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了夏嶺宮。
出宮之前,丑梅出現在他們面前,一言不發地盯著飛星。
她是宮里的守衛,宮里有人鬧事,她自然會提著彎刀去擺平。
但要是宮外,便不歸她管了。
她也管不到了。
她的眼神或許是警示,或許是建議,或許是勸告。
她不知道飛星有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總之,他最後也只行了一禮,便出去了。
……
夏嶺宮東北方地勢開闊,泉淌丘野,溪隔林岸,走獸遍地,縱使秋冬仍翠綠一片。
今日嚴默君好不容易出關,冬池山莊兩名化神境真人領著一群元嬰境真人前來與他這位莊主商量宗門要事,嚴默君卻始終一副不怎麼關心的模樣,沒說兩句便將話題扯開。
就這樣,時間一直拖到了傍晚,他喊來了愛女巧蓮,說要在附近游賞。
他們不太樂意。
巧蓮其實也不太樂意。
計劃失敗,沒能得到飛星的她今日極為郁悶,更不要說嚴默君總是想讓她去做些她辦不到的事情。。
“無思英年早逝,你有空去上個墳,祭拜他一下。”
“……”
“雖說修行不看外物,但偶爾多出去走走也好。你看你,這般歲數了,還未至化神,”
“……”
“說來近來你娘要回宗門了,待她回來你多去拜訪一下她。”
“……”
最終她實在受不了,找了個今夜賞月有所感悟的借口便告辭了。
卯蘭與巳竹向嚴默君恭敬行禮。
他望著女兒離去的背影,向她們問道:
“是不是我平日里總是閉關修行,對她的關心太少了?”
兩人對視一眼,沉默不語。
後方的真人們聞言,紛紛腹誹。
那可不嘛。
您連她與緇瀅真人母女關系不睦——這種宗門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都不知道呢。
……
夏嶺宮西南方不遠處乃是這山谷中植被最茂盛的地方。
一路上,雲昌沒有飛行,飛星自然也沒有。
從他口中,飛星得知了秋音君生前也曾住在夏嶺宮,而且與巧蓮同住一樓。
巧蓮住在樓閣的最頂層,往下的那層便是秋音君所住之所。
這似乎是緇瀅真人的意思。
當飛星問起秋音君和巧蓮的關系如何時,雲昌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容道:
“他啊,呵呵,雖與真人不睦……但卻是對真人言聽計從啊。”
“此話怎講?”
雲昌推開折扇一揮,神色揶揄道:
“緇瀅真人一直希望他能與巧蓮真人成親,所以將二人置於一處。別看他追求者眾多,有巧蓮真人在,他自然無法與別的女子親密,說來也頗為可憐啊。”
巧蓮真人不讓秋音君與別的女子親密?
但她自己不是還……
況且兩人同住一樓的話,他豈不是知曉巧蓮真人的所作所為?
確實如飛星所想。
秋音君還知曉師傅緇瀅想將巧蓮許配於他的意願。
巧蓮也知道,所以她不讓他接觸別的女子,當然,因為她不喜歡他,所以兩人也沒有過肉體接觸。
這些年來,秋音君不僅無法與愛慕自己的女子接觸,還要忍受自己並不喜歡的未婚妻日夜在樓上歡吟,這才不時便要外出。
“真人將來要是下嫁於他,便無法與我等時常接觸了,如此說來,他死了也算一件幸事。”
兩人行走在林間,有說有笑。
夜色漸沉,飛星忽然止步。
“怎麼了?飛星兄?”雲昌道,“馬上就到了。”
飛星回頭看去,視线中已見不到夏嶺宮的影子了。
他想著應該已經夠遠了吧。
“快到了?”
雲昌微笑道:“嗯,在往前七八里便是了。”
飛星搖搖頭道:“那邊人太多了,就這里吧。”
與東北方的寬敞明朗不同,此處藤蔓遍布,荊棘彌漫,毒蟲橫行於暗森,邪物徘徊於幽林,終年陰濕晦沉,不見陽光,頗為駭人。
雲昌聞言,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
七八里外,有些人正在等著他。
更准確地說,是在等著飛星。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發覺的,但也無妨……
“你來的時間不長,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雲昌說道:
“在夏嶺宮里,有個流傳已久的事情——此地稱為‘失魂林’,便是講進來就再也出不去了。因為確實有些人進來後就沒再出來過,所以很多人都覺得這是真的。有說是這林里有位走火入魔了的冬池前輩,那些人是碰上了他,這才沒能出來。有說是這林中有片地方幻陣層疊,這才令那些人迷失了方向。除此之外,當然還有各種千奇百怪的說法,但沒人知道真相。”
飛星問道:“所以呢?”
