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早起來把屋子又細致地清掃了一遍,剛入伏的天Y市因為環山蔭蔽還算清涼,最熱的幾天還未到。
臨近中午時,兩人一同出去買菜。
小區是八十年代末期國企工廠的家屬院,因為依山占地大建得寬闊,一棟棟相差無幾的樓依次列排,早年鄰居街坊還能相熟,自九十年代工廠拆並裁員下崗,小區里的住戶換了一批又一批了,賣房的租房的都有,再走進院子里,也沒人關心幾張陌生面孔。
宋瀲小時在這認識的人早也蹤跡不尋,她與宋晏走在這她本來熟悉無比的小區與街巷時,竟被像無人關注的陌生住客對待,更沒人在意兩人是什麼關系。
因為是廠區家屬院,早年附近的生活設施倒都是一套,只是大致停在九十年代末左右,菜場除了早些年略微翻修什麼都沒變,賣的多是當地新鮮生蔬和內陸河鮮,說的話又都是當地方言。
宋瀲顧著宋晏,佐料買的都是簡單調味的,交流時也都是她去交涉,離開太多年,只能聽不能說,好在意思都容易相通理解,宋晏只跟在身後幫忙拎著東西。
米油菜肉都買了一些,竟似有小住的架勢。
兩人回去後不及歇息,又忙著規整買的東西緊接著燒飯。
宋晏掌勺,宋瀲樂得在一旁打下手,反正只要不是各種干椒下鍋時熏燒出來的嗆人濃煙,宋晏都可以接受。
到炒菜時再用不上宋瀲了,她自己跑出去洗了一個大青桃,回來邊啃邊看著宋晏翻炒,吃得口齒生津,不忘啃下一大口果肉遞給他,宋晏看著面前帶著淺淺牙印的青桃肉,瞥她一眼才咬下,宋瀲拽著另一頭就要從他嘴里奪走:“不吃還我。”宋晏咬住巧勁一扯就拿走了整塊果肉,邊嚼邊說道:“都到我嘴里了,還能脫身麼”
宋瀲也不見氣急,只自顧啃自己桃子,突然沒頭沒腦又說道:“我想吃後山的青梅了。”見宋晏疑惑,比劃著:“屋後山上我知道有幾棵青梅樹長在哪,小時候每年夏天都去摘了的,那青梅一點不酸,脆生生的,大概釀酒不錯吧。”想到這里,忽地偷笑:“小時候樓下那家釀過,我隨外婆去他家玩的時候對著酒罐舔過一口。”
宋晏轉頭盯著她看了一眼,宋瀲見狀低聲道:“就一小口,我自己偷偷倒的。”宋瀲似不滿意自己的氣弱,仰著脖子高了些音量:“我明年都十八了,喝一口不算事吧。”宋晏繼續著手里動作沒有再看她,沉緩著聲回她:“那你想怎麼辦”
“我我也想釀釀青梅酒。”
“好,找個時間去摘點吧。”宋瀲沒想到宋晏這麼輕易就答應了她,一時高興忍不住啄了一下宋晏側臉嘴角,氣息間的滿是果肉清甜味道。
宋晏就著簡單輔料炒了幾道菜,算是調和了一下兩人口味,宋瀲對稍偏清淡的飯菜未有一絲說詞,宋晏略略放了心。
一頓飯間,宋瀲一直在說著要帶家里哪個小竹筐去,哪個枝頭的更甜,又擔心這麼多年沒去幾棵樹會不會被砍了。
聽她一直絮叨,宋晏干脆道:“那下午日頭弱了些就去吧。”宋瀲不住點頭,似是肖想那味道太久了,宋晏失笑道:“下午再去買點冰糖和酒。”
午飯後不免昏沉,宋瀲早早回房間睡覺去了。
宋晏收拾好碗筷,看到與背陽陽台相對的群山,日間蟲鳥鳴聲壓過滿眼蒼翠,卻是個蔭蔽清涼的好處。
