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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舊愛新歡(上)

仙劍淫女傳 文四行 27291 2024-09-05 04:22

  次日一早,阿南心滿意足,提著鞋兒先行自後窗離開。

  趙靈兒梳洗一番,換了身新衣,這才開門出房。

  李逍遙舉目端望,見她頭上結著雙掛髻,鬢旁戴一朵粉紅色的小花,臉上紅暈淡染,更顯得俏麗異常。

  猛然間想起昨晚之事,心里當真是又愛又妒,忍不住便待奚落她幾句。

  一轉念,又恐她女兒家臉上掛不住,只得作罷。

  趙靈兒赧然一笑,喚使女送上熱水,服侍李逍遙洗臉。

  跟著捧出早點,赫然是四色小菜,又有兩碗清粥、一碟素包子。

  李逍遙平日里粗茶淡飯慣了,哪見過如此豐盛的早餐?

  捧起碗來猛呷一口,只覺入口糯滑,清香撲鼻,不禁大贊。

  趙靈兒在一旁陪著喝了碗粥,問那使女道:“曹姑姑,姥姥已起來了罷?”

  那使女回道:“是。她老人家一清早便領了眾人到靈月宮主墳前祭掃,吩咐待小姐起身後,同新姑爺一並去墳上相見。”

  趙靈兒點點頭,側過臉來,衝李逍遙吐了吐舌尖,微微一笑。

  李逍遙曉得她的意思,也是滿心歡喜,瞧著那使女暗道:“你這位不知是大嫂還是大嬸的婆婆,實在對不住得緊。你家那妖怪老太婆明說是教新姑爺上墳,我這假姑爺徒有虛名,卻作不得數。依我看,誰他媽得了便宜,誰便上墳去罷,總之要老子打幡扮孝子,那是死也不肯的。”

  須臾飯罷。

  趙靈兒遣開使女,引李逍遙出了水月宮,徑至荷花陣外。

  二人相對而立,趙靈兒替他整一整衣衫,低聲道:“逍遙哥,你治好了嬸嬸的病,須得早些回來。人家……人家會同姥姥商量,總要將嬸嬸接來同住。”

  李逍遙笑道:“一個老太婆已夠你逍遙哥受的,還要再加一個!咦,莫非你想要我早死,好做個風流小寡婦麼?”見趙靈兒櫻唇微張,神情似嗔似喜,簡直說不出的嬌麗可愛。

  當下忍不住一把抱住,向她唇上吻去。

  趙靈兒在他肩頭輕輕一推,嗔道:“你這人……這時候還有心淘氣!留心給姥姥撞見!”

  李逍遙嚇得“啊喲”一聲跳起老高,一溜煙飛跑去了。趙靈兒笑嘻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驀地里心中一痛,那笑容登時凝住了。

  卻說李逍遙尋到昨日上岸之所,老遠便見張四翹首立在船頭,不住地東張西望,滿臉都是焦急之色。

  那脖子想必是抻得太久,似乎也較先前長了幾分。

  李逍遙笑著揮揮手,叫道:“四哥,勞你久等!"張四縱身躍下,飛一般奔至近前,氣急敗壞地道:“你小子!怎的一去就是這久?想嚇死俺麼?”上下打量一番,見李逍遙笑容滿面,穿著一身簇新的衣褲,也不禁又驚又喜,拉著他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小李子,此番可見到仙姑了?仙丹也求到手了?”

  李逍遙道:“差不多算是罷,不過老妖婆也教我撞見了。唉,這一趟還真……嘻嘻,真他媽的造化!"張四眨了眨眼,見他容色和悅,語中殊無驚恐之意,心下頗有幾分不信。好在一夜擔驚,總算盼得安然而返,也便不再多說,催著上了船,便即解纜揚帆。

  一路之上,張四不住問東問西,李逍遙早有計較,只將肚子里編好的說辭胡亂支吾。

  談談說說,不一刻到了白家集碼頭。

  李逍遙謝過張四,徑回家中。

  王小虎同他爹老王正眼巴巴地守在李大娘房中,李大娘猶自臥床不醒。

  李逍遙千恩萬謝,打發他父子去了,下廚燒些熱水,喂李大娘服下紫金丹。

  候了片時,只見她面色轉紅,氣息也漸見粗重,李逍遙這才放下心來,眼見時辰已近晌午,尋思上樓看看。

  哪知才一舉步,腦中突然" 嗡" 地一聲,一陣眩暈之感疾速涌將上來。

  他晃了晃頭,只道是昨夜睡得不穩,又多喝了幾杯酒,一路奔波下來,如今酒勁發了,趕忙伸手向桌上按去。

  卻見那桌子微微一顫,仿佛活物一般,竟然向後退出數尺!

  這一按便按了個空。

  驚異之中眼前一黑,耳聽"乒乓" 聲響,桌上的茶杯、茶壺紛紛給手臂掃落,打得粉碎。

  緊跟著身子一歪,重重摔在地下,就此人事不省。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逍遙迷迷糊糊醒轉過來。

  朦朧中只聽有人“咦”地一聲,接著腳步聲" 咚咚" 作響,耳根隨之劇痛,已給人就地扯立起來。

  李逍遙" 啊喲" 一聲,連連呼痛,卻見天已近黑,李大娘雙手叉腰立在身前,怒衝衝地吼道:“逍遙!你又發哪門子瘋了?半夜三更不回屋睡覺,鑽進老娘房里做什麼?啊喲,這……這茶壺也打爛了,你小子……”話音未落," 呼" 地一聲,便聞掌風襲至。

  李逍遙饒是才剛醒轉,頭腦中兀自昏昏沉沉,這風聲也聽得甚是真切,疾忙扭腰俯身,向右一躲,叫道:“慢著,慢著!”李大娘也不追擊,彎腰拾起一片碎瓷,翻來覆去地看著,口中嘖嘖連聲,顯得甚是痛惜。

  李逍遙心念一轉,奇道:“咦,嬸嬸,我記得你老人家不是病在床上?怎的……怎的現下卻沒事了?”

  李大娘" 啪" 地一聲,將碎瓷摜在地下,怒道:“呸!老娘生個鬼病!生病也是教你小子氣的!"李逍遙慢慢摸到桌上的火鐮、火石,點亮油燈。燈光下見李大娘滿臉怒容,雙目卻炯炯有神,端的不似有病的模樣,心下不禁暗暗稱奇:“這可真出了鬼了!老子明明記得,昨天晌午老太婆昏倒在灶間,洪大夫說沒得治了。後來小虎那小子說道,仙靈島上有仙姑,可以求到靈藥,我便央張四送我上島……咦,他媽的,怎的後面的事卻忘得干干淨淨?”

  李大娘見他兩眼發直,一臉茫然之相,忍不住怒從心起,舉手再打。李逍遙躲避不及,身上著實挨了幾下,急道:“我的親娘!天地良心,我當真有事對你老人家講。可……可一時又記不起了。這回若再胡說八道,教我一頭栽到茅坑里淹死!"李大娘“呸”了一聲,罵道:“依我看,你小子事情是沒有的,多半又在做什麼鬼夢了。還不給老娘滾回房去!”

  李逍遙轉了轉眼珠,一時語塞,只得咂咂嘴,上樓而去。

  推門進房,一眼便見桌上端端正正擺著洪大夫給的千年老山參,心中更是大惑不解。

  當下仰面而臥,肚子里嘀咕道:“嗯,老太婆生病這一節,那是萬萬差不了的。老子明白記得,那姓崔的苗子給了我一把槌子,一粒藥丸,而後張四送我上島……嘖嘖,怎的上島之後的事,卻全然記不起了?”

  躺了半晌,只想得腦殼發痛。

  當下一骨碌爬坐起來,無意間摸到懷中硬硬的似有一物,取出一瞧,乃是一只白瓷小瓶,內中空空如也,只泛著股淡淡的藥香,正是水月宮裝藥的瓶子。

  李逍遙此刻自然識不得,翻來覆去把玩良久,隱約覺得這瓷瓶十分緊要,定是自己極親近之人所贈,只恨全沒半點頭緒。

  那消失掉的記憶,便似隔著一層極薄的窗紙,朦朧中雖能窺見一絲半縷的影子,卻偏偏就是難以捅破。

  苦思了良久,突然間靈機一動,將懷中所揣之物盡數摸出來,攤在床上。

  計有一小塊碎銀、幾枚銅錢,同一些雜七雜八的物事,內中有一只黃布小袋,卻是昨日那醉道人給的什麼" 靈心符".李逍遙一見這" 靈心符" ,不由失聲大叫,登時想起今晚的山神廟之約。

  趕忙跳起身來,取了一柄殺雞刀、一股長繩帶在身上,微一猶豫,不敢自房門徑出,便循著秘道下至柴房中。

  才摸黑來至飯廳,便聽樓梯聲響,那崔堂主當先下樓而來,身後跟著黃四同孫老七。

  李逍遙見三人都是一襲黑衣短靠,殺氣滿臉,手里提著明晃晃的彎刀,心下忍不住又驚又奇。

  崔堂主幾步走至近前站定,伸掌在他肩頭一拍,冷笑道:“嘿嘿,小子,仙靈島上求來的仙藥,是不是挺管用哪?”

  這一拍力道甚是沉重,李逍遙痛得咧了咧嘴,渾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眨眨眼道:“你……你老說的是……是什麼仙藥?”

  崔堂主目光如電,向李逍遙匆匆一掃,跟著哈哈大笑,推門而出,道:“忘憂散當真能忘憂?哼,只怕未必。不過教人忘了不相干的事,倒也有些用處。”

  黃、孫二人也是哈哈大笑,相隨而出。

  李逍遙呆立了片刻,猛地追出門去,低聲叫道:“三位,請等一等。天都這般晚了,這是要去哪里?”

