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昭君怨
趙劍翎打倒兩個混混和一個警察,已經累得氣喘吁吁,這幾天她只吃了一點面包,體力嚴重不足,搏斗時還要顧著保護鄭霄曄,現在手腳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已經快抬不起來。
阮運天指揮手下包圍住二女,露出勝利的笑容,一揮手:“抓住她們。”四面八方的混混一起圍了過去。
一道黑影劃過,重重敲打在阮運天的頭上,疼得他眼冒金星,坐倒在地。
跟著只聽一聲怪叫,一個身穿花襯衫的男人從二樓一躍而下,半空中抓住大堂的彩燈裝飾,蕩秋千一般蕩到包圍圈里,凌空踢出三腳,三個混混慘叫著摔倒在地。
花襯衫落在趙劍翎身前,他個子矮小,滿頭黃色頭發,手臂上綁著綁手帶,神情極為彪悍,一只手握著雙節棍,另一只手挑釁的向阮運天指了指,又指向阮運天腳下的另一根雙節棍,反手指了指自己。
趙劍翎驚愕的看著這個天降的救兵,花襯衫用生硬的英語說道:“左邊那個門,有車。”說著一聲怪叫,主動撲向包圍的混混們,雙節棍揮舞如飛,打得混混們慘叫不止。
趙劍翎不再猶豫,拉著鄭霄曄衝出左邊的門,果然看到一輛SUV停在門口,車門已經打開,兩人剛上車,SUV就起步發動,狂奔而出。
SUV一路行駛出城,沿著公路疾馳,趙劍翎驚魂稍定,詢問司機是什麼來歷,為什麼救她們,司機卻只說是奉命行事,如果有問題,待會直接問老爺。
趙劍翎又說現在已經脫離危險,請讓她們下車離開。
司機卻說奉命帶她們回去,如果有問題,待會直接問老爺。
趙劍翎和鄭霄曄心中忐忑,不知這位老爺是敵是友,自己這一去會不會自投羅網,落入哪個黑幫組織手里。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盤算是否可以挾持司機。
那司機卻似乎看破她們的心思,輕飄飄一句“你那朋友好像有病在身,不及時治療有危險”,讓趙劍翎熄滅了動手的心思。
她瞥了眼前座的導航屏幕,發現汽車已經離開了L城,來到臨近的曙光城。
很快,SUV駛入一個巨大的山莊,司機帶二人下了車,走進一處會客廳。
一路上,趙劍翎注意到幾乎每一道門都有兩個持槍的黑衣人站崗,戒備森嚴,心中更是忌憚,V國號稱黑幫樂園,這個山莊主人顯然有極大的勢力,只怕也是某個大型黑幫的頭目,雖然他救了自己,但誰知道有什麼陰謀呢?
說不定是剛離虎穴,又進狼窩。
“兩位小姐請坐,夫人馬上就到。”司機招待趙劍翎和鄭霄曄坐下,又讓女仆倒茶,還專門讓女仆馬上去請醫生過來。
“夫人?你剛才不是說是你們家老爺下令救我們嗎?”趙劍翎問道,司機微微一笑:“是夫人讓老爺救你們。”
正說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身穿藍色長裙,身懷六甲的美婦人出現在門口,驚喜的叫道:“劍翎!霄曄!”
看到美婦人,趙劍翎和鄭霄曄震驚的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失聲道:“雲督察!”
被稱為雲督察的美婦人笑了起來,眼角卻有淚珠流下,她上前兩步,張開雙手,抱住趙劍翎和鄭霄曄,失聲痛哭。
趙劍翎和鄭霄曄也驚喜哭泣,三人哭了一會,雲督察問道:“你們怎麼在這里,發生什麼事了?”
趙劍翎還未回答,雲督察已經注意到鄭霄曄面色灰敗,搖搖欲墜,娥眉籠起:“霄曄,你受傷了?”回頭對旁邊的女仆說:“快請醫生過來。”女仆恭恭敬敬的說道:“回夫人,已經派人去請,馬上就到。”
正說著,穿白大褂的一男一女進來,雲督察忙道:“大夫,請快來看看,這位小姐病了。”醫生過來給鄭霄曄做了簡單檢查,說是受傷感染,雖然服用過抗生素,但病情依然較為嚴重,需要盡快救治。
“山莊里就有治療設施,我們這就帶這位小姐過去。”醫生讓人拉來一輛擔架車,讓鄭霄曄躺上去,雲督察也對鄭霄曄說:“霄曄,放心吧,施密特大夫醫術很好的。”鄭霄曄點了點頭,握了一下趙劍翎的手,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萬事小心,就被匆匆推走。
“放心吧,劍翎,霄曄會沒事的。”雲督察看趙劍翎還憂心忡忡,忙低聲寬慰,趙劍翎向她真誠的說:“謝謝您,落雁姐,如果不是您幫忙,我們可能已經落到阮運天和胡濟東手里了。”
雲督察的名字叫雲落雁,多年前曾在天南省禁毒總隊任職,後被選派到總部在瑞士蘇黎世的國際安全合作組織(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Security Cooperation,簡稱IOSC,本文中的虛構組織),擔任行動協調處高級督察,屢立戰功,讓亞洲的毒販、人販、洗錢詐騙組織損失慘重。
IOSC和國際刑警組織有密切聯系合作,趙劍翎和鄭霄曄都曾被派到她手下工作。
雲落雁皺起眉頭,道:“胡濟東我聽說過,原先是國際刑警北美中心局的,後來辭職回V國,你們怎麼和他發生糾葛了?”
