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城市的廢墟。

　　火焰在倒塌的建築上熊熊燃燒，滾滾濃煙將天空熏成了黯淡的灰黃色。

　　一個身穿詭異金屬材質戰甲，有著蜥蜴一般丑陋而滑膩的灰白色皮膜，和密密麻麻尖牙的高大異形生物，站在瓦礫堆上得意地仰頭長嚎。

　　它一手提著一柄巨大的異形戰錘，另一只手高高舉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類頭顱。

　　但下一刻，一連串巨大的血窟窿在它的腰間炸開，把它的上下半身活活撕成了兩截。

　　它慘叫著用雙爪撐著殘存上半身，試圖向前爬行，可剛爬出一步便戛然而止。

　　因為一只包裹著鈦與鉻的機械金屬靴一腳踩碎了它的丑腦袋。

　　他在半截無頭屍首旁的一塊碎鏡子中看見了自己的倒映。

　　那是一套厚重但修身的高大動力裝甲，從頭到腳沒有一絲能讓空氣進出的縫隙；鋼鐵鑄就的右臂正高舉著那支再熟悉不過的重型槍械。

　　鏡中沒有人的面孔和五官，只有噴塗著猩紅色應龍與爪痕圖案的銀灰色頭盔，和永遠如古井般沉默的橙褐色面罩。

　　面罩不會有表情，故而自己也不再有悲喜。屹立於此地之上的亦非人類那柔軟的血肉之軀，而是一台冰冷堅硬的戰爭機器。

　　許多異形生物端著武器嚎叫著向他衝了過來，他知道它們死期將至。

　　它們很快就會明白，在這里，自己才是死亡的化身——

　　“……阿——嚏——！”

　　李維靖打了個重重的噴嚏，煩躁地揮手驅趕著在自己鼻尖上撲騰著翅膀的蝴蝶。

　　他癟著嘴巴，緊皺著眉頭，昏昏沉沉地從躺椅上抬起上身，同時把胸口上的紙質書放到了一旁的矮腳小圓桌上。

　　午間的陽光照在臉上，他不得不眯著眼睛打量起周圍。

　　不遠處的水稻田中，幾個有著四條細長機械腿的插秧機器人正在如往常一樣來回巡視，掃描著水稻的生長狀況，不時把水田中放養的少許小淡水魚驚得四處亂游。

　　小圓桌上，盒匣終端仍然在半空中投放著全息投影屏，屏幕上正播放著枯燥的本地新聞，碧洋星農業自治聯合會的自治代表正在宣讀著奎爾上校帶領的第七裝甲民兵團上周清剿有害生物群落巢穴的最新戰果。

　　李維靖嘆了口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在碧洋星上當農場主的生活，便是如此的枯燥乏味、 但卻又悠閒輕松。

　　“老板，剛剛你之前網購的模型，快遞無人機給送到了——”一個穿著工作服的年輕女性模樣的人抱著一只箱子走到了李維靖身邊。

　　她長得很漂亮，是純正的東亞人種面孔，黑色的長發在腦後扎成一團，身材前凸後翹，幾乎完美貼合黃金比例。

　　但仔細一看才會發現，她的額角上有著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藍色閃光指示燈，頸部還有一小串條形碼。

　　“喔，這樣啊，你直接拿回屋子里去吧。”李維靖哼哼著從躺椅上坐起身，拿起小圓桌上的飲料喝了一口。

　　“好的，不過老板您確定現在您不需我為您做點什麼嗎？”年輕“女人”面無表情地歪了歪頭。

　　“我的分析認為您現在的精神狀態跟之前217個自轉日中75.6%的午後時間一樣，處於一種極度的無聊之中。”

　　“感謝你的關心，智子，但我自有打發時間的辦法，不需要你多操心了。”

　　“——而同時您還處在睡眠蘇醒後的性欲高漲之中。”

　　智子低頭用眼神指了指李維靖褲襠上撐起的擎天帳篷，然後又一本正經地盯著李維靖那略顯尷尬的臉開口道：“老板您知道，我裝載有完整的性愛機器人程序機能，只要您需要我隨時可以為您提供服務。”

　　李維靖無奈地嘆了口氣：“唉，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應該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智子，我對性愛這件事有著我自己的一套審美品位：你是個機器人，並沒有真正的感性機能和感知性快感的能力，哪怕程序模擬得再像那也是假的——意識到這點會讓我很掃興。更何況，我真不想把童貞畢業交代在仿生機器人身上。”

　　“好吧，我明白了。”智子點點頭，“那現在您是想繼續躺在這兒休息麼？”

　　“不，我今天太陽已經曬夠了，咱回屋打游戲去。”

