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雨中旋律
李炙還在私立中學讀書的時候就收到過很多表白信,不同於八中同學們的含蓄委婉,那里的同學們要更加熱情大膽一些。
而他拒絕表白的方式也經歷了大致三個階段的變化。
一開始是很直白的說“抱歉,我對你沒有那種想法”,在惹哭三個女生之後,李炙詢問了唯一算得上交過心的心理醫生,問他自己應該怎麼回答對方才不會哭。
王醫生長相俊美,年逾四十依舊風流多情,挑了挑眉對他說:“你那麼怕人家哭,干脆和人家在一起好了。”
那之後,李炙因為同時談五個女朋友外兼一個男朋友差點被人圍起來暴打一頓,李炙不善言辭,也沒有巧言解釋,而是當著他們的面撥打了報警電話。
那次討伐渣男事件不了了之,事後王醫生調侃他:“你那麼想死,怎麼不趁機讓他們幫你達成心願?”
李炙說:“我想死得安靜一點,不想牽扯任何一個人進來。”
王醫生大驚:“你小子還真想死啊,靠,忘記錄音了,哎不對,我們現在沒在治療時間內吧?!”
再之後李炙便形成了這樣的習慣,情書和禮物可以收,但是不可以給予任何回應,等沒人的時候,找個僻靜的垃圾桶扔了就好。
這種方式,應對不怎麼會死纏爛打的乖乖學生似乎正好。
聖誕節,打開家門,入眼就是一顆裝飾精美的聖誕樹,保姆走過來幫他拎書包,然後是媽媽從沙發上站起來,微笑著問他今天學習累不累。更多免費好文盡在:j ileh ai.co m
李炙走進客廳,余光瞥到爸爸在餐廳布置餐桌,寵物可可穿著媽媽新織的聖誕圍巾親昵地蹭他的小腿,他拉起嘴角笑了一下。
“不累。”
生活在這樣幸福美滿的家庭里,他憑什麼感到累。
飯桌上大部分菜迎合了媽媽的口味,李炙則是吃著營養師特制的清淡食物,吃飯時莊依旁敲側擊地問他之前的約會情況怎麼樣。
李炙慢條斯理地嚼完嘴里的菠菜,說:“只是補習,媽媽。”
莊依說:“好吧好吧,那補習結果怎麼樣?你們相處得還好嗎?蛋糕送出去了嗎?她喜不喜歡?”
李炙說:“她吃得很好。”
他的回答簡潔得有些奇怪,但莊依還是舒了一口氣,轉頭欣慰地看了李勝一眼,李勝面色不虞地給她盛了一碗湯。
“看我干嘛,要我給你們鼓掌嗎?慶祝兒子第一次約會成功?”
莊依輕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哎呀,你這是什麼語氣,兒子交到新朋友,你不高興嗎?”
“高興高興,高興得今晚能吃三碗了。”
莊依溫柔地笑了,拿起湯勺給他也盛了一碗湯,“那你也多喝點湯,別噎著了。”
兩人膩膩歪歪地吃著飯,李炙垂著頭吃營養餐,偶爾伸手逗一下貓,一家人看著倒也溫馨。吃完了飯二老必定還要給遠在千里外的姐姐打電話繼續秀恩愛,李炙無意再吃狗糧,端起藥碗准備回房間去了。
剛走出去兩步,可可的叫聲和李勝的聲音一同響起。
“喵嗚……”
“坐在這里喝完了再走。”
可可被拎著後頸喂護肝藥,而李炙的後頸也被一只無形的手拿捏住,他老老實實灌下那一杯濃黑的藥汁,將僅余一點藥渣的杯子放在茶幾上。
“我先回房間了。”
莊依正在和女兒視頻,聞言抬起頭對兒子說:“晚安寶貝。”
“晚安媽媽……還有爸爸。”
可可追著李炙腳步進了臥室,最後卻被攔在了洗手間外,洗手間里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和細微的嘔吐聲,可可伸出爪子刨玻璃門,叫聲混合著咯吱咯吱的撓門聲,催得李炙又吐出來一些。
恍惚間,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昏沉的夏日傍晚,他爬上陽台,跳下去的前一秒,耳邊突然傳來可可淒厲的叫聲。
那時候他六歲,沒有由來地想死,卻有由來地爬了回去。
可可餓了,他得回去給它喂貓糧。
這一喂就是十年。
他拉開浴室的門將可可放進來,淋浴頭澆下熱水,可可被水淋濕,在浴室里亂竄起來,李炙將自己的一身狼藉清洗干淨,順便也給可可洗了個澡。
給可可吹干毛發已是晚上十一點,李炙靠在床邊看書,窗外忽而響起雨聲。
下雨了。
碩大的雨滴砸在頭頂的塑料雨衣上,砸在燒烤攤的防水布上,砸在沙灘上的棕櫚葉上,砸在腳下沉重的厚木板上,每一處的敲擊聲都不一樣,紛亂中又自成一種旋律。
甄淖和孫墨齊穿著雨衣在雨里狂奔,雨靴踩在木板上嘎吱作響。
雨滴在她肩上炸開晶瑩的水花,她突然停了下來,不遠處的商店里正在放《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拇指琴的聲音清脆跳躍,甄淖突然玩心大起,彈琴似的在木板路上跳了起來。
孫墨齊原本還擔心她會被淋濕,可漸漸地也加入了她的幼稚游戲中。
孫墨齊個頭大,蹦起來有些滑稽,木板岌岌可危地搖晃起來,甄淖看著他的傻樣偷笑,孫墨齊尷尬地停了下來,看著她紅了臉。
頭頂的遮雨帽滑落下來,露出她耳垂上的耳釘,另一枚在他的口袋里,孫墨齊後知後覺地心跳加速,走上前幫她戴好帽子。
“好了,我們回去吧!雨太大了,明天會感冒的!”
“好啊!不過你為什麼要這麼大聲講話!”
孫墨齊說:“因為雨聲太大了!”
甄淖笑得愈發燦爛,一把牽起他的手大步往回走去。
孫墨齊將電動車送到附近的店里寄存,兩人站在屋檐下躲雨,孫墨齊准備打個車送甄淖回學校,甄淖在一旁說:
“我不回學校了,這麼晚回去被逮到怎麼辦?”
