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相信不僅天下所有的男人下不起手殺這個女人,而且女人也下不起手殺她。
如今朱徽婧已年滿二十,沒有了以前那種稚氣,渾身脫去青澀後越發奪目……張問注意到,她以前不滿意的小胸脯,也挺拔成熟起來。他不敢多看,覺得看這樣的胸脯有罪惡感,是一種褻瀆。
張問好不容易定住心神,將手里的劍遞給胥役,讓他們退下。
朱徽婧道:“張問,你能放過皇兄麼?”
張問吃了一驚,不知如何作答,心道:誰告訴她我要殺朱由校的?
朱徽婧的如黛如畫的眉目間帶著一絲憂愁,就像山水之間有朦朧的薄霧,她見張問目瞪口呆,又說道:“我得知皇兄醒過來了……你一定想害他。”
由於這幾年張問一直忙著整軍備戰對付建虜,公務繁忙,幾乎沒有和朱徽婧見面,他的印象里朱徽婧還是個單純的小女孩。而她突然猜出這種事來,張問脫口道:“是誰在你旁邊讒言?”
朱徽婧冷冷道:“沒人讒言,我猜的,你不用騙我……你的位置就注定要做這樣的事。”
張問這才意識到這個遂平公主本來就是個明白人,天啟朝時還幫她皇兄出謀劃策,不過因為以前年齡小在某些方面不懂事,這才給自己單純的印象。
這時又聽得朱徽婧聲音有些哽咽道:“我只有皇兄一個親人了,從小到大,也只有他和我最親,所以我才會來求你,你放過他吧。你只要別害他的性命,軟禁起來讓他安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好……只要你放過我唯一的親人,你就算要謀朝篡位我都不怪你。”
她說罷看著張問,只見他低頭沉思一言不發。
張問步伐沉重地邁了兩步,忽然抬起頭迎著陽光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太陽,長嘆了一聲氣。
他敢看中午的太陽,也不敢看朱徽婧一眼。
他看著別處說道:“既然你能想到這些關系,自然也知道太上皇醒來後是我們巨大的隱患。公主生在帝王之家,應該懂權力意味著什麼……為了皇權,父親(隋煬帝弑父)、兄弟、親生兒女,誰不能殺?”
朱徽婧急道:“你派人把他看起來,或者干脆關到中都去守陵,你讓他踏踏實實做個匠人……”
張問神色一凜,冷冷地說:“太上皇真的最喜歡木工?他最喜歡的不是木工,是江山!我還記得當初他在東宮第一次受百官朝賀的時候,他看著鼎爐上刻畫的大明山河圖,眼睛里的光采讓我至今難忘……”
張問轉過頭,直視朱徽婧的眼睛:“我敢保證,如果太上皇現在仍然大權在握,為了江山需要殺你、殺我,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不可能!”朱徽婧生氣地說道。
張問冷冷道:“騙自己有意思麼?你想想,當初是誰要把你嫁給一個禿頂的市井小人?”
朱徽婧的大眼睛浸在了晶瑩的淚水中,她咬著下唇冷冷道:“張問,如果你殺了太上皇,我一輩子都會恨你!”
她說罷轉身便走。
張問也沒留她,只是呆呆地看著那窈窕的身影從消失在朱門處。他這時在想:遂平公主肯定知道自己在太上皇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她也清楚我必須殺掉太上皇否則麻煩更多,那她為什麼一定要堅持讓我放過太上皇呢?
也許是太久沒有見過朱徽婧了,現在張問覺得自己根本就無法了解她的心思……管她呢,大勢所趨,張問稱帝的時機已到,一旦他登上了皇位,這個前朝公主留著朱家的血脈,連收入後宮都不太適合,還管她那麼多干什麼?
