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毛皇後一個人呆坐在帥營中,雙眼無神的望著帳頂,傍晚發生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閃過她的腦海。
她采納了彭燕的建議,讓張秀蘭返還糧食的同時,帶著彭燕的首級一起去,順便昭示大秦的軍紀嚴明。
就在糧食被運走的時候,有幾個女兵還真的抽出小刀徑直走到彭燕的屍體前打算割肉,結果被那兩個小隊長死死護著。
“你們要干什麼?”
“明知故問,快讓開!”
“你們瘋了,是自家姐妹,你們這樣做還算是人嗎?”
“我們當然知道,那你們又知不知道我們打了多少天的仗?餓了多少天嗎?再說,那也是彭燕姐的心願,你們沒聽到她說嗎?”
“她說了你們就要吃她的肉了?彭燕姐就是為了讓你們能吃飽才甘願犧牲自己去借糧的,你們這樣做良心都讓狗給吃了?!”
“可那糧食在哪里?還不都還回去了。發生了這樣的事大家都不希望,既然你們不讓我們吃她的肉,那你們把儲備的糧食都拿出來啊!”
“不!沒有娘娘的命令,誰都不能動!”
“那就給我們滾開!若是等彭燕姐的屍體發臭了,那她就真的白死了。”
“我們女營有三千多人,彭燕姐就算膘肥肉厚又如何夠分?”
“反正有人不願吃,願吃的人來分好了。”
“畜生!”
外頭激烈的吵鬧聲使得毛皇後與眾女將紛紛走出帳外,眾人一見毛皇後都停止了喧嘩,這時那個小隊長哭著跪倒在毛皇後面前說:“娘娘,請您可憐可憐彭燕姐吧。這件事我們也有責任,倘若真的要吃,就請娘娘賜死我們兩個,讓她們吃我們的肉吧!”
毛皇後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一時如鯁在喉。
虎妞的臉則氣得鐵青,握著刀大喊著:“誰想吃別人的肉,就自己先來!”沒想到當中有個女兵還真的站了出來,說:“娘娘,並非我們做姐妹的絕情,你看看姐妹們現在的樣子,再這樣下去我們真的會餓死了。與其就這樣餓死,還是死在刀下來得舒服。如果你們認為我是自私小人,那好,虎妞姐,你現在就殺了我,我願意給大家當糧食。”
正當虎妞不知如何是好時,毛皇後這時卻慢慢地脫下了自己的盔甲和衣服,赤身裸體地跪在了大家的面前,說:“我帶著各位姐妹南征北戰已有數年,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則說明我治軍無方,應負起全部的責任。姐妹們,你們沒有錯,錯的是我。虎妞,把我的頭砍下來,讓大家吃我的肉吧。”
毛皇後這下突如其來的舉動把大家都嚇懵了,半天才反應了過來,於是全都跪了下來哭著說:“娘娘,是我們錯了!請您不要這樣,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也不活了。我們答應您,再也不吵鬧了,一切聽您的命令!”
回想到這里,毛皇後閉上了雙眼,盡管她使出苦肉計來平息了軍心,但也明白這是治標不治本,倘若形勢繼續這樣下去,軍心還是會亂的。
一聯想到將來會發生的事情,她還真恨不得虎妞當時就這樣給她來一刀,一了百了。
正當毛皇後打算前往主營找苻登商量時,慕容嫣突然入帳,伏在地上哭道:“嫣兒請娘娘恕罪!”
毛皇後吃了一驚,以為是因剛才所發生的事情。連忙說:“嫣兒何故如此,方才只是我個人的念頭,與各位姐妹無關。”
慕容嫣答道:“非為此事,嫣兒有事一直瞞著各位姐妹!”說罷便從懷里掏出一疊書信,遞了上去。
毛皇後在閱讀這些書信時,慕容嫣繼續說:“其實當日上郡破城之時,出逃的兄長遣人送信與嫣兒,希望我能假意降於娘娘,日後好做內應。我不願忍辱偷生,便一心求死。但娘娘的氣量打動了我,此時我已決心歸順娘娘。然而身在長安的兄長以為嫣兒如他所言做了內應,近日常派一探子與我秘密聯系,好尋機會讓楊任出城反擊。娘娘對我有恩,我若背叛則天地不容。可是嫣兒自幼與兄長相依為命,倘我背叛兄長,則兄長定為姚萇所害。這幾天我只顧塘塞那探子說時機未到,心中自是矛盾萬分,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看到彭燕妹妹那一幕,實在令我心如刀絞,不忍心看到姐妹們自相殘殺。如今嫣兒只好背叛兄長以救姐妹們於水火。”
毛皇後心中一陣感動,連忙扶起慕容嫣說:“我素知嫣兒是重義之人,如今看來果然不假。可此番要你背棄兄妹之情,真的是難為你了。”
慕容嫣哭著說:“要是我早點告知娘娘,今日又何以發生如此慘事,彭燕妹也不至於身首異處啊。請娘娘恕罪!”
