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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俗套的重逢

只有魚知道 水陸青棲 4383 2025-03-08 09:24

  在接到郁瓚電話前,郁知的心情不算平靜,但也算不上煩躁。

  結束期末周最後一場考試,離開教室時,她抱著筆記本和幾頁發黃的閱讀材料,走過灰白石砌的走廊。

  廊內有同學叁五成群討論考題,或是相互問起Paper參考文獻,氛圍並不平和,因臨近放假反倒更顯倉促。

  郁知一言未發,從人群邊繞過去,踩著地面殘雪,沿著通向Low Library的主道前行。

  裹緊大衣,郁知在CU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近一個小時。

  手機提示音不斷響起,郁知懶得去看。

  她知道,是程聿驍發給她的。

  但她此時不想去看。

  沒心情。

  自從一個月前和程聿驍簽訂那什麼所謂的“補充協議”以來,郁知幾乎是被關在了那大得似乎說話都有回音的平層里,

  用“關”這詞,很貼切。

  關著洗漱,關著吃飯,關著學習,還有......關著她,天天肏她。

  不分白天黑夜。

  肏得她屁股都痛。

  程聿驍什麼都答應她,從吃穿住,到所有試探的“小脾氣慪氣”。

  沒什麼不給她的。

  除過“行”,除過她提出要出門之外。

  程聿驍不會松口。

  ......

  直到期末考試這幾天,程聿驍才算放了她點自由。

  她才不想回他消息。

  郁知寧願在學校發呆到晚上跟他約定好的“宵禁”前再離開。

  好歹能多呼吸點新鮮空氣。

  ......

  有點冷。

  蜷在袖口下的手指放進了大衣兜里。

  郁知掌心壓到了一板新買的避孕藥,隨她手指小幅蜷動而輕微磨蹭。

  那是昨天她偷偷買的。

  顫動的指尖殘留著兩小時前奮筆的酸脹感。

  郁知心情更不好了。

  ......

  就在她揉按鼻梁打算平復下情緒時,手機鈴聲突兀響起。

  郁知微蹙著眉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垂眸,看見屏幕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號碼。

  郁知的心瞬間繃緊。

  ——屏幕顯示“郁瓚”兩字。

  ——那是她叁個月沒有主動聯系過的弟弟。

  ——那令人厭惡的,可憎的弟弟。

  一瞬間,女孩呼吸卡在嗓子眼,連同周遭空曠校園的殘陽,也仿佛被陰影攫住。

  郁知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顫著手按了接聽,聲线中是一絲不耐煩和莫名的恐慌,“喂。”

  “姐。”對面聲音冷得融不進半點情緒。

  聽見熟悉的少年嗓音,郁知渾身一顫。

  對方只說了一個字,她已經能感到耳膜被某種冷意侵襲。

  握住手機的手立刻繃得死緊。

  明明才叁個月不聯系,這聲音還是擁有著能讓她心里發寒的能力。

  郁知捂住聽筒,拉遠了手機,抬眼,看向遠處,妄圖通過深呼吸將自己的心緒平復。

  視线中,Low Memorial Library圓頂上,覆著薄薄一層雪。

  這座建築,籠罩在淡灰天幕下。

  此刻,在郁知眼里。

  像一頭寂靜而又猙獰的巨獸。

  剛適應留學生活那會兒,郁知一有空閒時間便在圖書館查資料看。

  她會趕在要上課前20分鍾離開,路上還會默念記在隨手錄上抄下的知識點。

  ......

  後來,公寓,兼職地,教室,成了她每天叁點一线的生活。

  日復一日。

  直到兩個月前,程聿驍的私人工作室取代了她所有並不固定的兼職地點。

  ......

  其實,這也並不是郁知全部的生活。

  累得喘不過氣時,她偶爾也會坐在校園的長廊上,對著園藝建築發呆。

  她會想象多年後畢業的自己能成為知名投行分析師。

  她會努力學習,順利從紐約這座城市畢業。

  她會靠著鍍過金的學歷,為破敗困頓的過去找一條逃生通道。

  她會發財,發大財。

  然後,過上好生活。

  .......

