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得把對手往死里整,哪里還顧得給不給面子的問題。張問立刻就說道:“方大人,在天子腳下,一切都得按大明律辦,你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還是官員所為嗎?”
方敏中一臉憤怒地吼道:“我方敏中的女兒,誰管得著!來人,把她給老夫押回去再說!”
兩個家丁提著燈籠走了過來,頓時就被張問的侍衛攔住,用刀指著他們冷冷道:“不怕死上來試試!”
方敏中瞪著張問道:“你……你想干什麼?她是老夫的女兒,你憑什麼扣留她!”
張問哼了一聲冷冷道:“憑我是大明的官員,憑她是大明的子民,卻被不公正地對待。來人,把此女看押回府暫行照料,立刻報知官府!”
張問說罷便上了轎子,准備回家。一個戶部主事,想攔老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個。
回到家中,張問命人除去女子的鎖鏈,又命玄月問她發生的狀況。至於報知官府,現在各衙門早都散班了,又沒發生人命案,估計最早得明天才有回應。
張問吃了一些蓮子羹做夜宵、醒醒酒,過了許久,玄月才來到張問的房里。張問問道:“問出什麼話來了?”
玄月拱手道:“她叫方素宛,是方敏中的次女。究竟是不是屬下還需要時間查實……對於她手腳鎖上鏈條、晚上出現在外面。屬下覺得很不可思議,軟硬皆施之後,才讓她說出了原因。”
張問很是好奇道:“她為何大晚上的這副模樣在黑漆漆的胡同里走?”
玄月的臉紅了紅,低聲道:“據她說,這樣做心里會很舒服……”
張問愕然地指著腦袋,“她這里有問題?方敏中生了個瘋女兒?”
“方素宛的言行舉止並不像是個瘋子,但做得事兒還真是讓人難以置信。她說鏈條是她自己鎖的……屬下還從她的那地方拔出了個帶繩子的長玩意,她先塞進那東西,塞得滿滿的,然後把手腳鎖住,走動的時候就會帶動里面的東西亂動。由於手腳被鎖又沒法子拿出來,便一直這樣磨蹭……以前她都是在家里這樣做,後來被她哥哥發現了,又遭強暴,她被虐待時還說很有意思。”
“這家子真是亂得一團糟,她父親方敏中後來得知了此事,便把她關在屋子里,不留任何可以讓她自虐的東西。她今天晚上從屋子里跑了出來,因為機會難得,想玩點更刺激的,便直接鎖了自己到外面來走,鏈條的鑰匙也丟在家里,她忍受不住也沒法子取出那跟木頭。屬下剛剛發現,她的皮都被磨破了。”
張問目瞪口呆,他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人,連聽也沒聽過,看著玄月道:“這樣糟踐自己很爽?”
玄月尷尬道:“屬下不知道,恐怕對方素宛來說是這樣,她的手臂上有許多傷痕,都是她自己劃的,此人有這樣少見的嗜好。”
張問踱了幾步,說道:“現在方敏中肯定夠急的,自家的兒子和女兒亂倫,傳將出去,他的官恐怕也別想當了。”
“東家是不是應該把人還給方敏中,這樣的小官咱們落井下石也沒什麼好處。”
張問搖搖頭,冷笑道:“方敏中是魏忠賢的人,他的女兒和家丑都在我的手上,還不得急得雞飛狗跳?方敏中一定會抱著銀子去求助於魏忠賢。我們急什麼,這種事根本就是小事一樁,魏忠賢想反栽也好、想息事寧人也罷,都不是什麼多大的事兒,無憑無據的栽贓最多就是扣一個屎盆子,讓人不痛快而已。我正好借此事試探一下魏忠賢……”
現在方敏中的女兒在我手上,而且留在府上一晚。如果魏忠賢只想一個勁和我直來直去,肯定會叫人栽贓我汙人清白、強搶官宦妻女之類的。他要是真這麼干,我還真放心了,他在懷我名聲,自然不會想著提拔我去負責大局。我就樂得旁觀,靜待下文。
“如果魏忠賢欲用以退為進的招數,就會設法為捧我上位創造聲勢,這樣的爛事現在肯定不能往我身上栽贓,他會息事寧人,把這事兒先行壓下。”
張問仰望窗外的明月,喃喃道:“一葉落而天下秋,大局總是會在小事上反應出來啊。”
玄月聽罷恍然大悟道:“東家高瞻遠矚、不及眼前虛名得失,令屬下佩服,屬下知道該怎麼辦了。明日官府來提人,屬下就把方素宛交出去,隨他們怎麼處理。”
張問點點頭,又嘆了一氣道:“人到一定位置,任何一個舉動都可能有人成為犧牲品。這個方素宛就可能會成為犧牲品。”
玄月冷冷道:“勾引親兄,做出這樣淫浪之事的女人,有什麼可同情的?”
