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正要往前走,忽聞得一陣香氣飄來。
林兒忙循香過去,原來是從路邊一個小攤散發出的。
這小攤賣的是面皮,白白嫩嫩的面皮鋪在攤前,讓人垂涎欲滴。
林兒這饞嘴被這吸引,哪里忍得住,便嚷著道:“阿兄,天下聞名的漢中面皮,我要進去嘗嘗。”
說罷,林兒便拉著檀羽進了攤鋪坐下,每人要了一碗面皮。
林兒夾了一根面皮,正要往口中送,耳後忽有人道:“總算找到幾位了。”眾人回頭去看,是一個家仆打扮的人,站在後面道:“幾位,剛才怎麼走那麼快。我們鮑家女公子請各位去虎頭橋邊的望江亭相見,以答謝剛才救急之恩。女公子已備下酒食,專等幾位賞光前往。”
林兒聽完,嘟囔著嘴道:“怎麼每次好吃的東西剛要入口,就有人來請。”那仆人笑道:“這位小姑喜歡這面皮,讓人端幾碗回去就是。”林兒道:“不,我要先嘗一口再說。”說著,便將筷中的面皮塞到了嘴里,細細地品嘗。
檀羽笑道:“林兒真是孩氣。請這位朋友回去轉告鮑女公子,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小可幾人尚有要事在身,就不去赴約了吧?”
仆人道:“女公子料到公子必拿此話來推辭,她說既然諸位有興趣參加詩會,又豈是有要事之人。剛才幾位匆匆離去,想必是要避人耳目,因此女公子才會選在望江亭相見。這望江亭是漢中最繁華之所,人來人往,反而不易被人察覺,諸位大可放心。”
陶貞寶贊道:“好聰明的女公子!檀兄,若再推辭,似乎就太駁人情面了吧?”
檀羽見他一副著急的模樣,心中也有意見識一下這位善解人意的女公子,便笑道:“好吧。等我也嘗一口這個面皮,咱們就走。”
幾個人吃完碗中美食,那仆人早已結了賬,領著眾人往望江亭去。林兒說笑道:“咱們到哪兒都有人請客,真是口福不小啊。”
此時鮑女公子早已在望江亭對過的望江茶樓擺下酒席,專候檀羽等人。
見檀羽諸人到來,她就在座上欠身一福,道:“小女腿上有疾,不能起身相迎,還望各位見諒。”其行止之端,一看便是大家閨秀。
檀羽連忙還禮道:“我們幾個山野小民,都是不懂禮數之輩,失禮之處才要請女公子海涵。”鮑女公子笑道:“這位公子言談中有大家風范,豈是一般山野人物。諸位請坐。”五人依言落座。
鮑女公子道:“小女小名叫做令暉。今天在拜將台上,真是感激公子出言相助,不然小女都不知如何下台了。諸位如果方便,可否告知名姓。”
檀羽道:“當然當然。”便將己方五人一一介紹過來。
鮑令暉微微一笑,道:“各位遠來是客,就先用餐吧。”說著便吩咐剛才的仆人出去招呼上菜,旋又問道:“幾位是從燕趙之地來的,不知吃得慣這關中的飯食嗎?”
林兒迭聲道:“吃得慣吃得慣,還要請女公子為我們推薦漢中的佳肴呢。”
令暉笑道:“檀小姑真是爽快人。我們漢中土地貧瘠,不似關東那般物產豐盛,所以待客無非就是一個‘餅’字。我們有蒸餅、湯餅、水餅、胡餅,還有辟惡餅,滿滿一桌子,全是餅。”
說話時,就有下人端上桌來數個大盤子。
眾人抬眼細看,果然滿桌子擺著的,全是各式各樣的餅。
林兒不禁嘖嘖稱奇:“這可真是一桌餅宴啊。”
令暉掩嘴一笑,便夾一個餅給林兒,道:“快嘗嘗看這個。”
林兒咬了一口那餅,其中竟是咸甜口味,林兒連聲道:“好吃好吃,這里面是什麼呀?”
令暉道:“此餅有個俗名叫‘石虎餅’,乃是當年羯胡皇帝石虎的最愛。餅中夾了干棗、胡桃等多種餡料,吃著香甜可口,最有特色。”
說話時,眾人又紛紛品嘗其它各色餅,雖然都是餅,卻每個都不相同。
檀羽轉頭笑問蘭英道:“英姊,都學會了嗎?”蘭英瞅了他一眼,嘆道:“這麼多種類,記都記不全,怎麼學?”