　　李維靖一個鯉魚打挺從躺椅上跳了起來，拿起書和飲料，跟智子一同轉身離開，並排走上了田間小路。

　　李維靖抬頭看了看藍天，嘴角終究還是微微上揚了起來。

　　還是現在這樣隨心所欲的散漫生活適合自己。

　　……

　　碧洋星，一顆位於外圍星域拓荒邊界附近的類地行星。

　　碧洋星有著對人類而言極為適宜的重力與大氣環境，在久遠的過去經受過古代移民的大規模生態環境改造，大片的陸地區域都被設計為了各類地球農牧業物種的棲息天堂。

　　這顆自治農業行星如今供給著周邊數個恒星系的都會行星與非宜居工業星球的糧食和農產品，在某種意義上掌握著千百億居民的生活命脈。

　　碧洋星上定居的數百萬戶家庭大多都擁有自己的農牧場，小則數十公頃，大可超過數千公頃。

　　李維靖現在便坐擁著一個面積上千公頃的自動農場，種植作物糧食谷物大約占半數，同時也包含有各種常見的蔬菜水果，此外還畜牧有一些奶牛、 肉豬、 雞鴨等禽畜，以及幾個淡水魚蝦的養殖池塘。

　　幾架小型的反重力無人機從李維靖和智子的頭頂飛過，周邊的農田里也可以看到一系列各式各樣的作業機器人在不斷工作和巡視。

　　李維靖的農場基本完全由各類農用自律機械和無人機承擔一切生產和維護工作，由一個標准的模板型中央管理AI進行統一協調。

　　李維靖一年到頭幾乎可以什麼都不用干，只用躺著就能收米——盡管大多數碧洋星農場也都是由機器人和AI承包絕大部分工作，但一般的碧洋星本地農民們多少還是會隔三差五親自下地找點活干，像李維靖這般懶到如此徹底地步的並不多見。

　　而至於李維靖身邊的智子，她是一個非常高級的多功能助理仿生機器人。

　　不同於農場的中央管理AI這種模板型人工智能，智子是一個擁有自我意識和自主學習能力的聰慧型人工智能，她的身體則是一具液態記憶金屬主結構仿生機器人——這種型號的機器人一般以軍用類訂單居多，很少會有人這麼奢侈地訂制這類機器人作為民用智能助理。

　　至於她的名字，以及外貌和人格的日裔文化背景設定，則都來自李維靖閱讀古代科幻小說的一點小小惡趣味。

　　不過，碧洋星農民的生活倒也並不全然如此刻般這麼平淡清閒。

　　碧洋星的原生物種之中，存在著一些體型龐大的類節肢動物的群落。

　　這些物種群落不知為何，對人類和各種外來的地球動物有著異常高的攻擊性。

　　它們的巢穴分布在行星上一些特定的荒蕪地帶的地下，有著極為詭異的繁殖周期。

　　每隔一段時間，這些凶殘的類節肢動物就會以難以計數的龐大物量從一些區域的地縫中涌出，然後對一切人類定居點發起瘋狂的攻擊。

　　多個世紀以來，碧洋星移民們用了各種方法都沒能成功地徹底滅絕它們。

　　最終，人類移民們只得采取總體守勢的策略，用能產生電磁與能量護盾的屏障護欄包裹住所有的農場、 定居點、 基礎設施乃至於地面交通道路，並在此基礎上進行有規律的巢穴清剿以在一定程度上削減它們的活動強度。

　　許多農場在屏障護欄之外還種植有獨特的防護森林帶，這類防護森林生態系統中的所有動植物都是人工基因編譯設計出的特殊人造物種，對人類和常見地球動植物基本無害，但對碧洋星的類節肢害蟲們具備有一定的天敵特性。

　　盡管大部分情況下，屏障護欄和防護森林足以徹底保證農場的安全，但有時也會出現居民們不得不依靠“額外手段”來解決問題的情形，而碧洋星的農夫們大多都非常精於此道。

　　在穿過一片又一片被各類自動機械打理得井井有條的農田和果園後，李維靖和智子來到了一幢有著寬闊而漂亮的庭院的超大號別墅前。

　　李維靖推門而入，讓智子把快遞盒放到沙發上，然後拆開包裝，一點點地把一艘太空戰艦的模型拼好，放在了茶幾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模型旁的一副相框。

　　它不是電子相框，里面放著的是一張用古老的傳統技術衝印出來的實體照片。

　　照片上是一對懷抱著一個嬰兒的年輕夫婦，他們的背後是碧洋星上顯然見不到繁華大城市景象。

　　自己的父母似乎是川鐸出身的科學家與社會精英，自己也是在川鐸出生的。

　　但在他還不記事的時候，父母就因為工作原因帶著他離開了UCG首府，一起搬家到了雲氦三號衛星上。

　　而之後又過了幾年，自己的父母在一次深入未知星域的太空科考中和整個科考團連人帶船一起遇難失蹤，至今依舊下落不明。

　　自己之後的人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雲氦三度過的，他在這個聯合政府的學術與科研聖地上從小學讀到了大學畢業，之後又略經幾番波折，最終來到了這個碧洋星農場上。

