聽到那名兒寧塵好懸沒笑出聲來,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童憐晴與寧塵粗略講了講,原來霍醉區區一個散修,名號在這幾州還挺響亮。不能說家喻戶曉,也得算臭名昭著了。
散修其實也分兩種。
一種是世族中有個什麼遠親好友修行的不錯,傳了幾本心法典籍。
趕上有那天資還行的,練上兩手,堪堪築基凝心已是光宗耀祖。
中原九成九的散修都是這般,他們也沒有多高的心氣兒,雖然也是盡心努力,不過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實在升不上去境界,算了也就算了。
另一種則是真正的仙承。
某個祖墳冒青煙的修士機緣湊巧,破了某處隱匿,尋到了什麼洞府中的秘法。
這等散修雖修為頗高,卻沒有開宗立派的實力,最多也就占個山頭蹲住了,洞府里小貓小狗三兩只。
他們往往不善經營,傳個三五代資財耗盡,後面就剩下單蹦兒了。
葉含山就是後一種。
那山不大,卻有一個元嬰占著。
寧塵現在多少也有點譜了,知道元嬰在這地界是個什麼分量。
這種元嬰修士往山頭一杵,周邊各州甭管大宗小宗都得禮敬三分。
人家反正孤家寡人沒什麼家業,惹急了,豁出去與大宗門火拼就是。
大宗門的元嬰他們動不了,照著底下小輩們一頓砍瓜切菜可就斷香火了,周邊大宗掌門見了這種仙承散修都是一張賠笑臉。
葉含山的元嬰老修名不見經傳,卻教出一個霍醉。
就聽那元嬰老怪給弟子取的名兒吧,也不知幾個下酒菜喝成這德行。
這一脈別的沒有,就一個字:窮,兩個字:窮橫。
據說霍醉從築基期就在山下自己摶食兒,雖不至於偷雞摸狗,打架斗毆卻是常事。
收了東家錢揍西家,西家氣不過又掏錢讓她揍東家,贏在一個兩頭兒吃。
收人錢財替人消災,若只是打個架,霍醉也不至於頂上一個葉含山孽畜的名號。
據說這家伙見錢眼開,摳著合約里的字眼地皮都能刮去三尺;還有另外一個稱呼叫“過千杯霍醉”,一喝酒就撒酒瘋,欺人毀店濫傷無辜;更有流言說她以色誘蠱人,操她一次錢囊就得被掏個精光,總之是在附近幾州惡名遠播。
不過寧塵倒是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
先前那場賭斗真要論起來,若霍醉非說自己用了三招半才將她逼出圈去,也能多少打個嘴仗。
可是那姑娘說認投就認投,全不似傳言中的賴皮。
何況她身邊還有何子霖這種朋友盡心給她籌錢幫忙,想來不會是個無義之徒。
葉含山孽畜許是過分了點,但金丹無敵霍醉可不是虛的。
她能在這地方吃得恁開,非得有過人的本事不行。
寧塵已嘗過了她的厲害,就算管中窺豹,也不得不說一聲名副其實。
是騾子是馬拉出去溜溜,寧塵決定這就去會她一會。
不過這回臨走時,總算記得在樓里花六萬買了兩副玉鐲,順著院門丟給了童憐晴,結結實實給愫卿的牌子翻了十天,看誰還來偷老子的雞。
寧塵出了瀟湘樓找人打聽了一番,七拐八拐,總算在中午前邁進了福熙客棧。
一樓跑堂的煉氣小廝剛要來迎,寧塵已一眼瞧見了坐在里面的霍醉,揮揮手把跑堂的打發了。
霍醉百無聊賴正瞅著門呢,看到寧塵進來大眼睛唿地亮了。她站起來揮手:“獨孤公子。”
寧塵聽她開口,脊梁後頭還不自覺哆嗦了一下。
最近就總有不該認識自己的這些位冷不丁叫他,霍醉要是一張嘴“寧公子”,寧塵可真要拿頭往地上撞了。
“霍姑娘耳目真是靈通,竟也探出了我獨孤十三的名字。”不消說,霍醉在瀟湘樓里也是認識人的,只不知道是煙花還是雜役。
旁邊一看還坐了一位呢,何子霖抄著手倚在那,斜眼瞟著他,既不動彈也不說話。
“霖姐兒也早哇。”
寧塵如今找人幫忙,可不能把氣氛弄僵了。他人畜無害笑得跟彌勒佛一樣,想把先前那檔子事兒抹過去。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子霖到底不是個心壞的,本來自己就理虧多些,此時看他和和氣氣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鼻子縫兒里強憋出一聲“嗯”。
霍醉看他主動示好,自己倒省了打圓場,於是請寧塵以賓主位落座:“獨孤兄……”
“叫聲十三就好,我看你還比我大個三兩歲的。”
“也好。此番前來,是回心轉意願意和在下交易了?”
寧塵全指望著身上那壇酒呢,柳七娘給的時限不多,這時候也不再遮掩:“酒在我這里,舍一筒給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四萬靈石已輸了給我,又拿什麼來換呢?”
霍醉聽他松口便比什麼都強:“我霍醉沒有別的什麼能耐,十三你若是有什麼事情要辦,托於我處,我自赴湯蹈火替你辦了便是。”
“這口氣可有點兒大了。”寧塵故意圈她。
“只能說盡力而為。”
寧塵點點頭,勾勾指頭,示意霍醉抬手。
霍醉雖不解,但也按他說的做了。
不想剛抬起手來,寧塵便扣去戒指,將四萬靈石盡數灌到了霍醉那邊。
“你……”
“先前那場,非要計較,贏得也是勉強。錢還你,咱們重新聊聊。”
旁邊何子霖臉上的笑紋兒可憋不住了,一把拉住霍醉的胳膊:“真還給你啦?!”
霍醉點點頭,臉上卻無喜無憂。她心知,如此不將錢財當回事的主,待會提出要求來可沒那麼好伺候。
她先點出三萬多,給何子霖送去了戒指里:“霖姐兒先前辛苦,這錢如今用不上了,還你。你順便幫我把小順老楊的錢還了吧,我估計接下來沒什麼空兒去找他們了。”
何子霖嗯嗯應下,卻也不走。她多少還是不放心霍醉和寧塵倆人待著,生怕霍醉被占便宜。
霍醉擰頭對寧塵道:“只是不知霍醉能做些什麼,好換那一筒酒來。”
寧塵也不含糊,豎起三根指頭:“幫我做三件事,便勻你一筒。”
何子霖聞言心中著急,伸手去壓霍醉胳膊,不過霍醉也不是剛出來混的,當時就笑起來:“這沒頭沒腦的,讓我如何能應?你叫我幫你殺盡白帝城的人,我又如何是好?”
何子霖也在旁邊幫腔:“就是!你若盡讓我家姑娘去做那傷天害理的事,又或者借故輕薄我家姑娘,那……”
霍醉忍不住笑:“霖姐兒,你越說可越離譜了。”
寧塵也不急著說話,只喚來酒保上了一桌席面。待那好酒好菜都布置停當了,他才悠悠開口。
“我如今不好細說所求何事,但卻可打個保票。這三件事,樁樁件件拿出來,保管都是朋友之間可以互相幫襯的。但凡霍姑娘聽著某一樁超出了朋友情誼,即可回絕。我們君子之約,有言有信,卻道如何?”
寧塵鬼精鬼精,前腳搞定了庚金劍,後腳順帶就可以與霍醉以朋友相稱。到時候找機會再走近點,指不定就能春風一度,倒也快活。
他這話說的滴水不漏,實在挑不出毛病。霍醉思忖片刻,笑道:“你就不怕我耍賴?”
“人道是“金丹無敵霍醉”,如此盛名,我自然不怕。”
霍醉一聽笑的更加明艷:“那你也該聽過我另一個綽號。”
“過千杯嘛……”
“不是這個。”
“哎,不好聽的就不必說了吧。”寧塵臉上一本正經。
“如此盛名,你卻真的不怕?”霍醉故意學著他的腔調。
“你若真做下許多醃臢事怕是早混不下去了,我猜八成是有那心懷不軌之徒給你造的謠。沒有本事的人自然沒有人黑,有人拿黑料懟你,說明你是真的有幾分本事。”
寧塵上上輩子可沒少見那網絡上的網暴,聽風就是雨蛤蟆說成雞,套路可太熟了。
他一句話輕描淡寫,霍醉卻有些發愣。她都叫人詆毀慣了,想不到素未謀面的一個少年卻看得如此通透。
寧塵繼續道:“這第一件,便是替我打聽個事兒。事情驗明了就將那筒酒給你。我也不拿後面兩件事來拿捏,你若守信就履約幫我。如此這般,你應不應?”
霍醉也不多語,綽起酒壺斟了兩盞酒,向寧塵一舉。
寧塵與她杯盞相碰,叮的一聲,兩人仰頭飲盡杯中酒,相視一笑算是結下了約。
“說吧,你想打聽什麼?”
“我想知那日拍賣會上,最後一件拍品庚金劍被誰拍走了。你在拍賣會有熟人嗎?幫我問上一問。”
寧塵這邊話音剛落,霍醉還沒吱聲,旁邊的何子霖卻一蹦三丈高:“朱從陽呀!”
“你如何知道?”
霍醉插口道:“那日我忙著去門口堵你,怕你和霖姐兒吵架,按著她在中殿沒動呢。她一直候到拍賣會結束,自然知道那拍品歸於誰手。”
“是啊是啊,就是朱從陽!不用打聽了!第一件事已經辦妥,給錢!不是……把酒給我家姑娘!”
何子霖在那處聒噪,寧塵卻不急不躁。
這回他可長了記性,萬不能魯莽行事。
若是聽這娘們一家之言便一腦門子去使勁兒了,回頭發現又有哪處疏忽弄錯了,時間就全浪費了。
見寧塵不動彈,何子霖急了:“剛還說好的,你想耍賴?!”
