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幾頭麻雀從庭外飛過。
喧囂仍在。
宅子里蔓延著盈瑤劍派門人身上那股夾雜著白芷、艾草的香氣,卻在廣刹的屋前被隔斷。
廣刹不喜歡他人的味道,特意用仙氣將之隔斷了。
亭亭身姿玉立廊前,如今不同隱藏身份,她也不再穿著那身藍色衣裳了。
輕風吹進宅院,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來到廣刹身邊。
“真人……”
飛星剛剛開口,便見那如削玉肩微微一顫,廣刹睜大了眼睛轉頭看來,一絲慌亂從鳳眼中浮現,隨著柳眉的蹙起,被些許惱意所覆蓋了。
她似乎是被嚇到了。
這模樣落在飛星眼中,他的眼底閃過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相處數月後,如今他已經不像當初那樣對她謹小慎微,甚至心中還覺得她這模樣有些……可愛。
表面上他還是裝作一副木訥的模樣,自顧自地與她閒談起來。
廣刹的惱意轉瞬即逝,她回過頭去,不動聲色地向旁挪遠了一步。
“……”
“……”
飛星簡單敘說了幾句自己上午的所見,想起了金榕島上的七夕,感慨道:
“沒想到修仙者也對諸般節日這般上心。”
“修行無趣,有些人自然要尋些樂趣。”廣刹說道,“不然又哪來這麼多詩酒宴會。”
“倒是未見靈宿門人。”
“我派弟子一心向劍,這點寂寞又如何不能忍……”廣刹頓了頓,“除了陽春。”
飛星本想說陽春真人如今尚且年少,又想到靈宿劍派里像述白、紫絡那般弟子更為年輕且刻苦,於是無奈搖頭。
“她也給你帶來不少麻煩吧。”
“倒也不妨。”
廣刹微微一嘆,輕聲道:“她乃是我派前輩遺孤,幼年便長於宗門,受掌門與師姐們呵護,自然膽大。”
怪不得靈宿諸位真人這般寵她。
“不過她近來也懂事了些,想來很快便能收心了吧。”
飛星聞言,對廣刹的寬容有些意外。
“不經風霜,便無畏懼,無懼便會生妄,我當年也頗為鬧騰……”廣刹說著,目光微微垂下。
“真人當年?”飛星愈加驚訝,腦海中難以將廣刹與陽春的身影重疊。
“是啊,我那時酷愛游玩,常斗獸戲禽,登山入海……”廣刹說著,言語忽然一滯,回過神來。
我怎麼跟他說起這個了?
她轉頭見到飛星那副驚訝的神情,心中微臊,銀牙暗咬,轉身便要離去。
“說來……”
飛星來到她身旁,取出了一樣東西。
廣刹嗅著他身上那股極其淡雅的氣息,便見一方糕點映入眼簾。
“我方才說的念君糕便是此物,其味道綿軟甜蜜。”
“所以呢?”
“丹楓真人酷愛甜食,想來真人應該更清楚她的喜好,可否品嘗一番?”
“你親手做的?”
“嗯,我恰好學著做了幾塊”
他對師姐倒是上心……
廣刹心底忽然生出些道不明的滋味。
自己是還在為師姐被他拐走感到不悅嗎?
承露花瓣般水潤的嬌唇緩緩張開,蘭指輕輕捏著香軟的糕點,將其一角送入口中,貝齒隨之扣下。
她嘗了一小口,甜蜜的味道從舌尖蕩漾開來。
“也太甜了。”
廣刹的眉頭微微一皺。
“不過師姐應該會喜歡。”
她將剩下的放回到飛星手里。
“那便好……”
飛星的眼眸閃動幾下,落在她臉上,又很快移開。。
“怎麼?”廣刹注意到他這欲言又止的模樣。
飛星猶豫片刻,說道:
“真人可否陪我去個地方?”
……
島嶼中央的樓宇中裝飾著許多字畫,皆與那位傳說中的仙君相關。
只是那些字畫流傳數百年,所記載的仙君皆有不同。
描繪得或是威武雄壯、氣宇軒昂,或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也有狂放不羈、熱情洋溢,又或仙風道骨、雍容華貴。
各種對仙君的容貌、性格以及事跡的描寫都有,彼此衝突的不在少數,難以分辨真假。
倒是有一個重點,不論哪方的資料都有提到。
仙君容貌極美,不似人間能有。
廣刹隨飛星來到山下,在長滿了五色忘憂花的路上隨手摘了幾朵。
飛星沒想到廣刹這般輕易便同意了。
廣刹則認為自己吃了他的東西,陪他來一遭也無妨。
山下聚集著祭拜的修仙者,兩人從一處僻靜地方向山頂飛去。
這山峰不高,大約也就四五百米。
廣刹望著山上盛開的忘憂花以及山路上的行人微微出神。
嗯?
臨近山頂時,飛星忽然注意到上方有一片禁制。
於是他放慢了速度,可一旁廣刹似乎一時沒有注意到,仍然向上飛去。
“真人!”
飛星開口喊道。
廣刹這才回過神來,卻已入了禁制,腳下仙氣忽然消散,纖細的身形如一頭墜落的白鷺。
怎麼回事!?