張問回頭道:“上位者宣揚的東西,不過是為了控制百姓保持穩定,並不就一定是真理!什麼是正、什麼是邪;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你先查查那方素宛是否真是方敏中的女兒,如果她說的是實話,你覺得她是善還是惡?她要是真覺得這樣糟踐自己很快樂,那是她的事,人不都會忍不住想讓自己好過嗎。你覺得她是大惡之人?不過她少不更事,這下連累了她的父親,確實是沒辦法了。”
玄月被張問這番論道弄得有些茫然,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可又覺得哪里不對勁。
張問因為動了惻隱之心,便讓玄月帶著自己去看看那女人。方素宛正被看押在後院的一間屋子里,玄月說道:“屬下並沒有拿她怎麼樣,只是新近得了一種迷藥,把她給灌暈了,才好問話。一會就能恢復過來。”
只見她正昏睡在一張竹塌上,手腳上的鏈條已經被斬斷除去,丟在牆角里。她長得倒還可以,五官端正、皮膚白皙、身材勻稱,雖說不算很漂亮,卻多少有幾分姿色,年齡大概只有十多歲。
玄月讓旁邊的侍衛用毛巾沾了冷水給她洗臉,又拍了拍了她的臉,將她弄醒。她的眼神迷離無神,軟軟地歪在塌上,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過了許久,她才漸漸恢復神智。張問又命人拿了一些蓮子羹過來讓她吃點東西。
玄月問她好點了嗎,方素宛把手捂在額頭上,說道:“有點頭疼。”
玄月回頭對張問說道:“正常的藥性反應,沒有什麼事。”玄月又走到方素宛的身邊,抹起她的袖子,讓張問看。只見手腕和小手臂上果然有許多傷疤,張問愕然道:“都是你自己弄的?”
方素宛突然哭了起來,“家父說得對,我這樣的人為什麼不死了……”
張問從容道:“每個人都應該有活著的權利,雖然很容易被人奪取。”
方素宛抽動著肩膀掩面而哭,一邊喃喃道:“我害了家父,惹他生氣傷心……家父說我這樣的人嫁出去都是丟方家的臉……可我不想一個人被關在什麼也沒有的屋子里,我是不是早就應該去死了……我試過很多次,可快死的時候的感覺又很好,我又舍不得死了,想多感受幾次快死的感覺……”
張問看著從她的指間流出的眼淚,他認為眼淚應該都是真實感受的流露,所以心里已經相信了方素宛一半,但他也不會完全相信一個陌生人,畢竟這個世界上什麼人都有,偽裝的眼淚也可以。
張問讓玄月送床厚些的棉被過來,好生照看她一晚,他本想說幾句寬慰她的話,可一想這女人可能真要死了,說什麼都是枉然。
第二天,來提人的既不是順天府的官差,也不是刑部的人,而是東廠的人。張問明白已經驚動魏忠賢了。東廠的人說:這件事已經牽涉到了官員,順天府管不了,讓刑部的人管也不好,應該交由東廠錦衣衛處理。
交給人誰都是一樣,張問又不是想去算計一個戶部主事方敏中,遂把人交了出去。張問挺為方敏中感到悲哀的,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能量越小越無奈。
東廠的人把方素宛裝進一輛馬車里帶走,走出胡同的時候,正遇著方敏中。方敏中一大把年紀了,頭發花白,遇到這樣的急事,他的頭發估計又多白了許多,眼睛里全是血絲,估計一夜沒睡著。這事關系整個方家聲譽和厲害,方敏中肯定愁到了極點。
方敏中見馬車過來,忙掏出一張銀票塞在帶頭的太監手里。那太監騎著馬,一看手里的銀票,忙從馬上翻身下來,說道:“喲,方大人,您老在這兒做什麼呢?”
方敏中低聲道:“人已經帶出來了嗎?就不勞煩公公了,交給下官,下官自己管教去,以後再不會讓她出來丟人現眼了!”
太監一臉難色,一臉痛苦、十分肉疼地把銀票遞了一小段距離,說道:“咱家是奉命辦事,這個咱家真不敢收。”
潑出去的水,自然不好再收回來,方敏中推辭了一下:“給公公們喝茶。”那太監飛快地將銀票藏進了袖子,仍然一臉難色道:“令千金被張問這廝關在自個家里一晚上,打狗還得看……哦,咱家是說方大人咽得下這口氣,魏公也咽不下這口氣,令千金的清譽就這樣白白讓張問糟踐了?咱們一定得為您討個說法不可!”