  崔堂主倏地回轉身形,喝道:“小子,瞧不出,你倒滿喜歡多事!哼哼,若非看你還老實,昨天便賞你一粒金蠶蠱了!記住了,想活得久些,旁人的事便少打聽。”

  李逍遙與他目光相交,只覺心中一寒,當即不敢再問,隨又暗笑道:“他媽的,天下居然會有人贊我老實,這可萬萬想不到了。”耳聽得靴聲橐橐,三人漸行漸遠,隱隱傳來黃四的聲音道:“……那小子說定了,一更時候在碼頭等咱們。”

  崔堂主" 嗯" 了一聲,壓低聲音道:“記住,待會兒到了地頭,先動手干掉這小子,然後……”後面的話便聽不清了。

  李逍遙心道:“這三只烏龜鬼鬼祟祟,不曉得是不是去做那殺人放火的勾當?姓崔的又要先干掉哪個了?這老小子先前指點我上仙靈島,老子還當他是好人,現在想來,多半也是沒安好心。呸,回頭再來跟他算賬!”他本是多事之人,若在平日,十九便要追上去一探究竟。

  然而此刻趕著去會那醉道人,只得強抑好奇之心,回身虛掩了大門,出村上山。

  這通往十里坡的路徑,李逍遙一向是走得慣熟的,一路奔行,不多時上了羅刹嶺。

  時候已近初更,四下里寂無聲息。

  李逍遙行了一陣,眼見身前身後盡是幢幢的樹影,猶如鬼怪一般,想到夢中羅刹女窮凶極惡的模樣,心下暗自悚然,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

  忽聽得頭頂處傳來" 咕咕、咕咕" 幾聲怪叫,卻是貓頭鷹的啼聲。

  山谷回音,霎時間便似有無數的鬼怪齊聲哀鳴。

  江南鄉下,故老相傳,貓頭鷹又名姑獲鳥,乃天帝之女所化,是不祥之鳥,好食人爪甲,其現身之所,往往有災禍發生。

  李逍遙聞聲而驚,當即停步凝神,卻又再無聲息,耳中只聽自家胸腔里" 突突、突突" 的心跳之聲,一時間背心給汗水浸得濕漉漉地。

  停了片刻,調勻了呼吸,這才又躡足前行。

  才至前面土岡處,突然一片烏雲飄來,月亮恰給掩住,四下里立時伸手不見五指。

  李逍遙剛待駐足,猛覺一股陰寒之氣迎面撲來,其利如刃,割得肌膚隱隱生疼。

  他此刻雖不能視物,也立時曉得不妙,疾忙左臂當胸護住要害,右掌一豎,正待向前擊出,突然身後又是一股大力扯到,其勁如山,登時身不由己地" 噔噔噔" 連退了七八步。

  跟著只聽一聲低叱,風響過處,眼前金光躍動,頓時雲開月霽,身前倒著一只碩大的壇子。

  這一連串變故突如其來,李逍遙竟未來得及吃驚。

  只見那壇子黑黝黝的,足有一丈高下,壇口大如水缸,內中探出一條毛森森的巨臂,通體慘白,便如剛由巨人肩上卸下來一般,猶自抽搐不已。

  壇子之旁立著一人,黃面鼠須,寬袍雙髻,正是昨日向自己討酒的道人!

  此刻那道人身形筆挺,眼中精光四射,渾不似先前那般醉醺醺的模樣,舉手一揮,壇口已給一道黃紙符咒封住。

  那巨臂頓如給人抽去了筋骨一般,只掙扎了幾下,便即頹然不動。

  李逍遙又驚又喜,趕忙踏上一步,叫道:“道長……”那道人一語不發地擺擺手,向前面指了指,拉著李逍遙繞過那大壇子,登岡站定。

  岡下山谷里乃是密密層層的竹林,似乎未現異常。

  李逍遙等了片刻,茫然向那道人看去,見他滿臉凝重,神色如臨大敵,心下正覺奇怪,突然一陣" 嗡嗡" 之聲鑽入耳中。

  那“嗡嗡”聲初起之時,幾如蚊鳴,漸漸的自弱而強,轉瞬間便已響徹山谷,直欲震天動地一般。

  那道人點起手中火把,遠遠的只見竹林中升起一團濃煙,有如烏雲也似的聚在半空。

  跟著繞空一匝,直向二人撲來,速度奇快,交睫之際已至近前。

  李逍遙大吃一驚,定睛細看時,那濃煙竟是一群蜂子!個個大如雞卵,翅厚睛圓,渾身黃黑相間,布滿發絲般粗細的絨毛,總有萬千之數。

  那道人疾喝道:“退後!”雙膝半蹲,兩臂如抱琵琶,一圈一推,尺許外便如憑空生出一道無形的氣牆,蜂群鼓噪如潮,卻再不能前行半寸。

  李逍遙忙不迭向後跳開,那道人突然縱聲長嘯,一張口,噴出一道白光。

  跟著“劈啪”之聲四起,白光過處,群蜂紛紛墮地如雨,頃刻間便一掃而空。

  李逍遙心中驚駭交集,月光下但見地上密密麻麻滿是蜂屍,每只蜂子皆被從中劈作兩半,有些一時未得便死,兀自蠕蠕而動。

  當下衝上去伸足便踩,口里不住大聲咒罵。

  待眾蜂被踩得盡死無遺,這才轉身" 禿" 地拜倒在地,叫道:“道長!老神仙!多謝……多謝你老人家救命之恩。”

  那道人呵呵一笑,道:“你小子運氣不差,剛好我老道來得及時,否則……嘿嘿。咦,還跪著做啥?等下還有要緊的事哩。”

  李逍遙爬起來撣撣衣上塵土,連連點頭道:“對,對。咱們先前說好的,小人幫你老人家降妖除魔。小人言而有信,這個……這個……絕不撒賴。”

  那道人也不多言,當下循路向西而行。

  李逍遙緊步跟上,問道:“道長,適才要吃人的酒壇子同大馬蜂,又是什麼妖怪了?莫非也同那羅刹老鬼婆有甚瓜葛?”

  那道人道:“這兩樣東西分別叫做鬼壇妖同毒王蜂,是羅刹女豢養的妖物。倘是給毒王蜂蟄了,那人便中了淫毒,一月之內若無法解毒,便要神智迷失,糊里糊塗去到十里坡,做了她的人花或花種。那鬼壇妖更是厲害,里面的鬼手一伸,人便給拉了進去,再不能出來。”

  李逍遙" 啊" 地一聲,驚道:“這鬼婆娘,還真是歹毒。”猛然間想起一事,又道:“道長,去年我村里有個王老爹,脖子上腫了個大黑疙瘩,足有拳頭般大,一個勁地往外流膿血,莫非便是給毒王蜂蟄了?”

  那道人" 哼" 了一聲,道:“傻小子,自然是了。你道是生了疔瘡麼?”頓了一頓,問道:“……嗯,我教你帶的繩索、刀子,可都帶來了?”

  李逍遙拍拍腰間,道:“你老人家吩咐,小人如何敢不聽?都帶在這里了。”

  那道人滿臉狐疑地側頭一瞥,道:“你小子,今天這嘴上抹了蜜糖還是怎的?哼哼,言辭謙卑,必有所圖。不過我老道現下窮得叮當亂響,腳上這雙破鞋還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你再恭維也是白費勁。”

  二人一路走,一路說,片刻來到一片樹林之前。

  那道人四下望望,正色道:“妖孽厲害,咱們也要准備准備。”做了個手勢,引著李逍遙鑽進樹林。

  李逍遙問道:“道長,咱們到這鬼地方做什麼?老鬼婆住這里麼?”

  那道人搖頭不答,伏低了身子細細查看,半晌說道:“是這里了。”伸手道:“繩索拿來。”

  李逍遙取出繩索,交到他手中,遲疑道:“道長,這……這是要……”

  那道人道:“捉麂子。”輕手輕腳地布下一處絆索,而後扯了束野草,抹去繩索上沾染的氣味,跟著滅掉火把,伏在一塊大石之後。

  李逍遙見他行動敏捷,手法純熟,顯然是個中的老手,忍不住奇道:“道長,敢情你老人家來時沒用過飯?咱們捉了兔子、麂子,烤來吃麼?”

  那道人“呸”地一聲,笑罵道:“你小子真是個吃貨。……咱們捉了麂子,是另有旁的用處。那妖孽這幾年殘害生靈,修煉花胎魔功,道行甚是厲害,我獨個兒怕也難降伏得住她。等下動起手來,全靠這麂子幫忙了。”

  李逍遙更覺驚異,心想:“打架要靠麂子幫忙,這還真是頭一回聽說。”待要再問,那道人一皺眉,叱道:“別多嘴,給我老實待著。”

  李逍遙吐了吐舌頭,不再言語。

  林中一時間寂靜無聲。

  過了約莫半頓飯的工夫,李逍遙漸漸不耐煩起來,東張西望了一陣,捅捅那道人,輕聲道:“道長,道長。你……你老人家左右沒事,說說昨天是如何給小人托夢的罷?”

  那道人斜了他一眼,挪了挪身子,緩緩道:“你小子肚子里的話還真不少。嗯,說起來那既是個夢,又不全是夢。……你從前聽說過‘黃粱功’的名頭罷?”

  李逍遙茫然搖了搖頭。

  那道人咂咂嘴,似乎甚是無奈,接著道:“早先有個故事,說的是唐朝年間一位窮苦書生,小店中偶逢仙人,遂嘆生平之不遇。而後仙人施展法術,於黃粱飯生熟之間,幻化出人生富貴百年,以此點撥書生的事,‘黃粱功’也由此而得名。‘黃粱功’乃是我道門中絕頂的功夫,內力修為既臻無上,可以施展出來,令對方不知不覺如墮夢魘,進入虛空之境。我昨日向你發功示警,為的是令你曉得這婆娘的厲害,可笑你尚以為是做夢。”

  李逍遙" 啊喲" 一聲,叫道:“如此說來,那夢里的飛劍、人花、丁香蘭,都不是假的了?”

  那道人" 啪" 地在他頭上重重打了一記,瞪眼道:“干什麼一驚一詐的?留神嚇跑了麂子!……飛劍、人花自然不假,至於什麼丁香蘭之類,只怕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是有的。”

  李逍遙痛得一縮脖子,連連道:“好厲害。”心中卻道:“你老人家這一掌雖痛,卻還不及我家老太婆手重,看來多半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功夫。”

  那道人道:“哼,還有更厲害的呢。聽說異門教派中有一項妖術,叫做‘回夢’ ,可以讓人進入虛幻境界。那實是將時空倒轉了過來,墮入術中之人,很難知曉自身己入幻境。這人如不能在幻境中達成心願,那就永難返回了……”

  李逍遙驚道:“道長,這‘回夢’ 、‘去夢’的玩意兒,既是邪門外道的功夫,你……你老人家想必不屑學它罷?”

  眼見那道人點了點頭,心頭登時一松:“虧得這老道不會妖法,否則不小心惹了他發火,將老子送去‘糖朝’還是‘醋朝’做那落魄公子,豈不大大的糟糕?”

  卻見那道人依舊眼望漆黑的林際,口中喃喃地道:“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嗯,人生一世,是夢是真,這世上又能有幾人曉得了……”

  便在此時,只聽草叢中" 潑剌" 一響,似乎套中了什麼。

  那道人面露喜色,連連揮手,示意李逍遙過去察看。

  李逍遙鑽入長草之中,突地歡聲大叫:“啊喲,好了!好了!”回身向那道人道:“道長,是……是個挺肥的家伙!”那麂子給繩索套住了頸子,愈掙愈緊,不住地哀哀而鳴,叫聲短促高亢,一如犬吠。

  那道人叱道:“你嚷個什麼?快瞧瞧是公是母!”