　　嬰兒時代與父母的合照旁還擺著另一個相框，上面是一個戴著牛仔帽的白胡子老白男，他神氣無比地叉著腰，臉上浮現著萬分自信的微笑。

　　那是查理·鮑迪斯先生，這座農場的前主人，也是自己父母失蹤後名義上的監護人。

　　鮑迪斯先生是自己祖母的某位表姐妹的丈夫，但和自己父母的關系很好，經常來往。

　　他是個富可敵國的銀河大亨，在一堆數不清的星球上有著各種雜七雜八的產業。

　　但他本人相比經營企業和生意，更熱衷於在太空里四處獨自旅行和冒險。

　　李維靖和他相處時間不算多，但對他印象一直不錯。

　　鮑迪斯先生的傳奇冒險在自己大學畢業的前一年不幸劃上了句號。

　　他在沙利萬行星上遭遇了一伙嘎斯卡格掠奪者搶劫軌道列車，而他本人不聽身邊同行者的勸告，執意要扮演一回太空牛仔。

　　事實上，他這個太空牛仔其實當得還不錯——他用隨身手槍先後打死了十幾個嘎斯卡格雜種，但在最後關頭自己肚子上中了一槍。

　　醫務人員盡了全力搶救，但他最終還是重傷不治。

　　所幸，他很早以前就在遺囑上把自己名下的所有財產的繼承分割方式整理得清清楚楚，而其中比較有趣的一點便是，他將自己在碧洋星上的一座自動農場的繼承權指定給了李維靖。

　　在從鮑迪斯先生的律師那里拿到碧洋星農場的產權證明後，李維靖便打算在畢業後直接去碧洋星躺平了，但可惜第五次克羅瑟戰爭的突然爆發讓他的躺平大計被迫推遲了幾年——

　　就在李維靖一時沉浸於回憶之際，一連串尖銳的警報聲和閃爍的預警紅燈猛然將他拉回了當下。

　　他“嗖”地一下跳起來，一個跨步飛出門外，來到正用手指按著額角，雙目之中閃著藍色數據光點的智子面前。

　　“怎麼回事？農場屏障邊界的哪個區段出問題了？”

　　“是北面新辟小牧場的新護欄，”智子仰頭看著半空，一面和農場管理AI交流著數據，一邊冷靜地向李維靖做著匯報：“一只數量極為龐大的害蟲大群在剛剛涌入了我們的所在郡，其中一支大約三千多只害蟲的集群突破了本農場的防護林帶，它們一邊順著邊界移動一邊反復對能量屏障發起自殺式衝擊，似乎是在嘗試尋找薄弱點。理論上我們的農場應該不存在能被這種量級的蟲群短時間突破的薄弱點，但是現在不知為何似乎出了點問題，新牧場的護欄在受到多次衝擊之後出現了運轉異常，一些的護欄輸出頻率開始變得極其不穩定，甚至和周邊能量場產生了干擾效應。在害蟲的進一步衝擊下，中央AI預估該區段在十五分鍾後就有可能會出現可供害蟲突破的缺口。新辟牧場的邊界還沒有修建內層實體防護牆，一旦屏障被突破，害蟲就能毫無阻礙地進入農場內。”

　　“立刻讓所有的警戒機器人和巡防無人機趕往新牧場邊界，同時讓搬運機器人用最快的速度把備用護盾發生器送過去。”李維靖下達完命令便立刻騎上一台懸浮摩托向遠處一座倉庫飛馳而去。

　　“我已經在做了，我一會兒帶上彈藥補給車就和您一起過去。”智子也朝著另一座車庫走去。

　　李維靖打開了倉庫大門。

　　一台足足有五米高的輕型戰術裝甲步行機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俗話說，一個碧洋星農民很可能對如何給作物翻土施肥一竅不通，但是他絕對不可能不會駕駛裝甲步行機。