令暉微笑道:“看起來雖然復雜,卻也有規律可循。長安有位程季程老夫子,一生酷愛吃餅,他有一首詩寫道:‘仲秋御景,離蟬欲靜,燮燮曉風,淒淒夜冷。臣當此景,唯能說餅。’人家問他,這餅怎麼做才能好吃呀,他回答說:‘安定噎鳩之麥,洛陽董德之磨,河東長若之蔥,隴西舐背之犢,抱罕赤髓之羊,張掖北門之豉。然以銀屑,煎以金銚。洞庭負霜之桔,仇池連蒂之椒,調以濟北之鹽,銼以新豐之雞。細如華山之玉屑,白如梁甫之銀泥。既聞香而口悶,亦見色而心迷。’你們說,這是對餅有多愛呀。”
說著令暉自己“格格”笑了起來,引發諸人都忍不住哄堂大笑。
笑畢,令暉又道:“燕趙之地的飯食自有其特點,如若有機會,還想請韓小姑顯露一下手藝呢。小女苦於腿腳不便,這一生恐是沒機會去燕趙的。”
陶貞寶忙道:“女公子說哪里話。我師姊就會醫術,何不讓她給你看看?實在不行,你就坐到我們的行屋之上,那車又大又舒服,我一揮鞭,趙郡就到了。”
他一邊說,林兒一邊用眼神盯他,陶貞寶卻半點反應也無,只是自顧自地獻殷勤。林兒心道:“這廝今天反了!”
誰知令暉仍以微笑拒絕道:“小女自小就不能起身行走,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真讓我站起來,我倒不自在了。陶公子的美意小女心領了。”
誰知陶貞寶仍不死心,又道:“那就讓綦毋兄給你打造一個行椅,這樣也方便一些。”說著他轉頭看了看綦毋。
林兒忍不住笑罵道:“師弟,你一會兒叫這個一會兒叫那個,你自己打算做點啥呢?”陶貞寶道:“女公子願意的話,我做什麼都行啊。只是我這人也沒啥本事……”一邊說他一邊默默地低下了頭。
林兒感覺自己失言了,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氣氛一時尷尬。
檀羽見狀忙出來打圓場道,轉移話題道:“我觀女公子乃是大家閨秀,為何卻招惹上了寺中沙門?今天攪局那個真長法師,究竟為何而來?”
令暉黯然道:“不瞞檀公子,小女的阿兄鮑照是在聖水院的邸舍做賈人,而那真長法師是紫柏山張良廟的弟子。張良廟與聖水院是宿敵,真長前來攪局,也不奇怪。”
“宿敵?”
“唉,還不都是錢銀惹的禍。如今的寺院僧眾皆是商賈,誰家邸舍的貨物賣得好,誰就是一方之霸。可這漢中地方小、人口不足,哪里容得下聖水院、張良廟兩座大的佛寺。況且岐州的阿育王寺也要在漢中分一口食,幾方的交錯對戰在所難免。”
檀羽聞言,無奈地點點頭。
的確,他在定襄時,便見識了佛寺在地方上的影響。
自五胡亂華以來,儒學勢微,世人不再如漢晉之時那般鄙夷商賈。
而佛教東傳,寺院規模不斷擴大,僧人又不用交稅、不服役,寺院便成了一個有錢、有地、有人的龐然大物,規模甚至蓋過了各地的世家望族。
寺院大多設有經商的邸舍、也就是百貨行,就像定襄永寧寺的邸舍販賣香皂一樣。
通過租地、借貸、販賣等手段,寺院牢牢掌握著地方的資財,也成了當地的土霸王。
此時令暉續道:“檀公子可能不知道,這幾年邸舍的變化很大,聽說最近有幾個人還在謀劃著開一家典質行,將寺中錢糧出貸給質押人。這典質行要是開起來,對傳統邸舍又將有很大衝擊。家兄說,如今買賣真是越發難做了,過兩年就去雲霧村養老算了。”
林兒問道:“雲霧村就是剛才那個白村長說的雲霧村嗎?”
令暉道:“是啊。雲霧村其實就是一個工匠們的集中地,是由阿育王寺和藥王壇的住持鄭修法師提議,家兄和幾個相熟的叔伯出錢建造。附近的工匠們都可以在其中做活,成品賣到長安或漢中等地的邸舍。鄭師說,只要有了藥王壇的支持,雲霧村就能成為人人都能有作為的地方。這里面只有歡笑與幸福,沒有悲傷與痛苦,那是人們夢想中的極樂之地。”
林兒滿心向往地道:“哇,好想去見識一下。”
令暉道:“檀小姑有興趣,改天小女陪你去就是。”
正說著,下人忽然進來稟報:“公子,紫柏山張良廟的曇無讖大和尚傳來一封書信到府中,說他明日要親自登門,為他門下弟子衝撞公子之事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