  李逍遙原本滿心歡喜,卻給他搶白了一句,心中甚是惱怒,暗道:“這家伙叫得比老子還響,他媽的,你怎麼又不罵它?”伸手過去摸索良久,低叫道:“是……是個帶把的家伙……”冷不防給麂子重重一腿蹬在小腹,痛得" 啊喲" 一聲,叫出聲來。

  那道人笑罵道:“你小子真是沒用。”走過來瞧了瞧,又道:“阿彌陀佛,是公的沒錯!你帶的刀子呢?快些將它殺了。”

  李逍遙一驚:“什麼?你……你是要小人殺……殺了它?”

  那道人撣撣長袍,奇道:“自然是你動手。老道出家之人,慈悲為懷,難道你要我親手殺生不成?……咦,你這小子笨手笨腳,別是連只雞也沒殺過罷?”

  李逍遙心中有氣,暗道:“不成想老子這回‘小賊撞大賊’,上了賊船了。這牛鼻子不肯殺生,卻教我來頂缸。他媽的,我老人家不是出家之人,倒不必怕前怕後。”

  躊躇片刻,道:“這個……說起殺雞宰羊這等事,小人馬馬虎虎,多少也還會得一些。”

  那道人笑道:“會便是會,怎麼叫做會一些?……來,來,來,快些殺了它,將血盛在這葫蘆里。”說時由腰間摸出一只葫蘆,遞了過來。

  李逍遙接過葫蘆,單膝跪倒,壓住那麂子脖頸,打懷里摸出殺雞的尖刀,虛比了一比。

  他干那招貓逗狗之事,自然是老於門道,對付這活生生的麂子,畢竟卻差了些手段。

  當下閉起眼,咬了咬牙,那架勢一如庖丁解牛,又似盲人摸象,有分教:“十年二十年老屠戶,不及逍遙手段高。”跟著一狠心,刀如彎月,去似流星,猛地捅入那麂子頸旁動脈之處!

  那麂子驀地長聲哀鳴,四蹄亂蹬,傷口處鮮血泉涌。

  李逍遙哆哆嗦嗦湊過葫蘆去,盛了滿滿一葫蘆血,扭頭卻見那道人向空拜得幾拜,口中喃喃祝道:“無量天尊!想我老道出家半生,怎敢妄殺生靈?你的命是教這小子取去的,冤有頭,債有主,做鬼也須恩怨分明才是……”

  李逍遙白著眼,只氣得哭笑不得。

  那道人禱祝已畢,點點頭,贊道:“瞧不出,你小子還真有兩下子。老道這可不如你了。”

  李逍遙苦笑道:“小人在家之時,日日殺雞殺狗,殺豬殺羊,連耗子也殺過無數,殺個把麂子算得了什麼?你老人家還有什麼要殺的東西?索性一發交代給小人,省得零敲碎打的,誰又耐煩哩?”

  那道人道:“哪有那許多要殺的?只這一只,老道也是於心不忍哩。你小子不懂上天有好生之德麼?簡直太也忍心!”說著話,打從衣囊內取出一根白森森的人腿骨,遞與李逍遙道:“來,將這東西研碎了,一並放進葫蘆里。”

  李逍遙見了死人骨頭,心中不由打了個突,顫聲道:“這……這又是什麼了?”

  那道人不耐道:“這是人骨。要除那妖孽,須得用這個,方才有效。”見他臉上滿是驚懼之色,忍不住笑道:“這還真是奇了!你小子活物都敢殺,如何還怕一截死人骨頭?”

  李逍遙道:“小人只殺畜生,可從未殺過……殺過人的。”

  那道人笑道:“我曉得你從未殺過人。我教你這般做,你只管照做便是,怕個什麼?”將人骨硬塞入李逍遙手中,在他肩頭輕輕一搡。

  李逍遙無奈,只得尋了塊平整的大石,將人骨橫放其上,又拾起一塊圓石,奮力砸去。

  那人骨年代久遠,已甚為酥朽,只砸得十余下,便碎成一堆細細的骨渣。

  那道人道:“成啦。”笑眯眯瞧著李逍遙將骨渣慢慢傾入葫蘆,有一搭無一搭地道:“那羅刹鬼婆原是血藤成精,不知何時,同個榕樹精結成了夫妻。三年前,我師兄在峨眉山撞見二人,當下用天師符將榕樹精鎮住,一把火燒死,卻給這婆娘溜了。老道尋了她整整三年,不想卻躲在這里害人。若非我來得巧,哼,你這幾村的人只怕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唉,可憐,可憐……”說著連連搖頭。

  李逍遙心道:“羅刹鬼婆是株臭樹藤,其實老子早就曉得。你師兄將她趕跑便算,也不斬草除根,這才多傷了無數條人命,難道不是個大大的禍首?你也不用在老子這里賣好啦。”一面收拾家伙,一面又問:“道長,小人聽說這驅鬼除妖的事,黑狗血最是管用,為啥咱們倒用麂子血?”

  那道人道:“說起這麂子,最愛在山上瞎刨亂拱,又喜吃血藤的莖干、種子,是以血藤便是成了精,麂子血也能克制了他們。血藤亦分公母,母藤多半較公藤粗壯,成精後最難對付。這婆娘既是母藤成精,咱們便用公麂子對付她。嘿嘿,至於這人骨頭麼……”咳嗽一聲,又道:“麂子血味烈,那鬼婆娘隔了八丈遠便能分辨得出。天下間的物事,以人骨死氣最重,那死人味是她聞慣了的,血中攙了人骨,自然不虞給她發覺。我輩劍客,一生除妖太多,也不能親自動手取血,這才請你相助。唉,若非那妖孽這些年修煉魔法,功力大增,我又怎用得著如此大費周章?”

  李逍遙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大是佩服,豎起拇指贊道:“道長,你老人家果然不似先前那幾個騙錢的和尚,著實有些手段。”

  那道人瞪了瞪眼道:“呸,原來你小子到這時方才信我?……行了,少說廢話了,咱們這便動手除妖去罷。”擺一擺手,當先領路,出了樹林。

  眼見月明如鑒,清光四射,時候已近二更。

  那道人向李逍遙道:“前頭尚有三、四里山路,咱們須走快些。”伸手扣住李逍遙的腰帶,猛力一提,跟著展開提縱之術向前疾馳。

  李逍遙只聞耳旁風聲呼呼,那道人幾如足不點地一般,攜著自己時而高躥,時而地躍,須臾便到得山神廟前。

  那道人停步四顧,而後向北一指,低聲道:“你瞧,那邊有座石洞,便是那婆娘的老巢。你不必擔心,現下正是她煉氣的時辰,咱們小心布置,諒她也覺察不得。”

  李逍遙循聲望去,果見北面崖下黑漆漆地,似是一處山洞。

  那洞半隱在長草之中,月光不及,瞧來一派森然。

  李逍遙事到臨頭,才覺心中油然生出一陣寒意,雙腿竟不禁地瑟瑟發抖。

  那道人向他斜睨了一眼,笑道:“你小子枉練過幾日武,卻這般膽小如鼠!放心罷,有老道在這此,那婆娘又怎能傷你?”

  李逍遙生平最氣的是人家瞧他不起,當下一握拳,道:“腦袋掉了不過是碗大個疤,我又怕的什麼?……你老人家吩咐罷,咱們如何動手?”

  那道人" 嘿" 地一聲,贊道:“這才像樣……你放心,老道雲游天下二十年,降妖捉怪便沒一千,也有八百,還從不曾失手過哩。”

  取過李逍遙手中的葫蘆,輕輕晃了幾晃,除下塞子,壓低聲音道:“等下我一出聲招呼,那婆娘便要衝出洞來,你伏在石洞的左首,那時將麂子血潑在她身上,便算大功一件。可是有一節要千萬記住,任何時候均不能出手相助,否則反壞我大事。”

  李逍遙接過葫蘆,重重點了點頭,心中卻道:“老子一碗臭血潑在老鬼婆身上,這道梁子便算是結下了,今後再沒半分退路。你老人家總不會先前吹牛皮,說大話罷?那可真害死老子了!"二人對視一眼,躡手躡腳摸將過去,分頭按位站定。李逍遙向洞中張了張,見內中漆黑一片,也不曉得羅刹女此刻是躺是坐,只聽得自家" 撲通、撲通" 的心跳之聲,連大氣也不敢吐一口。

  那道人招了招手,口中忽地發出 "嗡嗡" 之聲,聽來便同毒王蜂所發一般無二。

  須臾,洞內傳出一陣" 悉悉索索" 的聲響,跟著微風掠過,一條影子自洞中如飛竄出。

  這刹那之間也瞧不清面目,李逍遙但見此人長發披散,身形婀娜,依稀便是夢中羅刹女的模樣。

  當下大叫聲中揮臂抖手,一蓬血向著那人兜頭淋去。

  那人驀聞風聲,勃然長嘯,身形一偏之下,麂子血便淋了個空,跟著身形驟然疾轉,雙掌向著李逍遙平平推出。

  李逍遙只覺胸口一窒,心頭暗叫不好。

  那人出手奇快,情急之下已是無可閃避,趕忙一式‘春風拂檻’,雙掌交互遞出。

  但聽“波”的一聲悶響,手中的葫蘆在兩股大力擠壓之下,壓得粉碎,漫天血雨灑了個徹頭徹臉。

  轉瞬間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洶涌而至,登時神智糊塗,仰天跌倒,暈了過去。

  昏沉之中,只覺頭頂百匯穴有一股熱流源源注入,順著全身經脈循環游走,直貫進四肢百骸之間,每道骨縫里都給烘得暖洋洋的,當真說不出的受用。

  過了良久,李逍遙茫然張目。

  那道人正在頭頂上方笑眯眯瞧著,見他醒過來,說道:“唉,你小子真不中用,只給人家輕輕推了這麼一下,便趕忙倒地裝死,呵呵,成什麼樣子?”

  李逍遙一驚而起,叫道:“啊喲,糟糕!老……老鬼婆……”眼光一掃,見身後丈許處的樹上縛著一人,不是羅刹女又是哪個?

  這一喜當真非同小可,一把攥住那道人的左臂,叫道:“道長,原來你老人家已……已大功告成了。”

  那道人笑著點點頭,道:“嗯,也多虧你受了她一掌。葫蘆打碎之後,這妖孽被血潑中,法力大減,現下給我用天師符鎮住,再也作孽不得了。”

  李逍遙聽聞羅刹女再不能逞凶,心神大定,當下走近幾步,借著淡淡的月光看去。

  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

  但見她頭發蓬散,面色慘白,雙臂已是齊肩而斷,滿身盡是血汙,胸前尚印著一枚道符。

  羅刹女晃了晃頭,切齒罵道:“臭小子,你好不要臉!老娘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快給老娘滾遠些!”“呸” 地一聲,一口口水向李逍遙面門啐去。

  李逍遙閃身避開,見她亮著白森森的兩排利齒,不禁嚇得連連後退,叫道:“啊喲,道長,快……快些想個法子,弄死這鬼婆娘。他媽的,你死到臨頭還敢發凶,可見平日了。”

  那道人大步上前,眼中精光暴射,戟指喝道:“妖孽!你數年間害了多少人命?如今到此地步,還要再逞凶麼?”