　　李維靖雖然並不算正宗的碧洋星土著，但在這件事上，他絕對比百分之九十九的碧洋星人“更加碧洋星人”。

　　伴隨著引擎啟動的機械轟鳴聲，李維靖駕駛著雙足步行機沿著載具通行道往新牧場邊界趕去。

　　等李維靖趕到的時候，害蟲們已經從一個數米寬的缺口涌入農場內了。

　　幾段冒著濃煙和電火花的過載護欄被扔到了一邊，鐮殼蟲們正揚著鋒利的前肢，張著兩排密集利齒的口器撲倒了些許沒跑掉的奶牛。

　　十幾台履帶式警戒機器人跟幾組小型無人機正在努力用高斯機槍和低功率粒子束脈衝壓制這些害蟲，但有限的火力仍然無法阻止蟲潮涌入牧場內，幾台警戒機器人甚至不得不緩慢地邊後退邊射擊，在他們的射界內有幾台無人自動炮已經被暴躁的鐮殼蟲摧毀。

　　“操你媽的死蟲子，他媽的居然敢殺我的牛？”李維靖怒不可遏地罵道。

　　裝甲步行機雙臂上的兩架六聯裝高斯轉管炮隨著李維靖的罵聲向害蟲們噴吐出了彈雨。

　　幾十只鐮殼蟲一瞬間就被打成了肉醬。

　　當裝甲步行機的強大火力加入防线後，戰线的移動方向終於發生了變化。

　　兩挺高斯轉管炮幾乎不停歇地向前仆後繼涌入的丑蟲子們射擊著，右肩加裝的一門輕裝甲載具規格的粒子束脈衝炮也不時在蟲群中清出一道道空行。

　　為了避免對牧場造成火災和過度破壞，李維靖沒有使用火焰噴射器和步行機左肩的火箭彈發射器。

　　他依靠高斯轉管炮和粒子束脈衝炮的火力逐步向前推進著，警戒機器人和無人機群在一旁提供著額外的火力支援並點殺漏網之魚。

　　普通的鐮殼蟲和酸液甲蟲全都在彈雨和粒子束下化為碎塊和焦灰，幾頭塊頭格外龐大，長著更堅固甲殼的大型刃蟲從蟲群中衝出向步行機撲來，但立刻就被粒子束脈衝炮精准擊殺。

　　終於，李維靖駕駛著步行機和防衛機器人們一同把蟲群一點點逼出了缺口外，他們站在屏障護欄旁繼續向敵人射擊。

　　“智子，備用護盾發生器還沒好嗎？”李維靖在通訊頻道內吼道。

　　“輸電线纜已連接完畢，運輸者正在向缺口趕來，預計還有五分鍾。”

　　“那可真他媽的棒極了！”李維靖大吼著打爛了又一只遠處的巨型刃蟲的頭部。

　　幾分鍾後，運輸機器人送來了一台轎車大小的設備。

　　當這台連著輸電纜的裝著發出陣陣藍光，最終向外生成了一層巨大的半罩型能量護盾，將整段缺口和護欄損壞區都包裹在內後，李維靖和機器人們終於停止了射擊。

　　李維靖從步行機上跳下來，滿臉不快地掃視著燒焦的草地和七零八落的奶牛屍體。智子握著一塊平板電腦走到他身邊，匯報起了損失。

　　“……奶牛死了二十五頭，新牧場大半區域需要重新整修一遍。但總得來講不算太嚴重，經濟損失在可接受范圍內。”

　　李維靖心不在焉地聽著智子的匯報，同時轉身走向了另一邊不遠處的一座瞭望塔。他爬上塔頂，用望遠鏡看向了附近幾個農場的情況。

　　“旁邊的好幾個農場邊界上都有濃煙和電火花，哦，我看見老麥克了，他跟他兒子兩個人都在開著步行機殺蟲子，看上去他們的屏障護欄似乎也壞了。”

　　“我剛剛查詢了一下本地社交媒體和論壇，”智子眼中微微閃著光點，“目前已經有超過上百戶農牧場主表示自己的農場出現了部分屏障護欄異常運轉造成的邊界破損，大量的農民現在都正在帶著步行機、 重武器和機器人同蟲群血戰；農業自治聯合會大約十三分鍾前頒布了一個臨時緊急狀態，命令各自治區的裝甲民兵團和各城鎮警備團立刻出動支援幾個蟲潮最密集的熱點地區。空天民兵團也已經出動，六個戰機中隊已從軌道空間站上起飛，正在進入大氣層。”

　　李維靖從瞭望塔上像跳下兩級台階一樣輕松地直接一躍而下，快步走到邊界附近，然後彎腰撿起了一些破損屏障護欄的殘骸。

　　“智子，新牧場邊界的這批新護欄，是不是全都是前兩個月買的，從雷考利斯進口的科良坂工業的產品？”李維靖端詳著手中的殘損金屬條，眯起了眼睛。

　　“沒錯，”智子點點頭，“近半年碧洋星從雷考利斯進口了一大批科良坂工業制造的民用能量屏障護欄，這段時間里有修建新邊界的農場主十之八九都是用的他們的產品。”

