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步六孤麗帶著人馬回來了。
看守的軍官忙上前行禮,步六孤麗道:“這里還有這麼多人啊。算了,都放了吧。”看守軍官答了聲“是”,便撤去包圍。
眾鄉民見包圍已解,頓時作鳥獸散。
檀羽四人和石文德也站起來,便欲離開。忽聽後面有人叫,回頭一看正是綦毋。檀羽忙問:“永寧寺怎麼樣?”
綦毋道:“剛才那位將軍帶人查抄了永寧寺,罪名是利用佛法教唆鄉民聚眾謀反。不過只抓了幾個小沙彌,許穆之似乎提前得到了消息,不知去向。將軍已經命人去追捕了。”
檀羽沉吟道:“剛剛在客棧,許穆之聽到小沙彌的報告,臉色突然就變了。我估計,那小沙彌就是給他報告步六孤麗來的消息。這廝果然是只手遮天,上面有人來立即就能知道,所以提前跑了路。”
後面石文德卻似有些興奮地道:“那許穆之霸占著永寧寺多年,囂張跋扈,縣里沒人敢說句不是。這下可好了,以後再不用看他的臉色。”檀羽道:“是啊,以後縣民們可以按自己的意願來重建永寧寺了?”石文德喜道:“檀公子所言不差,許穆之走了,永寧寺就可以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一會兒我就去找縣中的幾個富戶商議。”
林兒忽道:“阿文,你手上拿的什麼啊?”原來綦毋手上正拿著一根彎曲的鐵棒。
綦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東西,道:“剛才永寧寺被查抄了之後,好多鄉民翻牆進去搶東西。我記著林兒的話,說要進庫房看看,也就跟著他們翻進去看,見這根鐵棒有點像太原比試時,第一個僧人用意念弄彎的那根,就撿了來。”
林兒道:“噢?我看看。”便拿過那鐵棒來仔細觀察,忽然恍然大悟道:“哦!原來這些人所謂的‘意念’是這麼回事啊,比試的時候搞得那麼玄乎玄乎的。”
眾人忙問:“怎麼回事啊?”
林兒道:“魏晉時,丹家魏伯陽有一個才華橫溢的弟子,名叫狐剛子。他創造了一種‘煉石膽取精華’的丹術,從石膽中提出了一種叫‘礬精’的丹藥,這種丹藥有‘殺鐵毒’之功效,十分厲害。永寧寺所用的,應該就是這種礬精,它能使鐵棒迅速腐蝕。比試的時候只需要趁人不備,將藥水抹到鐵棒上面,鐵棒一會兒就彎了。根本不是靠什麼意念。”
綦毋忽然想起了什麼,又說道:“對了,忘了告訴你們,那庫房中的香皂也被人搶光了。”林兒道:“這下好了,不用我們再想辦法如何去阻止太原郡民使用香皂,他們想用也沒得用了。”
石文德一拍手道:“既然大家的事情已了,不如就去我莊上小住幾日吧。”檀羽道:“讓英姊他們先去吧,我想和林兒單獨待一會兒。”鄭羲取笑道:“這真是兄妹情深啊。”綦毋奇道:“兄妹?”鄭羲便把剛才的事說了,綦毋道:“我說林兒為什麼對阿羽那麼好呢。”檀羽微微一笑,眾人便都離去,當地只剩了羽、林二人。
檀羽道:“我們去滹沱河邊上走一走吧。”林兒過來拉住檀羽的手,笑道:“好啊。跟著你,去哪兒都行。”
兩人就這樣緩步而行,慢慢地在滹沱河邊踱步。
河並不算寬,但河水清澈,讓人望之怡然。
兩人就這樣靜靜往前走,誰也沒有說話,只河風在舒緩地吹著。
其時已是黃昏時分。
檀羽一路上都心事重重,此時方才開口道:“又是一個黃昏。”
林兒有些不明就里,不知該如何回答。
檀羽忽然轉過身來,只見他臉色凝重,問林兒道:“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穿越者?”
林兒似乎早知他要這般問,並無驚訝神色,仍是臉帶笑容:“不是。”
“那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神奇的事情?而且你還會易容術……”檀羽眉頭緊鎖,自從六年前那場戰亂之後,他太害怕自己的小妹已被穿越者替換。
“我的師父是個穿越者……”林兒緊緊握住乃兄的手,“阿兄握著小妹的手,是否有熟悉的感覺?也許臉可以易容、聲音可以模仿,阿兄用心感受。心,是不會騙你的。”
檀羽一遍一遍撫摸著林兒柔弱的雙手,他抿著嘴,沉吟道:“就是因為這雙手,讓我感覺太熟悉了,我才相信你是真正的林兒。可是,你為什麼不願意一開始就相認,為什麼知道那麼多事,你的秘團太多了。真是抱歉,我不該懷疑自己的小妹,可我就是這樣……”
他還沒說完,林兒便伸手捂住他的嘴。
她用深切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兄長,她的聲音也已痴醉:“阿兄素來謹慎,小妹焉能不知。小妹見到阿兄,何嘗不想即刻與你相認,可我實在迫不得已。師父說,阿兄當年在趙郡時太過莽撞,讓其他穿越者得知了你的存在,他們一心想要置你於死地。好在趙郡有隴西幫,這些年一直在暗中保護你,才不致有事。如今阿兄出門遠游,脫離了保護,恐怕禍福難料。正因如此,師父才不允許我出來貿然闖蕩江湖。不瞞阿兄,我這次是偷跑出來的。”
“所以你讓你師弟回去稟報你師父,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檀羽似乎明白了什麼。
“是啊。躲著始終不是正道,既然出來了,就應該坦然面對。讓師弟回去,一來是想讓師父明白林兒的用心,二來也是求他再派得力戰將來保護阿兄。師弟的武藝太過平常,應付平常小嘍囉還行,真遇上高手卻是無用的。”
“我明白了。再和我說說你的師父吧?你怎知他是穿越者?”