  羅刹女目光轉向那道人,恨聲道:“害人?我夫有何過錯?劍聖老賊非要殺他不可?又是誰迫得我來這里傷人?哼,說起來這許多命案,還不是由你蜀山派而起!”

  那道人道:“鬼怪妖孽,人人得而誅之。你殺人無算,卻將罪名推到我蜀山派身上,真真可笑。你道天下有人肯信麼?”

  羅刹女“呸”地一聲,冷笑道:“好威風哪。你這雜毛活了幾十歲,還辨不清好人壞人麼?夫君怕我傷人,憐我艱辛,舍身助我修行,活了多少條人命?那還不是功德無量的事情?自結為夫妻三百年來,我二人從未傷過一條人命,這又與人何異?若非丈夫平白給你師兄那老賊殺了,我又怎會傷害這許多人命?”

  她每說一句,那道人臉上怒氣便增得一分,待到話畢,勃然道:“無知妖孽,胡說八道!誰與你爭這口舌之長?”手腕一翻,一道靈符平平飛出,印在羅刹女額頭之上。

  羅刹女通身一震,跟著便嘶聲慘呼,身軀不住扭來扭去,似是痛苦異常。

  那道人須發皆張,喝道:“孽障!這百多條人命,老道如今一發與你兌了罷!”陡然間並指虛點,一道白芒自口中激射而出,羅刹女慘叫聲中,那白芒已穿胸而過,身軀只抽搐得幾下,便如秋花般委頓於地,漸漸化作了一段枯藤。

  李逍遙看得咋舌不已,卻見那道人點燃了火把,矮身鑽入洞中。

  他進洞之後,片刻即出,提起羅刹女的原身,說道:“走罷。”轉身向東而行。

  李逍遙愣了愣神,這才快步趕上。

  二人一前一後,循路來至後山。

  月光下但見谷中生滿高大的紅花,皆是花朵低垂,紋絲不動,四下一片死寂。

  李逍遙回想夢中所見,曉得這一株株鮮花便是一個個女子,不由得毛發皆豎。

  那道人將羅刹女原身丟入花海,再命李逍遙收集些枯枝敗葉,堆於花海上風處,取出火折子點燃,頃刻間火光衝天而起。

  李逍遙驚道:“道長,你老人家神通廣大,何不施展法術,救救這些人?”那道人長嘆一聲,搖頭不語。

  李逍遙知他意思,也覺心下淒然,咂了咂嘴,突然叫道:“啊喲,不好!先前還有個花種住在這里,怎的卻不見他出來?”那道人依舊緩緩搖頭。

  山風呼嘯,火光映照得二人須發皆赤,身後的影子隨著火勢時隱時現,一如魔怪般張牙舞爪。

  那道人默然凝注著人花一株接一株給烈火吞噬,眉宇間若有蕭然之意,李逍遙雖懷滿腹疑團,這時亦不敢多言。

  過得良久,那道人忽地一轉身,厲聲道:“小子,這妖孽數年間害死百人,老道為救天下蒼生,這才取了她性命。依你說該是不該?”

  李逍遙微一遲疑,道:“這個……自然該殺得緊。道長,老鬼婆死有余辜,她臨死前胡說八道,你老人家不必理會。”那道人謂然不語。

  又過了一頓飯的工夫,火勢漸熄。那道人一擺手,道:“隨我來。”領著李逍遙原路而返,回至山神廟前。

  十里坡經羅刹女為禍多年,那山神廟早已破敗不堪,四下蒿草叢生,狐兔亂躥。

  二人相對立於廟前,那道人微笑道:“小子,我瞧你武功已具根基,資質也還勉強過得去,只是苦無名師指點,頗有點可惜。……我問你,先前老道答應要與你切磋幾手功夫,你現下可還願意?”

  李逍遙喜不自勝,“撲”地跪倒在地,連聲道:“願意,願意!小人願意之極!小人這就拜你老人家為師。”說著話連連磕頭。

  那道人“啊喲”一聲,閃在一旁,大袖無風自揚,李逍遙頓覺一股大力將自己緩緩托起。

  只聽那道人笑道:“這可不敢當。你小子不是我輩中人,這拜師之事,咱們免談。不過瞧在你幫老道除妖的份上,可以傳你幾手功夫。”頓了頓又道:“站好了!……嗯,老道先問問你,你一個年輕後生,講打架,卻比不過我一個老頭子,這是什麼緣故?”

  李逍遙拍拍衣上塵土,垂手道:“你老人家天生英才,弟子又怎能打得過?”

  那道人呵呵笑道:“咦,先前倒瞧不出,你小子原來是個馬屁精。……我問你,昨天你同我過了幾招,可曾發覺有何異常之處?”

  李逍遙陪笑道:“過招二字,弟子怎麼敢當?那不過是……不過是……”

  那道人一揮手,喝道:“少廢話了!”

  李逍遙忙道:“是,是。你老人家力氣過人,出手也比弟子快得多,弟子只覺處處都要受治於你,還真不曉得是什麼緣故。”

  那道人笑道:“嗯,你小子還有幾分頭腦,倒也並非一無所長。”神色之間,頗有幾分嘉許之意。

  接著又道:“先前的師父並未傳授你吐納煉氣之術,是不是?”

  李逍遙搖了搖頭,道:“拳腳、刀劍功夫,先前的師父倒教了幾樣。”

  那道人道:“你拳腳上的功夫,老道是見識過了,現下便使幾招劍法來瞧瞧罷。”

  李逍遙依言取下背上木劍,搔搔頭道:“弟子練得不好,你老人家莫要笑話。" 說著話,拉開架勢,將林木匠所傳的“水月劍法”自起手之式‘殘雲偎樹’始,一招一招演將下來,直到最後一式‘雨過花紅’而止。跟著斂氣收勢,向那道人拜了兩拜,道:“請師父指點。”

  那道人打個哈欠,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地道:“劍為兵家之祖,習劍之人首要的是持之以恒,其次須得練氣凝神,心如止水。你這劍法涵蓄內斂,孕有無窮的後招,也盡算得是上乘了……”隨手拾起一根斷枝,手腕一抖,斜斜刺向李逍遙小腹,喝道:“出招!”

  李逍遙微一錯愕,隨即醒悟他這是要考較自己的功夫。

  見他出手並不十分迅疾,似乎盡可抵擋得住,趕忙使了一招" 巨石蒼生" ,自下而上削向他手腕,心道:“老子手上拿的木劍,便是戳中了,那也傷他不得。”

  哪知那道人手腕忽地一振,劍招去勢不改,而樹枝前端竟倏然變了方位,徑挑他左肩。

  李逍遙" 啊喲" 一聲,吃了一驚,總算變招尚快,足尖輕點,身軀側轉,避了開去。

  跟著便聽" 嗤嗤" 聲不絕於耳,背心上接連微痛,刹那之間,已不知給他刺中了多少下。

  李逍遙雖曉得他厲害,但萬料不到自己竟一招之下,便即落敗,當場呆了一呆,心中實是又驚又喜,歡聲道:“師父!你老人家這一招劍法當真神奇,不知有什麼名堂?快……快說給弟子聽聽。”

  那道人笑道:“呸,哪個是你師父?嗯,你小子悟性倒也不低,能自行將所學的功夫加以變化,這一下閃得委實不錯。”"嗤" 地一聲,將手中樹枝遠遠甩出,仰天緩緩說道:“練武之途,有外而內與內而外兩種。我適才能令劍尖所刺的方位隨意變化,乃是內勁灌注於木棍之中的緣故。你想一想,我手中拿的若是精鋼軟劍一類東西,豈不更加容易?劍為內家兵器,招數雖精,若無內力相輔,那也必定不倫不類,成不了氣候。你學的劍法已足夠用了,又何必求我再教?……這樣罷,我傳你一種打坐煉氣之法,今後若能勤加修習,嘿,這劍法麼,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了。”

  說著話一擺手,引著李逍遙走至廟門前,二人於石階上相對坐下。

  那道人見李逍遙眼中微露茫然之色,微笑道:“還不懂麼?”側過頭想了想,問道:“我瞧你練武已有一段時日,那麼三百斤的木材,自然能舉得起了?”

  李逍遙點頭道:“小菜一碟。”

  那道人又道:“若是千斤的巨木呢?”

  李逍遙吐了吐舌頭,搖頭道:“那可萬萬不成了。”

  那道人道:“千斤的巨木,你便舉它不起……嗯,我再問你,若是將木頭放入水中,那又怎樣?”

  李逍遙一怔,眼珠連轉了數轉,突地拍手叫道:“啊,是了,我曉得了!先前你老人家同弟子搶奪酒壺之時,弟子毫無還手之力,這回又……又……原來全是修煉內功的緣故!”

  那道人撇撇嘴道:“不容易,你老人家總算懂了。……你再想一想,巨木浮於水,不單不會將你向下壓去,反能載得你向上浮起,這又是什麼道理?呵呵,所以說內勁若水,水能承載萬物。煉好了內功,別說真劍,便是你這木劍也用不到了。”見李逍遙依舊一頭霧水的樣子,又道:“適才我以飛劍除妖,你也見了罷?待我傳了你修習內功、鍛煉飛劍的法門,還要那勞什子劍做什麼?”

  李逍遙" 啊" 地一聲,頓時喜得眉飛色舞,咧著嘴說不出話來,暗暗掐了一把大腿,心道:“他媽的,這可不是在做夢罷?他……他當真要教老子飛劍了!”

  當下那道人命李逍遙盤膝坐定,傳了習練內功的口訣,以及內功有成後,如何駕馭飛劍之法。

  他一俟講到練功心法,便收起戲謔之態,不再調笑,但有李逍遙不解之處,無不悉心指點。

  待諸般口訣、要旨一一傳授完畢,這才顯露出笑容。

  李逍遙依照口訣,將內息緩緩運轉數遍,突然嘻嘻一笑,問道:“師……師……道長,弟子先前聽你老人家自稱蜀山派的……的高手,是不是?”

  那道人點點頭。

  李逍遙又道:“咱們蜀山派的飛劍,怎的……嘻嘻,怎的偏偏要從鼻子里進去、嘴里出來?那不是多少有些……有些惡心?”