張問回到屋里,叫人打了一盆冷水擦了一把臉,理清頭腦,准備當機立斷叫人殺掉太上皇。
他坐在椅子上尋思了一會,最後覺得讓玄月去干這事兒最適合:玄月是他最信得過的人之一,殺人也絕不手軟。
當然他也信任張盈,她殺人也很干脆。不過考慮到她和太後的關系,總有些不適合……畢竟張嫣是兒子的生母,萬一張問只能有這個兒子,還指著他繼承大位呢。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七九 血案
比起紫禁城的富麗堂皇,張問更喜歡德勝門城樓。宮里莊嚴卻壓抑,在安靜的環境下呆久了會覺得死氣沉沉,怪不得以前朱由校會說紫禁城就是一座牢籠;而德勝門則不同,深灰色的基調有些滄桑,卻時常能聽見守城將士的吆喝,有時候還能聽見鼓聲和號角聲。
除了內閣,德勝門內的西官廳衙門也是張問常去的辦公場所,因為這里是他的嫡系大本營。張問到西官廳時,黃仁直再次向他建議殺掉朱由校,張問不置可否。
黃仁直離開後,張問也從西官廳出來,走上了德勝門的箭樓。時值正午,突然聽得“轟”地一聲炮響,倒讓張問心里一緊。
隨即他才意識到這是德勝門報時的炮聲,並不是打仗……大概是剛從戰場回來,張問的心態還沒適應過來。
這座箭樓雄踞於四丈多高的城台之上,灰筒瓦綠剪邊重檐歇山頂,面闊七間,後出抱廈五間,樓連台通高十丈余。對外的三面牆體上下共設四排箭窗,總計八十二孔。
他從箭孔往下看,感覺就像站在懸崖上一樣,有種想向下跳的衝動,這種衝動讓他心里一陣害怕。人真是奇怪,張問當然不想死,但站在高處卻情不自禁有種跳下去的想法。
正午過後,一個玄衣衛侍衛帶著一個太監找到張問,稟報道:“遂平公主想到南宮看太上皇,王公公叫奴婢來問張閣老,允許公主進去嗎?”
又聽人提起遂平工作朱徽婧,張問的內心深處閃過一絲愧疚,想了想說道:“讓她進去看看吧。”
“是,奴婢明白了。”
張問心道:讓她和朱由校道個別也好。
他也沒覺得會有什麼事,朱徽婧不過是個公主,基本沒有什麼威脅……卻不料沒過多久,就有太監急衝衝地找到張問,撲通一下跪倒道:“張閣老,大事不好了……”
“發生了什麼事?”
“太……太上皇死了,遂平公主把太上皇殺死了!”
張問愕然道:“你說什麼?遂平公主殺死太上皇?”
那太監哭喪著臉道:“可不是,剛不久遂平公主進南宮見太上皇,她是皇室的人,又是張閣老親口同意的,奴婢等大意,沒搜她的身……萬萬沒有想到遂平公主將短刀藏在袖中,單獨和太上皇見面時將太上皇刺死……”
張問怔怔道:“我也沒想到。你們看清楚了,真是遂平公主刺死的?”
“當時太上皇的屋里就只有他們兄妹倆,奴婢等聽見響動,急忙破門而入,只見遂平公主正拿著短刀在太上皇身上猛刺,血,慌忙之下奪了她的兵器,拉開時,太上皇早已……”
“好了,我先去看看。”張問轉身便走。
剛走下箭樓,玄月攔住張問道:“事情太過蹊蹺,遂平公主不是要求東家放過太上皇麼?現在連東家都沒決定除掉太上皇,遂平公主為什麼殺他?”
張問道:“是有些奇怪,待我們看看再說。”
玄月沉聲道:“東家不可大意,謹防有詐,讓屬下先帶侍衛到南宮查探後東家再去。”
“有詐?沒聽說遂平公主身邊有什麼勢力,她能干什麼?”張問踱了兩步,心道宮里的太監會使什麼陰謀?這個可能很小,畢竟張問有實權文武部下無數,幾個太監想耍花招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但這件事確實很蹊蹺,張問接受了玄月的建議,說道:“你先派人過去控制現場。”
“遵命。”玄月抱拳道。
不一會,張盈帶著巧娘等心腹也趕到了東華門,張問便提劍和她們匯合一處。等了一會,西大營驃騎營也調來了一隊騎兵,將領正是繡姑的哥哥袁大勇。
張問皺眉道:“沒有西官廳的授權,京營是如何調動的?”
袁大勇摸了摸腦袋道:“不就是西官廳叫俺來的麼?黃大人,沒事玩自個山羊胡的那個老頭,還有調令,妹夫看看。”
張問心道:狗嘴吐不出象牙,黃仁直到底是西大營將領上峰衙門的官員,還兼著禮部尚書的官銜,竟然被他說成玩山羊胡的老頭。
“你們在這里等著,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亂跑,更不准衝進紫禁城去。”
“得令!”