孫墨齊從包里拿出紙巾給她擦頭發上的水,一邊擦一邊說:“不回學校你去哪兒?明天還要上課。”
甄淖不答反問:“那你不回學校又准備去哪兒?”
孫墨齊撓了撓頭,說:“我去網吧將就一晚,明天再假裝成走讀生就能進去了。”
“你經常這麼干嗎?”
孫墨齊干咳兩聲,轉移話題說:“車到了,我們先上車,外面太冷了。”
甄淖上了車,對司機說:“師傅,請把我們送到明殊小區。”
孫墨齊疑惑地問:“去哪里做什麼?”
甄淖說:“我家也有電腦,而且客臥的床一定比網吧的椅子舒服。”
孫墨齊嗯了一聲,很快意識到不對勁,他有些激動地支起身來,語無倫次地說:“什……什麼?你家,呃,你的意思是,我們去……你家?”
甄淖眼眸微彎:“對啊,走讀生的校服和校牌我也有,不如我們來打賭明天誰不會被發現?”
第四十一章 幽影
剛到小區門口雨就停了,保安亭前放了兩棵巨大的聖誕樹,上面掛著精美的小飾品,甄淖好奇地走過去看上面掛著的許願箋。
孫墨齊跟在她身後,看著橘黃色燈光的照在她臉上,映出一片暖意,他下意識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甄淖回頭問他在做什麼,孫墨齊連忙將手機藏在了身後。
“好哇,你偷拍我!”
“我,我拍的聖誕樹!”
“才不信,讓我看看!”
甄淖追上孫墨齊搶他的手機,孫墨齊不想給她看,看了肯定會被她刪掉的,他把手舉過頭頂,甄淖就拿他沒辦法了。
孫墨齊個頭高,甄淖墊著腳也才到他下巴的位置,兩個人打打鬧鬧差點摔倒,慌亂間孫墨齊扣住她的腰,柔軟的身軀撲在他懷里,仿佛一只手就能拎起來,孫墨齊一時心慌,竟真的把手機給了她。
甄淖拿到手機,從他懷里退了出來,孫墨齊虛握了一下手心,低下頭和甄淖一起看照片。
照片里一片模糊,甄淖抬起眼看他,說:“你拍的什麼東西啊,這麼糊。”
孫墨齊不好意思地抓了兩把頭發,說:“對焦的時候你突然說話,我手一抖就拍成這樣了。”
甄淖看著那張照片,感覺哪里怪怪的。她指著聖誕樹後的一片陰影,說:“咦,這里好像站了個人。”
孫墨齊長按屏幕,照片變成了一小段實況視頻,畫面開始的時候甄淖的臉還很清晰,後面手機晃了一下,對焦中心突然變成了她身後的聖誕樹,按下快門的一瞬間,聖誕樹後真的有一片影子快速閃了過去!
兩人面面相覷,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震驚,孫墨齊拉起甄淖的手將她擋在身後,兩個人小心翼翼地走到聖誕樹旁,孫墨齊屏住呼吸往聖誕樹後看去。
“什麼都沒有。”孫墨齊長舒一口氣。
甄淖抓著孫墨齊的胳膊探出一顆頭,聖誕樹後面空空如也,只有樹影在搖晃。
樹蔭下有一小片地磚仍舊干燥,甄淖深呼吸一口氣,說:“應該是樹枝的影子,我們回去吧,外面好冷。”
孫墨齊原本只想送她到小區門口,因為這個小插曲,他不放心甄淖一個人,又送到了家門口,於是最後很自然地被她邀請進了家。
原本已經做好被甄阿姨臭罵一頓的准備,誰知甄淖家里居然一個人也沒有,甄淖解釋說她來八中上學之後就從家里搬出來了,平時照顧她的阿姨也只有周末的時候在。
一想到這麼大的房子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孫墨齊又緊張起來,原本想老老實實在客房睡一晚就走,誰知道洗完澡後,甄淖跑到房間外敲門。
“孫墨齊,出來一起看恐怖片!”
甄淖從小就愛看恐怖片,還有各種畫風詭異的動畫片,所以在聽到她說要一起看恐怖片的時候,孫墨人並不驚訝,不過拉開門時看到甄淖的時候,他的心跳仍是漏了半拍。
甄淖脫下了厚重的羽絨服,換了一身毛絨絨的睡衣,站在門口小小一只,她懷里還抱著一只小狗玩偶,整個人看上去乖巧極了,孫墨齊的臉幾乎瞬間紅得滴血。
為了營造氛圍,甄淖把客廳的燈都關了,兩個人各占據沙發的一半,甄淖拆了兩包零食,窩在毛毯里邊吃邊看。
孫墨齊的體型窩在沙發里其實有些憋屈,只能盡量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甄淖還以為他冷,干脆扯過毛毯,把他也裹了進去。
撲鼻而來的沐浴露氣味混合著少女身上獨特的溫暖香氣,孫墨齊猝不及防地碰到她的小腿,頓時渾身都燒了起來。
甄淖嚼著薯片,突然抬起頭看他,眼神揶揄:“你怎麼在抖,不會是害怕吧?”
孫墨齊看著她鼓動的腮幫,像只小倉鼠,他下意識吞咽了一下,木訥地搖頭,然後又點頭。
甄淖捂著嘴笑了,小聲嗔他:“膽小鬼。”
她將懷里的小狗玩偶塞給他,說:“英雄(小狗的名字)是條膽小狗,哥哥是個膽小鬼。”
甄淖已經很久沒有叫過他哥哥了,不同於小時候軟糯的聲調,少女的嗓音輕快又俏皮,魚鈎子似的把他吊起來。
孫墨齊不大服氣地捏了捏她的臉頰肉,“看恐怖片害怕不是很正常嗎?我要是不害怕,他們豈不是白演了。”
甄淖說:“那你也不至於看了那麼多遍還害怕吧?”
孫墨齊說不過她,直接動手撓她癢癢,孫墨齊手掌、胳膊還有肩膀、大腿,他的一切對甄淖來說都太大了,甄淖一邊笑一邊躲,最後被他逼到了沙發的角落里。
孫墨齊撐在沙發扶手上,動作間肌肉隨之起伏,他微微喘息著說:“這下沒地方躲了吧,現在說說到底誰膽小了?”
甄淖眨巴眨巴眼,“孫墨齊是膽小鬼!”
