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綢碎了一地,伏城心中天真的幻想也跟著死去。
他彎腰拾起一塊碎料,上面是斷裂的金线,交織成海棠花瓣的繡樣。
少年僵滯在原地,被手中鮮艷的一抹紅撞得內心地動山搖,嘴角抿直,慢慢紅了眼圈。
他知道,她有多珍愛這件嫁衣,寶貝得甚至不願讓他碰一下。
那三個月來,姜覓借著天光,借著燭光,坐在窗口旁低眉捻线,細細的絲线在大紅嫁衣上穿繞而過,繡下每一絲情意。
如今,她背對著他,背影果斷決絕,手上動作不斷,利器一下一下地割破布料。
她很安靜地崩潰,沒有半點歇斯底里,等他半蹲下來握住她的手腕時,那把剪刀倏地抵上了他的咽喉。
“你是誰?”她道。
“我……”沉默少頃,他仍在裝傻,那話語里的真情實感幾乎令姜覓動容:
“師父,你說的什麼傻話?我是你的徒弟,你的伴侶,未來要和你過一輩子的人。”
“還不說實話!”
刀尖刺進他頸間的肌膚,一滴飽飽的血珠滲出來,姜覓抬眼看他,眼中迸出恨意:
“你到底要騙我到什麼時候?為什麼會出現在禪門?為什麼會有一條……蛇的尾巴?還有當初後山的那條蛇……”
“覓兒,你想知道的,我一一說給你聽。”
無視頸間的刃尖,他抬手,指腹撫上那張沒什麼血色的小臉,眼睛望著她:
“其實很多話藏在我心里好久了,今天能全盤告知於你,也很好。”
揮開他的觸碰,姜覓冷冷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姓伏,從母姓,單名一個城字。”
“是……化蛇一族的姓氏?”
“是的。”
果真如此,果真救錯了人。
姜覓握住剪刀的手不住地顫抖,竭力保持冷靜,復問:“那真的葉南飛呢?”
“他早死了。”四目相對,伏城望著她清凌凌的雙眸,滿不在乎地開口:
“在你來月閣之前,他就被那些修士折磨死了。”
他和葉南飛的交集,始於數年前的一個午後。那個少年被仇家追殺得避無可避之下,苟延殘喘地逃進了冥林。
那是伏城第一次對外來的闖入者感到好奇。
冥林這地方,環境險峻,毒物叢生,易進難出。
躲進這里的化妖大都是十惡不赦,罄竹難書,冥林是三界內他們的最後一處容身之所。
而伏城的好奇在於,這個衣不蔽體的少年有一雙和他相似的下肢。
彼時他年齡尚小,控制不了蛇尾和人腿之間的轉化,遇上葉南飛時,很驚奇他竟有一雙和自己相似的下肢。
他開始是想殺了葉南飛,拿走他身上的法器寶物,後面又改了主意,既然他能誤打誤撞地闖進冥林,那說不定也有辦法出去。
他千辛萬苦將葉南飛救活,得了對方的感激,後來不得已暴露了自己的蛇尾時,這個少年雖驚懼,但也沒有與他反目成仇。
和他的母親一樣,葉南飛確實單純善良。他不認為,這個將自己救活又悉心照料的黑蛇少年會有一副害人心腸。
歷經千辛萬苦後,葉南飛憑著記憶,帶著伏城逃出了冥林,只是剛逃到邊緣地帶,又被月閣的修士捕捉。
葉南飛被仇家追殺月余,逃入冥林後又是九死一生,後被月閣捕獲,身子一損再損,沒熬過幾日就喪了命。
先前,他的母親曾教過他一段求救的口訣,但當時情況危急,葉南飛因過於驚懼將那段口訣忘了大半。
直到臨死前的兩日,他終於憶起,抱著殘存的希望連著念了兩日的口訣,卻沒有等來救援。
死前,他將口訣告知伏城。
如果真的有修士前來相救,作為交換,伏城必須立下心魔誓,為他們母子倆報仇。
伏城玩笑似的應下了,對於這段口訣,他半信半疑,卻潛意識地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有可能的機會。
而後,便等來了姜覓。
“那後來的事情……”
刀尖再往前壓進一分,她看著這張眉目如畫的容顏,頓覺呼吸困難。
她到現在都不願相信,擁有這樣一副美好皮囊的人怎能有如此齷齪如蛆的心思?
姜覓顫聲開口:“後來的事情都是你做的?”
伏城低笑,牽起她的另一只手放到唇邊,淺淺地吻著那柔軟的掌心,眉眼松展看起來一派輕松,他說:
“師父向來聰穎,一點即通,後面的事情都如你所想。”
剪刀哐落於地,她抬起手,狠狠的一掌甩在他臉上,伏城所有的動作都僵住。
那火辣辣的一個耳光,將少年的臉打腫,又疼又燙像是被烈火灼燒過,他卻在下一瞬彎了眉眼。
“這是我該的,是我對不起你。”
伏城坦然迎接姜覓的怒火,執起她打人的手看了又看,確認無事後,很乖順地伏在了她的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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