  那道人聞言一怔,隨即瞪眼罵道:“放屁!你算什麼蜀山派弟子?飛劍每日在丹田中修煉,鼻竅只是它進出之所,又有何惡心了?……咦?”伸指撥開他上眼皮,仔細瞧了瞧,奇道:“……只一天不見,你小子怎的便中了人家暗算?嘖,嘖,居然連靈心符也不頂用。”

  李逍遙一驚之下,滿臉的笑容立時凝住,顫聲道:“怎……怎會中了暗算?厲不厲害?師……師父,你……你老人家法力無邊,定有法子救我,對不對?”

  那道人笑道:“呸,呸,呸,貪生怕死的東西!……坐好了,我助你逼毒出來。”待李逍遙擺定了姿勢,盤腿坐於他身後,雙掌抵在他腰背之間。

  李逍遙心下忐忑了片刻,默念口訣,腰間一道熱流緩緩涌入體內,周身如沐春風,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不知不覺間,已是神游物外。

  驀地里腦中靈光一閃,不覺失聲大叫,通身上下汗落如雨。

  那道人曉得逼毒見效,隨即收了功,問其緣故。

  原來李逍遙得那道人相助,將體內的‘忘憂散’之毒逼出,立時記起了仙靈島上所歷種種。當下不敢隱瞞,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那道人饒有興趣地聽罷,又沉吟片刻,問道:“你如今欲待怎的?”

  李逍遙搔搔頭,道:“弟子想請師父幫忙,捉住那姓崔的……”

  那道人不待他說畢,連連搖手道:“咱們已是有言在先,我可不算你的師父。……嗯,這樁事情怕不那麼簡單,老道可沒閒工夫陪你,你還是好自為之罷。”說著話,由懷里摸出三枚道符,塞在李逍遙手中,道:“這三張天師符,你要妥為保藏。今後若遇見什麼妖魔鬼怪,只須將內力灌入符內擲出,當可將之剪除。”

  李逍遙還待再說,那道人已拍了拍他的肩頭,站起身來。

  此刻天光近曉,曙色四起,山風卻刮得愈勁了。

  那道人取出酒葫蘆,“砰”地一聲拍去嘴子,便即當風痛飲,須臾一盡。

  李逍遙瞠目而視,但聽他突地縱聲長嘯,嘯聲中飽含蕭索之意,隨著一股渾厚的內力綿綿推送之下,轉瞬間聲聞十里。

  那道人長嘯過後,哈哈大笑,一拍手,張口吐出飛劍。

  刹那間一道白光直衝九霄,接著化作一點亮星遙掛天際,幾不可辨。

  李逍遙跳起身來,極目望去,見那亮星微微一閃,倏然排氣而下,繞空三匝,放出了萬道光芒,四下里登時亮如白晝。

  跟著" 唰唰" 聲響,漫天劍影如雨一般紛紛下墮,勁氣到處,草木皆損。

  李逍遙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縮頸藏頭,步子向後一撤。

  那道人輕叱一聲,張手虛抓,萬千的劍影立時匯成一道白芒,飛入他掌心。

  李逍遙戰戰兢兢湊將過去,見那飛劍便似一粒冰珠,大如黃豆,四周包裹著一層青蒙蒙的寒氣,又如水滴般清澄透亮,在那道人掌心不停輕顫,光芒也隨之忽明忽暗,吞吐不定。

  李逍遙一看之下,不由又驚又羨," 禿" 地拜倒在地,連連磕頭,叫道:“師父!弟子願入蜀山派門下,永隨師父左右!求你老人家大發慈悲,收留弟子!”

  那道人仰天笑道:“能學到我蜀山派的‘萬劍訣’,還不知足麼?你不是我輩中人,難承我道統。老道與你這一聚,也不過是因緣巧合罷了,僅止於此。”

  笑容一斂,正色道:“有一句話,你要牢牢記在心中。學了御劍術,便算是劍俠一流,今後行走江湖之日,絕不准恃強凌若,濫發飛劍。除非遇到十惡不赦之徒,亦不准濫殺無辜。否則……哼,我自有法子取你首級!記住了?”

  李逍遙垂著頭諾諾連聲,心中暗道:“這規矩便不勞費心多說了,先前的師父早講過一百八十回啦。你老人家最好再想一想,還有什麼厲害的功夫忘了傳授?”過了半晌,再沒半點聲息,猛抬頭,眼前卻已空無一人。

  李逍遙“啊喲”一聲,跳起來追出廟門,邊跑邊叫道:“師父慢走!弟子還不曾請問你老人家的名號呢……”連喊數句,不聞答言,四下山谷里卻是余音不絕,傳來“名號呢……名號呢……”的回聲。

  李逍遙悵然而立,忽然一陣吟哦之聲隨風傳來,字字如鏤,嵌入耳中:“御劍乘風來,除魔天地間。

  有酒樂逍遙,無酒我亦顛。

  一飲盡江河,再飲吞日月。

  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劍仙……”

  李逍遙側耳細聽,這首似詩非詩的東西倒也聽得明白,喃喃地道:“原來醉鬼師父叫做酒劍仙!嘿嘿,這名字果然起得好。又是酒,又是劍,又是仙的。”

  念叨至“有酒樂逍遙”一句,又想:“原來他曉得我名字叫做逍遙,這句‘有酒樂逍遙’,是說有酒喝的時節,便想起我了。咦?不對,不對,他沒酒喝時卻要發瘋發癲,難道也關我事?”

  痴立良久,猛覺天已大亮,心中不由突地一跳,失聲道:“啊喲,不妙!老太婆一早見不到老子,可不是要氣得發瘋麼?這……這卻如何是好?”當即慌慌張張背起木劍,出門便發足狂奔。

  內息運轉之下,奔行甚疾,雖然一夜未眠,竟也覺不出疲倦。

  待到進得家門,不禁的悚然一驚。

  只見李大娘面沉如水,端端正正坐在飯廳之中,眼角向李逍遙一掃,左邊眉毛先自跳了幾跳,眼光中隱隱透出殺氣。

  李逍遙慢慢掩上大門," 嗖" 地閃到一張桌子後面,訕笑道:“嬸嬸,你……你老人家起得好早。”

  李大娘勃然而起,怒道:“早?早個鬼!我老太婆只怕要給你氣得早死幾日罷?”伸手向著李逍遙的鼻子遙遙一指,喝道:“現下老娘出去買菜,沒工夫同你閒扯!你記著,等下回來若是……”

  李逍遙搶著道:“曉得了,曉得了!我好生在這里看家,若是調皮搗蛋,惹事生非,任你剝皮、抽筋,好了罷?”

  李大娘鼻子里哼得兩聲,提起籃子邁步便行。

  才至門口,又轉身低聲道:“對了,那三個苗子早上同老娘商量,又添了幾兩銀子,將你住的房也包了下來,不准咱們上去打攪。你……哼,你小子瘋了一夜,定是眼皮也未曾合過!去,趕緊去洗把臉,到柴房打個盹罷。黑大個子說了,他三個今晚連夜就走,耽誤不了你明早的懶覺。”

  李逍遙奇道:“啥?連……連我的房也包了去?他們算來算去也只得三人,要這許多房間做什麼用?”

  李大娘斜了他一眼,也懶得理會,皺著眉徑自去了。

  李逍遙坐下來出了會兒神,想到昨晚三個苗子鬼祟的行徑,心中大為起疑。

  起身踮腳向樓上望了望,東、西兩間房都是門窗緊閉,黃四同孫老七住的“地”字號客房卻四門大敞,內中隱隱傳出吵鬧之聲。

  李逍遙心中一動,當下輕手輕腳上得樓來。

  才一走近,便聽屋內孫老七低聲喝道:“……你這人……先前說好的,天一亮便來替我,怎的現下又要撒賴?”

  黃四輕聲哼了哼,含糊道:“他媽的,你……你教我好好睡一覺成不成?唔,昨晚累了一宿,你當是……”後面幾句語聲漸低,再也聽不清楚。

  李逍遙向前略探了探身子,只聽孫老七“呸”地一聲,喝道:“堂主一夜未睡,勸說小公主跟咱們回去,為的是族里、教里的大事。你這家伙怎敢胡說八道?你……你不怕死麼?”

  話音未落,黃四笑聲頓起,且笑且咳。孫老七怒道:“你笑什麼?”

  黃四啞聲道:“他媽的,什麼族里的大事?這等大事,我黃四每天辦他個十件八件,也不希奇!”跟著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道:“老孫,你他媽少給我裝腔作勢。我問你,堂主同……同小公主這對孤男寡女,一整晚關起了門,又能干些什麼正經調調兒了?你道堂主是個太監麼?嘖嘖,依我說哪,堂主……嘿嘿,堂主他媽的艷福不淺!小公主年輕貌美,生得……好,好,我不說了成不成?忙了大半夜,大伙兒馬馬虎虎,都他媽歇一歇罷。”

  孫老七急道:“不成!你……你怎能這般大意?昨晚那小子有多滑溜?見到咱們眼色,立時便曉得不妙,躲了起來。你知他會不會尋過來生事?小公主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看你有幾個腦袋!”

  黃四吧唧了幾下嘴巴,不耐地道:“大白天那小子也敢來?呸,我瞧你真他媽的是個老鼠膽!即便來了,他能是堂主的對手?怕他怎的!……行了,你別吵了成不成?咱們敞開房門,只睡一小會兒,這總成了罷?”

  孫老七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半晌,只聽床板" 吱呀" 地一聲輕響,跟著孫老七打個哈欠,喃喃地道:“嗯,那小子躲了起來,總是個禍患。尋不到他下落,我……我還真不塌實。”

  黃四含糊應道:“唔?……唔,你管他是死是活?等咱們回到教里,將小公主交付了差事,便……便算萬事大吉……”

  房內靜了片刻,喘息之聲漸漸粗重,二人似已沉沉睡去。

  李逍遙心道:“不知這三個王八蛋昨晚做了什麼大事?卻累成這副熊樣!孫老七說的‘那小子’,難道還有旁人?多半便是老子了。他媽的,你們三個家伙鬼鬼祟祟瞞著老子,定然不是好事!老子怎生探探才好。”

  眼珠轉了幾轉,突然間靈機一動,悄悄溜下樓去,三步並作兩步跨進柴房,返身將門掩好。

  而後聽了聽動靜,走至牆角,抓住秘道口垂下的繩索,腰腹微一發力,雙足在梁間輕點,身子已輕輕巧巧蕩上梁去。

  才一鑽入梁間,立時發覺房內似有人聲,卻又聽不大清楚。

  李逍遙稍一猶豫,舒臂托住頭頂活動的木板,向旁橫移數寸,立時聽到一聲清晰的女子呻吟。

  李逍遙吃了一驚,趕忙收手蹲身。

  過得片刻,卻又有一聲呻吟入耳。

  李逍遙心神一蕩,跟著好奇心起,暗道:“啊喲,我道大白天的,姓崔的王八蛋怎會躲在老子房里?原來在弄這個調調!卻不曉得那娘們是誰?”