方敏中哭喪著臉道:“家丑不可外揚,下官覺得這事沒必要鬧得沸沸揚揚人人皆知,張問把人交出來就算了。公公就把小女交給下官吧……下官這給您跪下……”
太監急忙扶住方敏中:“使不得、使不得,您老一大把歲數了,咱家受不起,得折壽。這事兒啊,咱家也奉命辦事,您要真想早些接令千金回去,還得向魏公公求情,否則咱家私自放人,回去交不了差,您也得體諒一下咱家的難處不是。”
方敏中頹然地點點頭:“那請公公多多關照一下小女。”
太監道:“您放心,咱們只是送到東廠問清楚事情,指認張問的惡劣行徑,錄了口供就放人。東廠里邊都是太監,您老有什麼不放心的?宮里的娘娘那是冰清玉潔,咱們也侍候過了,您老放寬心就是,絕不會虧待她。”
方敏中擦了一下汗,說道:“那就有勞公公了,下官這就去求魏公公去。”
“對,您老還沒老糊塗,明白事理,還得求魏公公才中。”
第五折 扇分翠羽見龍行 段十一 東廠
東廠就在東廠胡同,這地方是朝廷大臣最痛恨、又最恐懼的地方,因為東廠控制著錦衣衛。方素宛就是被送到這里邊。東廠有牢房刑具,而且根本不受正規執法機構的制約,順天府、刑部、大理寺都無權過問,廠公們只對皇帝負責。
方素宛並沒有被送到牢房,而是送進了一間密室。密室四周都是石壁、密不透風,但是里面並沒有那些令人恐懼的刑具、血跡和惡臭血腥味,密室很干淨,只有一張桌子和幾條凳子。大概只是說悄悄話兒的地方。
里面坐著一個胖乎乎的太監,圓臉雙下巴白面無須,身體胖嘟嘟的。方素宛進來之後,後面的門就關上了,屋子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方姑娘請坐,你不用害怕,這里暗是暗了點,不過沒什麼事兒,咱家只是不想我們說的話被別人聽去。”胖太監和藹可親地說道。
方素宛的父親雖然只做了一輩子小官,但畢竟是官宦之家,方素宛也沒有嚇得太厲害,只是她的年齡確實小了點,閱歷有限,見胖太監面目慈善,神情就放松了下來,依言坐到一根凳子上,“公公要我說什麼,一切都是我的錯,與家父和哥哥無關,我知道自己對不起家父,你們要殺就殺我吧!”
胖太監和善地搖搖頭,說道:“方姑娘,你可能還沒弄清楚狀況,咱家是魏公公的人,而你的父親也是魏公公的人,咱們不就是自己人了嗎?你怎麼開口就是打啊殺的,咱家不會把你怎麼樣。其實咱家連你怎麼在街上被張問綁的,都不想過問,你只要記住咱家對你說的話就行了,明白嗎?”
方素宛搖搖頭:“不明白。”
胖太監額上露出三根黑线,但仍然很耐心地說道:“哪里不明白?”
“我不是被張大人綁的。”
“你是不是被張問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說是張問綁的就行了,無論誰問你,你就說是張問見色起意,在街上把你擄回府中,並用鐵索綁了你,玷汙了你的清白。只要這樣說就可以了,當然,我這里還有一份寫好的供詞,上面寫得比較細節,比如你如何被玷汙清白的全部過程都有詳細描述。”
“嗯,咱家給你讀一遍:當時我正在街上的一家綢緞鋪看緞子,想添置一件新衣,奴婢們買的綢料我不放心……啊,這里咱家說一句,你父親是進士,家人穿綢緞無論在何時都是合規矩的……就在我看綢緞的時候,突然衝進來兩個男人,把我搶上了一輛馬車,而我的隨從卻沒有被綁,她急忙回家報信去了。我被人搶上了馬車,就被人用布團堵住了嘴,並被用鐵鏈鎖住了手腳、動彈不得……”
胖太監十分有興趣地將供詞讀完,特別對於張問如何虐待方素宛的細節讀得是繪聲繪色,讀完之後,把供詞放到方素宛面前:“你出身書香之家,應該會識字吧,把這些字背住就行了,當然不用一字不差,只需要理清這其中大概過程就行了。方姑娘,這件事很簡單的,你只需要這樣做,你就沒事了,你家父也沒事了,還會得到賞賜。就這樣,你同意嗎?”
方素宛聽到里面自己被虐待的細節時,聽得面紅耳赤,下邊都忍不住濕潤不堪,她十分興奮,甚至非常佩服寫這文章的人的想象力,很多玩法她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