“所以接下來,你或許會不幸遇到那位前輩,或許會不幸走入那片幻陣,或許會不幸遭遇到什麼別的事情。總之,因為你很不幸,所以便走不出來了。”
“哦。”飛星點點頭,“我這般不幸?”
雲昌眯起眼睛,輕聲道:“是的,你很幸運得到了真人這些時日的寵愛,但人不會一直這麼幸運,你覺得呢?”
他輕揮著折扇,一副從容模樣。
從容是因為有底氣。
他的底氣來源於飛星只是金丹境初期,而他已步入元嬰境中期多年。
“原來如此。”飛星點點頭,“還好我有所准備。”
雲昌第一時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第二時間,他看到了一襲戴著帷帽的白衣身影從飛星身後走來。
飛星說道:“方才事先與家姊說了一聲,這不,她來尋我了。”
雲昌面色一沉。
什麼她來尋他了。
分明是她一直跟著!
是的,廣刹一直跟著兩人。
剛才飛星進入宅中告知廣刹時,跟她說的不是自己要出去賞月了。
“你如何察覺到的?”
飛星說道:“有位名叫譚以空的真人與我說過很多話,其中提到了雲昌真人你很想置我於死地。”
譚以空……!
雲昌冷哼一聲。
他失寵許久,竟開始巴結這個飛星了!
可這麼說來,打從一開始,飛星便沒有相信過他。
“既如此,你還願意與我出來?”
“真人既然這般想殺我,”
飛星垂眸道:
“我也需要做些決定才是。”
飛星覺得,自己要是不跟著雲昌出去,讓他計劃失敗必然會想其他法子,屆時要是害得廣刹和陽春被波及便不好了。
所以他決定先下手為強。
“聽真人方才說此地偏僻,還有傳聞。”飛星點點頭道,“如此甚好。”
方才他與廣刹說的便是趁這個機會……殺了雲昌。
雲昌聞言神色一凜。
盡管飛星只是個金丹境的東西,不足為慮,但他那個姊姊——
他的目光落在廣刹手中的靈蛇劍上,總覺得在那里見過。
此人境界或不在我之下,不可大意……說來他們到底是何門派的?算了,眼下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若要一邊護著他一邊與我交戰,定然首尾兩難顧,時間一長定要出破綻,若是不護著他,那我殺完他便離去!
雲昌在心中盤算著,拂袖一揮,手中折扇化作了一柄仙劍。
忽然,他的目光一凝,失去了光彩。
廣刹傷勢初愈,飛星自然不會讓她與雲昌大戰一場。
每半日能短暫使用的情花能力便在此刻派上了用場。
對金丹境修仙者的控制有一息世間,但放在元嬰境便只有一瞬了。
但一瞬也能發生很多事情,比如一顆流星從天邊劃落、一頭麻雀振翅十五次……
一柄細劍穿過胸膛。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雲昌見到自己的胸口多了一個二指寬的血洞。
汩汩鮮血從里頭涌出,將白衣染得赤紅一片。
飛星說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雖然你們容貌平平,但她也容貌平平,為何這般痴迷於她?”
“你說什麼?!你竟然對真人不敬?!”
哪怕要死了,他對巧蓮的愛慕似乎仍未消失。
飛星不知道這是因為巧蓮用了秘藥的緣故,繼續說道:“對我來說,要說不幸的話,被她看上算是近日來最不幸的一件事了。”
“你!噗——”
雲昌聞言大怒,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
他的心髒碎了,劍丸也碎了。
但他的憤怒還在眼里熊熊燃燒。
以及,在那憤怒的烈焰之下,還有一絲不解。
“你……為何?”
雲昌想不明白,世間哪有男子不會迷戀巧蓮真人的。
飛星想了想,平靜道:
“大概因為我嫌髒?”
在驚愕與憤恨之中,雲昌緩緩倒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