  正在心癢難當之際,忽聽一個男聲說道:“小公主,屬下要請你開恩……嘿嘿,准我從後面插進去,成不成?”

  李逍遙一聽之下,辨出這人正是那崔堂主,只是嗓音依舊,腔調卻甚是油滑,較前日大為不同。

  更奇的是:“自己這里明明是間鄉下小店,又哪來的什麼公主、駙馬了?莫非這家伙瘋了不成?”

  只聽那女子" 啊" 地一聲,雲雨之聲驟停,跟著怒道:“你……你……你這人真是……先前說好了只陪你睡覺,現下人家已教你射了三回了,還不滿足,又要弄什麼前面後面的把戲,誰耐煩理你?你再撒賴,我可要走了……”

  聲音甫一入耳,李逍遙便覺腦中" 轟" 地一聲,直炸開來,震得他一陣發懵。

  倉促之間,哪還顧得了許多?

  猛地將木板推開尺許,跟著探頭上去。

  目光到處,只覺全身熱血" 呼" 地涌上頭頂,一張臉登時漲得通紅,心下說不出的羞怒交集。

  只見崔堂主眉花眼笑地仰臥在樓板之上,一個年輕女子赤條條騎乘在上,肌膚似雪,眉目如畫,臉上神色亦羞亦惱,果然便是自己新婚的妻子趙靈兒!

  李逍遙尚不及多想,趙靈兒已氣呼呼地在崔堂主胸前一按,作勢便欲跳起。

  崔堂主手疾眼快,一把捉住手腕,將她扯倒在地,笑道:“啊喲,先前說好的,怎的便要反悔?”壓低了聲音說道:“……啟稟小公主,你年紀輕,不曉得的。屬下……屬下這根家伙生得奇特,若是由公主你的屁股後面送進去,嘖嘖,那滋味……當真是好玩得緊。”

  趙靈兒跪坐起來,掩耳羞道:“啐,你說什麼好……好玩得緊?人家才不要。”

  崔堂主道:“那怎麼成?屬下還要再射一回,這才過癮。”

  趙靈兒臉有慍色,僵持了半晌,這才氣道:“那……最多人家答應給你從後面弄一次,不過咱們說好了,你……你可不許再射進人家那里……”

  這句話入耳,李逍遙只覺欲火勃然上衝,身子一矮,便待重新藏妥,細細觀瞧。

  猛然間腦後微風拂過,背心一麻,已給人在“痞根穴”上重重戳了一記,身子晃了兩晃,便往梁下栽去。

  李逍遙大驚,身在半空,還不及叫出聲來,耳旁“聽會穴”又是一痛,頭面處的血脈立時凝住,再也發聲不得。

  接著便覺給人提住了衣領,輕輕放在地下。

  他習武多年,身手已頗不俗,這人出手便能將他制住,雖是背後偷襲,這份功夫怕也盡在他之上。

  李逍遙一時驚怒交加,只恨全身麻痹,卻絲毫動彈不得。

  那人將他臉面朝下放落,頭頸無法轉動,只好瞪著眼拼命向四處亂瞧。

  只見那人足穿布鞋,在自己頭前踱了幾步,而後站定。

  李逍遙心道:“這村里除了老子的木匠師父,便是三個苗子身具武功了。木匠師父自然不會前來偷襲,姓崔的在老子房里,黃四他兩個王八蛋睡得好像死豬一樣,更不能突然間竄過來,將老子點了穴道……他媽的,這人又能是誰了?”

  此刻秘道口已然打開,崔堂主低沉的話語聲,同趙靈兒輕輕的呻吟聲清晰傳來,只是李逍遙心神不寧,哪里辨得出二人說些什麼?

  過不多時,腳步聲輕響,那人出了柴房,來到飯廳之中,跟著“吱呀”一聲,似是將客棧大門推閉了。

  李逍遙心中“突突”亂跳,冷汗不由自主冒將出來,忖道:“這混帳王八蛋關門打狗,莫非想要弄死老子?啊喲,這可大大的不妙!”

  耳聽那人躡足潛回,再將柴房門緊緊關上,心中更是一沉:“完了,完了!老子這條小命,如今九成九是要交代了。可惜了剛娶的一個嬌滴滴的老婆,轉眼變成小寡婦……”刹那間腦子里閃過趙靈兒的楚楚風姿,接著化作洞房里同阿南的調笑之態,雪白的屁股直對著自己,氣息不由為之一窒。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覺背後微風颯然,那人自他身上邁過,“唰”地躍上房梁。

  李逍遙屏住呼吸,卻聽不到他絲毫聲息,反倒是樓上房中二人話語聲不絕於耳,在這死寂里顯得格外清晰。

  李逍遙滿腹疑團,恨不能衝上去問個明白,就立時死了也甘心。

  偏偏手腳半分也動彈不得,猛然間想起一事:“靈兒平白無故,斷不能同姓崔的攪在一起。昨晚那三個王八蛋鬼鬼祟祟溜了出去,莫非……莫非就是上了仙靈島?將靈兒捉了來?”

  便在此刻,樓上傳來趙靈兒" 呀" 的一聲尖叫,李逍遙不覺豎起了耳朵。

  只聽崔堂主哼哼哈哈安撫了幾句,說道:“小公主,屬下沒騙你罷?這姿勢是不是弄著挺舒服?來,來,來,再教我親一口,就快射出來了……”

  趙靈兒哼了一聲,道:“人家才不……啊喲,你……你……”口中“嗚嗚”連聲,似是給崔堂主抱住了強吻。

  過了片刻,只聞二人喘息粗重,夾雜著一下一下的性器交合之聲。

  李逍遙只聽得欲火又起,胯下的家伙慢慢堅挺起來,不多時便脹硬如鐵。

  再過一陣,木板聲輕響,梁上那人將秘道掩妥,縱身躍下,踱至李逍遙身邊,低聲問道:“老兄便是李逍遙了?”嗓音清脆悅耳,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子。

  李逍遙吸了滿鼻滿口的塵灰,正自難受,聽他相問,直是哭笑不得,心道:“你這王八蛋點了老子穴道,老子現下連一根小指頭也動彈不得,又他媽怎能同你說話了?”猛然間想起:“啊喲,是了,這兩日也不曉得怎麼回事,老子無論遇上何人,只須報出名來,准能逢凶化吉、死里逃生。瞧這樣子,這人多半又是如此。”當下心中大喜,雖然僵臥如前,但仍拼命將雙眼一通亂眨,以示肯定。

  那人倒也乖覺,俯身看了看,也不知可曾看清,便道聲:“得罪了。”伸手在李逍遙身周諸處推拿數下,解開被封的兩處穴道。

  李逍遙當即躍起,嘴里胡亂罵了幾句,擦擦臉上的灰塵。

  只見那人身材同自己相若,穿著青布短衣,背上負著包袱,頭面給一塊黑布包得密密實實,只露出雙眼,雖瞧不出臉色如何,眼中卻隱含笑意。

  李逍遙一板臉,喝道:“喂,你是什麼人?干麼鬼鬼祟祟鑽進我家?又蒙起了臉?不敢見人麼?”

  那人“撲哧”一笑,說道:“我適才打外面經過,見你蹲在梁上偷聽人家說話,以為是穿房入戶的小賊,這才點了你穴道。嘻嘻,你……你平日在自己家中,總這般偷偷摸摸麼?”

  李逍遙臉上一紅,搔搔頭道:“你……你管我做什麼?你又是何方高人了?報上名來!”

  那人道:“在下是誰倒無關緊要,要緊的是這上面……”說著話伸手向上一指,又道:“……我適才點你穴道,是怕你老兄一時忍耐不住,衝了出去。姓崔的武功高強,你我都不是他對手,咱們要想救出靈兒姑娘,尚須從長計議。”

  李逍遙聽他說出趙靈兒的名字,不由得驚詫至極,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奇道:“你……你到底是誰?又怎會認得靈兒了?”

  那人長吸了一口氣,不耐地道:“這內中的原委,一兩句話也道不清的,過後你自會曉得。我只問你,靈兒姑娘目下有難,你管是不管?”

  李逍遙左拳右掌," 啪" 地互擊了一記,恨聲道:“靈兒是我的老婆,我自然要管,還用你說?先前若不是你攔著,我……我早那同姓崔的王八蛋拼了!”

  那人輕哼一聲,淡淡地道:“你的老婆?嗯,那也……”話音未落,猛聽樓上“砰乓”之聲大作,跟著便是崔堂主高聲喝罵:“你們兩個王八蛋,不要命了是不是?”

  二人一驚,不約而同住了口。

  那人連連揮手,示意李逍遙出門察看。

  李逍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推門而出,向二樓望去。

  只見崔堂主怒氣衝衝提著黃四的後領,扯出門外,“劈啪”兩聲脆響,正反兩個耳光打得他暈頭轉向。

  孫老七戰戰兢兢過去扶黃四站定。崔堂主喝道:“他媽的,我教你二人輪番把守樓梯,難道是教你們睡大覺不成?”

  二人面面相覷,黃四結結巴巴地道:“屬下……屬下以為……以為……”

  崔堂主又一記耳光扇將過去,怒道:“你他媽以為個屁!”

  黃四捂著臉道:“是,是。屬下不敢。”

  李逍遙見到黃四被打,心中大快。

  崔堂主瞪了瞪眼,喝道:“沒用的東西!現下我出去尋那小子,你們兩個王八蛋給我好好看住了,倘若出了什麼差錯……哼!”一把搡開黃四,邁步便行。

  二人在後連聲答應。

  李逍遙疾步返回柴房,掩上了門,耳聽得腳步聲響,跟著大門" 吱呀" 一聲,打了開來,隨即重重撞上。

  李逍遙向那人看了一眼,道:“老兄,大熱的天,你臉上包一塊裹屍布,不嫌氣悶麼?姓崔的走了,你可以摘下啦。”

  那人先搖搖頭,隨又喜道:“天助我也!現下姓崔的出去,咱們正好動手救人。”打開背上的包袱,取出一柄連鞘短劍," 嚓" 地一聲,短劍出鞘,寒光閃閃,耀人眼目。

  李逍遙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你這是……”那人向頭頂上方一指,接著並攏手掌,狠狠向下虛劈了劈,瞧著李逍遙不語。

  李逍遙張大了口,道:“殺人?你……你要在我這里殺人?”

  那人眼中寒光一閃,隨又逝去,接著冷笑數聲,說道:“怎麼?你怕了?你不殺他們,又怎能救得出靈兒?”探手入懷,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在李逍遙面前一晃,道:“給,這是苗疆奇毒化屍水,聽說過麼?”