　　“哼，”李維靖發出了一聲冷哼，“等著看好戲吧，這幫企業王八蛋麻煩大了。”

　　……

　　三天後，李維靖走在綠塘鎮的街道上，心情舒暢地哼著小曲。

　　盡管碧洋星大部分人口都是擁有大量土地的農牧場主，但出於人類的社會生活需求，許多家庭仍然會在為數不多的城鎮中定居。

　　而李維靖這個不愛社交的節能主義者，算是進城格外稀少的那一類居民。

　　小鎮街道旁的公共全息大屏幕上播放著新聞，本市一位在三天前蟲潮襲擊中受傷的公民被檢測出感染了綠球血瘟症，現在正被醫院轉移到隔離病房，進行特殊的共生原胞治療。

　　在人類的星際開拓史上，共生原胞和曲率航行技術一同被譽為最偉大的兩大發現。

　　共生原胞是人類在星際時代早期在一個小行星的內部偶然發現一種獨特的外星微生物群落。

　　這些微生物在通過一系列的特殊刺激與誘導之後可以和人類以及部分地球生物形成一種獨特的互惠共生，而在人類身上的效果尤其強烈。

　　共生原胞能讓人類的有效壽命會大幅延長，同時極大程度提升人類的免疫力，並賦予人類快速適應各種不同微生物環境的能力。

　　但盡管如此，在浩大的宇宙中仍然會存在一些病原微生物可以對與共生原胞結合的人類產生嚴重致病威脅，綠球血瘟菌便是其中之一。

　　在如今這個時代，基礎的共生原胞醫學服務已經是幾乎所有人類殖民地上覆蓋全民的基本福利。

　　而除此之外，對共生原胞群落中一些特定物種的人工生物學調整和強化，還可以賦予人類許多更加強大的能力。

　　這一技術已經被聯合防御軍在內的幾大主流人類軍事力量投入實戰應用，用以制造由少數超級士兵構成的特種部隊。

　　不過，李維靖今天來到鎮上可不是為了關注疫情和醫學。

　　他來到農民們聚集的一間酒吧里，和幾個認識的農場主噓寒問暖一番後便坐到了角落里。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農業聯合會工作人員制服的男子走了進來，他掃視一圈酒吧內聚集的農場主們，然後和酒保打了個招呼：“好了，現在請把全息電視切到碧洋星聯合一台吧。”

　　酒保點點頭，隨即，酒吧內的全息大屏幕上便出現了碧洋星農業自治聯合會現任自治代表，詹姆斯·布利考先生站在記者招待會講台上的身影。

　　“……在三天前的緊急事件中，超過三千多個碧洋星家庭農場遭受了來自有害蟲群造成的直接損失。本事件傷亡人數截止目前為止統計已有超過八百多人，其中大多是傷者，但有十一名兒童在此事件中不幸喪生。”

　　“根據農業自治聯合會的調查，我們已經完全確認，這次事件的原因，完全是因為來自雷考利斯行星的科良坂工業集團半年前向我們出售的大批能量屏障護欄存在極為嚴重的不合格劣次品問題。我們對此已向雷考利斯政府當局提出嚴正通告，在科良坂工業正式對此事承擔責任，並向購買了他們偷工減料殘次品的碧洋星受害公民們做出足夠有誠意的賠償之前，農業自治聯合會將自即刻其終止一切面向雷考利斯的農產品出口訂單。”

　　“雷考利斯政府當局在七個小時前已對我們做出了回應，表示將立刻盡其一切所能地督促科良坂工業盡快對此事擔責並做出應有的賠償——”

　　酒吧里瞬間爆發出了一陣陣響亮的歡呼聲與叫罵聲。

　　“操他娘的雷考利斯黑心企業狗，早他媽該狠狠地大出血了！”

　　“他媽的，UCG跟聯合軍怎麼還不趕緊來收了這群婊子養的黑心財閥的企業自治權，這幫狗日的禍害我們多少次且不提，不想想雷考利斯自己的那幾百億老百姓都給它們禍禍了多少個世紀了！”

　　“呸，老子再買一次科良坂造的玩意，老子我就他媽是條狗！”

　　“嘿，我就知道我當初給老布利考投票是對的，這老小子一向有種！這次果然也沒讓大伙失望咧！”

　　“好了，各位先生們，先別吵，”先前那位農業聯合會工作人員舉著一塊平板電腦向酒吧里的人們說道，“大家一個一個來，跟我正式登記一下各位大致的索賠要求，等會兒我好給聯合會交上去。”