孫墨齊失笑,屈指推了一下她臉頰上的肉。
“淖淖是幼稚鬼。”
甄淖垂下眼,不服氣地撅了一下嘴,可又什麼都沒說,有那麼一瞬間,孫墨齊感覺他們好像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小時候。
只不過小時候壓在上面的通常是甄淖罷了。
孫墨齊突然有種把她抱起來放在身上的衝動,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但他其實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和她再親密一點,就像以前一樣。
身後的熒幕突然黑了下來,甄淖抬起眼只看到一個漆黑的身影傾軋下來,她尖叫一聲,用力地推開了孫墨齊。
孫墨齊被她推得摔到地上,他的表情有些愕然,爬起來向她道歉。
“對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甄淖驚魂未定地搖了搖頭,拽起小狗纖細的後腿,將它緊緊抱在懷里。
她眼里的光突然消失了,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孫墨齊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邊。
“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
電視里重新有了畫面,不過依然只有昏暗閃爍的光线,甄淖抬起眼,孫墨齊的臉又重新清晰起來。
少年輪廓漸顯俊朗,他眼神明亮,眼中的擔憂仿佛要將她燒出個洞來,甄淖喉嚨哽咽了一下,低聲說說:“我餓了,我要吃泡面。”
孫墨齊連忙站起來,甄淖拽住他的衣擺。
“還要三個煎蛋,我吃一個,哥哥吃兩個。”
孫墨齊走進廚房的瞬間,甄淖終於忍不住捂著嘴衝進洗手間里,趴在馬桶邊嘔吐不止。
孫墨齊端著一鍋泡面出來的時候,甄淖已經抱著玩偶窩在沙發里睡著了,他嘆了口氣,將泡面和熱牛奶放在茶幾上,用毛毯裹住她將她橫抱起來。
這樣抱在懷里才感覺到八十六斤居然這麼輕,一片羽毛似的,她睡著了也皺著眉,滿臉愁容,嘴唇囁嚅著夢囈。
“不要……不要牛奶……不要……”
孫墨齊看著茶幾上的熱牛奶,心中微訝。
剛剛打開冰箱的時候看到里面放著很多鮮牛奶,還以為她還和小時候一樣睡覺前必須喝牛奶所以才熱了一杯,不過她現在好像不喜歡喝了,連睡覺也鬧著不要牛奶。
孫墨齊拍了拍她的背,“好好,不喝牛奶,我抱你回房間睡。”
甄淖將臉埋在他胸口,又嘟囔了幾句不要,孫墨齊一邊哄一邊把她抱到樓上的臥室里,蓋被子的時候,甄淖的臉頰上突然滾下一行淚來。
“對,對不起……墨齊哥哥,對不起……”
孫墨齊心中波濤暗涌,他輕輕揩去她眼角的淚,指尖停留在她的臉頰上,最終也只說了一句:“淖淖,晚安。”
他回到客廳,吃著泡面看完剩下幾分鍾的片尾,收拾好廚房又回到客廳,將兩個人換下來的外套抱到洗衣機前。
啪嗒一聲,有什麼從甄淖外套口袋里掉了出來,孫墨齊撿起來一看,是一個薄薄的信封,封口的愛心貼紙上寫著“To:李炙”。
李炙……這個名字莫名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過,孫墨齊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張冷漠的臉來。
此時他還不能確定李炙就是那個人,直到幾天後的元宵節,孫墨齊在舞台後的准備室里又一次看到了他。
第四十二章 內訌
元宵節晚會這天孫墨齊忙壞了,從早上開始就在幫忙搬道具布置舞台,一直到活動開場,終於可以去找甄淖了,結果好兄弟韓渡江又塞給他一個相機,讓他幫忙給妹妹韓渡海拍照。
“這個我幫不了,我還有事。”
“哎好兄弟別這樣,我新買了個超好玩的vr游戲,到時候借你玩幾天。。”
孫墨齊把相機推回去,說:“我真有事……”
韓渡江開始打感情牌:“我要不是沒空我肯定自己去拍了,我妹人生第一次上舞台,我這個當哥的比她還激動,但我這不是學生會事兒太多忙不過來嘛,只能麻煩我最信任的你了。”
孫墨齊說:“你找別人幫你吧,我真的有事。”
韓渡江態度強硬地拽住他:“不行,其他人我信不過,我知道你會剪視頻,拍出來的東西肯定也不會差,真的真的拜托你了!我妹就一個現代舞,很快就拍完了,拍完了我讓她請你吃飯!”
孫墨齊瘋狂擺手:“吃飯就算了,如果可以的話讓她哥少麻煩我就行了。”
韓渡江給了他一拳,“喂,我是拿你當兄弟才麻煩你的,一般人敢靠近我妹我都得給他踹飛了去。”
“行了行了,你快去忙吧,先說好這是最後一次了啊。”孫墨齊拿過相機,又看了一眼時間,只想著快點結束然後去找甄淖。
中途孫墨齊還給甄淖發了個消息問她在做什麼,甄淖沒回,她也沒辦法回,因為她被幾個人按在地上,逼她承認自己偷了柳絮幾百塊錢的口紅。
柳絮很重視這次演出,這段時間沒找甄淖的麻煩都是因為在練琴,盡管如此她依舊彈得不怎麼樣,甚至譜子都記不住,但徐淵向她保證過,說他們一定會拿獎。
為了在一眾學生中脫穎而出,她特意讓媽媽給她租了昂貴的禮服,徐淵還幫她請了一個化妝師過來,專門給她一個人化妝。
距離節目開始前一個小時她就已經開始准備了,結果剩二十分鍾的時候禮服還沒送來,這時候化妝師又說自己忘了帶口紅,問柳絮自己有沒有合適的色號。
柳絮將自己的包包拿出來一看,發現自己最貴的一只紀梵希不見了,當場發飆,她的小姐妹們在化妝間里翻箱倒櫃,最後又跑到隔壁准備室里找。
彼時甄淖正躲在角落玩手機,她對表演節目沒有興趣,於是跟班長申請和李炙一起在准備室里管道具。
趙亦晨走進來的時候,她手里恰好拿著一支口紅把玩,那是晚會開始前楊琪琪塞給她的。
雖然她總是打扮得很土,可也會對化妝品感到好奇,李炙剛剛出去了,她忍不住拿出來看了看,還沒來得及打開蓋子,一只手伸過來搶走了它。
“果然是你!是你偷了柳絮姐的紀梵希!”