霍醉抬手將她安撫住:“十三是想驗一驗。”
“你也不信我?!”何子霖叫著,腦瓜子這是又糊塗了。
霍醉無奈道:“我信,可我沒法叫他信不是。我知道霖姐兒是為了我好,著急上火的,對皮膚不好。”
這句話倒是管用,把何子霖老老實實按那兒了。寧塵扒拉了兩口菜,心中有了計較,告了聲去去便回,丟下筷子出了門。
何子霖又想逼逼賴賴,可見霍醉只一味開心吃酒,自己也泄了氣不言語了。
小半個時辰過去,霍醉手中一壺酒剛剛見底,寧塵已踱了回來。
他方才是去了一趟拍賣行,不管現場人見得多不多,人家拍賣行反正是不會做泄露買主身份的事。
可如今寧塵有了何子霖的話證,便拿朱從陽的名字來勾拍賣官的話頭。
他耍嘴皮子說自己是朱從陽酒友,兩人打賭庚金劍絕對不值三十萬,要拍賣官作證。
拍賣官哪知道他一肚子花花腸子,楞憨憨點頭說確實是三十萬,只想把寧塵打發走。
沒駁斥朱從陽的名兒,那自然證明何子霖話里沒假。寧塵回來把剛才自己干的事兒一說,霍醉聽得笑出聲來。
“瞧不出,十三也是個亮腦殼。”霍醉一邊笑一邊給寧塵倒酒。
“反正比某些人聰明點兒吧。”
何子霖怎麼聽怎麼不是味兒,總覺得是寧塵在點劃自己,可又發作不得,只嘟囔道:“可以給酒了吧?”
寧塵取出【伏龍無義酒】的酒壇墩在桌面上,霍醉微微一笑,也取了自己腰間小小翠玉竹筒出來,又問寧塵:“你倒還是我倒?”
寧塵沒干過這活兒,心說這酒雖不值那五十萬,好歹三五萬大子兒也是有的,若是潑灑多了還怪心疼,便推去了霍醉那里叫她自便,自己繼續思忖著後面的計劃。
誰知就晃了一下神兒,卻看到霍醉一手持筒一手持壇,倒了半天卻是沒完沒了。
寧塵腦袋糊塗起來,忍不住剛“哎”了一聲,那整整一壇酒已經倒了個精光。
他騰就站了起來,指著霍醉鼻子:“你這、你這……”
霍醉將翠玉竹筒往腰間皮囊一插,嘴角一翹:“我怎麼了?說好一筒就是一筒嘛。”
寧塵一掌拍在自己腦門子上——我說這娘們怎麼把這竹筒天天掛在腰間,鬧了半天和儲物戒是一般的東西!
一筒一筒……拿出一百壇給她,恐怕也灌不滿這一筒!
“真不愧是葉含山孽畜哇!”
“哈哈,過獎過獎。”
“你這可就有點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啊!”
“你不舍得?那還你些?”
旁邊何子霖見寧塵終於吃了癟,氣兒也順了,一個勁兒笑個不停。寧塵抓耳撓腮,想想那酒於自己確實也沒什麼大用,只得作罷。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你可得幫我盡心辦事啊!”
霍醉笑笑:“那是自然。無非是幫你將庚金劍從朱從陽那里搞來吧?”
人家歸根結底也不算騙人,這時候主動請戰,那是已早早把事情揣度了分明,著實是上了些心的。
寧塵收了方才那點兒別扭:“霍姑娘是否有妙計?”
“朱從陽乃是辰州世家南元朱門的大公子,你若手頭寬裕,去與他交涉買來便是。”
“他若不賣呢?”
“那庚金劍本也不是什麼靈器仙器,朱從陽這種公子哥,把玩一兩個月便膩歪了,到時你出個高價,他怎會不賣?”
“等不得一兩個月,那東西我需五天之內到手。”
霍醉眉頭一挑:“這倒有趣……你莫不是拍賣會拍錯了東西?”
寧塵直咬牙,心說這小娘心思著實細密,這都能叫她看破。
“什麼拍不拍錯的,我現在只急得去弄那劍來。”
“先出個高價,試試能不能購得。”
“不成,他現在指定就靠那庚金劍與人吹牛逼,鐵定是不會賣的。若問過之後,劍又失了,豈不是一下就坐實了我們的罪名?”
霍醉呵呵一樂:“別我們我們的,這都什麼偷雞摸狗的事兒呀。”
“你就說你幫不幫吧!”寧塵一個勁兒拿眼去瞟她腰間的竹筒。
霍醉把手一攤:“那就走吧。”
見她答應的利索,寧塵可算心里有了底兒。結果倆人往外走,何子霖竟也跟了上來。
“霖姐兒,此間沒你的事兒了,你跟來干嘛?”霍醉道。
何子霖皺眉:“來回折騰半天都沒幫上你,錢都叫你連本帶利退了,這次我也給你出出力。”
“去去去,別跟我湊這沒頭沒尾的熱鬧。”
“醉兒幫我恁多的忙,你且讓我找機會還上一次人情,還不成麼?”
見何子霖目光盈盈言語懇切,霍醉只得點頭道:“也罷,多個幫手望風也是好的。”
於是三個人一同上路。拍賣會已過了兩天半,寧塵提前問過,朱從陽早已不在瀟湘樓中,他們便一路向南元朱門的玉尺山莊飛去。
有霍醉帶路,寧塵算是省了打聽道兒的麻煩。免得回頭人家發現東西丟了,大張旗鼓一吆喝,那指路的說不定就把寧塵這茬泄出去了。
“還真是熟門熟路……叫你聲地頭蛇不為過吧?”寧塵朝霍醉打趣。
結果又是何子霖插嘴道:“那朱從陽和我家醉兒姑娘可不是一般兩般的關系,不然怎麼又專門在拍賣會搶東西呢。嘿嘿,幸虧還是你下手狠。”
何子霖說者無意,寧塵聽者有心,鼻子氣得有點歪。
五十萬打了個水漂兒,又得挽著袖子跑人家里去當賊。
寧塵要不是脾氣好,早蹦著高罵娘了。
“聽這意思,你和朱從陽還挺熟?”寧塵問霍醉。
“他雇我打過幾次架,以為有錢能使鬼推磨,纏著我尋風流。我沒那心思,他又借故請我喝酒。我聞到那酒中味道有異,一時生氣,把他肋巴條踹斷了六根。”
“然後他就處處尋你的不痛快?”寧塵接口道。
“正是。南元朱門是辰州排的上號的世家,他身為世子被我落了臉面自然氣不過,前後已追著我折騰了小半年。前一陣總算消停下來,誰知道又跑去拍賣會堵我……”
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橋段,寧塵又多問兩句,得知南元朱門只有一個元嬰期護法坐鎮,多少放了些心去。
三個人飛到南元朱門所轄地界附近,未免引人注意換作了步行。
霍醉專挑無人小徑行走,又是晚上,等遠遠看見那依山傍水的玉尺莊,天都快亮了。
何子霖凝心期修為,跟著他們倆強提真氣飛了一整天,如今體力不支困得暈頭轉向,被霍醉安頓在一個辟風處歇息。
寧塵站在山頭上遠遠去看,待他將莊內布局大概看了個分明,已經日上三竿。
“這玉尺莊還真挺大的……”寧塵蹲在一棵大樹後面,叫陰涼遮擋了自己的身形。
“世家大戶和宗門比不了,但也不是三五件瓦舍那麼簡單。他們修行心法傳內不傳外,全靠血脈親緣開枝散葉。世家佇立幾百年,都是一枝傳下來的,這山莊自然越建越大。十三不曉得世家的情形,應該是大宗出身的弟子吧?”
寧塵一時也不好作答,嗯嗯啊啊含糊了過去,霍醉見狀也只是笑笑,並不多問。
“霍姑娘,若你是我,該著如何去取那庚金劍呢?”寧塵心中稍有勾畫,但還是想讓這地頭蛇多替自己張羅張羅。
霍醉靠過來倚在樹上拿眼望天:“現如今有三種可能,庚金劍要麼被置於朱從陽屋內擺設,我們摸進去拿了即可;要麼在朱從陽儲物戒中,弄起來要頗費一番心思,但也不難下手;最怕的就是那劍在旁人的戒中,那我們就只有當沒頭蒼蠅的份兒了。”
“所以要決定如何行動,必先探明是何種情形……”
寧塵如履薄冰慣了,向來深謀遠慮,可霍醉聽見卻搖了搖頭。
“這事兒呀,謀算不如巧變,還是要進去之後見機行事。”
寧塵連忙擺手:“那怎麼能成?!一頭悶進別人家地盤,豈不變成了瞎耗子撞死貓?”
