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歷史 大明烏紗

第204章

大明烏紗 西風緊 5000 2024-12-15 15:35

  勢洶洶,揚州兵力不濟,依老夫所見,還是趕快發公文到蘇州的浙直總督行轅求救,咱們先撤出揚州府避其鋒芒。”

  商凌正色道:“不行!本官代天子牧一方軍民,豈能棄城逃跑?就算戰死,本官也要死在公座上!”

  梁師爺跺腳嘆道:“賊軍勢如洪水,轉眼即到揚州,中都(鳳陽)、蘇州(浙直總督府)兵馬救援不及,大人何苦來哉?就算棄城,屆時到京師通融關系,大人還是照樣做官……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死守揚州有何作用?”

  商凌道:“不過是些土寇而已,有何可懼!讓揚州守備救援高郵,堵截賊軍,本官坐鎮府衙,招募勇士死守城池!”

  “大人,揚州參將張琯剛剛調到揚州,咱們對此人根本就不了解……張琯好像是個秀才,是依靠與新浙黨的關系才坐上參將的位置,從來就沒有打過仗啊!”

  商凌白了梁師爺一眼,心道我也是剛剛考上進士,如果不是靠新浙黨的關系,能當上知府了?他也不便明說,只說道:“張參將有功名在身,卻投筆從戎,定然有報國之誠;況且本府身為揚州府長官,危難之際必須坐鎮府衙穩定人心,高郵又是揚州屬縣,不能坐視不救……命令張琯,即刻點兵救援高郵。”

  張琯接到知府的命令,欣然率領揚州駐軍主力五千步騎離開城池,向北開進。張琯軍攜帶糧草輜重,又征兆民丁無數運送物資,隊伍浩浩蕩蕩十分壯觀。兩日之後,人報高郵縣城已經被賊軍攻破,知縣守衙身死。

  官軍各將聽罷建議張琯回軍揚州,拱衛府城。張琯提劍勒馬,回顧眾軍說道:“賊軍不過萬余,皆是手持竹竿的烏合之眾,我等大軍討伐,何足畏懼?傳本將的將令,全軍繼續挺進,擊潰亂賊!”

  行至運河東岸,兩軍接敵,張琯策馬走上一個山坡,極目望去,只見賊兵連綿不絕,人數眾多。張琯尋思片刻,便想出了一個妙計。

  此妙計出自《孫子兵法》。

  他下令將運糧用的牛車趕到陣前,把幾百頭牛分成十二列,又將步騎夾雜在牛車中間,緩緩挺進到賊軍陣前,然後下令在牛屁股上點火,意圖衝擊賊營。

  不幸的是風向不對,此時刮的是北風,官軍逆風而行;賊軍順風敲鑼打鼓,大聲呐喊,聲音極大……官軍營中的牛受火焰刺激,又受上風處鼓噪恐嚇,頓時發起瘋來,胡亂狂奔,亂作一團。

  這時賊軍輕騎飛奔而至,手執火箭一頓亂射,牛車起火,煙火漫天,官軍陣營大亂,指揮失靈。賊軍步騎趁機掩殺,官軍爭相逃竄,一觸即潰。

  當陣營潰散之後,被人在後面追擊射殺,損失最是慘重,張琯軍幾乎全軍覆沒,只剩下幾百騎兵跟在左右,倉皇向揚州逃去。

  賊軍由是繳獲衣甲、兵器、糧草無數。

  ……

  知府商凌聞前线大敗,震愕了半天,“張琯出兵不過三日,五千兵馬就賠光了?”震驚之後,商凌又憤怒非常,他怒道:“這個張琯沒有一點軍旅才能,是怎麼當上參將的!”

  旁邊的梁師爺沒好氣地說道:“老夫早就說了,此人是憑關系來的……現在揚州兵馬全部賠光,沒法子守了,大人,咱們還是趕快走吧!”

  商凌手腳發顫,“砰”地一掌拍在書案上,冷冷地說道:“興化、高郵兩縣知縣可以為國家殺身成仁,守土到最後一刻,本府堂堂進士,豈能軟了骨頭?來人,將敗軍之將張琯拿執市口,斬首示眾!”

  商凌堅決不走,一面寫了官報上書朝廷,一面積極備戰。

  他在衙門里簽押了書吏和皂隸的工作之後,便去城中各門巡查防御。走出府衙之後,商凌發現滿城混亂,謠言四起。

  許多百姓收拾了家當帶著驢車要出城逃難,但是四門戒嚴,被堵在城門口出不去,城門處一時水泄不通;而更多的人舍不得城里的家業,聽說賊軍逼近揚州,慟哭震天。

  商凌來到東門,東門口也是擠得水泄不通,百姓正對著城樓大喊,“官軍全軍覆沒,知府都跑了,你們把百姓關在城里送死,有何益處?”“快開城門!”“二娃,你爹叫你回家收拾東西,你還站在城頭上作甚?”

