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到平棘城與鄭羲會合。
鄭羲是個常出門的人,送別的場面自然遠不及檀羽三人。
聽完李季奴的幾句嘮叨,制止了鄭懿要跟著去的要求,再親一下剛滿周歲的小兒鄭道昭,鄭羲便與檀羽三人一輛行屋,順著官道,向西北而行。
北朝定都平城,從趙郡出發要翻越太行。
檀羽因身患咳喘之疾,本就身體羸弱,經不起舟車勞頓,加之此時秋去冬來,正是物候干燥、西風肅殺時節;肺屬金,肺上有疾之人在此時最受煎熬。
如此雙重難關,檀羽支撐不住,竟病倒了。
鄭羲知道檀羽患病難受,也是駕著車慢慢地走,順帶沿途還可欣賞風景。
檀羽可沒那雅興了,此時只能躺在蘭英身上喘大氣。
還好檀羽這病也非第一次染上,以前每年都會來那麼幾次,蘭英也有了經驗,一面喂他吃些清痰潤肺的食物,一面便在他耳邊說說話、唱唱歌。
檀羽有她這般悉心照料,雖身體難受,起碼有了熬過去的力量。
綦毋坐在一旁,看著他二人,心中說不出的羨慕,“我要是能娶一個像英姊這樣的小君,該多好啊。”外面鄭羲打趣他道:“要我給你介紹一個不?”綦毋道:“不要,六兄盡誆我。”
蘭英笑道:“眭夫子都說了,阿文是一臉的福相,以後一定能娶一個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子。”綦毋信以為真:“真的嗎?”檀羽卻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道:“咳咳……最好最好的女子……那不就是……英姊嗎?”蘭英笑著捋了捋他的頭發:“好啦,都喘成這樣了還說個不停。我也只有羽弟你一個人覺得好,可阿文要娶的,卻一定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覺得好的。”檀羽道:“所有人覺得好……咳,那又怎麼樣……只有自己覺得好了,那……那才是真的好。”
他一面說著,一面伸手過去捏了捏蘭英的手。這雙雖只十七歲的小手,卻比一般的富家閨女多了幾分滄桑。
四人一路行,一路探尋河東地界的風土人情,觀察牛盼春所謂的“中原亂局”。
如此走了三四個月,從立冬走到開春,竟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這河東地近魏都平城,自魏平定北方以來,已休養生息數個年頭,此地雖也不乏流氓強盜,但總體物阜民豐、安居樂業,並未得見亂局何在。
這一日,四人來到太原郡,一打聽,這里有一座著名的天師觀。
此時春暖花開,檀羽的病已見好轉,聽得這地名,忽道:“聽眭夫子說,靜輪宮的掌門寇謙之,經司徒崔浩保薦,成了皇帝的親信,他的天師道也在這北地盛行起來。這個天師觀,聽名字就知應與這天師道有關。不如我們去尋訪一番,看看這天師道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道門?”鄭羲自然是大贊一聲好。
於是問明道路,奔那天師觀去。
太原三面環山,城池建在河谷平原上。
一路行來,放眼平川,那天師觀就建在這一片平地處。
剛到宮門口,有執事的乾道迎上來,仔細看了看四人,問道:“幾位來此何干?”鄭羲道:“你這小道好生奇怪,來這道觀,不是來燒香的,難道還是來打架的?”那乾道卻皺著眉:“來燒香怎會是三男一女?很抱歉,今日觀中有事,不便接待,請明日再來吧。”
四人滿懷興致前來,不想吃了個閉門羹,心里窩火,卻只好悻悻地往回走。剛走沒多遠,卻見路邊一個老者,在使勁地搖頭嘆氣。
鄭羲過去問道:“老丈,你也是被這天師觀擋在外面的嗎?這觀中到底有什麼事,不讓人進去?”
那老者邊嘆氣邊道:“唉,能有什麼好事?一幫狗男女,在搞合氣大會。”
“合氣大會?”
“你想知道?我帶你進去看。”老者也不多說,便帶著四人繞到了天師觀的側面。
這天師觀占地面積不小,只是四面圍牆年久失修,已有些殘破。
老者帶著四人從一處倒塌的圍牆鑽了進去,來到一處高台之上。
老者指了指台下的一處大殿:“就在那兒,你們自己看吧。”
四人順著他手指方向看過去。
剛看一眼,蘭英忽然尖叫了一聲,趕緊用手蒙住眼睛,綦毋也是臉刷地紅了,檀羽則在心里嘀咕:“男女合氣之術啊!”