“千算萬算,算不過快刀一斷。”
霍醉說著就作勢要躍下山直奔玉尺山莊,嚇得寧塵一把薅住她那大袖子,結果哧啦一聲給人家撕脫了线兒。
霍醉低頭看看袖子,回頭盯著寧塵。寧塵不好意思把手收了:“我賠,我賠你件兒新的……”
女孩嘆口氣也不再走,擰身坐回到寧塵旁邊,手一翻,竟從戒指里掏出了個針线包。
她將一側袍子脫了,露出一條白皙手臂,席地而坐飛針走线起來。
寧塵知道人家沒做計較,連忙賠笑道:“你這針线活不錯呀。”
“自己補補,省錢。”
霍醉這身白底繡青雲的大袍雖是仙織,但頂多也只是不染塵埃、堅韌難損罷了。
放白帝城商鋪里,二三十枚大子兒頂天了,看來葉含山窮橫的名頭實非瞎傳。
“其實強求不如智取,要是能找個萬無一失的辦法把東西搞到,豈不更好。”寧塵蹲在她旁邊說。
“本也是你火急火燎,我又不急。”霍醉低著頭縫衣服,“你要有那能耐,就好好想個“萬無一失”的辦法吧。”
寧塵一琢磨倒也是,畢竟是個生地方,自己對南元朱門的情形兩眼一抹黑,又何談萬無一失。
倘若時間充分還能仔仔細細探個分明,將莊內眾人性格習慣捏在掌中借以謀劃;可如今算上回去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還剩三天,有計也使不出。
說干就干,兩人先隱在出莊幾條路上守好,一直等到下午,挑了兩個嘻嘻哈哈回莊的煉氣期莊客,從背後叮咣拍暈,捆吧捆吧堵了嘴,交托了何子霖藏在僻靜處看守。
寧塵與霍醉換了莊客衣裳,取了他們進出山莊法陣的腰牌,一溜煙奔著玉尺莊去了。
這玉尺莊世家不似宗門有方圓界擴充地域,一叢叢屋舍遍布整個山谷,占地極廣,儼然如村落一般。
只是其中建築修得精巧華美,卻不是尋常村落能相提並論的
地方大了,也沒有城牆阻隔,進莊的路大大小小攏共十幾條,這種世家為免外人混入,自然要拿陣法護住地界。
只是這種護山陣法防君子不防小人,帶著莊客的腰牌,寧塵與霍醉大搖大擺就走進了莊。
衣服穿得沒毛病,可霍醉那魅人臉蛋兒容易惹人注意。她特意拿些黑兔毛沾在臉上當做胡須,也算是遮掩得妥當。
寧塵進得莊中沒走幾步就腦子發暈,此間屋高路雜極易行岔,得虧有霍醉帶路才沒露出什麼馬腳。
不過也怪不得寧塵,他生長於宗門,各個法堂布局間極有規矩,全不似世家一般隨著規模胡亂擴張。
霍醉沒去過大宗大派,可平時廝混的盡是這類世家子弟,對此類莊園構造頗有判斷。
哪里人聚眼雜,哪里僻靜空寂,都能叫霍醉猜個大概,著實讓寧塵省了不少心。
可是再往里向那主家住處靠近,巡邏的家仆多了起來。
深宅在前,高牆大院,幾個佩劍的築基弟子守在各個門口,哪怕最小的側門也把著一位呢。
“那牆頭應有預敵的陣法,翻進去恐怕引動示警,怎麼辦?”霍醉和寧塵躲在樹蔭里,遠遠望著前面的院牆。
寧塵眼咕嚕一轉:“你領我去庫房,我去尋摸幾樣東西。”
“那靈藥靈礦都有人把守,很難進去。”
“不去高級庫房,只消找個尋常工坊料庫”
霍醉也不多問,拔腿就走,沒一炷香工夫就帶他找到了一間。
那庫房大門四敞大開,里面盡是些鋤頭扁擔水桶大缸,滿庫東西加一起都抵不上一個大子兒,自然無人看護。
寧塵在里頭翻騰半天,最後扛了一個梯子,拎了兩支大桶出來。
霍醉一捂額頭:“你翻牆還要梯子?再說那陣法……”
寧塵也不急著解釋,只招呼道:“在後頭和我扛著這梯子……來,再拎個桶。”
霍醉接過木桶低頭一看,滿滿當當的桐油白漆:“這是干嘛用的?”
“你就閉上嘴跟我走吧。油漆別撒了。”
霍醉沒轍,只跟著他一前一後扛著梯子直奔內院而去。
快走到大門前的時候,寧塵一運氣逼出一腦門兒的汗,胸口一起一伏氣喘不休。
霍醉聰明,不用提醒,也跟著學了起來。
“大哥,讓、讓讓……”
倆人扛著大梯子搖搖晃晃就往門里走,此時黃昏夕沉,倆築基門衛依著門框正曬得疲乏,一看這二位不光扛著梯子,手里還拎著大油漆桶。
那油漆桶一股子刺鼻的桐油味兒,隨著他們一步一晃好懸就要灑出來。
倆弟子連忙振起精神讓開了門,生怕那油漆灑到自己身上。
左邊那個還問呢:“要不要搭把手?”
寧塵立刻:“好哇!謝、謝謝大哥!”
那人其實就客氣一嘴,右邊那個連忙拽了他一下:“對不住哈,俺們也不能擅離職守。”
寧塵氣喘:“誒、誒!也是……”
他壓著步子,一副不情不願憊懶小廝的模樣,磨磨蹭蹭往院里深處走去。倆門衛瞥了他們一眼,挪回原位沒了動靜。
霍醉在後頭,忍不住笑得臉上兔毛亂顫:“這都能混進來?你怎地知道他們不會攔我們盤查?”
寧塵嘿道:“窩在山莊里十幾年不出遠門的莊客,見過啥世面啊。辰州向來太平,這種世家大戶想來不會有人招惹,守門的不過是嚇唬人的擺設。他們擱這兒一站一整天,早麻木了,拿個桐油漆把他們注意力引過去,自然不會有心思琢磨我們身份真偽。”
“那要萬一碰上認真職守的個別人呢?”
“還能怎麼辦?就像你說的,隨機應變唄。”寧塵打了個哈哈,也忍不住問,“我倒想知道,若換了你,會用什麼法子?”
霍醉也沒露怯,望著他道:“抓些松鼠往牆頭去扔,引人來查三五次後警惕心消,再跳進去便是。只是我這招多少還是會引得聰明人疑心,終歸不如你這法子好。”
兩人入得內莊,此處不似外莊人多眼雜,卻都是主家親信,他們彼此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頗為相熟,再難憑莊客服飾遮掩身份。
於是霍醉索性抹了臉上遮掩,和寧塵一道藏了那梯子油漆,尋了一偏僻角落直躲到天黑行動。
南元朱門一共一個元嬰三個靈覺期,還都是供奉,其余十幾個金丹算是打底的貨色。
寧塵霍醉都是獨來獨去的好手,在內莊隱匿身形摸走各處,只要不撞到那元嬰,幾乎不可能被人發覺。
這內莊也是極大,別說主家上下四五房了,就說那姑婆叔嬸妻舅女婿加起來也得大小幾十個院子。
好在霍醉對這類世家莊園的規制極為通曉,找到主家正院之後,參研一下風水布局,便掐出了世家公子居寢所在。
寧塵這也是難得當個甩手掌櫃,樂得跟在她後頭閉著眼走。半個時辰的工夫,兩人就找進了朱從陽的院子。
側耳一聽,那朱從陽正在大屋喝酒,屋中還有一個小婢輕聲給他唱曲兒。寧塵朝霍醉努努嘴,兩人先摸去了書房一側,屋內的朱從陽絲毫未覺。
頭頂那天兒已是黑咕隆咚,兩人鑽進書房也不敢點燈,只能運使目力勉強翻找起來。
那庚金劍雖是兩尺長的短劍,但畢竟品級不低,至少該有些法力逸散。
寧塵翻箱霍醉倒櫃,把這書房里里外外尋了個通透,確實沒有半點庚金劍的痕跡。
“不用找了。”寧塵拿手指在書桌上一抹,薄薄一層灰亮在霍醉眼前,“這廝恐怕已有一個月沒往這處來了。既然不在書房,便是主廳臥房,待他睡下再去。”
霍醉點點頭:“嗯,順便擼了他的儲物戒。”朱從陽一個金丹期,儲物戒的封制破起來倒也不難。
兩人各拉一張椅子坐了,打著譜等到三更行事。
沒想到才坐了沒一會兒,寧塵就感念到旁邊唱曲那屋匆匆忙忙進去一個人,緊接著朱從陽就突然跳出門,直奔書房而來。
寧塵趕忙伸手拉了霍醉一下,霍醉雖比他遲些,卻也驚覺起來。兩人抖著手滿屋子轉悠,一時卻沒想到往哪兒去藏。
先前他們覺得就算有人要來也絕不會這麼急,可那朱從陽也不知是吃了什麼藥,跑得似有狗追,都用上真氣了,眨眼間就要衝進屋來。
霍醉一眼瞥見斜里間立著的雙開門大櫃,一個眼色使下,與寧塵齊齊奔了過去。
她這廂一開門,寧塵拿戒指呼啦抄掃淨了櫃內雜物,和霍醉一同鑽了進去。
他們這剛剛把櫃門一關,朱從陽已經推開門衝了進來。
他倒是沒往里再進,只趴在門框上撅著屁股往外瞅,也不知在看些什麼,一副大氣不敢喘的模樣。
他卻不知,屋里大氣不敢喘的還有另外兩位。
櫃子雖小,好歹寧塵霍醉身量不大,堪堪貼在一起藏住了。小小驚險一把,兩人都是半天才松下一口氣。
霍醉拿手指抹了額角一滴汗,眯著眼從縫里往外瞥。
寧塵聞到一縷細細甜香微醺,又叫女孩胸前鼓鼓囊囊一大團頂著,一時間心猿意馬,差點沒把自己來的正事兒給忘了。
“他躲什麼呢?”霍醉一邊向外瞅一邊傳音寧塵,才說了一句,就覺得有個硬邦邦的東西直戳在小腹上,頂得自己難受。
她注意力放在外間,只伸手去撥。可那物件哪兒撥得開,手一松又彈了回來。
“能不能把你佩刀收到戒指里,這麼擠,刀柄戳著我了。”
此間寂無人聲,若是忽運那縮陽法,只怕被朱從陽察覺真氣。寧塵只好面露尷尬:“那可收不回去。”
霍醉一愣,也察覺到那物事觸手火熱,絕不是什麼刀柄。
她在江湖混得久,自然想得到是什麼玩意兒,頓時一臉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直咧著嘴面露苦相。
“你弄這麼大的玩意兒在身上,卻不嫌硌得慌!”
“平時沒這麼大,誰讓你身上這麼香!”寧塵嘴上說著好話,卻咽了後半句“奶子這麼大”沒敢說。
霍醉撇撇嘴,也不作態,手作虎指狀扣在寧塵雞巴頭上:“我卻曉得,這般給你們男的狠狠掐一下,立刻就軟……”
“那我他媽可就叫破喉嚨了!”
看著這小子嚇得滿臉跑眉毛,霍醉忍不住露出笑模樣把手松了,只拿手背頂著那家伙什兒將它隔開作罷。
倆人這緊緊相貼氣吐幽蘭,得虧也就是寧塵吃過見過,不然真說不准要獸性大發,趁著這機會好好捏捏這奶子屁股,說不准摸濕了,腿一拉腰一挺,先囫圇吞棗享受一番才爽。
霍醉這頭也不好受,別看她行事灑脫慵懶,和男人擰成這般模樣也是第一遭。
心中雖煩悶焦躁,卻也沒有十二分的厭惡這小子。
方才被他無意中輕薄一下,借櫃中幽暗,臉頰不知何時已變得如喝了酒一般。
就在這時,屋外忽然兩聲嗚哇亂叫,又聽得咚咚咚腳步聲,找著書房就靠了過來。
門口的朱從陽嚇得蹦了個高,如寧塵霍醉先前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抖著手滿屋子亂轉想要找地方藏身。
他一眼瞅見兩人呆的那櫃,連滾帶爬撲了過來。
寧塵霍醉冷汗都冒出來了,恰逢那房門嘭的一聲被人踹開,那朱從陽手離櫃門只差三尺,忽地軟了下去。
“好你個背心的狗吃貨!趁老娘我陪公婆出門,又出去吃香喝辣!”