甄淖嚇了一跳:“什麼……我沒偷,這是我朋友給我的……”
趙亦晨語氣輕蔑:“就你也有朋友?你朋友恐怕也和你一樣是個土包子,根本不可能買得起這麼貴的口紅!”
甄淖:“這個口紅不貴啊……”
趙亦晨根本不聽她說什麼,拖著她來到柳絮面前。
“柳絮姐,又是甄淖這個腦殘在搞事,她就是誠心不想讓你拿特等獎,故意找你的麻煩!”
甄淖掙扎了一下,奈何她們人太多,她只能再次辯解:“我今天根本沒有進來過這里,不信你們可以查監控。”
趙亦晨抬高下巴,說:“你沒進來這里,但你一直在隔壁啊,這兩間房中間是連通的,你不會裝不知道吧?”
甄淖表情迷茫:“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第一次來這里。”
坐在椅子上的柳絮根本沒空聽甄淖狡辯,她擰著眉瞪了甄淖一眼,眼神凶狠至極,她擰出口紅往嘴上塗。
“等我表演完再來收拾你——啊!操他大爺的,怎麼是芭比粉,靠,賤人,你敢耍我!”
柳絮大叫起來,猛地將口紅砸到甄淖身上,甄淖嚇得往後躲了一下,埋著頭不敢看柳絮。
“趙亦晨,你的口紅呢,先借我用一下……不對,禮服呢,趕緊打電話給服裝店問問啊!”
柳絮頂著半成品的妝容急得火燒眉毛,趙亦晨從隨身小包里取出自己的口紅遞給了柳絮,柳絮拿在手里時便覺得有哪里不對勁,擰開塗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瓶底,這不就是自己常用的那一只嗎?!
柳絮頓時變了臉色,她站起來,怒氣衝衝地扇了趙亦晨一巴掌,變故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趙亦晨捂著臉,滿臉不可置信,“柳絮姐,你……”
“啪!”柳絮咬牙切齒,又狠甩了她一巴掌,趙亦晨兩邊臉都腫了起來,卻也不敢哭,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柳絮姐,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麼在我口袋里……”
“你不知道?呵,趙亦晨,你裝什麼裝,你不就是嫉妒我可以睡你表哥,嫉妒我有機會去松明高中,所以才搞這些小動作想看我出丑,你真把你柳絮姐當傻子麼,嗯?!”
她掐住趙亦晨的下巴,用力到指甲嵌進肉里,甄淖看得膽戰心驚,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卻不小心碰倒了一根架子,架子的衣服掉下來,將甄淖埋在了里面。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甄淖看到一雙踩著高跟鞋的腳走了過來,她躲在衣服堆里大氣都不敢出,而柳絮走到她面前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張信封。
這樣的信封,甄淖腳邊還有一大堆,是從衣架上的帆布包里掉出來的,看著那些眼熟的信封,甄淖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就在這時更衣室的門被人推開,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轉到了門口。
趙鋯玉吊兒郎當地走進來,看著柳絮只穿了一件吊帶,他撅起嘴唇吹了段口哨。
“喲,怎麼穿這麼少,快到你了,還不換衣服嗎?”
他走到柳絮身邊,旁若無人地攬住她的腰,看到她手里拿著信封,很自然地接過來拆了。
“怎麼回事,都老夫老妻了,還給哥寫情書呢?”
柳絮嗔他一眼,“不是我寫的……”
信封拆開後,兩人突然都變了臉色,趙鋯玉擰著眉,表情極難看。
“柳絮,這是你寫的?”
“當然不是我寫的!我還需要寫情書這種東西嗎?”
“那為什麼落款是你的名字?”
柳絮看著信紙上整齊的字跡,突然扭過頭看向地上埋頭哭泣的趙亦晨,她拽起趙亦晨,把那些情書甩在她臉上。
“趙亦晨,今晚這些都是你搞的鬼吧?!我記得你暗戀李炙,給他寫了好多情書他都沒回復你,現在你又在情書上署我的名,你以為這樣李炙就會搭理你了嗎?”
聽到李炙的名字,趙亦晨突然漲紅了臉,圍觀的人低聲談論起來,趙亦晨硬著頭皮拿過情書看了一眼,頓時臉色煞白:“這……這怎麼會……這不是我……”
柳絮揪住她紅腫的臉頰肉,眼神凶惡地仿佛要把她的臉撕爛。
“你還敢說不是你寫的,趙亦晨,你敢耍我?!”
趙亦晨渾身都在顫抖,她眼珠亂轉,瞥到柳絮身邊的趙鋯玉,連忙向他求救。
“玉表哥,你幫幫我,我真的沒有……”
趙鋯玉輕佻地扯了下嘴角:“趙亦晨,你這品味也忒差了,李炙那種娘炮你也下得去手,嘖嘖嘖,走出去別說你認識我,我嫌丟人。”
有好事的人已經在偷偷摸摸撿情書了,趙亦晨見狀什麼也不顧了,撲上去搶那些信封。
化妝間里頓時亂成一鍋粥,甄淖趁亂擠出了人群。
這時外面傳來報節目單的聲音,輪到柳絮登場了,柳絮丟下一句狠話,慌慌張張地往外走。
走了兩步她又覺得哪里不對勁。
“徐淵呢,他怎麼還沒來?”
趙鋯玉說:“他在舞台那邊等你呢,你快去吧。”
柳絮只穿了一件吊帶和裙撐,踩著高跟鞋就向舞台的方向跑去。
趙鋯玉盯著她的背影,摩挲著下巴回頭問化妝師:“她就穿這個去表演?”
化妝師哎呀一聲:“糟了,禮服怎麼現在還沒送到,完蛋了,要把她叫回來嗎?”
來不及了,柳絮已經跑到舞台入口了。
第四十三章 “出賣”
這場鬧劇居然還沒有結束,有人拿著外套出去追柳絮,余下的人拽起哭哭啼啼的趙亦晨,逼著她用嘴把地上的情書叼起來。
趙鋯玉不打算參與這樣無聊的游戲,正准備離開,余光瞥到人群中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他莫名覺得熟悉,正想追上去看看,這時門口傳來徐淵的聲音。
“鋯玉哥,你在忙什麼呢?”