趙劍翎將自己被綁架到V國後的經歷簡單說了一遍,只隱瞞了自己站街賣淫的事,雲落雁又驚又怒又為趙劍翎鄭霄曄難過,緊緊抱住她,低聲安慰。
趙劍翎也像見到了久別的親人,依偎在她懷里輕輕抽泣,過了一會,趙劍翎想起剛才的疑問,坐起來問道:“對了,落雁姐,您怎麼會在這里,您去年就失蹤了,我問過IOSC總部秘書處,他們說您在執行一項特殊任務。”說著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雲落雁已經明顯隆起的小腹上。
一瞬間,雲落雁臉上現出尷尬、羞惱、憤怒、悲哀諸般神色,她輕輕嘆息一聲:“說來話長……”她還沒說完,就聽門外有人道:“落雁,我聽說你的朋友已經被救出來了。”
一個身穿對襟唐裝,精神矍鑠的老人走了進來,雲落雁臉色變了又變,輕輕嗯了一聲,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多謝你了。”
老人笑道:“你我之間何必這麼客氣。”說著過來扶住雲落雁,讓她坐下:“小心些,你現在懷著孩子,不要大喜大悲。”順勢坐在雲落雁身邊,握住她的手,又回頭招呼趙劍翎:“趙警官吧,不要這麼緊張,你是落雁的朋友,不要客氣,就把這里當自己家。”
從老人一進來,趙劍翎就覺得眼熟,迅速在腦海中尋找與其對應的記憶,霍然一驚,站起身失聲道:“你是黎文雄!”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滿臉警惕之色。
老人哈哈一笑:“不錯,我就是海山幫的黎文雄。”拍了拍身邊美婦的小手:“也是你們雲督察的丈夫。”
趙劍翎神色大變,下意識看向雲落雁,卻見她面色慘白,滿臉羞憤、尷尬之色,怒視著黎文雄道:“我們不是夫妻!”黎文雄笑道:“落雁,何必那麼計較名分,你雖然不是正妻,但也是我的女人,一樣的。”
雲落雁又是尷尬又是憤怒,她本來不是這個意思,但被黎文雄這麼一講,卻似乎是她是為沒有正妻名分而慪氣。
趙劍翎也驚疑不定,一時搞不清雲落雁和黎文雄到底是什麼關系。雲落雁是她尊敬的前輩,怎麼會成為海山幫黎文雄的妻子……情婦?
