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虛情實,假意真字
只是一夜無夢,岑有鷺還能理解為她在睡前做的准備工作還不夠。
但一連幾天,無論她如何放任自己的思緒,尚清卻始終無法在夢里出現半分,叫岑有鷺不得不產生點別的猜測。
例如……他們二人之間的夢其實是雙向的,必須兩人都同時在睡前想著對方才能夢見彼此。
而尚清與現實如出一轍,現在就連做夢都開始躲著她了。
若說一開始,她只是因為一時好奇才決定重新與尚清建立起夢境的連接,但當這個無比符合邏輯的假設被她確認時,岑有鷺骨子里那股和尚清做對的逆反勁兒又上來了。
想躲她?她就偏不讓人如意。
岑有鷺決定給尚清來一劑猛藥,猛到讓他睡前輾轉反側,滿腦子都是自己。
她掏出手機給黎允文發消息:【文寶,幫我個忙。】
一轉眼,來到了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
岑有鷺和黎允文昨晚已經串通好了,兩人直接拎著一盤岑有鷺在校門口買的簡易飛行棋出門,在操場上找了個蔭蔽的角落坐著玩。
這個地方經過岑有鷺的特別考察,既離尚清常去的羽毛球場很近,方便被他看到;又位置偏僻,少有人會從這里路過,減少被路人窺探的風險。
她興致勃勃地鋪好塑料紙做的棋盤,在不遠處尚清若有若無的打探目光下,認認真真和黎允文扔骰子玩起來了。
有意放水之下,第一局毫無意外地以岑有鷺的慘敗告終。
“進去了!”黎允文開心地放入最後一架飛機。
她的雀斑小圓臉上滿是吃瓜的表情,按照約定,眼睛亮晶晶地朝岑有鷺揮手。
“快去快去!”
重頭戲即將到來,岑有鷺深吸一口氣,遏制住全身上下的興奮,努力斂起表情,一步步朝一邊的羽毛球場走去。
二人動作明顯,里面的尚清早就已經無心打球了。
他瞧見黎允文八卦的神情、地上攤著的飛行棋,眼睜睜看著岑有鷺越走越近,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手上的動作也越發綿軟無力,一口氣給對面的林嘉綺喂了好幾顆吊球,被塑料兄弟無情扣殺。
砰!
砸地的球和球網同時發出響聲。
岑有鷺指節泛白地摳在球網上,明知是做戲,卻也忍不住死死摳住鐵絲。
她盡量表現得滿不在乎,對著球場里的尚清道:“喂,你喜歡我嗎?”
被迫旁聽到的林嘉綺瞪大了眼睛,似乎沒想到岑有鷺竟然這麼猛,直接剛上來。
尚清小跑著去撿球的動作忽然一頓,跑動中本就活躍的心髒直接顫動出了一個恐怖的速率,四肢卻像是驟然被人抽空了血液一樣透出瘮人的涼意。
他毫不遮掩地掃了眼一直被他留意的飛行棋,語調下沉,尾音卻發顫。
“大冒險?”
整局游戲正是岑有鷺故意做給他看的。
眼見她排練的戲碼正在穩步上演,岑有鷺的腎上腺素不受控制地在尚清陰鷙的目光中瘋狂分泌,鼻腔中幾乎能聞到血腥味,摳在鐵絲網上的手指開始顫抖。
那是她其實並沒有表面上那麼滿不在乎的佐證,可惜此時的尚清已經無力察覺。
盡管略有漏洞,岑有鷺也依舊順暢地按照劇本完成了表情轉換。
她露出一點被識破後破罐子破摔的表情,聳了聳肩,沒有直接回答,說出口的話卻無形肯定了尚清的猜測。
“別管是不是,反正我話送到了。”
緊接著,她轉身瀟灑離去,發尾在鐵絲網上輕輕掃過,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按照她對尚清的了解,從現在開始後的每一秒,尚清都會被她對二人關系的隨意態度氣得抓心撓肝,忍不住去揣度她方才的舉動究竟是什麼意思,晚上臨睡前也一定滿腦子都是她揮之不去的身影。
事實也正是如此。
尚清的心髒愚蠢地因為她信口就能胡說的戲言劇烈跳動著,大腦卻再沒有比此刻更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在她眼中就是個隨時隨地都能用玩笑話逗弄嘲笑的玩具。
心髒與連接著的肋骨都在抽痛,額頭的汗液蜿蜒下行,繞過濃密的睫毛,滲進眼眶里,刺得他整顆眼珠子都火辣辣地疼,泛起了大片紅血絲。
尚清僵硬地用護腕吸了吸汗珠,紅著眼睛將手中五位數的球拍信手扔在地上。
“走,跟我過去。”
他帶著狀況外的始作俑者林嘉綺,殺氣騰騰地跟在岑有鷺身後,一起來到了飛行棋旁。
岑有鷺給的劇本上沒有這段,黎允文仰頭看著兩個逆著光的高大黑影,表情很懵。
“額,這是什麼情況?”