只見一個身高八尺的大胖娘們兒掐著腰站在門口,罵得口沫橫飛。
她嘴上生得厚厚一層絨毛,身披艷紅色綢紗,遮著那一對油乎乎肥吞吞的乳肉垂在隆起三層的肚腹上。
再看那胳膊腿兒,好家伙,贏過大樹賽過水桶,寧塵直想豎起大拇指贊一聲女版羅什陀。
她罵了幾句,咚咚咚欺上前來,一只手薅住脖領子將半癱的朱從陽從地上提溜起來,另一只手左右開弓啪啪啪啪就是二三十個大耳雷子。
看這娘們的架勢也是個金丹期,朱從陽拼命運著真氣才沒被扇掉大牙。
“娘子!你是從何處聽得閒話,定是哪個表親叔侄為挑撥我家門不和,編造出這等謠言誣蔑與我!!”
那大胖娘們兒鼓起皮球那麼大的腮幫子,呵——忒一聲,鋪頭蓋頂啐了朱從陽一臉的唾沫,跟洗了頭似的。
大胖娘們一開口是吼聲如雷:“你當老娘是好誆騙的!?老娘早派妮子盯住你了!你日日推脫說身子有恙,不和老娘同房。老娘前腳一走,你後腳倒有偌大的精神去嫖那瀟湘樓的小娘皮!”
越說越氣,她沙包大的一拳直轟在朱從陽臉上打飛出去,把那好端端的紅木書桌都撞碎了。
朱從陽爬起來暈頭轉向,咕咚一頭正撞在寧塵二人的櫃門上,好懸沒熱鬧起來。
寧塵和霍醉嚇了一跳,也不敢再敞開縫亂看,只聽見朱從陽又被娘子揪了去聒噪不休。
兩人蹲在櫃子里對視一眼,雖有些凶險,卻都憋不住笑,一口氣強忍在胸口咽了下去。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哇……”霍醉傳音道。
“換了我,直接跳尿缸里淹死。怪不得這小子天天在外面尋花問柳,原來家里蹲著這麼一位……”
兩人將腦袋抵在一處偷偷嘰嘰喳喳,寧塵忽地心生警示,連忙伸手按住霍醉肩膀。
南元朱門護法,元嬰期祁禕鎮已走到了書房門口。
“芷柔,先莫要鬧這一時。”祁禕鎮一開口悶嗡嗡的,使足了一門最強的派頭,“門主有事喚從陽,這就叫他過去”
饒是芷柔金剛一般的脾氣,也不敢違逆祁禕鎮。她嬌哼一聲,揪著朱從陽耳朵用力一搡,扯得他哇哇亂叫,這才松了手。
“伯父!朱從陽他色膽包天,有我這般天姿國色的妻室,還要出去尋花問柳,你可教奴家如何是好哇!!”
祁禕鎮渾身打了個激靈,強擺了一張冷臉:“權且休要糾纏,叫門主等的急了。”
朱從陽鼻青臉腫,軟軟行個禮:“是,師父……”
三個人前後走了,一路聽到芷柔仍在粗聲叫罵。待院里靜了,寧塵霍醉這才翻出櫃來,躡手躡腳藏去了院中,不叫那前來收拾房間的婢子撞見。
“如今怎麼辦?”霍醉問。
“一不做二不休,只能隨之一起去探聽些消息。”寧塵心中已隱隱有了些計較。
“不怕叫祁禕鎮發現?”
“閉眼難看三春景,出水才見兩腿泥。走!”
寧塵說完話,伸手從霍醉腋下一兜將她攔腰抱起,借巽風邪體之能躍上屋脊,偷偷向門主正屋摸去。
霍醉被他一抱,開始還有些奇怪,待近距離觀得他巽風邪體之妙,這才心下恍然。
這門煉體功法氣息遮掩得好,自己不去運氣,只由寧塵行動,便難以被人察覺了。
她這修行路上,風里來雨里去,都是替人出頭打遮掩,哪有被人抱著的悠閒時候,一時間竟覺得有些好笑,舒舒服服任由寧塵當驢做馬了。
有芷柔大姐胡攪蠻纏,下面三人走得倒不如寧塵快。待他們進得議事廳正堂的時候,寧塵二人早揭了瓦縫在房頂看著了。
南元朱門門主朱峰海正襟危坐,見兒子一腳邁進廳來,鼻子一哼,手掌在桌上一拍就要發作。
殊不料一旁的芷柔先滾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生把他沒說出的話堵在了嗓子眼里。
“公爹!!試問我芷柔溫柔賢惠,伺候公婆無有不上心之處,怎料得這朱家出了負心漢呐!!我才陪二老出門不到半月,這做相公的就出去不干不淨摘那窯子里的騷花兒呀!!”
她一張口渾似豬叫,震的房梁掉灰。朱峰海坐在那是怎麼也接不上話,腮幫子一個勁兒抽抽。
“想我這如花似玉的飄仙門宗主長女,嫁於這處可不算辱沒了南元朱門呀!怎地是左右被人欺,上下被人騎,叫我如何活得下去呀!!公爹!這可不是媳婦兒不孝!!實是忍不得這等的凌辱,小女還是回宗門去罷!!”
她鬼哭狼嚎半天,起身把腳一跺,踩碎三塊青磚,圓滾滾的身子往門外一竄,竟也歪歪扭扭御風起來,一溜煙飛出莊去,想來是回娘家了。
她這一走,滿屋人不約而同齊齊松了一口氣,尤其是朱從陽,當時就蹦著高狠狠揮了一下拳頭,嘴里還嗷嗚一聲呼哨。
他這一蹦,朱峰海回過神來,又狠狠拍了一掌在桌上:“孽子!給我跪下!!”
朱從陽嘴角抽了兩抽,老老實實跪了,嘴里卻嘟囔著:“凶什麼……”
朱峰海疾言厲色道:“你也是南元世子,整日里不思進取,留戀煙花之地,成何體統?!”
他不說這個也就罷了,朱從陽歪鼻子斜眼叫喚起來:“你有大娘二娘三娘守著,卻拿我當豬狗,去和那飄仙門聯姻。你瞧瞧這娶回來個什麼玩意兒!?還不讓咱出去散散心了?!”
他這一句話還真將朱峰海說虛了,聲音不自覺矮了兩分:“好好好,這事權且不論,你去享樂美色也就罷了,怎地全不顧這家中興敗,竟拿了足足半年的入庫靈石去拍賣會?!”
房頂上霍醉連忙戳了寧塵一指頭,寧塵也連連點頭,還真叫自己趕上了。
和他原先想的不差,這南元朱門看著就不像一擲千金的豪門巨戶,公子哥甩了三十萬靈石裝逼,老爺子回來果不其然要大發一頓雷霆。
朱從陽扭扭捏捏道:“我這不也是瞧見了寶物,為了給家門增添實力嗎?”
“拍的東西呢?!”
朱從陽從戒指里掏出庚金劍呈上,看得寧塵直嘬牙花子,渾想直接衝下去抓了就跑,只是實在沒那膽兒。
朱峰海取來庚金劍左看右看,灌注真氣虛舞了兩下,又轉頭招來祁禕鎮交於他賞鑒。
祁禕鎮捧著庚金劍細細查驗了一番,終是嘆口氣搖了搖頭,看來離三十萬的價值著實有些遠。
他剛准備交還朱峰海,卻被門主推了回去。
朱峰海豎眉瞪眼,衝著朱從陽吼道:“我當老子的還不知道你!什麼為了家門,還不是一心想在那群狐朋狗友面前擺譜?!禕鎮,你且將這劍收存,這小畜生實在是沒輕沒重!”
朱從陽咬牙切齒:“你給我饒那大胖媳婦兒,我出門在外處處惹人嗤笑,再不擺擺闊如何還能抬得起頭?”
畢竟也是親兒子,朱峰海這當爹的當年張羅這一場婚事,不是不知道他委屈,所以向來有些虧著心。
可就算不罰,嘴上一頓臭罵到底是不能免的。
“說你混蛋你還真是混蛋!你不會好好哄得芷柔服帖,待過上三五年,再給你納個小的不就行了!你真是一丁點為家族著想的根子都沒有哇!可氣死我了!!”
“三五年?!你讓她在身上蹲個三五年試試!!我身子骨受得了受不了!?”
“混小子!!怎麼跟你爹說話呢!!”
父子倆正吵得熱鬧,外面卻衝進一個金丹護法,湊到門主身邊竊語幾聲。
但見朱峰海眉頭一凜,抬起手來一揮:“傳下去,開護山陣!禕鎮,從陽,小心謹慎。”
聽到這話,寧塵渾身一個激靈,他二話不說抄起霍醉抱在懷中,縱巽風邪體急竄出去。
“怎麼回事?!”霍醉也不明所以。
“不敢多想,跑了再說!!”
眼瞅著門主出聲警戒,那八成是因為自己的蹤跡被發覺了。
寧塵借夜色猛躥到空中,只見外莊內莊已豎起燈火通明,又有敲鑼打鼓,莊客齊齊高聲示警。他再不敢寰轉,直撞破內莊預敵陣法向外突走。
陣法一激,不消片刻便有一靈覺帶著一眾金丹向兩人聚攏而來。霍醉也無需再隱匿身形,從寧塵懷中躍出和他一起逃竄。
地上有築基煉氣見有人飛馳而過,呼喝著打出掌心雷飛劍攔截,只是倉促之下卻阻不住二人。
一股大氣息從莊內席卷而起,眨眼間就拉近了一大段距離。寧塵知是祁禕鎮追來,抓住霍醉手腕只拼命急竄。
兩人逃出莊去,直奔何子霖藏匿處,可只見一地狼藉俱是打斗痕跡,卻不見人影。
寧塵一拍巴掌:“媽的!是這里露了餡兒!”
“霖姐兒被他們抓了!”
原來那何子霖守到半夜,竟有一人轉醒,以解小手為借口哄得何子霖松了他腳上繩子,趁其不備奔逃鬧將起來。
何子霖又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徒,一時沒敢下死手,好巧不巧恰有巡夜守備在附近,這才驚動了莊內示警。
霍醉銀牙一咬,扭頭就往回飛,叫寧塵一把拉住:“你他媽回去有什麼用!?”
“我救霖姐兒去!”
“你救個屁!”