海山幫不是個普通的黑幫,即便在V國這樣的黑道樂園,海山幫也是個龐然大物,足以和白島陳氏、南洋集團相抗衡,遠非胡濟東這樣小打小鬧的黑幫可比。
在它掌握的曙光城,它就是真正的地下之王,鄰近的L市也是其勢力范圍,今天黎文雄就是帶著雲落雁去L城散心逛街才遇到趙劍翎和鄭霄曄。
黎文雄笑著對趙劍翎說:“趙警官不用這麼緊張,你們在這里很安全,我答應了落雁救你們,就一定會遵守諾言。”
趙劍翎慢慢坐下,道:“你……會放我們離開?”黎文雄擺擺手:“當然沒問題,鄭警官還在治療,等她好轉了,你們隨時可以離開。”
趙劍翎心中稍安,黎文雄又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這樣吧,還是讓落雁和你聊,我老頭子就不打擾了。”又向雲落雁道:“落雁,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趙警官的住處你來安排吧。”語氣自然,如丈夫叮囑妻子招呼客人。
黎文雄離去後,客廳內反倒寂然無聲,氣氛尷尬古怪,趙劍翎不知該說什麼,雲落雁怔怔看著虛空,一言不發。
過了好一會,雲落雁輕輕嘆息了一聲,對趙劍翎勉強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正好,我也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雲落雁讓侍女們退下,開始向趙劍翎講述她這一年來的屈辱經歷。
“去年我們IOSC行動協調處參與了一項行動計劃,代號手術刀,行動目標是V國哈尼那州南部的一個恐怖組織“自由之路”,這個行動是應V國政府請求制定的,由IOSC東南亞辦事處高級專員諾拉·德·桑塞·梅奇推動並負責。我被派去協助諾拉開展此次行動。”
“我帶著助手李雪菲來到馬尼拉,和諾拉匯合,諾拉是我的好友,長期在法國國防部憲兵局工作,原先負責公共事務,後志願調到反恐怖反暴亂部門,接受過GIGN訓練,被選派到IOSC行動協調處擔任高級督察,是東南亞行動高級專員。雪菲原先是你們國際刑警“火鳥”部隊的,她女兒加入了IOSC東南辦事處特戰隊,她找我幫忙調到IOSC,想和女兒在一起,所以我這次專門把她帶上,卻不料……最後卻害了她們母女。”
“諾拉制定了行動計劃,我覺得有些過於冒險,提出暫緩行動,但是……V國總統為了在大選前增加一筆政績,要求如期行動,還專門派了V國國防軍“雷霆”偵察搜索大隊的一個連參與行動,這個連由兩個男兵排和一個女兵排組成,由西那瓦·薩拉曼卡上尉統一指揮。諾拉頂不住壓力,還是同意了。”
“行動開始很順利,在V國國防軍配合下,我們成功突襲自由之路的總部,擊斃了幾位高層,俘獲組織第三號人物“大法官”,但自由之路的首領“議長”卻在一個女保鏢的掩護下逃走。”
“在戰斗中,我被爆炸衝擊波震傷昏迷,諾拉指揮作戰部隊撤退,卻不料出了意外,由於台風來襲,原定撤離的直升機到不了,備用的快艇也無法出海。無奈之下,她們只好開車從陸地撤退。”
“從陸地撤離必須經過曙光城,海山幫就盤踞在那里。我後來才知道,“議長”逃走後,向海山幫提供了一筆錢,要求救出“大法官”,於是我們就在雷霆山谷地遭到了海山幫的伏擊。”
“戰斗十分激烈,由於在襲擊自由之路的戰斗中消耗了不少彈藥,我們很快彈盡糧絕,配合作戰的V國軍隊損失慘重,一個連的兵力損失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人被包圍在山洞里,無奈之下,諾拉只好選擇投降。”
“我們落入了海山幫手里,我和諾拉被帶到黎文雄面前,而其他俘虜,男的被帶去做苦役,女的則淪為海山幫的……營妓。”
“說起來,我和黎文雄還是老相識,黎文雄是越南華僑,曾在南越軍隊服役,1975年南越政府滅亡,他脫掉軍裝跑到國外,加入金三角的一個幫派,到21世紀初時已經是金三角一個黑幫的話事人,經常向國內販毒。我在天南省參加緝毒工作時曾多次和他較量,打死不少他的人,後來在各國聯合打擊和金三角農民替代種植政策扶持下,他的黑幫開始衰落,於是他索性帶著幫中精銳到V國加入海山幫,最後又在火並中做到了海山幫幫主的位置。”
“黎文雄強奸了我,又把我當成祭品,捆綁起來放在供桌上,祭奠他那些死在我手上的兄弟。我本來已經准備好去死,他卻沒殺我,還表示要娶我,讓我生一個兒子賠給他。”
“我當然不肯,可他用諾拉、雪菲、若彤、薩拉曼卡等人的性命威脅我,如果我自殺,就將她們殺掉。如果我同意,他可以救治受傷的警員和V國士兵,並釋放一部分人。”
“我……我沒有其他選擇,雖然沒有同意嫁給他,但也沒有自殺,每次被他強暴完,只能自己在浴室里哭泣。後來……我漸漸習慣了,甚至都懶得反抗,就這樣成了他的情婦,直到有一天,我發現……發現……我懷孕了。”