趙鋯玉回過頭,看到一身校服的徐淵,頓時瞪圓了眼:“徐淵?你怎麼沒去彈鋼琴?”
徐淵聳了聳肩,語氣散漫:“不是施坦威,彈不習慣,走,出去抽一根。”
趙鋯玉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兩人勾肩搭背地走到門口,趙鋯玉一拍腦門兒,全都懂了。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她惹著你了?”
徐淵震出一根煙,沒咬,他抬了抬眉,眼神不屑道:“你說誰?”
另一邊,甄淖從更衣室里的側門偷偷回到准備室里,李炙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正坐在椅子上核對已借出道具,隔壁吵吵嚷嚷的,他居然絲毫不受影響。
甄淖假裝無事發生地坐回他旁邊,就在這時,隔壁突然傳來很大聲的念情書的聲音。
情書的內容有些許晦澀,但是明確地提到了李炙的名字,而後是一陣大笑的聲音,甄淖作為一個旁觀者都尷尬得腳趾摳地,李炙居然仍舊一絲反應都沒有!
甄淖再次驚嘆於李炙超出常人的沉穩。
當然,也有可能他就是單純的聽覺遲鈍吧。
她的視线轉向牆壁邊的立櫃,櫃子上放著一個不起眼的黑色袋子。
楊琪琪讓她離開前一定要記得把袋子里的東西拿走,可是以她的身高就算是踩在凳子上也夠不到,她轉頭看了一眼李炙,李炙比她高一些,不一定能行,但是至少要試試。
甄淖戳了戳李炙的胳膊,“李炙,你可以幫我拿一下櫃子上的東西嗎?”
李炙抬起頭看了一眼櫃子上方,他沒有動,反而從桌洞里拿出一個袋子來。
甄淖瞪大了眼,“這……這是?”
“剛剛那句話,你已經說過一遍了。”(指拿東西那句)
“什麼?什麼時候……”
李炙轉過身來,他看向甄淖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他指了指立櫃另一旁的三角梯,說“十五分鍾前,你拜托我去借梯子幫你拿架子上的東西。”
十五分鍾前?她真的說過那種話嗎,為何她完全不記得了。
甄淖打開黑色袋子,從里面翻出一台相機,她的手有些顫抖,下意識查看相機里都錄了什麼。
最近的拍攝記錄里有一段長達一個半小時的視頻,她將進度拖到最後,發現畫面在了柳絮說出警告她的那句話後就中斷了。
所以其實李炙早就回來了,甚至很有可能在她被帶走的時候,他就在外面看著,不然時間不可能那樣湊巧,而他將相機取下來之後,就這樣安靜地坐在這里聽完了整場鬧劇嗎?
甄淖越想越害怕,她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卻不小心被椅子腿絆倒,李炙沒有像之前在教室里那樣扶她起來,他只是用一種很陌生的眼神看著她。
“你目的已經達到了,下次不要再去垃圾桶里翻東西了。”
她下意識覺得他在說那些情書,可是甄淖只撿了一封,其余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化妝室里,她腦海中浮現出楊琪琪的臉來,她一直說要報復柳絮她們,難道這就是她的計劃嗎?
她感到一陣頭痛,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如果這一切都是楊琪琪做的,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李炙從剛開始就一直在觀察她的反應,她看起來很茫然,也沒有辯解,只是安靜地跪坐在地上。
她的衣服剛剛就被弄髒了,所以在地上多坐一會兒也沒什麼,但是……甄淖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李炙的褲腿。
“喂,你生氣啦?”
李炙沒有生氣,他只是有一種被濺上血星子的實感罷了,他沒想到自己會不斷卷進紛爭當中。
他回想起剛才一門之隔的觀望,她被人推倒在地上,跌痛到好一會兒都沒有爬起來;還有她被浮夸的演出服埋住腦袋裝死的時候,像一個破爛又滑稽的玩偶。
她的慌亂無措他全都看到了,彼時他只當看了一出荒誕的鬧劇。
可此時再低頭看她時,她的眼神這樣無辜,就好像那個從垃圾桶里撿情書就為了把他也卷進來的人不是她。
她的手掌撐在地上,手腕上的蹭傷紅得刺眼,也許衣服遮掩的地方還有別的傷口,可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纏著他讓他幫忙,就只是這樣看著他。
腦子里天生缺少的東西好似長出來了一點,像是被無形的藤蔓纏緊了心髒,讓他無端生出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
可他本該毫無感覺不是嗎?
他終於伸出手,想將她拉起來,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突然衝了過來,一把將甄淖撈進懷里。
“淖淖,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孫墨齊不知道從哪里跑過來的,氣喘吁吁地,雖然只穿了一件毛衣,整個人卻騰騰冒熱氣,他把甄淖橫抱起來大步往外跑去,甄淖嚇了一跳,拍著他的胳膊讓他把自己放下來。
孫墨齊傻愣愣地停下來,他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只是以為甄淖受了傷,想趕緊帶她去醫務室。
“我沒事啦,只是被凳子絆倒了而已。”
“真的嗎?”
“真的!”
孫墨齊不放心地把她放到凳子上,這時候他才注意到李炙,進來的時候就只看到甄淖坐在地上,現在才發現,居然又是這個人和甄淖待在一起。
甄淖扯了扯孫墨齊的衣服,他回過頭來,她說:“你怎麼過來了?”
孫墨齊說:“我忙完了就想來找你的,但是不知道你在哪兒,碰巧在舞台邊碰到了你們班的班長,是她告訴我你在這里的。”
他輕輕卷起她的袖子查看她手心傷口,手臂上的疤也露出來一點,甄淖下意識縮回手,孫墨齊深呼吸一口氣,又把衣袖拽了下來。
“我來的時候聽到有人說這里在吵架,甄淖,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說話的時候,孫墨齊還往李炙的方向看了一眼,甄淖知道他誤會了什麼,立刻解釋道:
“啊?沒有沒有!是隔壁在吵架。”
“她剛剛也在隔壁。”
一直沒出聲的李炙突然開了口,他聲音平緩,聽不出情緒。
孫墨齊有些懵,畢竟剛剛還在懷疑對方是欺負甄淖的人,沒想到他一句話就把自己摘干淨了,同時也把甄淖出賣了……
甄淖的表情有些裂開,解釋的話卡在嘴邊,轉了好幾個彎才說出來:“嗯……我只是去看熱鬧,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愛聽八卦。”
孫墨齊抓住她的膝蓋,皺著眉表情嚴肅地說:“你就不能找個安全的地方看嗎?”