霍醉可不聽他的,拿柔勁真氣一扭脫開寧塵手掌:“你若有心,幫我引開那元嬰!”
寧塵咬牙切齒,強自冷靜一想,如今情形不好在這里糾纏,只好朝她抬指一揮,轉身催出真氣不再遮掩,宛如夜中明星一般竄向山坳背處。
莊中衛兵以祁禕鎮為首皆隨他而去,連追了三五個山頭,卻忽然失了寧塵氣息,只得四散下去胡亂搜查起來。
寧塵誘了他們在此,重施巽風邪體藏匿身形,偷偷向山谷另一側繞了過去。
只是不多一會兒,祁禕鎮聞得莊中發信,留下幾人在此,自己回還而走。
寧塵遠遠看著他身影在夜中閃過,無計可施,只能暗暗盼霍醉已救得人出來。
* * * * * * * * *
霍醉悠悠轉醒,全身骨頭像是被拆了一遍。一副鎮法鐐銬將她雙手鎖在身後,制了一身真氣不得運轉。
她先前伏在地上,面頰已叫地面沁了個冰涼。
面前一道虹鐵打造的牢閘,周圍是厚厚石塊築起的牆壁,隱隱閃著法光。
抬起頭來四下觀瞧,只有外間走道有一盞風燈搖曳,不見一扇窗戶——毫無疑問,這是南元朱門地牢。
霍醉輕嘆一口氣,這次到底是賭輸了。
她之所以當機立斷回來救人,還是怕去得遲了,何子霖被人捉至森嚴處尋不見蹤跡。也幸虧霍醉來得快,何子霖剛被押到半路就被她截住了。
霍醉膽大心細,敢回來便是因她算准此間護衛顧忌損毀山莊,斷不敢以大法力攻殺自己。
他們一旦運使真氣拿拳腳功夫肉搏,恰就被她吃准了短處。
霍醉決斷時已算過了莊內戰力,寧塵引走一批,護衛主家一批,自己劫人時頂多對上一名靈覺三五名金丹。
她身負奇功,豁出去拼了一下,還真被她得了手。
祁禕鎮歸莊時,霍醉已擺脫了糾纏,挾何子霖突到莊外。
無奈只差一步被他攔到,落得個功虧一簣,被祁禕鎮一道雷法劈下去,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後背的衣服損毀,留下一片燒傷。
霍醉怕何子霖功力不濟抵不過那元嬰雷法,是護在她身上硬抗下來的。
她武道武修,骨肉甚是強健,可如今真氣被制無法運功療傷,後背著實疼的不輕。
鐵柵欄吱呀一聲,朱從陽已搖著扇子走了進來。
“霍姑娘,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呀,是不是想念公子我的好處,特意送上門來親近呐?”
霍醉身在囹圄,也不和他口舌相爭,只挑眉問:“敢問朱公子,何子霖現在何處?”
朱從陽笑盈盈一側身:“這就教你二人相聚。”
霍醉手被鎖在身後動彈不得,勉強從地上踉蹌站起,掠過朱從陽身側走出了牢房。
南元朱門也不是大宗大派,所逢犯事大都不過監守自盜之類的小偷小摸。
這地牢建得五髒俱全卻極少派上用場,除了不見天日這一點之外,里外打掃得干干淨淨,燈火也點得通明,全無陰仄潮濕之感,倒像個儲備糧油的地窖,可再是干淨,那牆上的鏈子也一樣鎖人。
朱從陽鉗著霍醉胳膊將她搡到刑房牆邊,拿一只拴著鏈子的頸圈咔嚓給霍醉脖子鎖了。
那鏈子還沒有小臂長,霍醉站都站不起來,只能貼著牆跪坐下去。
她並非第一次如此被人折辱,心中雖有怒意卻不形於色,只靜靜將刑房打量了一遍。
何子霖正委頓在牆角處,手一樣被鎖在身後,只是沒有頸上鐵鏈。
何子霖看到霍醉,潸然欲泣,霍醉只對她抿嘴一笑,以寬她心。
朱從陽將扇子一擺阻住她視线:“來來來,霍姑娘,你是現在招供呢?還是等我用些手法再招?”
這家伙聽聞祁禕鎮捉得兩個妙齡女子回來,急火火趕到了正廳,一看其中之一竟是半年前朝思暮想的霍醉,頓時腦子轉了七八十個圈兒。
還沒等門主朱峰海下令,朱從陽立刻拍著胸脯子自告奮勇,說要親自夜審二女,給家中用心出力。
朱峰海不是智障,當然知道這小子打什麼譜。
為了攀龍附鳳,朱峰海強令世子與飄仙門聯姻,於是心中常愧,這一回睜只眼閉只眼權作補償兒子了。
他只當進了兩個女飛賊,就算朱從陽色心難忍也無大礙,等他裝模作樣玩夠了,再叫護法祁禕鎮重新審一遍就是。
他卻不知,若霍醉真叫朱從陽凌辱了,那葉含山的元嬰可不會善罷甘休。糊塗兒子碰上個糊塗爹,這南元朱門就算真絕了後也只能怨自己活該。
朱峰海放朱從陽去胡鬧,叮囑祁禕鎮守在地牢之上還護,自己唉聲嘆氣鑽進了三姨太的被窩。
朱從陽初時還琢磨了一肚子心眼該怎麼勸祁禕鎮讓自己獨審,結果一聽老爹叫祁禕鎮守在上面,立刻明白了老爹心思,好懸沒直接脫了褲子衝下來。
不過他到底還是忍住了——好容易碰上個名正言順大逞淫威的機會,還不得好好玩一個晚上?
聽他言語中猥瑣,霍醉只朗聲道:“對我用手法?你南元朱門怕不把葉含山放在眼里了。”
提葉含山,那自是在拿那元嬰老怪點撥朱從陽。
雖然都是元嬰,那前後境界也差著呢,葉含山的仙承元嬰老怪六百年道行,單手就能干碎祁禕鎮。
霍醉心中,自己帶著人闖入山莊,尚且未行惡事,只要把師父名字一抬,道個歉掏點錢賠了,南元朱門怎麼不得給葉含山一點面子?
壞就壞在朱從陽這糊塗蛋身上。
他一眼認出霍醉,卻沒跟朱峰海提一個字,摩拳擦掌雞巴翹得老高,只望先把那心中一團火澆滅了。
什麼元嬰老怪,什麼世族存亡,不如將霍醉好好日一頓重要。
不然,當初他敢在人家酒里下藥?
說他真傻,倒也不是,朱從陽已暗暗擰出一條毒計。
等自己將霍醉操個七葷八素,再跟爹說明她身份,老頭子再悔再怒也沒辦法,只好將錯就錯將霍醉囚在莊內,叫元嬰老怪無從得知。
他便可將霍醉藏在牢中,日夜享用。
想到這兒,朱從陽腦瓜子都飄了,臉上滑過五彩斑斕的淫笑:“你說怎個?葉含山?你仗著葉含山的名頭,可在哥們兒這圈子里風光不少時候。現在還跟咱玩這套,你覺得管用嗎?”
霍醉行走江湖善觀人心,見慣此等淫徒惡意。此時聽朱從陽這般說,頓時心頭一顫,將他盤算猜了個七八,知道他是不准備將自己放出去了。
“朱從陽,你不過是貪圖我身子,我陪你幾夜就是,一定伺候的你舒服。你叫霖姐兒走吧,她是糊糊塗塗被我帶來的,本就與此事無關。”
“我呸!!”朱從陽一口唾沫吐在霍醉身上,“放她走,再叫葉含山老怪來攪個翻天覆地?你真當我是白長了這顆腦袋?”
說完這句,一旁的何子霖也聽懂了他話外之意,忍不住大哭出聲。
霍醉心中又沉又痛,只強道:“霖姐兒別怕……有我陪著你……”
朱從陽從囊中掏出一個瓶子,笑著引出一枚淡藍色藥滴,翻手一彈射入何子霖口中。
“哈哈哈哈,霍醉,你當年踢斷我三根肋骨,好不威風!如今叫你眼睜睜看著,老子是怎麼玩你小姐妹的。此乃六尾玄狐淫液所煉【游歡赤露】,只消一滴,貞潔烈女也得變作那淫娃騷娘,瞧好戲吧!”
霍醉喉中發緊,強作柔聲媚態道:“朱從陽,你本就是相中我在先,為何不先來親近我?”
“你少他媽裝模作樣!早晚叫你服服帖帖!”
朱從陽不管不顧,扯了何子霖頭發將她抓起。何子霖吃痛尖叫出聲,聲音剛出了一半,突然就軟膩了下去化作了嬌吟。
“嘿,藥勁兒還挺快。”朱從陽將何子霖按趴在桌上,把她裙子掀起褻褲一扥,露出圓滾滾的屁股。
何子霖輕吟一聲,雙腿夾了兩夾,穴處已叫那淫藥催出一抹汁液。朱從陽急不可待掏出雞巴,瞄了穴眼就往里捅。
“啊啊啊呀——朱公子……你……嗚啊啊……”
何子霖早已不是雛兒了,叫肉棒在里面抽送不過三五下,淫水便流了一腿。
那藥力在體內發散開來,一股邪火直衝何子霖腦門,她再顧不得什麼驚恐矜持,登時胡亂淫叫起來。
給的不如偷的,偷的不如搶的,何子霖雖不比霍醉驚艷,卻也長得端正可人,他抱著女子屁股伏在身上強衝猛突,將個淫氣灌腦的嬌人操得媚聲高叫,不消一刻便泄身兩次,癱在桌上氣喘不停。
朱從陽還真是從沒覺得自己如今天這般勇猛,他上被爹管下被妻管,現在一下子沒人管,可算是撒了歡。
他把何子霖翻過,抱著大腿又操了半天,直捅得她不停討饒,這才用力一挺,把第一泡精水出在了何子霖穴里。
可那藥還未消退,何子霖雖精疲力竭,卻依舊在那桌上擰著腿輕輕扭動不停,鼻中嗯嗯有聲。
朱從陽拿手摳著她屄,猛掏百十下,將她弄得噴出一股水來,這才勉強舒緩了。
朱從陽大汗淋漓,已將袍子脫了扔在一邊。
他一邊拿扇子扇風一邊拎著茶壺對嘴咕嘟嘟灌了幾口,撇哧倆腿在霍醉跟前的板凳上一坐,一根水光澤澤的雞巴就在霍醉眼前晃來晃去。
“等爺歇口氣兒,再把這寶貝插到你那小屄里去。聽說你賣屄賣的次數也不少了,不知道下面兒是不是都給操黑了啊?”