宋晏想到主臥有個藤椅,於是搬了過來擺在陽台上,經過主臥的書櫃,駐足掃了半歇,這些基本都是宋瀲外公留下的,老人家略有些舊文人作派,多是從經史典籍到社論詩詞,宋晏看著這占了大半面牆的書櫃,一時想到宋瀲堅持要留下這間屋子,舊人不在就這些舊物還能一睹聊作追思。
宋晏隨便抽了本關於志怪異事的書,躺在陽台上藤椅上打發時間,少年時期在鄉下老家時除了漫山撒野,能耐住點性子看的也就老屋里長輩留下的幾本奇聞逸事的書,幢幢鬼影從來是少年氣盛的談資與膽量。
宋晏也沒例外,只是跟著年長些的玩伴雖也常常少言,偶爾回鄉下時大人要麼農忙要麼走親,留下一群處於尷尬年紀的旺盛少年終日無聊游探,下水上山,摘果偷菜,雨來樹下躲雨,尋著各處隱蔽場所假作自己探歷。
翻了一兩個故事,愈發想起一些久遠的少年事,宋晏翻身過去思緒又遠又沉,不會兒伴著擋不住的鳥聲蟲鳴睡了過去。
酣睡良久才漸漸感覺有些憋悶,不由轉醒,一入眼便是胸口上宋瀲鴉羽般的長發,她後腦勺對著他,枕在他身上睡著了,宋晏不知她何時過來的,也不知過來了怎麼沒叫醒他,直接便與他睡在一處,枕著他的胸口,隨著他呼吸一起浮動,兩人如一體相融般。
宋晏睡不著了,卻也沒有動,空著的右手把玩著宋瀲垂到藤椅上的發梢,不知是不是這樣輕微的動作還是擾到她,沒多久她也醒了,烏漆漆的後腦勺稍動了動,拿手揉揉眼睛後便轉過頭來看著宋晏,怔怔神色明顯還是惺忪,啞著剛醒來的嗓子道:“你也醒了啊。”
“比你醒得早。”
宋瀲感覺到側臉下他胸腔起伏,才有些明了,略略赧顏道:“我醒來發現你不在房間,出來找你,你自己倒在這涼快,我偏要跟你擠在一起。”說完不起身還向宋晏懷里又縮了縮,宋晏怕她動作大了翻下去,拿手虛虛擋在一旁,宋瀲終於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雖然已經沒了睡意卻依然賴在小小藤椅上。
胳膊肘似抵著什麼硬物般不舒服,抽出來一看原來剛好是一本書的書脊,宋瀲隨便翻了翻,問道:“你從外公書架上找的”宋晏低聲應了她一下。
宋瀲饒有興趣地又仔細看了幾頁,興濃笑道:“這里邊男狐魅好自戀,要不是他偏要去拜訪張華,也不會連累華表一起被砍,不過,這些志怪里男狐跟女狐狸怎麼那麼不一樣,女的就天生狐媚勾人,男的一邊儀態風流一邊通經曉文,還喜歡跟人顯擺。”
宋晏沒笑她任性地胡亂理解,只應道:“是別人容不下他吧。”又覺得兩人沒必要爭討這些,想起她話里別的意思又問她道:“那你覺得男狐應該什麼樣”
宋瀲猛地抬頭湊到他眼前,眉眼躍躍含笑道:“你這樣的。”宋晏錯愕不及,還未張口,宋瀲又接著說:“你這樣會勾人的,跟女狐魅一樣的。”
說完便埋頭在宋晏脖頸吃吃笑起來,她鼻息微微掃過泛起一陣酥麻,柔軟唇瓣就輕輕貼在他動脈搏動處,像是剛好吻著他身體原始脈動的地方,宋晏後知後覺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一時啞然失笑,輕輕摟過她笑得抽動的身體,只覺得後山吹來的風剛剛好,忍不住略一低首在她耳邊沉聲道:“就是把你勾住了吧。”
