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後悔
數月後。
一轉眼已至暮秋,臨近立冬,殘秋的夜晚不似盛夏時那般悶熱,晚風蕭瑟,陣陣北風吹得窗牖吱嘎作響,窗外的天空陰雲密布,遮住了皎潔的星月,四周一片漆黑,只余下屋內微弱的燭光能照亮眼前的視线。
燭火雖暗,卻襯得陸為霜的容顏愈發明艷,她雲鬢松散,衣裳凌亂,半掩著的衣襟裸露出她的頸肩的雪膚,依稀可見星星點點的吻痕,再加之她臉上那還未褪下的潮紅,就如同一顆熟透了的果實,引誘著干渴的行人采擷品嘗。
程瀝凝視著眼前的姝麗,情不自禁地想要再次俯身親吻她,可當他的唇即將要觸碰到她如玉的臉頰時停下,改為伸手鉗住她的下巴,“後悔嗎?若你當年沒有選擇嫁給洛景鴻……不,甚至於再晚一些,你在當時選擇跟我走,我們都不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他使得勁不算大,並未捏疼陸為霜,可陸為霜依舊受不了他這個舉動,當即反手鉚勁掐了一把他的手臂一把,尖銳的指甲刺進他的皮肉里,硬生生劃出兩道血痕。
“嘶……”
程瀝吃痛松手,陸為霜這才後知後覺地思考起了他剛才問的問題。
後悔嗎?
陸為霜的思緒不由得飄遠,回溯起先前發生的種種……
在數月前,陸為霜剛和洛詠賢從西郊馬場回來後的那幾天里,陸為霜一直在沉思該如同處理她與洛詠賢之間的關系。
原本在殺了洛景鴻報仇雪恨後,她便沒再細想自己將來的事情了,在和洛詠賢分別的這三年,她每日都過得甚是枯燥乏味,不過她很安於現狀,不想再有何變動,於是乎她便屢次拒絕了程瀝的求婚,打算一直當個逍遙自在的寡婦。
但當陸為霜和洛詠賢重逢後,她頭一次對自己的將來感到了茫然。
她是有點喜歡洛詠賢的,但洛詠賢畢竟是洛景鴻的兒子,她不可能不介意,況且他們之間還隔著那麼多恩怨是非,這道鴻溝是他們都難以逾越的……
相戀之人最大的阻隔從不是千山重,而是心頭刺。
於是乎陸為霜思忖了良久,才在某日洛詠賢下朝回來時,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想,我已經喜歡上你了,但是……”
原本洛詠賢聽到陸為霜說出她喜歡他時,他心中是欣喜若狂的,可在聽到那句但是後,他心中的欣喜便衝淡了許多,繼而演變為一種不安。
果不其然,在下一刻,陸為霜便說出了令他驚慌失措的話:“你可以……放我走嗎?”
洛詠賢頓時手足無措,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你不是喜歡我嗎?”
陸為霜反問:“可這份喜歡又能維持多久呢?”
她凝視著洛詠賢的眼眸,見他眼眶紅紅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她有些於心不忍,但最終還是說出來她的想法。
“我喜歡你,可是我的喜歡不算多,也不知道能持續多久,同樣的,你雖然也喜歡我,但我們都無法擔保,這份喜歡能維持多久,而且我們之間還隔著那麼多恩怨,你是我仇人之子,我又曾害你鋃鐺入獄,還殺了你父親,即便我們在一起了,這些芥蒂也會讓我們再次分開,長痛不如短痛,既然結局注定慘淡,那不如不要開始。”不同於先前向洛詠賢解釋和程瀝相見時那副敷衍的態度,陸為霜這次很是認真,有條不紊地陳述著他們不適合在一起的理由。
其實洛詠賢也預料過陸為霜會反悔,會還未到一年之約結束就想離開,可當他真聽見陸為霜想要離開時,他的心還是會痛,呼吸也變得愈發急促,面色簡直比心疾發作之人還要蒼白。
這一刻,他的瞳仁如山崩般劇烈顫動,心髒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攫住了一樣,心跳聲一下比一下沉重。
洛詠賢緊攥掌心,強忍著心中的悒悒,逐條反駁陸為霜說他們不適合在一起的理由。
“不,我之前就說過了,我對過往的那些事已經釋然了,我也不怨你害我鋃鐺入獄的事,至於你殺了洛景鴻一事……都說殺人償命,可那是洛景鴻先害你在先,你殺他無可厚非,我對他也沒什麼父子之情,更不會因此怨恨你。”
他不知該怎麼做才能讓她留下,怕逼得太緊引起她的反感,只是一遍遍地重復道:“你若是無法釋懷,還恨著我爹的話,那你就更該留下來報復我,而不是一走了之。你若是喜歡我,那就更不該離開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你相信我對你的心意,但我會用時間來證明,即便再過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百年,只要我還活著,我對你的感情就不會變,若你因為擔憂我變心而離開,豈非因噎廢食?”