霍醉微閉雙目,兀自運氣也不理他。朱從陽瞧她清麗模樣,心頭欲火又起,欺身上來捉住她腳腕,拉她一雙長腿就往外開。
說時遲那時快,霍醉突然暴起,絞住朱從陽左腿將他掀翻在地。她雙腿一勾身子一翻,將大腿死死勒住朱從陽脖頸。
但凡一息間朱從陽沒回過神來,立時便要被絞暈過去。可霍醉偏偏被脖子上的鎖鏈扥了一下,動作不禁一頓。
就這一個破綻,朱從陽已運起真氣強撐了霍醉雙腿開來。霍醉再有力,還能抵得過他金丹真氣不成,身子一晃被他甩去了牆邊。
“他媽的臭娘們兒!”朱從陽捂著脖子從地上跳起來,渾身都是冷汗。
他結結實實一腳帶風,正踹在霍醉腿上,只聽“咔嚓”一聲,竟將女孩左腿腿骨踹斷了。
霍醉眼前一黑,痛得險些叫出來。她性子要強,死咬著牙沒有出聲,臉卻已經白了。
朱從陽罵得口沫橫飛,見她捂著腿軟倒在地還不解氣,伸手捏住霍醉下巴將她捉起,拿那藥瓶堵在她嘴邊,用力一振,竟將滿滿一瓶的【游歡赤露】灌進了霍醉口中。
“臭娘們!待會就叫你跪著求我操你!叫全莊人把你操的哭爹叫娘!”
他回頭抄了一根鞭子,兜頭蓋臉往霍醉身上打去。霍醉被那藥力激的大汗淋漓,沒有半分力氣反抗,被他狠狠在身上抽了幾道長長的血口子。
就在這當兒,後面地牢那門轟得一聲撞開,一個碩大的影子罩了下來。
“你這缺德的你這挨刀的!掉水里淹死不帶冒泡兒的!八百里地沒有人家你這狼掏的!我一聽抓了倆娘們兒你就鐵定沒好事!甩個褲襠你在這兒弄奸行淫!朱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鬼腦蛤蟆癩頭狼!”
芷柔一步從上頭跨下來,朱從陽光著屁股站在當中間兒,一個激靈渾身都哆嗦起來,被她上前幾步一個窩心腳踹倒在地。
朱從陽虧著心呢,胡亂抓件衣服披上:“娘子!你怎地回來了?!”
“盼著我滾遠點兒呢是吧!?我不回來行麼!?你真是萬萬近不得女色哇!這家里今後決然是一個女人不能留了!!趕回頭就把丫鬟奴婢都換成男的!我看你折騰誰去!?”
朱從陽聽了這話嗷嚎一聲連滾帶爬去抱芷柔大腿:“娘子!是我錯了!可使不得呀!”
芷柔又一腳給他蹬開,伸手噌楞拽斷霍醉脖頸上的鏈子,又過去將桌上半迷糊半醒的何子霖一並往肩上一抗:“等我三天以後再回來收拾你!”
朱從陽被她這一手回馬槍都快嚇暈了,一聽還有三天工夫,心中立刻開始盤算跑去哪里躲藏逍遙一番,不然怕是一年半載連只母雞都見不著了。
芷柔扛著二女噔噔噔上了樓,正撞見守在門前的祁禕鎮。
方才她衝下來的時候祁禕鎮已經一個腦袋兩個大,真是一點兒也不想摻和這兩口子的破事兒。
可此時見芷柔扛著犯人出來,還是趕忙將她一攔:“芷柔,你這是要把人犯帶哪兒去?”
芷柔眼眶里骨碌著大眼淚珠子,粗聲道:“這些娘們兒放在這只有敗家禍業的份兒,要關也要關我飄仙門去!決計不能留在家里!!”
說著就往外闖,那大胸脯子向前一撅,祁禕鎮生怕黃泥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連忙往旁邊讓開來,無奈跟在後面連聲道:“芷柔!你且駐步……”
這大娘們兒哪里聽他的,走得又急又快頭也不回。祁禕鎮一個元嬰期,翻雲覆雨的本事,伸手一把按住芷柔肩頭,立刻叫她動彈不得。
不料剛一著手,芷柔卻大叫起來:“哎呦——伯父您怎麼還動手動腳哇!您那個年紀我這個歲數,舌頭根子底下壓死人,有會說不會聽跳進黃河洗不清,你我可得顧全這個呀——”
她抻著頭揚起手,在自己臉上拍得啪啪響。
祁禕鎮如同被雷法電了一般把手縮了,他再是長輩,卻終究不是主家人。
男女授受不親,粘上這婆娘哪有好,只得指使下人快去尋門主夫人過來阻攔。
可是下人跑得再快也來不及,芷柔快步走到院兒里,扛著二女腳下一蹬就飛了起來,撞破內莊護山界壁往外疾馳而去。
這真氣一動,跟在後頭唉聲嘆氣的祁禕鎮可就看出端倪來了。這肥婆平日里御風而行渾似老牛拉破車,怎地現如今扛了兩個人還這般快?
他心下一凜,喝一聲“留步慢走!”,連忙起身追去。
寧塵把臉一抹,一身虛肉撒氣一樣癟了下去。
他與霍醉臨分別之時,揚指戳了一枚惑神無影針在她身上,這才能一路尋至南元朱門地牢。
那真正的芷柔早跑沒影了,正好借這機會去她房里翻了一套差不多的衣服穿了,動用易容之術來了一出火中取栗。
只是自己這最後一張易容的臉面,竟用來仿了個大胖娘們,今後再難用得,實在是糟蹋機會呀。
他騰手劈了霍醉手上的鎮法鐐銬:“怎麼樣?”
“不妨!”霍醉將氣一運,八脈暢通,只是那濃濃一團藥勁也隨之散發開來。
祁禕鎮身法比寧塵快不了太多,無奈寧塵抱了一人,只能堪堪與霍醉並肩而馳,須臾間就被人追上。
祁禕鎮大喝道:“前方賊人束手就擒,留爾等一條生路!如若不然,休怪我不留情面!”
聽他的就有鬼了,寧塵一點兒都不帶停的。祁禕鎮見他不聽,縱起十幾道掌心雷連劈過來。
“交與我了!”
霍醉說著游至寧塵身後,寧塵伸手扯住她腰帶。
兩人背貼背,由寧塵挾同繼續御風前行。
霍醉將手中柔勁一攪,將劈到眼前的掌心雷貼著發梢盡數帶偏開來。
霍醉一心御敵,寧塵一人抱著兩人飛,速度驟然減慢。祁禕鎮抓到機會,猛地向前一竄,與霍醉面對面接到一處,一掌運足真氣直印霍醉胸口。
霍醉想接,卻有心無力,只憑本能使出看家武學來迎。殊不料背後一股濃厚真氣傳來,卻是寧塵傳功與她。
元嬰動起手來快如雷霆電閃,豈料霍醉比他更快,連消帶閃把十幾招全都化解。雖無力還擊,卻也生生將元嬰級別真氣接了下來。
祁禕鎮只道是兩人合力,無非也就靈覺期真氣水平,一力破萬巧,只要空耗兩輪對方必定氣竭。
可三五息之後,祁禕鎮直道見了鬼,先是被一個平常少年拿易容術變作大胖婆誆騙了,如今又面對一個金丹一個靈覺,卻怎麼也耗不盡對方真氣,一頓拳腳盡打在棉花里。
另一頭寧塵也揪著心呢,他靈覺期尺寸大小的竹管子,後頭連的可是合歡法綱靈池脈的真氣池。
自己出離塵谷也就一個來月,初央再是修煉用功,被如此這般抽取氣海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用射影含沙?
那東西特征太過明顯,此番一用被人記下,今後為遮掩身份再難用得。
如今面對區區一個元嬰,又不是決死之局,卻是不可失了分寸。
在此刻膠著之時,霍醉終於抓到機會開口。
“前輩,在下葉含山霍醉……今次亂闖山門,乃是因與朱從陽有隙,實是不該如此莽撞……但您也見了朱從陽對我二女做下什麼,您如今一心將我等誅絕,是決意要一路走到黑了?”
祁禕鎮聽到葉含山三個字的時候腦子就嗡的一聲,招數出到一半硬生生停了下來。
他動作一緩,寧塵已拉著霍醉竄出去了半里路。
祁禕鎮腦中一片混亂,打不敢打,撤不能撤,一時失了方寸只得掛在二人身後盲目追著不放。
霍醉心知祁禕鎮心中憂慮為何,遠遠朗聲道:“此事雖是由朱從陽起,但晚輩畢竟有錯在先,被人欺凌也是咎由自取,斷不會再來南元朱門尋仇。可若前輩再追,晚輩只當是你們朱門沆瀣一氣,要殺人滅口了!”
祁禕鎮被她說得心下又虛三分,只是職責所在身不由己,大聲道:“我只要你處給一句准話,為何要潛入我南元朱門!?”
霍醉自然不會傻到說實話出來:“朱從陽自己先前做下了什麼,前輩自去問他便是!順帶仔細看看他隨身所攜都是些什麼淫藥!”
祁禕鎮終於不再追趕,寧塵回頭一瞥,他那人影已慢慢隱入了一片黑夜。
“這手玩得真不賴呀!”寧塵忍不住贊了霍醉一句。
這朱從陽向來作奸犯科多了,管他做沒做的,主家喝問起來最多三棍子打出幾個屁,他紈絝一生那一屁股髒東西怎麼也洗不干淨,就是喊上一萬聲冤枉,他爹和祁禕鎮也得信呐。
“此番……多虧十三相救了……”霍醉氣喘吁吁道。
“哪里的話,本就是我來尋你們幫忙,怎能看你們陷在其中不管?只是你報了自己名號,難免要給葉含山多添麻煩……”
霍醉搖搖頭,似有心事:“葉含山不怕麻煩了。只是還剩兩日,又捅了馬蜂窩,可如何再去偷那庚金劍……”
她話音未落,只見寧塵露出得意的笑容,將手一翻,從戒指里掏出了一只金燦燦的短劍。
“你、你如何得手的!?”