毛皇後安慰她說:“嫣兒何罪之有,事已至此,悔已無益。如今我已有一計,倘能破城,嫣兒便是大功一件。”說完便前往主營去找苻登商議去了。
當晚子時,慕容嫣獨自一人來到營外附近的小樹林處,半晌,一個黑衣人從旁邊閃出。
“你來啦?”
“慕容將軍今晚前來,是否時機已到?”
“正是,看到女營椽門上掛著的人頭嗎?”
“看到,好象是到外面取糧而被處斬的女將吧,之後好象還有一陣騷亂,不過離兵營太遠,看不清楚,想必軍心已亂。”
“說得不錯,如今軍中早已無糧,那苻登妻毛氏專橫獨斷,一意孤行,如今女營中的將士們早已對其恨之入骨。”
“慕容將軍之意是……?”
“明日子時,我假意有事稟告,乘機殺了毛氏。我在女營數年,頗得軍心,只要我取得毛氏首級,女營眾將必聽我指揮。到時舉女營之兵造反,火燒苻軍大營。苻軍主營也早因糧草不繼而軍心生亂,若營中突然起火,再加女營反叛,必然無心作戰。到時楊大人只需見到苻軍營中起火便出城來攻,則大事可成。”
“如此便好,小人立刻返回城中告知楊大人。”
探子返回安定城後,便將慕容嫣的計策告知楊任。
楊任拍腿大聲叫好。
孟鳳還稍有疑慮,問道:“這慕容嫣的話是否可靠?”
楊任笑道:“夫人放心,那慕容嫣是慕容光大人安排的內應,一直以來都與我方通風報信;再者敵軍糧食不繼,軍心大亂也早是意料中之事,必定無詐。傳令下去,命三軍明日二更做飯,做好應戰准備,只等苻軍營中起火,全軍殺出,一舉破敵!”
次日半夜,厲兵抹馬的後秦軍已經整裝待發,就等楊任的一聲令下了。
一直在城門上的楊任果然看到前秦軍的營寨起火,不久便喊殺聲四起,大火迅速擴展至前秦軍的全營。
“是時候了,出擊!”聽到命令後的孟鳳便率領後秦軍殺出城門,直奔敵寨,誰知衝入去後竟發現里面空無一人。
孟鳳自覺背脊一片冰涼,知道中計了。
正要撤退時,前秦軍突然從四面殺出,打了後秦軍一個措手不及,很快就潰不成軍,抱頭鼠竄。
只有孟鳳和少數軍隊殺出重圍,撤向安定城。
“快開城門,夫君!快開城門!”孟鳳一邊對著城上高喊,一邊焦急地回頭,看看前秦軍是否快要趕到。
就在這個時候,城頭上的紅色秦字大旗一換,全部變成了黑色秦字旗。
只見慕容嫣已經站在了城頭,大笑說道:“孟鳳將軍,此城已為我等所有,你等已經無路可走了,還不速速下馬投降?”
原來就在孟鳳出城進攻前秦大營時,慕容嫣已率女兵前往安定城,自稱已取下了毛氏首級並帶女營將士過來相投,楊任只道慕容嫣仍己方內應,全然不知有詐,便讓其進入,結果女營將士一入城便大開殺戒,楊任本人也死於亂軍之中。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孟鳳的頭彷佛被自己的重錘狠狠地敲了一下,沒想到短短幾刻鍾後形勢就完全逆轉過來了。
她衝著城上大喊:
“可惡的慕容嫣,你竟敢背叛我們?”
“誰跟你們說我是你們這邊的?是楊大人自作聰明罷了。”
“混帳,沒想到你們慕容兄妹早就串通好了!”
“別誤會,此事與兄長無關。只是在下將計就計而已。”慕容嫣還不忘為慕容光辯護。
“那我夫君何在?”
“在這里!”
慕容嫣把一個首級高高的舉起,大聲說:“安定太守楊任首級在此!守將皆已盡數剿滅,汝等已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若能早降,則寬大處理;若仍違抗天兵,則與楊任下場相同!”