　　農場主們興奮地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報了起價。

　　李維靖仍然坐在角落里喝著果汁，看著新聞屏幕稍稍眯起了雙眼。

　　雷考利斯行星，距離碧洋星僅三光年的一顆鄰近都會行星。

　　它和川鐸類似，整個行星的絕大部分地表都已完全城市化，與其他數個周邊的工業行星都相當依賴碧洋星的農產品與食材出口來養活本行星人口。

　　碧洋星居民們大多對這個星球不陌生，因為碧洋星的稀少人口導致碧洋星本地互聯網上信息內容十分單薄，因此幾乎所有的碧洋星居民都會通過超空間信道轉播衛星實時訪問雷考利斯的行星互聯網瀏覽各種信息。

　　而不同於川鐸、 南秦這類聯合政府的核心主權世界，雷考利斯是一顆企業自治星球。

　　一個完全由巨型壟斷企業控制的腐敗商團政府統治著整個雷考利斯，三百九十億雷考利斯公民中的絕大多數都生活在一個貧富差距極端夸張的社會之中。

　　同為都會行星，像川鐸、 南秦這些星球上的巨型城市往往整潔有序，大部分公民們過著富裕而舒適的便利生活，治安良好到一起搶劫案或者街頭群毆足以登上本地新聞的頭條。

　　但在雷考利斯，大部分居民們面對的是密集而破爛的棚戶、 基礎設施失修的底層城市街道，貧困的生活與企業的高強度壓榨，以及每時每刻充斥著大部分城區的暴力犯罪和幫派活動。

　　科良坂工業乃是雷考利斯上最富有實力的幾大支柱壟斷企業之一，他們的工業產品在本地和附近的許多星球上都有著不低的市場份額。

　　通常來講，科良坂的出口產品質量都是還算不錯的，這次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岔子，突然出現了如此大比例的不合格次品出口到外星球。

　　雷考利斯盡管有著發達的制造業，但其軍用造船業存在嚴重技術短板而相當薄弱，再加上商團政府背後的各大掌權壟斷企業之間的永不停歇的惡性內斗，雷考利斯的對外武裝干涉能力意外地相當低下。

　　再加之，如果雷考利斯敢對另一個在聯合政府中擁有主權席位的自治行星動武，那麼等同於給了聯合軍一個完美的軍事介入理由來收回他們的企業自治權——歷史上已經有過好幾個不信邪的企業自治行星被聯合政府用這種方法吞並了，而最要命的是，飽受企業之苦的本地公民還大概率會簞食壺漿喜迎聯合軍“王師”。

　　這一系列的條件促成的結果，那就是雷考利斯面對看似經濟軍事力量都不怎麼樣碧洋星提出的農產品斷供威脅，事實上相當地被動。

　　不出意外，雷考利斯的所有其他勢力會把壓力和矛頭全部指向造成這一事件的科良坂集團。

　　在這種情形下，科良坂大概率將不得不咬牙出血，高價賠償碧洋星農民們的損失。

　　李維靖想到這里，總算是忍不住再次嘴角上揚，心里開始琢磨起了該怎麼敲這黑心企業的竹杠。

　　……

　　一周後，一艘屬於科良坂集團的大型商船停靠在了碧洋星的軌道星港上。

　　不出所料，科良坂這次幾乎是滑跪認慫地答應了碧洋星的一切賠償條件。

　　他們送來了整整一船專門處理賠償事務的文職員工，這些可憐的社畜將會對數千個購買了科良坂護欄的受害家庭逐戶上門，和每個家庭一對一商談訂制化的賠償方案。

　　科良坂這次送來的企業文員幾乎全是日裔，這些社畜文化深入骨髓的老哥老姐們姿態擺得相當之足，他們只要一到一戶賠償家庭的門口，就立刻當著客戶全家的面伴隨著一句格外響亮的“本當に申し訳ありません！”當場五體投地土下座謝罪。

　　不得不說，這個策略倒是很成功，這一下子往往搞得許多原本還想著發泄一下情緒，為難為難企業狗的碧洋星農戶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尤其是那些家里沒有死人和重傷患的。

　　此時，李維靖的家門口也迎來了這麼一位日裔科良坂員工。

　　“本當に申し訳ありません！對於因敝社生產管理不利而對李先生造成的財產損失，鄙人在此代表敝社向李先生致以最誠摯的歉意！鄙人此行前來，便是來傾聽李先生的一切賠償要求，希望能竭盡所能，為李先生的不幸損失做出足夠的補償！只求李先生還請萬萬給鄙人與敝社一個這樣的機會！”