  李逍遙聽說又是什麼苗疆奇毒,自然不敢接過,只連連搖頭。

  那人將瓷瓶硬塞入他手中,壓低聲音道:“人身上只須沾了半點這化屍水,一時三刻便要化為清水。那時官府尋不見屍首,也找不得你的麻煩,怕個什麼?”

  李逍遙聽他說得有趣,登時好奇心起,取下瓶塞,微微一晃,見內中裝著大半瓶粉紅色的藥水。

  湊過去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酸臭味道,也不覺如何刺鼻難聞。

  再一抬頭,見那人兩眼放光,狠狠瞪視著自己。

  說起來李逍遙雖然頑劣成性,但殺人之事可是從未做過,瞟一眼那明晃晃的短劍,又瞄一瞄手中的化屍水,一時間心亂如麻,無論如何也難以決斷。

  那人等了片刻,見他猶自遲疑不定,當即沉聲道:“這三個苗子心狠手辣,你不肯殺他們,他們多半卻要殺你滅口,靈兒姑娘也只能任那姓崔的糟蹋。你……”

  李逍遙耳中回響著“你不肯殺他們,他們多半卻要殺你滅口,靈兒姑娘也只能任那姓崔的糟蹋”這句話,心中頗以為然。

  那人深吸了口氣,將短劍別在後腰,雙掌一拍,道:“就這麼說定了!你出去看看,那姓崔的若是走了,咱們便即動手……快去!”說著話,在他肩頭輕輕一推。

  李逍遙只覺雙腿似已不聽使喚,身不由己地出了柴房。

  時候已近晌午,大門外靜悄悄地,一個人影也無。

  待回到柴房之中,那人向他點了點頭,使個眼色,當先竄上房梁,揭開秘道封板,猱身而上。

  李逍遙到此地步,已是退無可退,只得隨著他鑽洞上樓。

  臥房之中,趙靈兒仰面在床,雙目緊閉,身上的衣衫業已穿好,只是頭發頗見凌亂。

  那一身羅衣薄如蟬翼,玲瓏浮凸的曲线盡露無遺,頗惹人遐思。

  李逍遙想起片刻前她與崔堂主不堪的一幕,心中隱隱作痛。

  無意之中一側頭,見那人雙眼一瞬不瞬,直盯著趙靈兒的臉龐,目光中充滿了愛意。

  李逍遙尚不及細想,那人已回轉身來,做了個手勢,意思說:“你解開靈兒姑娘的穴道,我來對付門外兩個家伙。”而後躡手躡腳潛到門旁,將房門輕輕推開一道縫,向外窺視。

  二人雖只相處了短短的一刻,李逍遙卻覺他行事果斷老辣,實是較自己勝過了不知多少倍,當下便也不再多想,依言察看一番,解開了趙靈兒的昏睡穴。

  趙靈兒“嚶”地一聲,悠然醒轉,雙眼眨了幾眨,便即張開。

  陡然間卻見李逍遙立在身前,登時現出驚駭至極的神色,忍不住便要張口驚呼。

  李逍遙暗道“不妙”,正欲伸手去掩她嘴,卻已晚了一步,一聲清晰響亮的尖叫已衝口而出。

  便在此時,那人猛地將房門拉開,跟著身形如電,“霍”地閃在一旁。只聽門外黃四同孫老七疾喝道:“誰?”“什麼人?”

  李逍遙萬料不到那人竟有如此膽量,趙靈兒更是驚得呆了。

  叫聲中但見人影微晃,孫老七一馬當先,旋風般衝進門來。

  跟著眼光只一掃,臉上頓時色變,足尖一點,徑向李逍遙同趙靈兒撲來。

  那人早持劍在手,當即斜斜跨上半步,手臂前送,短劍無聲無息地直刺他小腹。

  孫老七驀地里只見眼前寒光閃動,立時曉得不妙。

  他兵刃尚在腰間,此刻哪還來得及抽出?

  情急之中趕忙吸氣收腹,揮臂下格。

  怎知那短劍鋒利無匹,只聞“嗤”的一聲輕響,手臂登時齊腕而斷,短劍去勢不緩,刺入他小腹,直沒至柄。

  孫老七慘叫之聲未息,便已斃命。

  黃四隨後緊跟," 啊喲" 一聲,狠狠撞到孫老七背上。

  那人一招得手,身形疾退,待屍身才一倒地,跟著便再次搶上,“唰唰唰”連出三劍,直如狂風驟雨一般。

  李逍遙眼見他頃刻間便將孫老七斃於劍下,實可說是心思歹毒,手法狠辣。

  驚駭之余,想起那孫老七曾幫自己說話,人倒不算如何壞,不由微覺惋惜。趙靈兒見到屍身下的鮮血汨汨淌出,更是嚇得魂飛天外,連聲驚叫。

  黃四進房之時,早已提刀在手。

  這人相貌粗蠢,見機倒頗快,眼看孫老七死於非命,雖然倉促之際不明就里,但也曉得不妙,當即彎刀疾輪,在身前舞了個圈子。

  只聽“錚錚錚”三聲脆響,火花四濺,黃四手腕劇震,彎刀幾乎脫手。

  苗民本就性格悍勇,他見了滿地的鮮血,更是凶性大發,口中吼叫連連,狀若瘋癲,彎刀霍霍劈向對方。

  那人武功本較黃四為高,此刻見他以死相拼,也不得不暫作退守,以避其鋒。

  二人斗到分際,那人覷個破綻,突地輕叱一聲,一劍刺中黃四左肩,登時鮮血長流。

  哪知黃四渾如不覺,也跟著大喝一聲,震得諸人耳中" 嗡嗡" 作響,如瘋虎般和身撲上。

  那人吃了一驚,便欲側轉閃避,不料正踏在血泊之中,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黃四獰笑聲中,刀光一閃,向他頭頸斬落!

  那人揮劍連格開三記刀招,怎奈先機已失,更兼門戶洞開,眼見的便要支撐不住。

  李逍遙見情勢危急,再也顧不得許多,一咬牙,大步跨至黃四身後,一招“熏風拂柳”,雙掌猛擊他頭側的太陽穴,黃四聽到風聲,矮身避開,口中大聲咒罵了幾句,右足當空橫掃,將李逍遙迫開數尺,接著肥大的身軀一轉,順勢一刀斜斜劈下。

  李逍遙見他來勢洶洶,待要跳開閃躲,怎奈身側的桌子擋住了去路,已是避無可避。

  情急中抄起一張小凳,雙手攀牢,由下至上劃了個半圓,奮力迎去。

  只聽“喀啦”一聲脆響,那凳子從中裂為兩半。

  趙靈兒驚呼聲中,卻見黃四身形一滯,接著踉蹌幾步,轟然栽倒,身軀扭曲數下,便即不動。

  李逍遙連退三步,一時間驚得面色如土,卻見那人躍過來在黃四身上狠狠補了兩劍,抬頭向自己微微一笑。

  這才明白,原來那人乘黃四進襲之際,一劍自他後心刺入,心跳驟停,那還有不立死之理?

  李逍遙呆了呆,嘶聲道:“多謝了。”那人卻不答話,側頭向趙靈兒看去。

  趙靈兒倚床而立,臉色蒼白,嘴唇輕顫,已是嚇得說不出話來。

  那人喘息既定,將短劍在黃四屍身上拭去血跡,而後還劍入鞘,向李逍遙作了個手勢。

  李逍遙微微一怔,見那人下巴輕抬,向腳下點了幾點,猛地醒悟過來,疾忙摸出盛放化屍水的瓷瓶,丟了過去。

  那人在兩屍的傷口處各灑了幾滴藥水,又將瓷瓶擲還。

  頃刻間白煙冒起,“嗤嗤”聲不絕於耳,滿室臭不可聞,屍身漸漸干癟下去。

  那人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著趙靈兒,一字一頓地道:“好了,我這便去了,你……多保重罷。”說著緩緩倒退幾步。

  趙靈兒先前的滿面疑容,漸漸都轉作了驚慌之色,悚然道:“你……你……你怎麼……”那人搖搖頭,轉身大踏步便行。

  李逍遙追出幾步,叫道:“喂,喂,大俠,請留步……”那人恍如未聞,徑自下樓去了。

  李逍遙滿腹狐疑地返回房中,見趙靈兒蹙眉俏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當下走過來握住她雙手,說道:“靈兒,你怎麼樣?可是哪里不舒服麼?”

  趙靈兒低頭不語,半晌方道:“逍遙哥,這是什麼地方?你怎的又會在這里?”

  此刻兩具死屍皆已化去小半,室內白煙愈濃,甚是刺鼻。

  李逍遙走過去打開窗子,搖頭苦笑道:“我正要問你,你怎會找到我家的?咦,我曉得了,是姓崔的王八蛋將你捉了來,是不是?他……”

  一語未畢,趙靈兒突然“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道:“逍遙哥,姥姥……姥姥……快帶我回仙靈島,姥姥他們不曉得怎樣了,快……咱們快回去瞧瞧。”

  李逍遙給她叫得莫名其妙,問道:“姥姥?姥姥有什麼危險?”突然間想起一事,忍不住心下好笑:“那老太婆是白娘娘轉世,除非法海和尚又活轉了來,誰又能對付得了她?”

  眼見趙靈兒急得淌下淚來,趕忙正色道:“你別急,有話慢慢地講。”

  趙靈兒一把拉住李逍遙,哭道:“路上再給你說,逍遙哥,我……我等不得了,姥姥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我……”

  李逍遙慌道:“好好好,哎,你先別哭,我這就去找船上島,成不成?”當下將未化盡的死屍踢到床下藏妥,拉著趙靈兒匆匆下樓,徑往碼頭而去。

  一路上趙靈兒啼哭不止。

  李逍遙也是心亂如麻,尋思:“老子這番禍惹得大了,老太婆不用剝我的皮,那姓崔的王八蛋只怕第一個便饒我不得。他媽的,這可怎生是好?”

  須臾到了市集,行人漸眾。鄉下人眼淺,幾曾見過趙靈兒這等天仙般的女子?