孟鳳與手下籍在城頭上的火把清楚地看到,那個確實是楊任的首級。
孟鳳自覺心中一絞,嘴中一甜,一股鮮血自口中噴出,差點墜馬倒地。
而逃到城下的後秦軍本來就已經被打得心驚膽戰,再看到安定被占,太守被殺,當場斗志全無,在聽到後面前秦軍喊殺聲越來越近時,全都作鳥獸散了。
“你們這些可恥的家伙,要逃走嗎?混蛋!”孟鳳一邊罵,一邊用錘攻擊那些逃走的後秦軍。
誰知這下子雖惹怒了他們,當中有些膽大的便向孟鳳襲擊。
這時慕容嫣乘機向下大喊:“若能生擒孟鳳者,不但既往不咎,而且賞金百兩!”那幾個後秦軍一聽更是來了勁,孟鳳招架不住,被一個從後面跳上來的後秦士兵撲下了馬,其余士兵便從四面圍上,死死地按住孟鳳,使其動彈不得,並像剝皮似的不停地脫掉她的甲胄與身上的衣物。
“叛賊!叛賊!”孟鳳除了張口痛罵已無可奈何,之後只能任由眾人將她銑剝個干淨,然後把她的雙手扭到背部,結結實實的捆綁起來,活像一頭待宰的母豬。
這時後面的前秦大軍已經追趕至城門下,那些反叛的後秦軍紛紛交出武器以示投降,並把五花大綁的孟鳳當作投誠的證明。
看到自己光溜溜的站在一大群男人面前,孟鳳又羞又氣,一邊大罵叛徒,一邊痛罵苻登。
看到己方大軍已至,慕容嫣則下令大開城門,苻登與毛皇後便領著大軍高奏凱歌入城。
看著一絲不掛的孟鳳惡狠狠地盯著自己痛罵,苻登又好氣又她笑,對著毛皇後說:“朕免得被別人說閒話,這女人就交給賢妻了,若能降她,也不失為一員猛將;若不能降,明日將她於城中斬首,也好在百姓面前顯我軍之威。”
大軍入城安置好後,女兵們便把孟鳳押入臨時搭建的女營當中。
那孟鳳看見周圍已無男人,總算是少了些屈辱感,也擺出了堅貞不屈的氣慨,昂首闊步地進入女營當中,胸前的一雙大奶左右地晃動,樣子十分滑稽,眾女兵皆掩口而笑。
這下子孟鳳倒覺得別扭,大聲地喊道:“笑,有什麼好笑的?你們脫光了還不一個樣?”女兵們笑得更大聲了。
四更時份,在安定的校場里,女將們分坐在兩邊,毛皇後正襟危坐在中間,四周的火把把校場照得如白晝般明亮。
“帶上來!”毛皇後一下令,兩個女兵便把孟鳳押了上來。
“跪下!”兩個女兵邊喊邊用膝蓋拼命撞她的腿,孟鳳卻用力頂著,紋絲不動。毛皇後微笑了一下,便揚手示意:“算了,由她吧。”
那兩個女兵才罷休,走到一旁待命了。
孟鳳臉型方正且濃眉大眼,看上去年齡比較大,但實際上卻與女將們年齡相仿。
她膚如凝脂,身材粗壯同時略顯肥胖、一對碩大的乳房像兩個皮水袋一樣掛在胸前,完全是一個成熟婦女的形象。
她雙手雖牢牢地被綁在身後,但仍然腰竿筆直地站著,表情從容地看著毛皇後。
“孟將軍在戰場上的勇武,我至今記憶猶新,一度還把我們逼入了絕境。只是上天不亡大秦,今我們反敗為勝,將軍卻為階下之囚,實在讓人感嘆世事之無常啊。”
“哼,如果不是那姓慕容的小畜生背叛了我們,今天站在這里的就是你毛敏娘!”
“孟將軍此言差矣,嫣兒自上郡一戰後,一直是我們女營中的一員,所謂你等的內應,不過是你們自作聰明,而我們也不過是將計就計。”
“我說不過你,既然已落入你手,任憑處置!”
“如此……,不知孟將軍是否有意歸順大秦?”
“笑話,我本來就是大秦之將,何來歸順之說!”