甄淖的眉毛輕顫了一下,孫墨齊立刻松開手,他捉起甄淖的小腿,絮絮叨叨地說:“腿也傷到了?很疼嗎?嚴重嗎?”
“只是撞到牆上了,不嚴重的……”她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腿,用余光瞥了一眼李炙,他還看著她,看得她心慌。
“我們還是出去說吧!別打擾其他同學了。”
孫墨齊點點頭,手穿過膝彎想再次把她抱起來,甄淖連忙按住他,臉上的笑幾乎掛不住了:“不用不用,我可以走。”
孫墨齊又拉著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甄淖很快抽了回來,推著他往外走。
“真的沒那麼嚴重的,快走吧。”
再不走就要被李炙凍死了!怎麼會有人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安靜坐著存在感都那麼強啊!甄淖腦海中的小人不停尖叫,只想快點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而一直安靜坐著的,只說過一句話的李炙,在兩人即將離開時,又說了第二句話。
“甄淖同學。”
他短暫地停頓,大約是出於禮貌地等待回應,而後接上一句。
“你拍的‘八卦’忘拿了。”
第四十四章 存儲卡
孫墨齊折返回去拿桌上的東西,甄淖站在門口,她感到耳邊突然變得熱鬧起來。
她轉身看向舞台的方向,那邊似乎出了什麼意外,聚集了很多人。人群中心的柳絮頭發散亂,禮服松垮地穿在身上,她似乎一直在往舞台上跑,有人拉著她的胳膊不讓她去。
舞台上擺著一架孤零零的鋼琴,聚光燈照在琴身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恍惚間她好像看到楊琪琪正舉著相機,在人群外記錄那些紛亂。
甄淖正想叫她,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在看什麼?一會兒沒看到你又跑不見了,下次等我一起好嗎?”
孫墨齊累得大口喘氣,甄淖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來到了舞台的一側,這時柳絮也看到了她,離得這麼遠甄淖都感覺到了她殺人的眼神。
甄淖嚇得後退半步,雖然中間還隔著十幾米,柳絮也很快被人攔了下來,但甄淖不想待在這里,拉著孫墨齊說:
“我們去別的地方吧,這里好嚇人。”
轉身離開的時候,甄淖突然注意到自己手里多了一台相機,應該是孫墨齊遞給她的吧。
身後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甄淖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穿著松明中學的校服的徐淵突然出現了,他走到柳絮身邊和她說了些什麼,柳絮立刻鎮定下來。
台下的觀眾們都還在等著他們上台彈琴,妝造師們緊急幫她整理好頭發和衣服,然後兩人並肩一起上了舞台。
後面的事甄淖也沒再關注了,有徐淵在,評委們多少會賣一些面子,不會打太低的分。
不過那些都與她無關,如果柳絮真的去了松明高中,恐怕她的貴族夢才是真正地要破碎了。
她不動聲色地將相機里的儲存卡拔下來,收進了衣服內側的口袋里。
“想什麼呢?是不是嚇壞了?”身旁孫墨齊突然出聲,他彎下腰看她的臉,甄淖這才注意到滿頭是汗,這一晚上除了幫著布景,就是在到處找她,甄淖有些內疚,從口袋里拿出紙巾給他擦了擦汗。
“我沒事啊,倒是你,怎麼熱成這樣?”
孫墨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拽住她的手拉到眼前,表情無奈:“手都傷成這樣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幫你處理一下。”
兩人在操場的台階上坐了下來,孫墨齊從背包里翻出碘伏棉簽,熟練地幫她處理傷口,這一次他沒有貿然捋她的衣袖,只是把手掌心的傷口簡單處理了一下。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孫墨齊剪斷一截紗布,幫她包了一下傷口,做好這一切,他仍舊沒有松手,而是拉著她的手虛握起來。
“甄淖,你被同學欺負了嗎?”
他抬起頭,路燈照進他的眼底,他的眼神認真又擔憂。
甄淖干咳兩聲,堅持道:“沒有啦,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孫墨齊輕嘆了一口氣,抬起她的小腿放在膝蓋上,甄淖嚇了一跳,然而孫墨齊只是卷起褲管查看她腿上的擦傷。
孫墨齊說:“上次送你回家,還有上上次,我都感覺有什麼人在跟蹤我們,你應該也知道吧,為什麼要一直假裝什麼事都沒有呢?”
棉簽擦過傷口有些疼,甄淖的腿抖了一下,孫墨齊沒有松開,反而攥得更緊了。
“剛才也是,你的同學什麼都告訴我了,她們那樣欺負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的話,你要去把她們打一頓嗎?”
“我……我不會打人,但是她們這樣對你,我很生氣,我可以帶你去找老師,老師們會幫你的。”
甄淖失笑地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腦門兒,孫墨齊抬起頭看她,眼睛里一片晶瑩。
甄淖夸張地叫了一聲,說:“哇,你不會哭了吧?你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
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因為孫墨齊突然把她摁進了懷里,他的體溫很高,蒸得她滿臉通紅,她的手落在他的背上,好一會兒才安撫地輕拍了幾下。
“我真的沒事啦……你不用擔心。”她在心里嘆了口氣,孫墨齊果然一點都沒變啊!
孫墨齊的下巴壓在她的頭頂,結實的胳膊緊緊箍著她的肩膀,甄淖整個人都被他牢牢鎖在懷里,這樣的懷抱理應讓她感到很安心,可她卻沒由來的有些窒息。
正想推開他,卻再次被他握住雙手,孫墨齊悶悶的聲音響在頭頂:“以後再有這種事,你一定要告訴我,就算我不能替你打回去,但至少有我在,她們不敢太放肆。”
甄淖輕笑了一聲,掙開他的懷抱,孫墨齊眼睛有些紅,看來是真的生氣了,也許些難過,甄淖又抱住他拍了拍肩膀,說:“知道了知道了,別哭了……唔!”
孫墨齊突然攬住甄淖的腰一把將她抱了起來,甄淖嚇得差點尖叫出來,她捂住嘴,表情驚訝。
孫墨齊皺著眉看她,“甄淖,你還把我當成小孩子嗎?”