一旁山路上,一名膚色黝黑的健壯大漢見到有人墜落,頓時飛身上前而來。
廣刹感知到他的存在,趕忙調動仙氣維持平衡,同時想要開口阻攔,卻已來不及了。
下一刻,她便被兩條修長的手臂接住了。
兩只手掌分別落在她的肩膀與腿根接近臀部的地方,她眉頭一豎,便要發作,忽然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轉頭看去。
接住她的自然是飛星。
怎麼回事……
她感到心中不僅怒氣頓散,而且還莫名地安心了些。
這太奇怪了!
飛星抱著她落到臨近山頂的山路上,兩人皆是白衣飄飄,交疊在一起,宛如雪花。
那大漢向二人走來,感知到飛星的氣息距離元嬰遠矣,顯然只是金丹境,不由驚贊道:
“道友好快的速度!”
廣刹連忙從飛星的懷中下來。
“上面便是仙君祭壇,此處不可飄飛,特設禁制,已示對仙君的尊敬。”
他認真說道,見到廣刹的臉後眼眸一亮,再看向飛星時便直接愣住了。
飛星拱手行禮道:
“多謝道友相告。”
大漢這才回過神來,失笑行禮道:
“哎呀,我還以為是仙君復生呢。之前山下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美男子便是你吧?”
飛星眨了兩下眼睛,有這麼大動靜嗎?
廣刹聞言看了他一眼。
自己倒是忘了這茬了……不過之前那冬池的蕩婦他便無動於衷,尋常女子他應該也看不上吧……
這大漢乃是此地的守山人,從祖父輩起,便一直在此地為念君節盡職盡責。
他得知飛星與廣刹是第一次來參與念君節後,熱心地帶著兩人來到山頂,告知他們祭拜的禮儀,還給了他們一人三支香。
飛星抬頭看去,被一圈忘憂花環繞的祭壇中央,那仙君玉像未扎發髻,長發飄飄,上身只一件道袍,胸前大開。
嗯?
他與廣刹向那玉像奉上三支香,遞上一束忘憂花,而後問道:
“這仙君像為何沒有臉?”
“仙君容貌無雙,非人間所有……”大漢笑道,“不過當年雕刻之人若見了道友的模樣,想來這玉像便有臉了。”
飛星謙聲道:“我也不過一人間俗子,豈敢與仙人相比。”
大漢聞言搖頭道:“仙君不曾飛升。”
對這仙君確實有飛升與死去二說,因為是傳說中的人,大部分人其實都更願意相信前者。
“哦?”
“我祖父曾有幸與仙君相見,據他老人家所說,那仙君生前仙修、劍修、道修三修聚通,為保護此地周圍的修仙者,攜一同伴與數名魔頭大戰,之後他並未飛升,而是與同伴皆身負重傷,且無人可治,之後兩人便向「菩提境」去了,此後便再無音訊。”大漢唏噓道,“雖說只是我祖父一家之言,但他老人家生平從不弄謊……唉……”
菩提境乃是八大仙域中位於東北方的那一塊,臨近「大荒」與「地淵」,曾是佛修所居之域,也是八大仙域中被魔修破壞得最徹底的,有些地方時至今日仍留存著可怖的痕跡。
若這大漢的祖父所言為真,那麼那仙君當年與同伴應該便是去尋佛修治療。
但既然再無音訊,恐怕是凶多吉少。
飛星說道:“何必悲觀,說不定仙君當年便在菩提境得道了。”
大漢聞言感慨道:“也有可能,只是如今菩提境遍布邪魔之氣,化神境前難以踏足,我此生恐怕無法去看看了。”
飛星說道:“若在下日後有機會踏足,定然好好打聽一番。”
大漢聞言笑著行禮道:“如此便先謝過道友了!”
之後,在飛星的邀請下,廣刹又與他在山下游逛。
兩人始終保持著距離,飛星並沒有目的地,只是將上午所見的那些東西一一帶廣刹看了,並且很仔細地為她講解了自己所知曉的,若有不懂的,便向旁人詢問,有他那張臉在,自然無人能拒絕。
兩人還在那念君糕……不,應該是念君包鋪子里買了兩份改良版的。
望著那里頭熱滋滋的紅油,兩人都覺得這味道應該很奇怪,但入口後卻為其鮮美所驚訝。
好像……
確實比傳統的要好吃啊。
廣刹意外地將整個都吃下了。
直到太陽落山,兩人才歸去。
望著她唇角泛起的油光,飛星眼里浮現一抹笑意。
廣刹眨眨眼,擦了擦嘴角後剜了他一眼。
她沉默幾息後,忽然低聲道:
“謝謝。”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之前確實忽然對這節日的生出了些許好奇……或者說是向往?她覺得自己八成是被陽春影響了。
飛星看出了她的這份心思,這才有了這後半日的一切。
“真人可還舒心?”
“還行。”
飛星看了過去。
她撇過頭去,似乎是不想讓他看見。
於是飛星這才安心地笑了起來。
笑聲回蕩在庭院里,與那牆外的喧囂融為一體。
夕陽透窗來,落在廣刹的臉上,微紅,宛如隨海浪遠去的晚霞。
……
(有點低燒,這幾天大概只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