  郁知深吸口氣後,顫著手將聽筒靠近自己,說出口的卻是斥責:“打電話做什麼?”

  “郁瓚,你知不知道國際長途貴死了。”

  電話那端安靜了片刻,自動忽略了郁知的抱怨,說:“考完試了嗎?”

  “......”

  郁知也沒有回答。

  “考得怎麼樣?”

  “...反正不會掛科。”

  “考完試,姐要去兼職,對嗎?”

  “...我沒去兼職。”

  “那你在哪。”

  “要你管。”郁知隨口敷衍,余光看見有不少學生在合影留念。

  電話那頭並不打算就此結束:“姐現在回去了嗎。”

  “回什麼?”郁知的思緒一時轉不過來,覺得對方說話毫無上下文。

  “回公寓。”少年聲音依舊冷淡。

  郁知咬了咬嘴唇,硬著頭皮“嗯”了聲,扯了謊。

  她現在只想趕緊結束這通莫名緊張的通話。

  “到公寓了?”

  “我在公寓……呃,到樓下了,馬上回去。”話出口後,郁知自己都有些語無倫次,清了清嗓子。

  電話那邊沉默了兩秒,隨後是句讓郁知頭皮發麻的話:

  “半小時後,我會到姐公寓樓下。”

  郁知腦子轟地一下炸開:“什麼?!”

  ——她瞳孔驟縮,懷疑自己幻聽。

  ——郁瓚怎麼會來美國?他憑什麼來美國?從哪里來的錢?簽證是怎麼辦的?

  一連串的疑問在郁知腦海里炸開,但她來不及細想,本能地對那份無聲無息的壓迫產生了畏懼。

  郁知感覺手臂上起了一層冷汗,渾身發僵:“我……你……”

  電話那端頓了一拍,語氣中一絲陰沉的淡漠,似是准備抓捕只掙扎不已的獵物:“掛了。”

  嘟——

  郁知站在原地,整個人都被冷風抽干了力氣。

  話未說完,對方已經掛斷。

  她沒想過郁瓚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紐約,

  ......

  郁知幾乎是踉蹌著衝出校園大門,低頭看了眼腕表,她揮手攔下一輛出租車,車門打開,她趕忙鑽進去。

  ......

  “......Please!”用英文催促過司機後,郁知癱在了後座上。

  余光瞥見後視鏡的自己。

  郁知這才驚覺自己臉色有多麼蒼白,但她先在慌亂間擦掉了唇上的口紅。

  ——那是程聿驍軟性要求的。

  ——但這並不代表可以被郁瓚看見。

  郁瓚那個討人厭的蠢貨......

  郁知最討厭的人,就是他。

  說話總是拐彎抹角的,長得也陰。

  ——字面上的“陰”。

  從小到大,郁知一直覺得郁瓚長得陰氣森森,生了張不像男人的臉,膚色也白得跟鬼似的。

  說話也陰得要死。

  ......

  郁知驀地回想起自己離開北京的前夜。

  十七歲少年瘦削的脊梁硌著她胸口,呼吸間是逼仄出租屋內的潮濕:姐,別走。”

  “我會考上好大學的......

  “給我半年時間。”

  “姐,只要半年......”

  ......

  郁知是坐在紐約出租車上的,但她嗅到多年前,她還住在北京陰冷出租屋里,舊報紙混著發霉空氣的味道。

  那是一陣令她惡心反胃的味道。

  也讓她無法平靜。

  ......

  下了車,冷風吹得郁知頭腦清醒了點,她邊往公寓里跑,邊掏出手機,試圖先給遲晚打個電話。

  她想借她的鑰匙。

  ——藏在門口地毯下的備用鑰匙。

  至少要先得到她的同意。

  ......

  或者,只先發消息說一聲也行。

  同不同意的,以後再說。

  ......