張問說罷帶著人進了東華門,很快見玄月正從里面出來,對張問說道:“沒發現什麼異常,遂平公主和太上皇的屍體都在里面。”
他們便一起走進南宮,推開朱由校住的房門,頓時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只見朱由校倒在血泊中,恐怕早就死硬了;而遂平公主的衣服、臉脖、手上濺得全是血跡,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怔怔地看著張問等幾個人。
張問一言不發,走到朱由校面前蹲下,在他的脖頸動脈上一摸,觸手處冰涼毫無動靜。他嘆了一口氣,看著朱由校那張蒼白的臉,眼睛依然睜著,但已經變成了死魚眼睛的模樣。
他遂伸出手在朱由校的眼睛一抹,將那睜著眼睛合上。此時此刻張問說不出是什麼樣的心情……沒有這個皇帝,張問肯定沒有可能爬得那麼快,朱由校對他的成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雖然皇帝本身的願望不是想把他變成一個權臣,但卻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此時張問原本應該感概頗多才是,可他心里竟然沒有多少感受,仿佛地上躺著的這個死人和他沒有多大的關系。如果有一點感受,那就是又一個熟人永遠離開了。
張問看了一眼朱徽婧,問道:“太上皇真是公主殺的?”
他也就是隨口問一下,看樣子朱徽婧受到的精神衝擊不小,她可能暫時無法回答張問的問題。不料朱徽婧竟然顫聲說話了:“是我殺的,我親手刺死了太上皇。”
這時一個太監將一把短刀用白布托著呈了上來,“張閣老,凶器在這里。”
張問只是看了一眼那把血淋淋的短刀,並沒有去碰,過頭看朱徽婧時,只見她的眼睛里竟然露出一絲奇怪的神色,像笑又像哭,初一看以為她在冷笑,再一看又像很痛苦的樣子,總之是帶著笑意。
在血汙之下,仍然能看出朱徽婧如仙女一般干淨的外貌……真看不出,有如天上之人,也會親手殺人,而且殺的是自己的親哥哥。
張問想了想又問道:“此前是不是有人在你旁邊說了些什麼?”
朱徽婧只是失神地看著他,不再開口。
玄月道:“等下拷問殿下身邊的太監宮女便知。”
張問點了點頭。這時張盈和玄月都在尋思:難道是黃仁直等力主張問殺掉朱由校的官員教唆的?問題是他們就算想除掉朱由校,教唆誰不行,竟然教唆他的親妹妹就有點不可思議了,而且還成功了?
朱徽婧為什麼要殺太上皇,沒有人知道,張問也想不通。
張問寬慰道:“公主殿下好生養著,這事不算嚴重。”對於張問等一黨來說,當然不嚴重,他本來就打算殺朱由校,現在被別人殺了,倒也省去一件事。
殺人對於普通人來說是難以饒恕的罪孽,會受到王法的嚴懲,但是律法對於手握重權者不具有作用,張問認為朱徽婧殺人不嚴重,就不會有人去追究她的罪責。
他又說道:“叫人好好照顧公主,不要忤逆她的願望。”
張問的話里大概包含了一層意思:如果朱徽婧因自責要自盡,也不用忤逆她的願望……他甚至希望朱徽婧自行了斷一了百了,這樣他就不用想得太多,心里會好受點,反正朱徽婧自己要自盡,和他沒有直接關系。
見朱徽婧一言不發,張問又多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離開,或許這是最後見她。
張問的心里有一點傷感,畢竟朱徽婧才十幾歲的時候,他就認識她,而且還發生過一些隱秘的事。這些回憶多少讓他不太痛快。
到了旁晚,玄月到內閣稟報張問:這段時間遂平公主沒有和任何外人接觸,甚至沒怎麼說話,她身邊的太監宮女都是很早就跟她的人。
張問道:“這就排除了遂平公主教唆殺人的可能,再說我真不認為黃大人等人會去教唆公主。”
玄月皺眉道:“下午我們在南宮時,遂平公主親口承認人是她殺的,這就說明一定有隱情……東家,要不要審訊公主?”
張問忙道:“不要逼她。”
玄月默然。張問又道:“審出原因也於事無補,公主不願意說就罷了。”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嘆了一聲,走到東牆邊上,取下橫放在案上的長劍,“喀”地一聲拔出一截,看著鋒利的劍鋒,頭也不回地說道:“玄月,你說說當皇帝有什麼好處?”
“這個……屬下倒是沒想過。”玄月很認真地想起來,她其實很喜歡和張問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不相干的事。張問總些奇怪的事,他大概也只有和玄月說這些。玄月也樂得和自己喜歡的男人說廢話,比起一個人寂寞地呆著,兩個人說著話時間會好過得多。
玄月煞有其事地說道:“大概是可以為所欲為,還有尊嚴。”
張問笑道:“為所欲為倒是不見得,你的後半句有些道理。”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八十 小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