　　“呃，你……先起來說話吧……”李維靖略顯尷尬地摳了摳頭。

　　在應付了一番自己非常不適應的日裔文化夸張禮節後，李維靖和智子總算是帶著這位姓小和田的科良坂員工進屋在別墅客廳里坐下了。

　　小和田手握數據平板，在非常恭謹地與李維靖過了一遍由李維靖提出的賠償要求和數額後，他突然從公文包內又掏出一塊平板終端遞給李維靖。

　　“實不相瞞，由於敝社近來面臨的一些困境，敝社的資金供應現在稍顯緊張。因此，我們傾向於推薦各位選擇現金以外的賠償方式來抵償一部分賠款，這里列出了一份非常詳細的項目清單，里面全都是敝社能夠向立即您提供的賠償項目，包括各種產品和服務，我們希望能對照其市價抵償賠償金額。當然，如果您對價格不滿意的話，我們也可以對此進行進一步協商。若是您嫌清單太過冗長繁雜的話，您可以按照您的需求提出一些篩選條件，我可以為您執行恰當的篩選。最後，如果您執意想要現金全額賠償的話，那麼我們也會滿足您的要求，我們將優先使用聯合幣結算。”

　　李維靖皺著眉頭揉著額角，看著這不知道多少頁都翻不完的清單，心道這他媽還真不是一般的冗長繁雜。

　　不過說到底，自己似乎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有什麼特別想要和特別需要的。

　　自己在碧洋星上的生活基本已經是應有盡有，自己也不是什麼物欲特別旺盛，或是有很多燒錢愛好的人。

　　不過，小和田在悄悄地看了看李維靖本人，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一旁的智子之後，他稍稍遲疑了一瞬，但最終還是主動向前探出了身子。

　　在開口之前他略顯緊張地吞了吞口水：“李先生，如果您一時半會兒拿不准主意的話，不知道是否願意讓鄙人斗膽向您推薦一些，您有可能會感興趣的賠償項目？”

　　“喔？”李維靖挑了挑眉毛，將平板遞回給了小和田：“那你說說看。”

　　小和田輸入了一個關鍵詞後，篩選出了一個項目，然後他啟動平板的全息投影功能，把一塊大大的全息分屏投影到了兩人之間的茶幾上。

　　“我看李先生您的這座農場規模相當大，但似乎只有您和您的智能機器人助理住在這里，那麼，請容我斗膽詢問一下——李先生您是否會對購買身契雇員來幫助您打理農場和生活事務感興趣？”

　　李維靖不禁為之一驚，但隨即反應過來後，便難以扼制地盯向了茶幾上的全息投影屏。

　　小和田看到李維靖的神情變化後便心中大喜，心道自己這是賭對了。

　　身契雇員，類似雷考利斯這樣的部分企業自治星球發明出的一個微妙概念。

　　在已知宇宙中，在諸如一些卡赫人、 費鐸爾人這類的異族的領地上，和一些完全不屬於UCG、 瑞姆森兩大主流人類文明圈的中立人類殖民地，以及人類——異族混居中立領地上，奴隸制度與奴隸貿易是可以合法存在的。

　　但在殖民地聯合政府和瑞姆森王國兩大政權主導的主流人類社會中，對人類的奴役是被嚴厲禁止的。

　　幾乎所有的企業自治星球在名義上都屬於聯合政府的主權管理范圍，因此它們必須要遵守聯合憲章，尤其是最核心的幾條。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在一些可以肆意剝削民眾的企業自治星球上，商團政府們想出了可以鑽規則空子的辦法。

　　它們通過一系列的單方面立法，設計出了一種名為“身契雇員”的制度。

　　一些走投無路的居民可以通過成為某個雇主的身契雇員來抵消債務，和換取一次性的資金回報。

　　但相應的，在身契合同的規定時間內，他們極大一部分的人身權利在事實上將會合法地歸屬於雇主，在實質上與雇主的奴隸無異。

　　一些特殊的體內植入物往往會被埋入身契雇員的體內，以保證他們對雇主的服從。

　　在聯合政府的核心主權世界，身契雇員是徹底非法的，任何長居公民不得在行星領土范圍內牽涉任何形式的身契雇員交易。

　　但很多像碧洋星這樣的外圍自治行星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本行星的公民被販為身契雇員，類似於像本行星公民從企業自治行星上交易來自對面的身契雇員這樣的情況，自治政府往往不會進行任何干涉。

　　李維靖點了點全息屏幕，意味深長地看了小和田一眼：“看來小和田先生的觀察力還真不錯。”

　　說著，他便點開了“女性”這一篩選標簽。

　　全息投影屏上出現了大量的附有姓名和基本個人信息的女性照片，她們都穿著一種統一的企業職員工作服，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企業女工。

　　但是點擊照片後會出現一個特別選項，能夠顯示她們的立體全息影像——可以選擇是著衣形象，還是裸體形象。

　　“在碧洋星上，平板終端是能夠和雷考利斯上的科良坂數據庫通過超空間信息轉播衛星實時連线的，您面前的這個清單庫里面不僅包含有所有正在科良坂的交易網站上公開出售的成員，也包括和科良坂簽訂了合同但還未正式公開上架的成員。您可以提出任何具體的偏好設置，系統都會為您篩選，並作出智能排行。”