  頭頂上烈日當空,炎熱非常,商凌是身體是屬於那種“天生火體”,大冬天赤腳穿草鞋都不覺得凍的人,如此天氣更讓他頭暈腦脹。他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大聲喊道:“誰說本官跑了?”

  皂隸敲著鑼鼓,鼓噪道:“知府大人到!肅靜!回避!”

  百姓天生怕官,是千百年形成的條件反射,聽到鑼鼓敲打和皂隸的喊聲,紛紛安靜了下來,讓到道路一旁。

  商凌穿著紅色的官袍,十分顯眼,他大聲說道:“本府是堂堂朝廷命官、揚州府的父母官,豈能離開城池半步!再有造謠者,休怪律法無情!”

  “來人,開東門,要走的都讓他們走,讓留下的人,和官軍一起抗敵,保衛揚州。本府指著蒼天起誓,只要有一口氣在,絕不讓賊人踏進揚州城一步!”

  守備官兵遂打開了東門,城門洞開,百姓們反倒不走了……大伙的家業都在揚州,誰又願意離開故土,淪為流民?

  商凌見罷心中安定了許多,他爬上一輛糧車,站在高處,撩起長袖揮著手臂高聲說道:“興化豪強為什麼要造反?不就是因為官府要收他們的稅嗎?朝廷不收稅,拿什麼養百萬甲兵抵御外寇,拿什麼保護大明的子民!”

  “稅從何來?貧苦百姓負擔沉重,朱門豪強歌舞升平,大明的天子代上天治理海內,豈能坐事不顧子民的血淚?所以朝廷推出了新政,要收朱門豪強的稅,要減輕貧苦百姓的負擔。興化豪強只顧私利,就以甲兵抗拒正義,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必定會遭到天譴,我們揚州官民有何畏懼!”

  知府是揚州的核心,商凌的積極態度立刻贏得了百姓的支持,人群中紛紛喊道:“保衛揚州!保衛故土……”

  第六折 肯羨春華在漢宮 段四五 黑子

  中興元年六月,揚州府守城大戰爆發。叛軍首領羅玉璋一路攜裹地方私兵,進逼揚州城,賊軍兵臨城下時、已有數萬之眾;而揚州官府在守備軍全軍覆沒、援軍未到的情況下,只以皂役和臨時征召的壯丁拒敵,知府商凌下令緊閉四門,開始了慘烈的防御之戰。

  商凌在揚州很得人心,在他的主持下,揚州官民同仇敵愾,百姓紛紛走上城頭助戰。城中的百姓還貢獻出了桐油等可燃物,待賊軍架起雲梯攻城時,官軍便將桐油從城頭上潑將下去,然後點火焚燒,賊軍摔死燒死者不計其數……

  揚州的戰事很快傳到了洛陽福王府。

  一個太監小跑著奔進文昌樓,他一手抱著拂塵,一手抓著急報,長衣下擺隨著步子不斷翻飛,走得很急。

  太監剛進文昌樓,就把手里的急報舉了起來,氣喘吁吁地喊道:“王爺,王爺,揚州反了!”

  此時福王朱常洵正和皦生光對坐在一起下棋,皦生光聽罷立刻側目看向那個太監,但福王卻裝作沒有聽見,依然若無其事地用食指和中指夾起一粒黑子。

  “王爺,揚州、揚……”太監見福王依然目不斜視根本不搭理,十分疑惑,話說了一半又咽下去。太監無法理解福王裝逼的境界,心里有些怯,生怕因打攪福王下棋而激怒了他……但是,下棋有揚州造反的事兒重要嗎?所以太監是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皦生光的心思可不比太監那麼簡單,他當然明白福王……這樣天大的喜事兒,此時不裝何時才裝?

  所以風雅之人裝逼要遇到知音才好裝,皦生光很配合地不搭理那太監,故作高深地說道:“王爺,您這條大龍恐怕逃不出去了。”

  福王朱常洵突然哈哈大笑,捏著手里的黑子輕輕放了下去,笑道:“我只需一子,滿盤皆活!”

  皦生光拈著胡須,看著棋盤,微笑道:“妙!妙!王爺這步棋妙,老夫不得不佩服。”

  太監不知所措,像傻叉一樣呆立在一旁,陪襯著他們兩人在那里裝逼。

  朱常洵笑道:“區區棋盤談何妙哉?先生獻計京師刺案,那步棋才妙呢,哈哈……哈哈!成與不成,都在咱們的掌控之中!”

  皦生光忙拱手道:“全仗王爺英明。羅玉璋敢鋌而走險,不也是因為有王爺為他撐腰?”