“扛你們從地牢上來的時候,正撞著祁禕鎮,趁他不注意偷了就是。”
“哪能說偷就偷啊!?”
霍醉是真的被驚到了,那可是從元嬰的儲物戒中偷東西,若神念不是狠狠強壓對方一頭,如何能避過對方察覺盜取寶物?
“反正就是偷了唄。那時他被我攪和的頭暈腦脹,哪知道東西已經丟了。”寧塵嘿嘿一笑將劍收了。
他有《渡救赦罪經》信眾信力加持,分神期神念,偷個元嬰初期還不是信手拈來。
方才交手時寧塵一直沒回頭露相,不怕身份暴露。
自己這邊兩人靈覺金丹修為,等祁禕鎮發現庚金劍丟了,敲破腦袋也不敢猜是他們偷的。
而朱從陽在祁禕鎮眼里敗德辱行吃里扒外,八成要把嫌疑丟去他身上。
霍醉驚訝之余也是全身一松,再運不住真氣,直直從天上掉了下去。
寧塵趕忙將她抱住,在山間找了個僻靜隱秘處落下。
他搭脈一探,經絡中那股淫氣顯露無疑。
若不是霍醉修的葉含山一門秘法,那藥力在地牢中就已發作。
方才她竭力與元嬰修士放對兒,氣血運了十足十,藥力侵入全身,此時神智一懈再難支撐。
這一探不光探明了體況,寧塵更是把她底子看了個精光。
他原想,有葉含山孽畜這個雅號,霍醉就算不是個濫情之人,也斷不會守身如玉。
不料一番內觀,懷中這姑娘竟是白紙一般的處女之身。
浪蕩江湖這麼些年,卻連男人都沒嘗過,心氣兒真挺高的。
借這個機會把她吃干抹淨,簡直再好不過了。反正只要裝作不知她體內有淫藥作祟,只推說她勾引自己,一夜操得她服服帖帖,豈不是兩全?
寧塵低頭看著霍醉,女孩雙目微閉氣喘如蘭,臉頰胸口都是一片櫻紅。
那大奶子一起一伏的,扒了衣服一頓揉捏,再來個開苞見紅,還有比這更大的艷福?
“唉!”寧塵長嘆一聲,往那白嫩嫩乳溝中瞄了瞄,悻悻收了邪念,開始給霍醉運功祛毒。
這等醃臢事也就是想想,若叫寧塵和朱從陽一般下作卻是玩不來的。
朱從陽是家里有個夜叉鬼,寧塵可不是精蟲上腦急色急欲的憋家子。
方才一戰,兩人勠力同心鏖戰元嬰,頗叫寧塵與霍醉有些惺惺相惜。
寧塵最初看中霍醉是圖她氣質臉蛋兒,現如今卻有了袍澤之誼,她在寧塵心中的模樣也多少變了。
寧塵拿合歡真氣在霍醉體內折騰到天明,總算給她拔毒拔了個干淨,接下來又喂了她丹藥一頓忙活接腿生骨,等到霍醉轉醒之時,身上的傷已然全都好了。
霍醉暈眩之前料定自己貞潔難保。
她心中有數,寧塵先前買下【伏龍無義酒】就是為了接近自己,如今有這等好機會,她只道寧塵必然忍不住下手。
只不過與其交給朱從陽那爛人,寧塵倒也多少沒那麼討厭,霍醉已然認命,權作拿身子報他一救之恩,兩人分道揚鑣便不往心里去了。
可是一覺醒來,只見寧塵四脖子汗流,倚在不遠處樹底下累得直喘氣。
自己這邊衣襟整潔,還多裹了一件男子外衫罩住後背破損。
低頭一看,連鞭痕帶腿傷都已痊愈。
還能有誰干的,可不就面前這小哥嗎?
“十三,謝了。”霍醉也不多言,只站起身朝寧塵抱拳一拱。
“客氣。”寧塵一揚手,枕著胳膊往樹下躺倒了。
霍醉靠去何子霖那邊,觀瞧她並無大礙,便替她整飭好衣裳,輸真氣將其喚醒。
寧塵也不去湊那熱鬧,只眯縫著半只眼,瞥到二女在不遠處低頭說了半天話。
何子霖看著倒是還行,不似要死要活的作派。
霍醉說著說著話,伸手抱了她一抱,何子霖還露出了些許笑模樣。
又過了一會兒,寧塵再一睜眼,何子霖已起身御風准備走了。
他坐起來,對著她微微點頭告別,何子霖也沒有多說什麼,遞來一絲柔和目光,轉身飛去。
二人再多說什麼也是尷尬,若不是為了幫霍醉,何子霖也不會摻和到這件事里。
可若不是她放跑了莊客,霍醉也不用和她一道被捉。
一來二去,到底是沒耽誤寧塵什麼事,只是何子霖叫人干了一通,恐怕得落下塊心病。
“何子霖狀況如何?”寧塵看著霍醉走過來。
“霖姐兒還好……雖然被人欺負了,但方才她漏嘴說了一句什麼“好久沒這麼快活一回”,看那意思倒也沒怎麼往心里去。”
寧塵忍不住哈哈笑起來,此番總算是有驚無險,可以乍著膀子回去交差了。
“霍姑娘,東西已經到手,我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寧塵施了個禮,剛准備騰空而去,卻被霍醉伸手扯住了袖子。
“十三,你若時限不急,不妨隨我去一趟如何?”
寧塵一想,時間倒是還有兩日空閒,便欣然道:“去哪兒?”
“隨我回家一趟。”
* * * * * * * * *
葉含山離著南元朱門也不算太遠,況且此行沒有何子霖這凝心期的拖後腿,寧塵霍醉飛了大半日就到了地方。
三座險峰拔地而起,被濃濃綠色簇在其中,湊成了一脈葉含山。最高那山峰半腰處已有白雲繚繞,風中透著一股草木清香,足見此處罕有人至。
論風水和靈氣濃郁,這地方許是不如南元朱門占的那片山谷,可這山間攏共就住了霍醉和她師父,滿山間的靈氣就供兩人修行,說句不好聽的,多少有點狗攬八泡屎的意思。
霍醉引著寧塵落在中間最高峰的半山腰,只見攏共三大兩小五座茅屋在向陽背風處湊在一起。
霍醉打開最大那間茅屋的門探頭進去,口中叫道:“老鬼!老鬼!”
寧塵見狀也湊過去,開了旁邊幾個茅屋門看了看。
這幾個屋子外面看著不起眼,里頭到修建的干淨整潔,木地板鋪著,擺設古香古色,只是總共也沒幾件家具。
“師父不在這兒,咱們往上走。”
霍醉沿著山崖小路向上攀登,並不御風。
寧塵緊隨其後,一邊走一邊向外眺望,只見雲海間一座座峰頂如筍尖般冒出,觀得他心曠神怡,忍不住開口贊到:“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霍醉聽到,回頭看他:“如此好句……是你寫的?”
寧塵打了個哈哈:“我哪有那天分!”
霍醉微笑道:“倒是老實。”
寧塵一抖摟手:“可不是老實嘛,昨天晚上懷里溫香軟玉,有賊心卻沒有賊膽。”
寧塵先前以退為進,雖沒吃著肉,但總算現在敢過過嘴癮不怕霍醉生氣。若放在前兩日,他這般出言輕薄,霍醉只會把他當朱從陽一般處理。
如今不同了,霍醉叫他那句溫香軟玉說著,臉頰刷就紅了,扭頭噔噔快步上行,嘴里道:“骨子里還是不老實!”
一句話中埋了十二分嬌嗔,寧塵嘿嘿一樂,哼著童洛笙唱過的半截十八摸調子,不遠不近吊在她後面往上爬。
兩人攀至山頂,腳下一片雲海,頭頂日耀廣布,頂峰處有半截山體被大法力削平,留了幾十丈方圓的空地,建得一座演武場。
那地面上雕團龍花紋,由一股堅實法力護住,不怕練武時損毀。
旁邊山壁上有一個洞府,兩開的石門修雕也算精巧。此時門扇微敞,隱隱透風,霍醉幾步走過去將門推開,帶寧塵往里走去。
“老鬼!老鬼!”
寧塵聽她老這麼叫,直嘬牙花子:“好歹有我這客人在呢,你這般駁你師父面子,叫他不好看呐。”
“不礙不礙——老鬼——”
兩人穿過幾道門,走進洞府深處,但見石台上盤坐著一個老頭,鶴發白須,三尺長的眉毛,一身白色勁袍和霍醉款式相仿,端的是仙風道骨。
只不過元嬰期也就五百來年壽數,他如今年過六百歲數已高,一張臉皺皺巴巴,皮膚也是晦暗無光。
“老……師父,又入定了啊?”霍醉過去板住老頭肩膀晃了兩晃,就聽老頭鼻子眼里哼哼唧唧,跟鬧耗子一樣。
霍醉並不擔心,從腰間掏出那翠玉竹筒,取了旁邊桌上酒杯倒滿,又拿根筷子沾上,輕輕點在老頭唇內。
真是靈丹妙藥,老頭咂麼兩下,眼睛頓時眯個縫睜了開來,一邊吧唧嘴一邊嗚嚕道:“什麼……什麼酒?好酒……”
“來,老鬼你再嘗嘗。”霍醉喜笑顏開,端著酒杯送到老頭唇邊,輕輕給他往下去送。
老頭喝了小半杯,原先抬不起來的胳膊也有勁兒了,自己接了杯子擎在手里,小口小口喝得嘖嘖有聲,灰黑的臉皮都容光煥發起來。
他抬起眼皮,一雙渾眼望向身前女孩。
“誒?小崽兒回來了?”他那聲音在喉嚨里響著,跟磨老樹皮一樣。
“是呀。”霍醉眯著眼蹲在他身前笑。
“你從哪里弄得【伏龍無義酒】?!”
“買的唄。”
“你哪有錢?!”
“你教我一身本事,還不會出去賺呐?”
老頭幾句話間清醒過來,捧著杯子咕咚就是一大口,順著喉嚨一縷一縷細細品著送下。
一口酒下肚,老頭坐在石台上哈哈大笑,聽聲音倒也中氣十足。
“好好好!【伏龍無義酒】!劉伶那廝釀得好貨,已三百年沒嘗過啦!”