他的眼神太過灼熱,甄淖的心髒狂跳起來,她當然沒有把他當成小孩子,她只是不想讓他擔心,可是孫墨齊也不像小時候那麼好忽悠了,他抱著她,用半命令式的語氣說道:
“我現在長大了,可以保護你了,淖淖,快說你以後不會再瞞著我了。”
甄淖不說話,他就把腦袋抵在她的肚子上蹭,甄淖被他逗得咯咯笑,最後實在受不了了,只能答應了他。
一向木訥遲鈍的孫墨齊像是突然開了竅,他將她重新放回台階上,像是對待一件珍貴的寶物,手撐在她的身側,將她牢牢圈在身前。
甄淖抱著膝蓋和他對視,像是在玩比誰先眨眼的幼稚游戲。
遠處的大禮堂內傳出雜亂無章的琴聲,傳到他們這里,反而變得模糊而曖昧,他們離得這樣近,一高一低的錯落姿勢,路燈下他們的剪影已經在接吻。
孫墨齊的視线率先滑到她的嘴唇上,那個念頭冒出來的一瞬間,他的臉立刻漲紅一片,整個人都快冒煙了,他覺得自己有些奇怪,為什麼突然想做那種事,明明兩個人什麼關系都不是,就算他真的想,那也不能這麼隨便地做,至少……至少……
孫墨齊心亂如麻,他先一步低下頭,這才想起她還有一條腿沒有檢查傷口,剛握住腳踝,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腳步聲。
皮鞋跟踩在地上的聲音很獨特,伴隨著那道腳步聲,一股淡淡的煙草味侵蝕而來,甄淖瞳孔地震,一股寒意竄上背脊,她猛地站起身來,看到孫墨齊身後立著一道瘦高的人影。
甄淖的視线從那雙腳往上,然後是筆挺的西裝褲,繼續往上,卻看到一張稚嫩的臉龐。
“徐淵?你來干什麼。”不是想象中那個人,甄淖松了一口氣,但語氣已經冷得結冰。
徐淵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孫墨齊,眼神里的陰郁幾乎藏不住,他抬起手看了看表——甄淖冷嗤一聲,這家伙不愧是徐毅的兒子,某些動作都那麼相似。
“還有五分鍾媽媽就來了,你確定要讓她看到你和她最討厭的人待在一起嗎?”
“你在說什麼?徐淵,你憑什麼管我的事!”
徐淵舉起雙手,一臉無辜:“我可沒有要管你,我巴不得媽媽連你一起討厭呢,不過我更想過個安生的元宵節,所以好心提醒你別惹媽媽生氣而已。”
甄淖氣得想揍他,可是剛抬起手就被孫墨齊攔了下來,他雖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可也從他們的談話中猜出一些什麼。
“好了甄淖,你先走吧,一會兒晚會結束我還要過去幫忙呢。”
“孫墨齊,你不要聽他胡說,我媽媽……”
甄淖還想解釋,可她很快又想起以前媽媽對他的貶辱,頓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孫墨齊勉強笑了一下,他停留在離她一米的位置。
“嗯,我都知道,我沒事的,你先回去吧,提前祝你元宵節快樂。”
“哎呀,”徐淵一字一頓道:“媽媽已經到了。”
甄淖深吸一口氣,撞開徐淵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徐淵眼神挑釁地看了孫墨齊一眼,而孫墨齊卻沒有接收到他的挑釁,因為他已經蹲下去收拾地上的東西了。
徐淵低嘲了一句,而後跟在甄淖身後離開了。
第四十五章 筆記本
徐淵本來還想追上甄淖再賤幾句,可是看到校門口那輛車的車牌以及駕駛座上的人之後,他臉上的笑也消失了。
甄淖立在車門前,遲遲沒有打開車門,徐淵打開副駕駛的門坐了上去。
“爸爸,你怎麼來了?”
“小淖,還不上車嗎?”
徐淵用力合上車門,發出砰的一聲響,他看了徐毅一眼,表情不耐:“她不上來我們就一直這麼等嗎?爸爸,我們先走吧。”
徐毅無奈地拍了一下兒子的頭,徐淵的表情有些古怪,不過很快又換上笑臉。
“所以為什麼是爸爸來接我,今天工作不忙嗎?”
“不忙——小淖,快上來吧,外面冷。”
甄淖沉默地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車里開了空調,可她卻覺得渾身冰冷。
她掐住手心,假裝鎮定地拿出手機和楊琪琪聊天,打字的時候手都在顫抖。
發了些什麼她都不記得了,總歸是一些轉移注意力的胡言亂語,一路上徐毅一直想和她說話,可每次都會被徐淵截過去,他好像很不滿自己的父親只關注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兒在學校過得好不好,卻對他這個親生兒子毫不在意。
徐毅沒辦法,只能和他聊起了學校的事,好不容易到了家,車剛停穩甄淖就打開車門衝了出去。更多免費好文盡在:jizai16.com
徐淵坐在車里,語氣不屑:“真是沒禮貌。”
徐毅嘆了口氣,說:“你就這麼不喜歡姐姐?”
徐淵還是那句話:“她才不是我姐姐!”
另一邊的甄淖循著記憶的路走進別墅里,這里和她當初離開的時候一樣漂亮,在大門口就能看到二樓的巨大玻璃露台,那里的落地窗很冷,她以前經常坐在里面彈鋼琴,像一個關在水晶球里的娃娃。
沒有多愁善感太久,她打開別墅的大門走了進去。
穿過一片葳蕤草地,她看到了院子里里那棵大樹,腦海中浮現出細碎的片段,她隱約記得第一次和楊琪琪見面就是在這棵樹下,但她總覺得難言的恐懼,大喘一口氣後,從蜿蜒的石板路跑回了別墅里。
家里的擺設和以前一樣,甄琴很少回來住,家又大又空曠,幾乎沒什麼人氣,從客廳上到二樓,這里是家居層,她以前的房間上了鎖,已經打不開了。
甄淖立在門前發呆,很快有住家保姆走過來向她問好。
“我媽媽呢?”
“甄女士還沒有回來呢,估計十點半就回來了。”
“我的房間怎麼鎖了?”