四點多兩人出門先去挑選買好了冰糖和白酒,近五點時暮色初現,曝曬一天的暑氣散去不少,在家里翻找出了折疊輕便的短梯,又帶了小竹筐,宋瀲帶著路,穿了小區不常用的後門直接就到了山腳下。
西城的這片山經常有人來爬,只是小區對的這側是背面,但也少不了鋪了十幾年的石板路,踢踢踏踏拾級往上,周身只有林間的沁涼爽暢,不過臨近傍晚,蟲蚊漸漸多了,宋晏看到宋瀲臂膊上幾處顯眼的團紅,不免催她摘完趕緊回去。
宋瀲揉搓了好幾下,卻不甚在意道:“下次再上山帶瓶花露水就行了。”
林間投下的夕照漸漸暗晦起來時終於到了,宋瀲一眼便看見那幾棵青梅樹,臉上擋不住的慶幸與高興:“真的還在那呐”見宋晏在樹下穩穩搭好梯子上了樹,才仰著頭略一遲疑道:“我也上來吧。”
可惜被一口回絕:“你在下面拿好竹筐接著就行了。”宋瀲舉著竹筐,卻還是不死心:“我小時候就想上樹了,外婆不許,說我太小了,現在還不行嗎”
宋晏一低頭就看見她隱隱可憐的神色,稍一遲疑說道:“那你要保證小心點。”宋瀲點點頭轉身就把竹筐挎在腰間,緊把住扶梯就往這棵近百年樹齡的青梅樹上攀,宋晏見她上來了,拿過她腰上竹筐遞了她剪刀,叫她去摘他來接著就行了。
多年後,宋瀲終於站上了小時候只能仰望垂涎的綴滿果肉的樹,摘下第一個就一時忘形隨便擦了擦便塞進嘴里咬了一口,宋晏怕她走神摔下忙扶住她,不禁皺眉道:“剛才怎麼跟你說的”
宋瀲卻被甜得微眯了眼,擦著嘴邊汁液說道:“沒事,我注意著呢。”說完還把咬得狼狽的果肉遞到宋晏嘴邊,大有不吃一口我就不摘了的架勢,宋晏拿過剩下的青梅催促道:“好了,剩下的我吃了,你快去摘,這次不能邊摘邊吃了,別站在細枝上。”宋瀲乖乖應下,轉身攀到另一支主干上去了。
宋晏全程在後邊接著青梅,一棵近枝摘完,宋瀲又爬上另一棵,恨不得把觸手可及處的全摘下。
看著幾近滿筐的竹筐,宋晏松了口氣:“夠了,筐子要滿了,光也暗了,下去吧。”宋瀲回頭看了眼筐子,留戀著又摘了一個才小心順梯子下去。
下去後,宋瀲掂了掂竹筐才有些滿意,宋晏見她又要隨便擦擦就吃,忙奪過手上那個和竹筐:“你拿著梯子就行了,回去有你吃的。”宋瀲撇撇嘴,回頭望了眼暮色中的幾棵挺拔青影,已經不似小時那般高得不可攀,卻一直以這樣的姿態在原處,宋瀲笑了笑轉身去追下山的宋晏了。
回去後,宋晏忙著熱菜,宋瀲就去收拾她那筐青梅去了,取了一半剔去枝葉又用清水濯洗幾遍,瀝干後拿食鹽輕搓了一遍,最後一次洗盡才小心放進今天下午才買的玻璃酒罐里,一層青梅一層冰糖鋪到過半處。
宋晏把飯菜端出來時,宋瀲已經在緩緩往酒罐里倒白酒了,專注模樣不曾聽到他的腳步,卻忽然起了戲弄之心:“這酒你喝不了多少的。”宋瀲繼續盯著手上的酒瓶,一邊回他道:“都是給你釀的,我嘛,就當偷嘗一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