  翻開通訊錄,在郁知想撥通時,手機又響了。

  她一驚,險些把手機跌在地上。

  郁知接起:“喂,怎麼了……”

  電話那頭一段淺淡的電流聲,緊跟著,是郁瓚的冷淡聲线,摻了點微不可察的鼻音:“姐,我有點迷路了,路況……有點復雜。”

  郁知背脊一緊,指尖也跟著發顫,一時竟不知道該作何回應。

  深冬的空氣冷冽刺骨,她裹緊了大衣,努力壓下聲音里的慌張:“啊……嗯,紐約的地鐵是挺亂的,我......我來這幾年了,也不是很熟悉......”

  謊言總是被場景出賣,郁知說完才發現自己話里漏洞百出。

  她簡直是在胡說八道。

  哪有人叁年了還不熟悉自己公寓周邊的路況。

  ......

  她含糊敷衍:“要不你先找個地方等我?我......我穿個外套下來接你?”

  ......

  電話那邊靜了幾秒,空氣驟然凍結。隨後,男聲半分笑意,卻毫無溫度:“姐,你現在在哪兒?”

  郁知心猛地一抽:“我……我在公寓啊……”

  話音未落,對面語氣平淡,話語間,是讓她後頸發麻的篤定:“轉身。”

  雪水順著靴筒滲進短襪。

  郁知身後傳來行李箱滾輪碾過冰碴的聲響,

  手臂微微顫動,郁知最終還是照著他的話緩緩轉過去,風呼呼往耳里灌,刺得她連眼睛都快睜不開。

  ——對面街道英文指示牌下,立著一道修長身影。

  ——是郁瓚。

  她叁年未見的弟弟。

  黑色大衣肩頭積著薄雪,領口露出她前年寄回北京的手織圍巾。

  抬頭時,暮色光线落在他鋒利眉骨上,流露出比記憶中更加深刻的冷意。

  郁知看見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比記憶里更成熟、更高挑。

  郁瓚不再是那個瘦削的男孩。

  ——與其說是個男孩,不如說更像一個初涉人世的青年,神色冷淡,甚至透著股漫不經心。

  青年微微歪了下頭,唇角輕動,淡聲道:“加上這半小時,我一共等了姐一個半小時。”

  郁知握著手機的手猛地一松,幾乎沒拿穩。她感到心髒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果然......

  郁瓚又在耍她。

  郁知不敢跟他對視,視线下移,但沒低頭。

  踩過那級台階,行李箱在地面滾動發出咔噠聲。

  郁瓚腳邊的行李箱,郁知用余光認出來了,是RIMOWA。

  ——辨認奢牌的能力,是程聿驍這一個月里喂給她各種各樣的奢牌教給她的。

  郁瓚哪來的錢?

  但她現在不敢問。

  一切沉默,化作無法言說的纏繞。

  而她與郁瓚之間的距離,在這個暮色里,只剩下十米、五米、叁米……直至近得可以看見彼此眉間的呼吸。

  他在逼近她。

  郁知最討厭郁瓚的一點,就是這種無聲的逼近,住在狹窄的出租屋里的那幾年,連轉身的動作都會只成徒勞。

  郁知發現,郁瓚長高了不少,下巴的线條冷硬,神色中的陰沉氣息也更加濃郁。

  比她離開前長得更陰了。

  “好久不見,姐姐。”郁瓚淡淡開口,聲音低啞,略帶寒意。

  暮色光线打在少年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得他側臉棱角格外冷峻。

  郁知眨了眨眼,只覺得他背後的雪光刺眼。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北京那條陰暗潮濕的巷子里。

  郁瓚常常站在那道昏暗光线里,默不作聲地望著她。

  幾年前在出租屋里天天黏著她的少年,已經猛然長成了凌冽的鋒刃。

  郁瓚低眸看她時,女孩耳邊再度響起叁年前,他曾在她耳邊妥協的話語。

  “我知道,我攔不住姐的。”

  “姐會走,但姐姐別忘了,你還得回來。”

  “回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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