“姚萇恩將仇報殺害先帝,還僭越秦之國號,實乃無恥之徒!楊太守當年也是大秦之將,何故助紂為虐?”毛皇後提高了語氣說道。
“當今二秦雙爭和昔日二趙雙爭有何差別?所謂天子,有能力者皆可當之。我夫君當年在苻氏麾下不過是個無名偏將,苻氏無半點恩澤加於我們;後來卻蒙姚萇大人提撥才得以為安定太守,此等大恩自當涌泉以報。如今我夫君也死於你等之手,我若降於你們,日後還有何面目去見夫君?你無需多言,我孟鳳今日只求一死!”
話已至此,毛皇後知道已經沒可能收孟鳳為己用,心中不禁一陣婉惜。
一旁的虎妞幾乎氣得要衝出去揍她,只是毛皇後一直用眼神制止著。
另一旁的張秀蘭看出了毛皇後的心思,小聲地對她說:“娘娘,此人武功高強,若不為我等所用,日後必為禍患。不若如陛下所言,明日將她押往市曹斬首示眾。”
毛皇後沒有回答秀蘭,在思考了一陣後,便對孟鳳說:“如此,我只好成全將軍了。本應於明日午時在市曹把你處斬,只是我愛惜將軍也是一位難得的女中豪傑,而且好歹也是安定太守的夫人,若當著安定百姓面前受刑,只恐將軍一世英名就會因此而玷汙了。”
聽完毛皇後的一席話,一直繃著臉的孟鳳這時才露出了笑臉,答道:“身為女將,斷頭於市曹也並非屈辱。不過娘娘氣量,孟鳳佩服。孟鳳還有一個請求,希望死後能與夫君同葬。”
毛皇後點了點頭說:“就算將軍不說,我也有此打算。”
孟鳳心中一陣感激,於是慢慢的跪了下來,說:“孟鳳在此謝過娘娘。”毛皇後知道孟鳳已准備受刑了,於是將目光移向虎妞,向她點頭示意。
早就看孟鳳不順眼的虎妞便抽出大刀,迅速走到了她身後待命。
孟鳳回頭看了一眼虎妞,笑著說:“沒想到是你來操刀,你的畫戟舞得不錯,可不知這刀法如何?”
虎妞瞪了她一眼吼道:“死到臨頭還不老實,俺砍人腦袋時你還沒從娘胎里出來呢。給俺跪好一點,免得受罪!”
孟鳳大笑了幾聲便回過頭去,再沒吱聲。
孟鳳沒有像一般人那樣閉目受刑,眼睛始終睜著,腰竿也挺得筆直,宛如一座小山。
毛皇後從簽筒里取出一支火簽,稍稍拿捏了一會,孟鳳看見毛皇後還有點猶豫,於是稍稍彎下了腰,伸長了脖子後大聲地喊道:“來吧!”
毛皇後這才把火簽向前一丟,大聲喝道:“斬!”
虎妞手上那把映著火光的大刀,如同殞石一般從孟鳳的脖子間迅速掃過,那顆斗大的頭顱隨著火光一起墜落到地面,並向前滾了好幾圈,毛皇後婉惜地閉上了雙眼。
孟鳳的一腔熱血在火光的映襯下有如岩漿噴發一樣,甚為壯觀。
最後那肥碩的軀體倒在了地上不停地抽搐,直至鮮血流盡。
虎妞用孟鳳那渾圓的大腿抹干刀上的血跡後才撿起她的頭顱,並高高的舉起,人頭里的血仍“嘀嗒嘀嗒”的往下流,眾女將齊聲贊嘆虎妞之快刀。
行刑結束後,虎妞呈上孟鳳的首級。
只見孟鳳雙眼圓睜,略大的嘴唇向前伸出,露出了瓠犀般的牙齒,好象仍然活著。
毛皇後用手合上了她的雙眼後,下令把孟鳳以及楊任的屍首埋葬在校場旁邊。
同時又另選一好地,把彭燕的屍首安葬好。
一切安頓好後,天空已經漸漸發亮。 待眾將士好好休息了一天後,毛皇後大擺宴席,鎬賞女營戰士。
毛皇後記了慕容嫣頭功,並升任其為女營麾下的御前大將,但慕容嫣自覺有背兄長,婉拒了封號,並把賞金全部分給了手下的女兵們。
原本一籌莫展的前秦軍終於取得了勝利,奪取了安定城,如此一來,後秦的國境已無險可守,前秦的大軍隨時可以長驅直入。
苻登入城後便下令三軍嚴守紀律,對城中百姓秋毫無犯,城內原本惶惶的人心很快就安定下來了。
趁著後秦軍一時未敢來攻,苻登一方面加強城池的守備,另一方面也以此為根據地,大量地募兵集糧,准備下一輪的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