  有幾個無賴漢便忍不住追著看。

  趙靈兒生平從未出島,這時見了各樣人、物,頓覺新鮮無比,心中雖掛念姥姥的安危,卻也不時東張西望,想看個究竟。

  到得碼頭,恰逢張四出海歸來,正待泊船進港。

  李逍遙大喜,遠遠地便揮手相招,叫道:“四哥,你來得正好!快,快載我二人仙靈島走一遭。”拉起趙靈兒快步迎上。

  張四見了趙靈兒,先自眼前一亮,待聽清是要再上仙靈島,那嘴立時便張得有茶碗般大,半晌才道:“什麼?俺沒聽錯罷?你小子去了一回,還嫌不過癮麼?你當他那里是米鋪麼?隔三差五的便去耍上一耍。”

  李逍遙將他拉至一旁,附耳低語了片刻。趙靈兒便見那張四“啊喲”一聲,慌慌張張向自己這邊看過來,跟著連連點頭,大聲道:“好罷,俺就看在……看在菩薩面上,送你們一趟。上船罷!"起帆出海,一路北行。

  李、趙二人避開張四,談說起這樁事情的原委。

  原來趙靈兒乃是南紹黑苗巫王的女兒,十五年前,巫後給拜月教主捉進大牢,生死不明。

  姥姥為躲避追殺,保護趙靈兒逃難至此,安身在仙靈島上。

  這些舊事,她已在洞房之夜約略講述過,李逍遙先前亦自皇甫英口中聽聞一些。

  只是她的身份,李逍遙卻此刻方才知曉,忍不住大感興奮,想道:“怪不得姓崔的叫她‘小公主’,原來里面有這個緣故。”

  再說十五年來,拜月教一向在各地暗訪趙靈兒的下落,卻因她躲藏得甚為嚴密,始終未得絲毫頭緒。

  誰知便在昨夜,三個黑苗人突然潛入島中,先以迷香弄昏了水月宮諸人,而後將趙靈兒劫至客棧,意欲今晚乘船同返南紹。

  孰料天下間竟有如此巧事,只因三人先前陰錯陽差地投宿在李家,趙靈兒反給李逍遙救了,還送了黃四、孫老七二人的性命。

  趙靈兒講到這里,不由得黛眉微蹙,狐疑道:“逍遙哥,我一直想不明白,那……那三個惡人如何曉得我的下落?又怎能安然闖過兩道奇陣呢?”

  李逍遙臉上微燒,肚子里暗暗嘀咕:“好妹子,這三個王八蛋如何能找到你,我的的確確是不曉得。不過那鬼陣失靈的緣由,你逍遙哥心里卻比哪個都清楚,這個……只不大方便告訴你罷了。”

  眼見張四正全神貫注地駕船,忍不住壓低了聲音道:“靈兒,逍遙哥問你,你怎能同姓崔的王八蛋做……做那勾當?他媽的,難道他也像阿南一般,要你替他射精麼?”

  話音剛落,趙靈兒臉“騰”地紅了,支支吾吾地道:“那……那惡人嚇我,說是將姥姥囚在一處地方,人家……人家若不肯同他睡覺,他……他便要殺了姥姥……”說著扁了扁嘴,眼圈先自紅了。

  李逍遙忙道:“啊喲,我不過隨便問問,又沒怪你,你……你哭個什麼?他媽的,姓崔的王八蛋,看回去老子饒得了他!”

  趙靈兒揉揉眼睛,道:“逍遙哥,你真好。其實……他前後共計才射了四回,只第三回射在里面,倒也沒什麼大緊。人家只是擔心……呀,但願姥姥沒事就好。”

  李逍遙給她氣得翻了翻眼皮,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過了半晌,才道:“你放一百二十個心罷,她老人家有你這個好孫女,管保福大命大,毫發無傷。靈兒……我再問你個事,成不成?”

  趙靈兒點點頭。

  李逍遙道:“那……嘻嘻,那王八蛋的家伙同阿南、小高和你老公我比起來,哪個更好使些?”

  趙靈兒愣了愣,“啪”地一掌狠狠擊在他胸前,羞道:“你胡說什麼?”

  不一刻到了島上,張四依例等候在岸邊。

  李逍遙同趙靈兒急急穿過荷花、瓊英二陣,剛至水月宮前,便給眼前的景象駭得呆住了。

  但見宮門大敞,各樣器具散落了一地,里外倒伏著四具屍體。

  二人同時驚叫一聲,搶將過去,見四人身上刀傷累累,早已冷得透了,那曹姓使女同阿南是李逍遙認得的,也在其中之數。

  趙靈兒身子晃了兩晃,一跤坐倒,淚水止不住地簌簌而下,轉眼便將衣襟打濕了好大一片。

  李逍遙也不禁心下慘然,恨聲罵道:“這該死的狗賊!”

  待進了正殿,卻空無一人,唯有那觀音像仍舊痴立殿中,若無其事地俯看著二人。

  趙靈兒抽咽道:“逍遙哥,是那……那三個惡人做的,是不是?曹姑姑同阿南他們住在外院,想是中毒不深,趕來相救,卻……卻死在這里。可是阿南不會武功,怎麼……怎麼他們又要殺他?”

  李逍遙咬牙不語,心下暗自嘀咕:“這鬼地方無論如何不該靜得這般嚇人,只怕兆頭大大的不妙哩。”

  穿過正殿,進得後院,但見一間間廂房門俱都大敞,干涸的血汙直淌進天井之中,炕上的屍體一具挨著一具,想是眾人在睡夢中便已遭了毒手。

  趙靈兒撕心裂肺地慘叫一聲,發瘋般撲進房去,拍拍這個臉頰,搖搖那個手臂,卻哪里喚得醒一人?

  李逍遙環視四下,真個是室無噍類,不自禁的有些毛骨悚然。

  才一邁步欲行,忽聽院內姥姥房中似有呻吟聲傳出。

  李逍遙心中一喜,連聲喚道:“靈兒,靈兒……快,姥姥!姥姥她……”話音未落,趙靈兒已竄出廂房,幾步搶入姥姥房中,跟著便聽她歡聲叫道:“姥姥!”

  李逍遙緊隨而至,才跨過門檻,便覺一股難聞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氣息為之一窒。

  只見炕上狼籍一片,滿是血汙,姥姥臉色蒼白,雙目卻炯炯放光,向自己望過來。

  趙靈兒撲上前去,忍不住喜極而泣:“姥姥,原來那……那惡人果然是騙我的,他……你老人家才不會給他捉住……”

  姥姥大喘了幾聲,道:“靈兒,啊,謝天謝地,你……你總算沒事。這……這可把姥姥急壞了……”慢慢伸出手去,輕輕撫了撫她頭頂的發絲,眼光中飽含著憐愛之意。

  過了片刻,又微微抬手,道:“逍遙……也過來,姥姥……咳咳,姥姥有話要講……”

  李逍遙低低地叫了聲:“姥姥。”走近炕沿,垂手而立。

  只見她胸前、頸中血跡斑斑,不下五、六處刀傷,有幾處深及髒腑,顯是救不活了。

  炕單上歪歪扭扭寫著四個大字:“南紹尋母”,字跡殷紅,想是姥姥以指蘸血所書。

  李逍遙心中惻然,暗道:“這老……老人家臨死不忘舊主,實在可敬。”

  姥姥點點頭,喘息道:“逍遙,姥姥先前逼你娶靈兒為妻,那……實是無奈之舉,你別記恨我。”

  李逍遙眼圈一紅,道:“你……你老人家說的什麼話?靈兒人既聰明,生得又美,能娶她為妻,只怕是前世敲穿一百八十個大木魚才修來的,你將她嫁給我,我感激還來不及,怎敢記恨你老人家?”

  姥姥微微一笑,正待接著說下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里跟著溢出大團大團的血沫,一句話登時噎在哽嗓之間。

  趙靈兒一把抱住了她,哭道:“姥姥,你……你別說話,靈兒……靈兒先替你療傷……”伸手在她胸腹間推拿數下,猛地又伏床大哭。

  過了片刻,姥姥咳聲漸止,掙扎著道:“好啦……姥姥這傷是治不好了,若不是我以內力護住心脈,只怕早就……咳咳……靈兒,當初你娘被拜月教主這……這惡賊所害,距今已整整一十五年。當初人人都道你娘已遭了毒手,姥姥卻深知那惡賊對你娘賊心不死,恐怕你娘還活著也未可知……”說著話,伸手向床單上的血字一指,道:“這……咳咳,這幾個字是我怕再見不到你,昨晚寫下的。現下我要你回到南紹,尋……尋著你爹,救出你娘……”

  趙靈兒抽噎道:“怎麼……我娘……她還活著?”

  姥姥緩緩頜首道:“我想多半還活著……”伸出手來,掌心向上,道:“逍遙……”

  李逍遙見她臉色轉黃,曉得定然時候不多了,心下微慌,趕忙伸手與她相握,只覺她手掌一陣劇顫,指尖早已有些發涼。

  姥姥衝李逍遙微微一笑,道:“姥姥是不成了……水月宮的防范……咳咳,一向……一向是固若金湯,如今竟然輕易給狗賊們破去,咳咳,只恐是天意罷…”

  …"李逍遙只覺背心冷汗直冒,疾忙轉過臉去,不敢與她目光相對,一面連連點頭,一面想道:“什麼天意?呸!他媽的,是老子給姓崔的騙了!”

  只聽姥姥接著說道:“……好在能看到靈兒有個歸宿,也算老天……咳咳,待我不薄了。逍遙,我要你送靈兒去……去南紹,你……咳咳……你答應我……”

  李逍遙黯然點頭。

  便在此時,姥姥眼中神光突現,似乎陡然間精神大振,手臂一探,快如閃電般抓住李逍遙的手腕,喝道:“你……咳咳……你快立個誓來。”

  李逍遙吃了一驚,不由自主跪倒在地,連聲道:“是,是。我李逍遙如今對著玉皇大帝、觀音娘娘發誓,就是……就是給人劈作兩片、斬成三段,只要這顆腦袋還在,用兩只手爬,也要爬去南紹,尋出我的丈母娘來!若違此誓,教李逍遙今生今世不得好死,死後下拔舌地獄,來世變作……變作他媽的烏龜王八蛋!”

  姥姥皺了皺眉,嘆道:“唉,你這人……真不曉得為何偏偏要將靈兒許配與你……”長嘆一聲,突然手上一緊,厲聲道:“罷了,你無論如何要好好地待……咳咳……待我的靈兒!否則,我作了鬼也……也……”一語未畢,便即瞠目長逝。

  趙靈兒" 哇" 地一聲,痛哭失聲。

  李逍遙欲待抽回手臂,卻哪里抽得出?

  只覺姥姥的五指有如一圈鋼箍,緊緊箍在手腕間,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一根根將之掰開。

  抬腕細看,早已腫起高高的一片,心下不禁駭然。

  過得良久,趙靈兒哭聲漸止。

  李逍遙柔聲道:“靈兒,姥姥……她老人家已經去了,咱們還是請她入土為安罷。”

  趙靈兒紅腫著雙眼,輕輕點了點頭。

  當下李逍遙去廂房里尋著鍬、鎬等物,兩人將二十多具屍體一一搬至後山墓園,掘下二十多個深坑,將眾人妥為安葬。

  李逍遙只累得精疲力竭,心下暗叫"晦氣".接著搬來水酒、花果,祭奠一番。

  眼見日頭偏西,這才返回水月宮中。趙靈兒收拾出幾件衣服,帶上靈月道長所傳的一對" 仙女劍" ,依依不舍地離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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