  兩人說罷頓時相視大笑,得意之至。

  京師刺案,完全是朱常洵黨羽的安排,朱常洵才是點導火索的人。福王府勢力極大,收買幾個揚州府的江湖人物進京行刺,不過是小菜一碟……如果真的把張問殺掉了,接下來朝廷群龍無首,局勢自不用說;就算沒有成功,也能把矛頭指向嫌疑極大的揚州大地主羅玉璋。

  福王早已和羅玉璋有聯絡,給了他膽氣。羅玉璋在誅滅九族的威脅下,又有福王撐腰,不揭竿而起該何去何從?

  所以朱常洵才說,京師刺案成與不成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這個局是謀士皦生光獻計,現在成功了,福王對皦生光更加信賴,他以禮賢下士的姿態問道:“請皦先生指教,下一步我們應該如何行動?”

  皦生光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道:“老夫萬萬不敢指教,老夫諫言,時機已到,可馬上公布檄文,號令天下興兵反抗偽朝!”

  朱常洵把玩著手里的黑子,又問道:“起兵之後呢?”

  皦生光道:“按照既定方略,不伐京師,反而揮師東南,先取鳳陽,再取南京!”

  “……在政略上我們要尤其重視,兵戈只是皮面,政略才是根本!王爺可昭告天下,廢除新政恢復祖制,以仁政治國,這樣一來,我們就能獲得宗室、士人的支持;同時給羅玉璋封個爵位,以此為榜樣,讓世家大族、地方鄉紳站到我們這邊來。我大軍一路東進,招募不滿新政的地主私兵,實力將如裹雪球一般越來越大,最後割據南方,對京師形成絕對優勢,天下大勢定也。”

  朱常洵道:“如果中都、南直隸駐軍馳援揚州,先把羅玉璋部消滅了怎麼辦?”

  皦生光笑道:“官軍向來你推我攘,反應遲鈍,在朝廷派遣大員授權南方之前,南直隸會有什麼建樹基本不可能。況且朝廷不得人心,羅玉璋一路攜裹,只會越打越強。”

  “先生所言即是。”

  皦生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我們先逐步蠶食南直隸周圍城池,如果朝廷調西大營南下,便采用敵進我退不斷消耗的方略……朝廷的南方官軍被王爺牽制,北方還有建虜威脅,一旦建虜入關,京師必定要集中全部可以機動的兵力方能拒敵,西大營必被調回。那時,王爺在黃河以南將如入無人之境。”

  “哈哈……”朱常洵的心情好極了。這時他才叫太監把急報拿過來,饒有興致地翻開來看,看著看著,他又是一陣大笑,“皦先生,這份急報到我們手中之時,揚州必定已在羅玉璋之手。”

  朱常洵將手里的東西遞給皦生光,皦生光看罷點頭道:“王爺所言甚是……守備已全軍覆沒,揚州如一座空城了。”

  朱常洵笑道:“用運糧的牛車衝營?聞所未聞也,這個參將張琯還真是個人才。”

  皦生光道:“此法是唐人注《孫子》時例舉的戰例,可並不是這麼用的……如此看來,張琯不過是個迂腐的書生而已,吃敗仗情理之中。”

  ……

  揚州兵禍的急報也很快傳到了京師;不久之後,到達京師的還有福王的檄文、以及有關建虜的預警。

  揚州叛亂,福王造反,建虜入侵……很顯然,大明政權已到了崩潰的邊緣,朝廷充滿了陰霾和悲觀。

  當太後張嫣看到福王那篇檄文,直接氣暈了過去。檄文上把她描述得非常不堪,說她不守婦道,和姐夫通奸,淫亂宮廷,實在是下流之極。

  同時朝廷里的大臣也惶惶不可終日,如果蠻夷鐵騎或者叛軍打進了京師,他們該是什麼樣的下場?有的膽戰心驚、有的尋思著找關系和福王攀上交情,總之京師是人心浮動情況十分不妙。

  一些大臣在恐慌中紛紛上書,要求改變新政、作出妥協,以免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禮部尚書就上了奏章,說按地價比例稅收太偏激:江南一帶地價很高,收成還抵不上稅賦,根本就是斷了地主們的活路;最好的辦法是稍微妥協,將稅賦制度改為按收成比例稅收,給地主們一條出路,以免他們狗急跳牆。

  ……

  各種各樣的信息傳到宮廷,太後張嫣似乎已經麻木了,她從羞辱、憂慮、驚慌中走過來,人已經瘦了一圈。她整天都板著一張臉、面無表情,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光的白色,是由七色混合而成;而她的白色,是由絕望和仇恨而成。為什麼藩王爭奪天下要用她的名聲來做犧牲品?

  一個善良的女子,她的心已經蛻變得面目全非。檄文讓她更加明白,她對張問的愛慕之情並不美好,反而十分丑陋,這是美好的夢想被撕裂的絕望;她還保持著清白,卻被人誣陷冤枉煽動人心,她有口難辯,於是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人有時候並不是想象得那麼脆弱,盡管張嫣看起來弱不禁風,但是她依然挺過來了,而且漸漸地冷靜下來。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簡體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