老頭伸手抓著霍醉胳膊將她拉在身邊:“小崽兒,你可知,三百年前老鬼我與幾位老兄弟在南疆行俠仗義,被圍困在芒施十萬大山,殺了五天五夜那叫一個血流漂櫓,生生打退了南蠻妖族三千妖兵!我們老哥幾個坐在那屍山血海之上,劉伶那廝便請我們喝了這【伏龍無義酒】,當真天下絕釀!”
霍醉笑著連連點頭:“知道知道,講過啦。”
老頭眉頭一豎:“真講過?”
“講過八百多回啦。”
老頭一口將杯中殘酒悶進肚,從石台翻下地來:“今天老鬼高興!來!再教你一套打架的!”
他也不理寧塵站在旁邊,大步徑直走出門去。霍醉看了寧塵一眼,連忙跟上。
她剛一邁出洞府,老頭已經一拳帶風“呼”地掃了過來。霍醉鷂子翻身躍至武場當中,與逼上前來的老頭激斗在一處。
寧塵站在門口,遠遠看著兩人白袖翻舞,猶如玉鶴斗白雕,勁氣四散飛射,震得整座峰頂微微搖晃。
他不精徒手交格之法,卻也能識出面前兩人騰挪攻防之術乃是天下罕有的妙招,一時間不禁看得入神。
但見二人斗酣處,霍醉立掌成刀作揮砍之勢,連打帶削劈去老頭肩膀。
老頭身子如爛泥般往下一矮,滾貼在地往霍醉雙腳去踹。
霍醉就勢起跳,翻身上天全力一掌裹挾真氣直轟下來。
只聽老頭口中喝道:“拳剛!掌弘!指精!”,豎起兩根手指直迎了上去。
老頭所運真氣也不過壓在金丹期,一指頭戳去卻勢若破竹,如虹指力猛漲三尺,直刺霍醉眉心。
霍醉連忙變招揮拳去打,卻已被老頭欺入身架,一連三指點去霍醉雙臂大穴。
霍醉將雙臂舞得宛若鶴翼團空,將指力盡數化解,看得寧塵眼花繚亂。
老頭招式用老,但已借機拱入霍醉身前。
他提指上戳,霍醉推掌前拍,一老一少在刹那間收氣停勁。
老頭雙指距霍醉下頜還有兩寸,霍醉的手掌卻已按在了老頭胸口。
寧塵還當是霍醉贏了,在旁邊喝了一聲好。但看霍醉面色卻也沒有半分喜悅。
老頭收手大笑:“小崽兒!功夫什麼時候變這麼好啦!”
霍醉垂手嘆道:“還不是被老鬼戳到了腦袋。”
寧塵這才明白,老頭已收了先前破勁出的指力,不然待霍醉拍掌而至時,指頭上的銳氣早已貫腦而入。
老頭伸手捏捏霍醉肩膀:“小崽兒,你有這身本事,老鬼便放心了。哎,還有酒嗎?”
霍醉還沉浸在剛才交手中若有所思,只提起翠玉竹筒遞在老頭手里。
老頭打開竹筒,也不在乎身段,盤腿往地上隨便一坐,拿鼻子細細嗅那竹筒中酒香。
霍醉瞥他一眼:“老鬼,怎麼光聞不喝啊,我給你弄了整一壇呢。”
老頭將那竹筒捧在腿彎中間,笑道:“不喝啦,再喝便是浪費。”未等霍醉搭茬,又聽他輕聲唱到:“三界尊,十方佛,不及甕中煦酒濁……”
一句唱完,他腦袋一垂,像是醉了過去。
霍醉蹲下身,伸手又去搖他:“師父?師父?”
寧塵察覺有異,連忙奔到霍醉身旁。只見老人面色微醺,嘴角掛笑,已然坐化仙逝再無聲息,
“這、這……”寧塵愣在當場,一時說不出話來。
霍醉緩緩舒出一口氣,輕輕撫摸著老人頭發,靜靜道:“師父十年前最後一次突破境界失敗,延壽無望,已在此靜候命數多時。他六百一十九歲壽終正寢,可喜可賀。”
寧塵心中恍然:“你籌錢去買【伏龍無義酒】,是為了結他臨終心願……”
霍醉只呆呆望著老人,輕輕為他整理衣襟:“師父一輩子逍遙自在了無牽掛,沒有什麼心願。我只是從小聽他講那酒如何香醇,聽說這次拍賣會有賣,便想弄來哄他高興一場……本來他這般入定,還能多延幾年壽,沒想到卻叫這壺酒勾了起來,把殘壽耗盡了。”
“枯坐如木雕,再活十年又是如何?他能再飲舊酒,和愛徒盡興走一場拳腳,多大的福分呐。”
霍醉嘴角微翹,點頭道:“說得沒錯。”
女孩將洞府中數壇殘酒堆砌於老人身邊,寧塵幫她捧來柴枝在旁,升起一把熊熊烈火,焚化了老人遺蛻。
“要立個碑嗎?”寧塵站在霍醉身旁,一起望著那燃騰著的赤紅火焰。
“不用。”霍醉抄手站在火焰之前,朗聲說道,“老鬼活的瀟灑走的干脆,一生沒受過約束,叫他化作飛灰自去世間游蕩,再好不過。”
待那焰頭燒盡已是入夜。火滅道消,月明星稀,山風呼嘯而過,將演武場上的木屑煙塵漸漸都吹散了。
霍醉拎著翠玉竹筒慢悠悠走去外間,在崖邊一條石凳上坐了。寧塵忍不住嘆口氣,也跟去坐到了她身邊。
霍醉打開竹筒,那【伏龍無義酒】老頭自始至終只喝了一杯,如今一斗酒也沒少幾分。
霍醉嗅了嗅酒香,臉頰立時蒙了一層酒紅,可見酒性之烈。
她抬手狠狠灌了一大口,肩膀一個哆嗦,口中嘶了一聲。
女孩抬手將竹筒遞在寧塵面前,寧塵也不造作,取來便喝。
那酒嗅著一股殺伐之氣,竹筒邊又有霍醉唇香縈繞,一口入喉燥如岩漿柔若清泉,截然不同兩種觸感旋著淌下去,激起腹中千層熱血。
“霍醉,我有一事沒有想明白。”寧塵借著酒勁兒發話了。
“嗯?”
“先前何子霖被捉,等我們逃脫之後再一起回去相救,不是勝算更大?你為何非要只身犯險?有元嬰在附近,你該知道自己被擒的可能性不小。”
寧塵多少有些沒話找話,只望拿別的事消消霍醉心頭悲意。
“擒便擒了,我卻不能舍讓霖姐兒一個人。”
“不覺得有點傻嗎?”
“你是男人,你不懂的。哪怕落入萬劫不復,只要身邊能有一人陪著,便沒有那麼怕了。霖姐兒知道我在,她就能咬著牙扛過去。”
霍醉不是無謀,她只是義字當先,遇事奮不顧身。
寧塵似是品出了些意思,卻也不能全然明了。
於他而言,綢繆未雨才能辦得成事,逞一時之激卻不是人人都能理會得。
“十三,你怕死嗎?”霍醉望著山下雲海,只見月光下白綿翻波,幽冷清淨。
“為何有此一問?”
“都說飛升飛升,這大陸修士萬年來何止上億,長生者不過五人,芸芸眾生終究難逃一死。師父活了整整六百年……我想不出六百年是怎樣的光景,可到頭來依舊化作枯骨一具……”
聽得霍醉感嘆,寧塵將手中竹筒遞過去,任她喝了兩口。
旁的不敢說,生死之事,此世間卻沒有人比寧塵看得更透了。他輕笑一聲:“霍醉,這個世界是我們租下的,死的那天便要還呐……”
聞聽此言,霍醉頓時愣在了當場。那話乍聽起來荒謬無比,卻將霍醉心頭淡淡一絲恐懼盡數驅散。
“說得好!只當還賬!”女孩大笑起來,縱起竹筒往喉中猛灌。
寧塵看她喝得太急,劈手奪下竹筒:“這麼喝也不怕喝出事來!”
霍醉笑道:“我葉含山神功【醉臥沙場】,哪是那麼容易醉得!還我!”
寧塵才不還,自己咕嘟咕嘟連喝三大口,辣得他眼珠子都紅了,只強作忍耐。
霍醉等他喝完才一把搶過。她用手指敲著竹筒道:“我從小就這般與師父搶酒喝,他一把歲數,沒有半點德性。”
寧塵雖識得二人時間不長,卻也能覺出葉含山這對師徒其樂融融。他不作聲,只聽霍醉繼續說話。
“葉含山曾經也有過幾代傳承,最多時聽說一個師父帶了五個徒弟。到我們這代,卻只留我們師徒兩個。自今日起,葉含山只有我一人了……”
說到此處,霍醉喉中發哽。她想抬手喝要酒,過往中一幕幕相依為命卻從心間穿過,她再忍不住,肩膀一顫,頰上已是滾滾淚流。
寧塵閉上雙目,將手按在霍醉後背上,暖著她後心。
霍醉只傷了片刻,她抬袖抹去臉上淚水,清清嗓子:“沒事。我霍醉別的沒有,朋友卻是不少,自不會孤獨寂寞!”
寧塵忍不住問:“那我算你朋友麼?”
“哈哈,等你交代我辦完那交易中的第三件事,再說什麼朋友不朋友吧!”
寧塵那二皮臉又腆了起來:“那第三件事,叫你親我一下!”
霍醉哈哈大笑,一掌將他推了個趔趄。女孩縱身而起,躍至演武場中,將師父留得最後一套指法操練起來。
寧塵討了個沒趣,低頭見那翠玉竹筒放在腳邊,便拿起來待將殘酒飲盡。殊不料那一斗酒竟是空了,只剩了一口倒在嘴里。
霍醉一襲白衣,在場中一套拳打得雲飛月舞,淡淡霜華撒在身上,宛若凡塵仙子。寧塵看著她,只覺酒勁上涌,眼睛都重了影。
好家伙,這伏龍無義酒後勁兒也太大了,怪不得敢用“伏龍”二字。寧塵前後才喝了四口,腦袋都快要不轉圈了。
霍醉卻在轉圈,只是轉到一半,一腳踩空滑倒,直往地上跌去。
寧塵箭步上前,將她攬在臂彎中。霍醉一張臉迎在月光之下,酒薰而紅,已是醉意朦朧。
她櫻唇微啟,道了聲“應你便是”,拉過寧塵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