　　“我想想，既然是第一個身契雇員，那麼我不太想要破鞋二手貨一類被別人玩剩下的。”

　　李維靖很快就找到了“處女”這一篩選標簽，並選中了它。

　　但隨後，他又立刻皺著眉頭看向了小和田：“你們的這個處女驗證靠譜麼？別搞半天是誆人的喔？”

　　“這個認證當然是可靠的，”小和田連忙解釋到，“事實上，類似李先生這樣對純潔少女有偏好的客戶群體是極為可觀的，且其中不乏許多相當具有地位的客戶，因此我們對這一特質的認證是非常嚴格的，會包含對象的醫學檢查、 社交履歷調查以及配合心理藥物輔助的專業級測謊訊問。事實上，李先生您可以關掉篩選標簽看一看其他成員的個人檔案，每一個成員的檔案中都會包含有‘兩性生活經歷’這一條目，所有成員都會根據履歷調查以及測謊訊問的結果注明和記錄其過往兩性生活跟交際經歷的大致狀況。這一點可以證明，我們對所有成員都有進行認真的相關查證，因此對處女的認證肯定是基本可靠的。”

　　“這聽上去還行。”李維靖不動聲色地劃動著頁面。

　　打開處女篩選標簽後，頁面上的總人數瞬間呈指數級地下降了。

　　但盡管如此，還是有比預想中意外長上不少的名單，大概是拜雷考利斯龐大的總人口基數所賜。

　　這時，屏幕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牢牢吸住了他雙眼的形象。

　　這是一個有著黑色長發的女孩子，看上去和自己一樣是東亞裔，姓名欄中的“冷星妍”三個字進一步證明了這一點。

　　她長得非常漂亮，比自己見過的許多女明星和女模特還要漂亮，她有著高挺而秀氣的鼻梁和一對明亮的大眼睛，透過恰到好處的額前斜劉海可以隱隱看到她修長的眉毛。

　　鼻尖下緊閉的小巧嘴唇同樣有著完美映襯其余五官的比例，她的整張臉幾乎完全貼合李維靖審美幻想中的完美的東方美人面孔。

　　檔案中的照片按客戶要求不會有任何技術修飾或是濾鏡，而選項上還可以顯示完全去除化妝的素顏形象，李維靖來回撥弄這個選項好多次，而她的面孔一丁點變化都沒有。

　　顯然，她是完完全全地素顏出鏡。

　　傾國傾城的容顏之下，則是一副更讓人驚愕的火爆身材。

　　她體型高挑纖長，有著一米七五的身高，但纖細柳腰上下的胸臀卻是驚人的前凸後翹，胸部數據上顯示著她是一位G罩杯女性。

　　而最吸引李維靖的，則是她獨特的神態。

　　檔案里大多數女人要麼會在照片上擺出刻意的笑容，乃至於專門凸出自己的嫵媚，要麼則是一副宛如死人一樣的冰冷面孔；而她卻與兩者都完全不一樣。

　　可以看出她拍照時的神情並不愉快，但她並沒有表現得出死人般的麻木或是冰冷的憎惡，她只是自然而然地從眉眼之間透出了一絲淡淡的哀傷與不情願，但這份哀傷卻反過來進一步點綴了她的絕佳氣質。

　　檔案顯示她現年19歲，是一位優秀的學生，高中畢業後在一個預科學校里半工半讀，似乎是希望攢錢去其他星系讀大學。

　　但因一系列重大家庭變故導致的嚴重負債，最終使她不得不與科良坂簽下了這份合同。

　　檔案上還顯示她是幾天前剛剛簽的合同，目前市場部還沒有將她的信息對任何平台公開，而對她的預計估價則是一個極為夸張的高數額，在整個名單里位列前茅，顯然原本是預訂作為面向高端客戶的奢侈品推出。

　　“我就選她了。”李維靖非常干脆利落地下達了結論。

　　小和田頓時面露喜色，“很好，如果您確定的話，那麼現在我就幫您將您看中的這位雇員預訂下來。不過如果依照她的身價，那麼這將cover掉您超過百分之九十的賠償額，不知您對此是否滿意？”

　　“無妨，就這麼辦。”李維靖直接將平板遞回給了小和田。

　　“好的，那麼還請李先生完成接下來的這一系列手續和文書工作……只要賠償項目確定完畢，那麼請您只管靜待好消息便可。不出意外，所有的賠償項都會在幾天之內送達到您的手上。”

　　“那再好不過。”李維靖向後緩緩靠上了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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