“這並非因噎廢食,而是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陸為霜苦笑了一聲,繞過洛詠賢踱步至窗前推開窗牖,看著天邊的飛鳥,幽幽嘆道:“有道是好男兒自在四方,但女子就得做個賢妻良母,拘泥於後宅的方寸之地嗎?我聽聞江南一帶有這樣一群女子,她們立志終身不嫁,自梳婦人髻,靠自己養活自己。”
隨後,陸為霜又倏地合上窗牖,扭頭望向洛詠賢:“我很佩服這些自梳女,她們做到了包括我在內許多女子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很羨慕她們,她們的生活或許拮據,但卻是自由的。在這段時間里,我一直在為我們的感情而輾轉反側,直到我去馬場策馬回來後,我才終於想通了……”
“我心悅你。”她凝眸著他,眼神溫柔似水,說出的卻是拒絕他的話:“可我已經沒有勇氣再愛了,且我活了兩世,男歡女愛於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我也不願再被妻子這個身份給束縛住。”
“你知道嗎?之前在馬場里策馬奔騰時,我是真的很開心,因為我已經好久沒有感到這麼自在了,好似這大好河山都能任我去。可當我見到你和程瀝起爭執後,我才發覺我仍只是只籠中雀,我為何非要在你們之中做選擇?我不想再為情愛而苦惱了,我想做我從前一直沒做過的事,我不要再困在後宅里,我想出去,去游歷遍這五湖四海,去看遍這大好河山。”
言罷,陸為霜那雙秋水盈盈的明眸里還倏地流下了兩行清淚。
甫一聽完陸為霜說的這番話,洛詠賢還有些怔愣,但見她落淚,他便立馬回過了神,為她拭去淚水。
“你沒有勇氣了,但我有。”洛詠賢伸手將陸為霜擁入懷中,喃喃道:“為霜,我先前強迫你是我的不對,我罪該萬死,但我今後絕不會再做這種事了,我不會束縛你,你依然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若你堅持要走也行,只是現在還不到一年時間,我可以放你走,但請你能否不要這麼殘忍,能否履行完這一年之約再走?”
“好。”
……
陸為霜已經憶不起她當時是怎麼想的了,但她最終還是繼續留在了洛詠賢的身邊。
此後數日,他們的生活都過得十分平靜,只不過他們這份平靜卻因皇帝病重,由太子代為把持朝政的那日而消失了。
而程家身為太子的母族,現在可謂是如日中天。
但外戚勢力過盛,對於朝延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所以皇帝先前也一直在默默打壓程家。
可如今皇帝臥病在床,哪兒還顧得上這麼多?
眼看太子將要繼位,他的那幾個兄弟可就坐不住了,太子自幼資質平庸,並無文韜武略之才,若非他是元後所生的嫡子,又有程氏一族相助,這太子之位是怎麼都輪不到他的。
但太子自喪母以來一直過得小心謹慎,雖無大功,也沒犯過什麼錯,如今皇帝病重,時日無多,這皇位自然是由太子繼承的,可饒是如此,也阻止不了一些人蠢蠢欲動的野心。
洛詠賢本不想卷入這場奪嫡的紛爭中,可太子生性軟弱,又無主見,他若繼位,多半會成為程氏一族手中的傀儡,屆時程瀝若想對陸為霜做些什麼,他不一定能護得住她……
他想賭一把,可他若賭輸了,不止他要人頭落地,還會牽連到陸為霜……
洛詠賢不知如何是好,便與陸為霜說了這些事。
她當時只是揶揄道:“你和我說這些,就不怕我仍對程瀝余情未了,轉頭把你的打算說給程瀝聽,讓他稟告太子,治你一個意圖謀反的罪名嗎?”
他搖頭:“我說過,我信你。”
陸為霜本以為他們會這樣平靜地渡過至少半年的時間,怎料短短數日,皇帝便駕崩了,洛詠賢也因此決定跟隨另一位皇子篡位,但在此之前,他給陸為霜寫了一封放妻書。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連累到你的。”
他說罷,就這麼安排陸為霜離開了京城。
後來,陸為霜便拿著洛詠賢給她的放妻書離開了京城,去往江南一帶游歷。
可在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自由後,陸為霜卻忽然開始懷念起洛詠賢了。
她就這樣在江南過了數月逍遙自在的日子,直至十天前,程瀝找到了她,並用她的父母作為要挾讓她乖乖就范……
回想起這些事情,陸為霜的確是有點後悔了。
但她現在,只盼著洛詠賢能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