“一開始去拜師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只是在後來逐漸接觸中,發現師父經常會寫一些很奇怪的符號,我才察覺到不對。然後我就使了些小聰明,逼師父承認他自己是穿越者,還求他教給我那些奇怪的符號。可惜師父不肯教我超越時代的東西,他說那是違背原則的。阿兄,如果我猜得沒錯,不光我的師父是穿越者,你的師尊也是穿越者。牛盼春給我們安排的師父,肯定都是他信得過的人。”
“師尊是穿越者?”檀羽聞言不自禁地一顫,“你這樣一說,似乎有些道理。這些年我與師尊聚少離多,師尊主要是借眭夸眭夫子之口傳授我學問。眭夫子有時候會說一些很奇怪的話,仔細問他,他總說那是師尊教的。如果林兒的師父是穿越來的,那麼我的師尊的確很有可能也是穿越的。”
“我問過師父,到底他知道多少穿越者。師父說,他和牛盼春等四人是最早一批奉命來恢復歷史正軌的。多年以來,他們已經接觸過很多很多人,也經歷過很多很多事,我知道,師父心里藏著好多好多秘密,但他極少給我和師弟說。師父覺得,他們經歷的一些事已經改變了歷史,所以他現在絕不能再做更多,否則就會對歷史進程造成不可逆的影響。我私心里想過,如果不算光子和電子,牛盼春、師父和阿兄的師尊,這四位穿越者我們已經見過了三人,只差最後一位尚不得而知。經過了最開始的大浪淘沙,現在不像幾年前了,很多穿越者也學會了隱匿形跡,與普通人實在很難區分。所以我們現在的任務比以往更重更難了。”
“沒錯,我師尊雖然是趙李三傑、門人眾多,可他卻極少出現,連我也沒見過幾次。真沒想到,我們的命數,竟會和這樣離奇的事情聯系在一起。也罷,既然讓我們遇上了,就安然受之吧。我們要用自己的力量,來恢復天下的正道。林兒,你准備好了嗎?”
說著,檀羽再次將林兒摟入懷中。這一次,他不再有懷疑,心中的波瀾也逐漸平靜。
此時的林兒,早已將自己的命交給了長兄。
檀羽不知道自己這一生能帶給這個小妹什麼,也許是艱難、困苦、逆境、折磨,可擁有著對方,將對方刻在靈魂的最深處,還有比這更好的嗎?
林兒在檀羽耳邊輕輕地喚了聲:“阿兄……”檀羽也是輕聲問道:“怎麼了?”林兒道:“我不要再離開你了,再也不要!”檀羽微微一笑:“不會了。”
此時夕陽漸漸西沉。林兒斜靠在檀羽肩上,安靜地說道:“太陽下山了。”
檀羽道:“是啊,又是一個黃昏。已經六年了。”
“好快,我們都已經分別六年了。”
“是啊,六年前,同樣是在這樣一個春天,我們遭遇了生命中最大的劫難。也同樣是在這樣一個黃昏,我決定了靜心苦讀。六年了,我們都變了。”
“但有一點還沒有變,我們仍舊充滿著熱情,仍舊在追求著心中最美的東西。”
檀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遠方,嘆了口氣道:“可我們的漢家天下也變了,變得越來越汙濁,變得我已經不認識了。”
林兒見他表情,微作一笑,然後也學著他的模樣,嘆起氣來。檀羽見她如此,一臉詫異地看著她。
林兒笑道:“我師父常說‘漢有國士不亡國’。阿兄,漢家的天下正因為有你,她才如此值得我去愛呢。”
檀羽聽完她對自己的評價,堅定地點點頭,說道:“原來林兒是這想法。那好吧,那我就堅定地繼續走下去,讓這個已經汙濁的天下因為我而徹底改變。‘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太陽落下去,明天還會升起來。明天,我們就繼續我們的旅程。”
“小妹永遠跟著阿兄。”
“那我這一生一定是快樂幸福的。”
說著,兩人的視线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遠方。那里,天已完全黑了。今夜沒有星光,厚厚的烏雲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