雲落雁的淚水滴滴落下,她抓住趙劍翎的手說道:“劍翎,我……我不是不知羞恥,我也不是怕死,我只是……只是……”她想說什麼,但最後卻沒說出來。
趙劍翎緊緊抓住她的手,同情的說道:“我知道,落雁姐,你不用說了,你的苦我知道。”
雲落雁苦笑一下:“不,你以為我已經很悲慘了嗎,其實……這還不是最悲慘的。”
“黎文雄遵守了諾言,他救治了那些受傷的警員和士兵,還將其中一部分人釋放了回去,但不包括被俘的女警和女兵,她們多數淪為營妓,諾拉則被黎文雄的小兒子看上,成了他的情婦。”
“說實話,黎文雄他……挺寵我,說我特別像他年輕時喜歡的一個女人,那女人很早就去世了,所以他把我當成了替代品,對我的要求幾乎從不拒絕。”
“我有個朋友叫莫妮卡·維爾德,是加拿大人,IOSC哥倫比亞代表處專員,她被當地“七矮人”幫綁架,賣到國際地下奴隸市場上,黎文雄為了討好我把她買了下來並釋放。那一陣我對他確實很感激,對他也……順從了很多。”
“就在一個月前,莫妮卡又來到了海山幫,她告訴我,黎文雄釋放她時,讓她向IOSC總部帶話,現在總部回話了,其中也涉及到我。我當時很激動,以為總部要把我們從苦海里救出去,卻不料……”
雲落雁說到這里,聲音變得激動,她停下來長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又繼續說下去:“莫妮卡讓我和總部的一位高級官員直接對話,那位高官告訴我,黎文雄提出,可以允許IOSC在曙光城設立一個秘密代表處,還會向這個代表處提供一些V國黑道的情報,條件是IOSC和國際刑警停止對他在世界各國財產、賬戶的調查和打擊。IOSC總部斟酌後,同意和他開展秘密合作。”
“我當時完全呆住了,我們在海山幫受了那麼多苦,承受了那麼多屈辱,最後總部竟然和黎文雄合作了!更讓我無法接受的是,IOSC總部還讓我擔任這個代表處的所謂工作人員,這意味著,總部把我送給了黎文雄。”雲落雁慘笑道:“不僅是我,還有諾拉、雪菲、梅英、伊莎貝爾等警員,也被劃入了這個代表處,她們也被放棄了。”
“同樣被放棄的還有薩拉曼卡和那些女兵,V國那個總統沒能連任,新任總統更換了軍隊領導,由於涉及聯邦政府和州政府的矛盾,他們甚至不承認存在那次行動,於是,薩拉曼卡和那些女兵也被拋棄,依然在海山幫做營妓。”
啪!
趙劍翎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驚怒交集,大聲道:“混蛋!IOSC怎麼可以這麼做!”趙劍翎嫉惡如仇,剛正不阿,她萬萬沒想到,IOSC總部竟然會和海山幫合作,甚至還將被俘的女警員出賣給海山幫。
趙劍翎並非不知道政治交易的殘酷與黑暗,但這樣來自上級對下級的公然背叛依然讓她心寒,她感覺一股怒氣忍不住就要噴薄而出。
雲落雁笑容冰冷:“劍翎,你知道嗎,那次的手術刀行動,我給自己取的代號是“昭君”,諾拉給自己取的代號是“安琪莉可”,沒想到一語成讖,我真的和王昭君一樣,成了和親工具。”
和親,這是雲落雁對自己遭遇的自嘲,如其所言,她確實和王昭君一樣,成了IOSC和海山幫“和親”的工具,只是王昭君和親的是匈奴單於,她和親的則是黑道梟雄。
“其實想想,我來和親真是再合適沒有,我早就離婚,女兒跟著前夫,無牽無掛,總部真是知人善任啊。”雲落雁冷笑著說道:“其實,我還不是最慘的,和我們一起被俘的警員才是最可憐的,她們現在還是營妓,總部甚至沒要求黎文雄取消她們這種屈辱的身份,還要經常接客。還有諾拉,她現在是黎文雄小兒子的女人,諾拉是多麼驕傲的人,現在卻要給一個年齡還沒她一半大的少年當情婦。”
趙劍翎只覺得胸中憋悶,只想發泄破壞,拳頭捏緊了又松開,她一咬牙,低聲對雲落雁說:“落雁姐,等霄曄康復,我們一起逃吧?”
雲落雁搖了搖頭:“諾拉、雪菲、若彤、梅英、伊莎貝爾她們都還在海山幫手里,我不能放棄她們,而且……”她神情逐漸轉為嚴肅:“我要承擔我的責任,讓這個代表處發揮作用。”
趙劍翎愣住了,半天才道:“落雁姐,你說什麼?”雲落雁看著趙劍翎,正色道:“黎文雄雖然是個惡棍,但他確實遵守了諾言,向我們提供了一些黑道重要情報,還幫助營救一些同僚。就像這次,雖然他是為了討我歡心,但客觀上確實救了你們,所以我的和親並非毫無價值,事已至此,我要讓這個特殊身份充分發揮作用。”
趙劍翎沒想到雲落雁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不由百感交集,欽佩、不解、不值……各種想法紛至沓來,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