林嘉綺撓頭燦燦地笑,心說我還想問你們呢。
尚清答:“很愛玩?加我們兩個。”
說完,他也不管岑有鷺同不同意,徑直在她對面落座,順手將一旁傻站著的林嘉綺也扯下來。
壞了,岑有鷺想,把人氣過頭了,直接打上門來。
事已至此,她只好繼續維持著沒有心的人設,可有可無地聳聳肩,將骰子遞給新加入的林嘉綺。
“那就扔吧。”她說。
第二輪她可沒有放水,將林嘉綺的飛機踩回家好幾次,成功將人拖成了最終輸家。
黎允文幸災樂禍地笑著問林嘉綺:“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果不其然,聽到這句話之後,尚清臉上的烏雲已經濃郁得能擠出狂風暴雨了。
兩顆塑料骰子在他青筋爆起的手中被死死捏緊,互相擠壓,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林嘉綺也受到誤導,推測先前岑有鷺的驚人話語是出自這里。
他不敢玩這麼大,只能嘆口氣,說道:“真心話。”
黎允文先看了眼尚清,接著轉頭問林嘉綺道:“你的初戀是誰?”
林嘉綺已經在腦中為自己選好了待會兒找尚清討要的精神補償,此刻非常配合。
“幼兒園隔壁班的一個短發女生,具體名字我忘了。”
“哇,這麼早!”黎允文假裝不經意地試探,“那尚清呢?”
林嘉綺露出一個無可挑剔的微笑,“那你就要自己去問他了哦。”
有林嘉綺的鋪墊在前,當尚清輸掉游戲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大冒險。
黎允文適時閉嘴,將這個機會讓給岑有鷺。
岑有鷺心想,這可是你自己湊上來找罪受的,怨不得我。
她指著自己,挑釁似的直勾勾盯著尚清,粉唇開合,宛若塞壬低語。
“向我表白。”
林嘉綺和黎允文倒吸一口涼氣,上半身不約而同向後仰,准備躲避這場即將硝煙四起的戰爭。
“你瘋了?”尚清皺眉低喝,不只是胸口,連帶著大臂和指尖的血管都開始刺痛起來。
岑有鷺說的話越大膽,就證明她對待自己的態度越無所謂。
想他尚清自出生以來也算得上是天之驕子,從未有任何時刻像現在這樣,品嘗到卑微的滋味。
而他甚至下賤地在痛苦折磨中感受到別樣的甜蜜滿足,不肯拂袖離去。
“游戲而已,你玩不起?”
岑有鷺撇了撇嘴,用這副玩世不恭的無情模樣掩蓋心里的緊張。
尚清幾乎要被她氣得兩眼一黑,含恨帶怨地長久凝視著岑有鷺,幾乎是從牙根里擠出來這血淋淋的三個字。
“……岑有鷺!”
就在所有人以為他接下來要說“你有種”之類的狠話時,尚清突然像條喪失斗志的敗犬一樣移開眼神,飛速含混道:
“我喜歡你。”
岑有鷺眯起眼睛,抿出兩個甜甜的梨渦笑了起來。
沒人知道這笑是因為捉弄人得逞,還是單純因為聽到這句話。
可能她把人欺負得太狠,林嘉綺終於有點看不過眼了。
第三局的時候一邊笑著說抱歉,一邊毫不留情地將岑有鷺所有飛機踩回家,讓她一直卡在搖骰子出門的階段,好不淒涼。
終日打雁終被雁啄瞎了眼,岑有鷺也怕真心話,只好硬著頭皮選了大冒險。
尚清繃著面癱臉捏緊了拳,指甲在掌心戳出幾個蒼白月牙痕跡,本人卻因為精神過於緊繃而對此毫無察覺。
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想報復岑有鷺,不是因為其他的妄想。
尚清說:“答應我。”
他打好了岑有鷺拒絕時該如何嘲諷回敬她的腹稿,卻見岑有鷺毫無負擔地輕巧點頭。
“好啊,我們在一起吧。”
這一刻,尚清可悲地感到一陣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