原來透過那大殿的門窗,只見殿中竟有幾百對男女在行媾和之事。
鄭羲嘖嘖道:“鄭某也算是見過世面的,這陣仗還真是頭一回 見。”那老者早已是長吁短嘆,連聲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我這老骨頭還是趕緊下黃泉吧,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檀羽問道:“老丈,這都是觀中的道士嗎?”
老者道:“有的是觀中的,也有普通信眾。這天師觀的陸修靜道長,原本是個得道的真人,那時在我們太原郡,有許多他的信徒。多年前,陸道長出外雲游,隔了許多年才回來,回來之後就性情大變,開始提倡什麼合氣之術,說要回歸自然、回歸本原。”
檀羽道:“回歸自然,聽起來並沒有什麼錯啊?道法自然嘛。”
老者搖搖頭道:“要是表面上聽起來都不對,誰還信他。他所謂的回歸自然,就是要像禽獸那樣生活,拋開羞恥心,遇事先講一個‘忍’字。比如,對於這男女情事,他說很多禽獸都有固定的發情期,而且從不對媾和之事害羞,人也應該如此。所以他才定下這樣一個合氣大會,讓這麼多人在同一時間干這不堪之事。”
“這麼奇怪的思想?我記得靜輪宮掌教寇謙之道長,一向是反對男女合氣的呀?”
“非也非也。天師觀雖以‘天師’為名,卻並非北天師道,而是南天師道。南天師道盛行於南朝,據說這個合氣之術就是南天師道的掌教、七大族宗之一的太原王氏宗老王玄謨所創。”
檀羽心想:“聽說前幾年北朝皇帝下旨“齊整人倫、分明姓族”,定下了七宗五姓,其中就有太原王氏。在這七大郡望中,又選了七位宗老代表七望,想來這王玄謨就是其中之一。”
他正想著,一旁蘭英問:“如此有傷風化之事,郡守咋不來管管?”老者道:“別提了,太守說,人家關著門干事,他如何管得了。”
他剛說完,台下忽然走上來幾個人,為首一人說道:“田老丈,你是不是瘋了,把幾個外鄉人找來做什麼,還嫌丟人不夠嗎?”
檀羽忙上前拱手一禮:“這位先生貴姓?小生檀羽,我們四人雖是過路,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原郡出了這等奇事,又豈是紙能包得住火的。”
田老丈介紹道:“這位王慧龍,是本郡的長者,曾做過滎陽太守。”
王慧龍拱手還禮:“客所言非虛,鄉中出了這等丑陋事,本不應包庇,只不過此事牽連甚巨,已不是世俗禮法這般簡單。故此才會加倍的謹慎小心。”
“聽長者之言,似乎別有深慮。”
“四位不妨隨我來。”
四人便跟著王慧龍從那破牆穿出,綦毋過去將“行屋”趕過來,一眾人便由王慧龍領頭,來到附近一戶農家中。
剛進院門,一個半老的農夫過來跪倒在王慧龍面前,哭喪著道:“族老,救救我兒子吧。”王慧龍忙將他扶起,安慰道:“別著急,王顯醫師很快就來。”
檀羽忙問:“這是怎麼回事?”
王慧龍道:“盛家子女,都是陸修靜的信徒。前些時,他的子女都病了,找了幾個鄉醫,吃了幾十劑湯藥,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日益加重。醫師們都說從沒見過這等怪病。不光他們家,附近許多人都患了這種病。太原這些年無災無難的,為何會突然流行起瘟疫來。這定與那陸修靜的倒行逆施有關。”
檀羽沉吟片刻,“長者適才說的王顯醫師是……”
“客從遠來,或許不知。這王顯醫師是陽平人,醫術精湛,四里八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當今四大醫家中人稱‘醫宗’。我前幾日派人去請,誰知近日病患頗多,所以耽擱了。咱們還是進去看看病患吧。”
眾人走進房門,只見兩男一女躺在床上,滿臉的紅瘡,三人都在不停地抓撓。
王慧龍轉身問盛家人:“不是讓你用菖蒲水給他們擦嗎?”家人道:“擦過了,根本不起效果。”說著,他轉身對病患抱怨:“讓你們去學那些汙穢不堪的東西,活該受罪!”這家人適才還在跪求,現在又說這話,急切的心情可見一斑。
誰知一個兒子卻向他頂嘴:“什麼叫汙穢不堪,像你那樣每天趕牛下地就好了嗎?”家人聞言又氣又急。
正要發火,門外突然進來一人向王慧龍稟告:“不好了,定襄永寧寺的人到天師觀鬧事來了。”
王慧龍帶著一群人火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