“甄女士說這里面太久不住人,一直打掃太費事,干脆用來堆雜物了。”
甄淖突兀地笑了一下,肩膀無力地耷拉下來,她問:“那我住哪里?”
保姆說:“甄女士也沒有提前告訴我們說你要回來,今晚只能先住客房了,等明天再幫你收拾新的房間好嗎?”
甄淖說:“沒事,幫我拿一套新的居家服來。”
甄淖走到客房里,甄家很大,客房也裝修得很舒適,她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沒有讓她睡沙發,這樣已經很好了。
回家後甄淖的狀態突然變得十分萎頓,澡也沒洗,換了身衣服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了。
懷里空蕩蕩的,她這才想起小狗玩偶沒有帶來,她嘆了口氣,掏出手機給楊琪琪發信息。
剛敲出一行字,房間門被人敲響,她沒起身,大聲問:“誰?”
“小姐,先生讓我給你熱了牛奶。”
“我不喝!”
甄淖沒由來地一陣煩躁,門外保姆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卻突然狂躁地將枕頭丟到地上,她抱著頭大口呼吸,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
她走到門邊,外面一片安靜,她擰開門把手,客臥正對著二樓的客廳,客廳里一片明亮,一個人都沒有,不遠處的廚房里傳來丁零當啷的動靜。
她走出門來到客廳,保姆正在拖地,她問:“為什麼這里一個人都沒有?”
保姆有些疑惑她為什麼這麼問,不過很快又反應過來,她指了指樓梯的方向,說:“太太他們現在都住在三樓,二樓現在都用來接待客人啦。”
甄淖聽後頓時松了一口氣,她對保姆說:“你今晚也在二樓睡,就到我隔壁的房間住,我一個人害怕。”
保姆應下了,甄淖又來到廚房,卻看到徐淵站在冰箱面前,不知道在搞什麼鬼。
甄淖敲了敲門,徐淵應聲回頭,他嘴里嚼著什麼,甄淖干咳兩聲,下了逐客令。
“現在這一層樓歸我了,麻煩你快點離開這里。”
徐淵挑了一下眉,端著一個白瓷碗轉過身來,他姿態懶散地靠在牆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又舀了一勺碗里的東西吃進嘴里。
甄淖聞到了淡淡的甜米酒的味道,她擰起眉,再度發難:“徐淵,你抽煙喝酒就不怕媽媽知道嗎?”
徐淵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嗯——那你背著媽媽和孫墨齊待在一起的事,媽媽知道嗎?”
“你!”
“我?我怎樣。”
徐淵找了個凳子坐下,甄淖這才看到他手里端著一碗酒釀圓子,正疑惑他為什麼大半夜在這里吃東西,徐淵立刻抬了抬手,語氣炫耀。
“看什麼看,這是媽媽給我做的,你沒有吧?”
“哈?徐淵,你幼不幼稚?”甄淖簡直要氣笑了,一碗酒釀圓子而已,她才不會嫉妒!
“我幼稚?現在還寫日記的家伙才幼稚吧。”
“你在說什麼?日記……我從來不寫……”不對,甄淖突然想起了什麼,她似乎弄丟過一個本筆記本,那上面有楊琪琪寫的日記,可是徐淵怎麼會知道。
徐淵說:“你還不承認嗎,除了你誰還會寫日記那麼幼稚的東西,你總不能是我爸寫的吧?”
“你爸?!和你爸又有什麼關系?”
徐淵聳了聳肩,語氣隨著道:“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究竟什麼時候偷偷進了我爸的書房,又進去做了什麼?”
甄淖一臉莫名,她看著徐淵一口一口地吃著碗里的糯米團子,正想走過去把他碗掀了,可是剛走了兩步,她突然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你剛剛是說,你在你爸爸的書房里看到了我的筆記本?”
徐淵吃東西的動作突然停下來,他勾起嘴角,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看她。
“你在說什麼?除非有鑰匙,沒人能進我爸的書房,連我也不例外,我怎麼可能知道他書房里有什麼。”
甄淖的眉頭越皺越深,她總覺得徐淵在暗示自己什麼,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這個丸子做得真好吃,只可惜媽媽只做了兩碗,我一個人都夠吃,就不分給你了。”
甄淖再度氣笑,徐淵這家伙簡直和他爸一樣莫名其妙,她居然還站在這里認真聽他講話,可見她也是傻得可以。
“誰要吃那種東西,這麼晚了還吃冰糯米丸子,不怕半夜起來拉肚子麼。”
徐淵賤兮兮道:“媽媽給我做的,就算半夜起來拉肚子我也要吃。還有一碗我放冰箱里了,有些人可不要現在嘴硬,半夜卻爬起來偷吃。”
甄淖氣急了,再說下去她真的會把碗扣在他臉上,正想把他趕走,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聲音,是甄琴回來了。
徐淵對甄淖做了個鬼臉,抱著那只可笑的白瓷碗走了出去,甄淖深呼吸一口氣,也轉身出了廚房,准備和甄琴打個招呼,讓她知道自己也回來了。
剛走出客廳就看到徐淵纏著甄琴撒嬌的畫面,甄淖做了個嘔吐的表情,早知道那家伙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男綠茶了,但每次看到他夾著嗓子對甄琴說話,還是會忍不住犯惡心。
她沒有硬湊上去自討沒趣,反而思考起徐淵的那番話來。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她應該找個機會去把筆記本偷回來。
畢竟那上面,有很重要的東西不能被人發現。
第四十六章 秘密
晚上十點半,渠山別院附樓的畫室里,甄琴坐在畫板前調顏料,她面前貼著整整一牆的聖誕照片,那是他們去紐倫堡的時候拍下來的,她准備以此為靈感進行下一次畫展主題創作。
身後畫室的門被人輕輕推開,徐毅穿著深藍色的居家服,端著一杯玫瑰熱茶走進來。
“阿琴,還在忙嗎?”
甄琴擱下畫筆,徐毅放下托盤走到她身後,幫她捏了捏肩。
甄琴按住他的手,側望著頭看他:“你今天去接了孩子?”
徐毅點頭,甄琴長眉微蹙,“這種事以後交給司機做就可以了。”
徐毅不置可否,甄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繼續說道:“淖爾也回來了?”
“嗯,阿姨安排她住了二樓的客房。”
“客房……也好,以前的房間還是不要住了。她沒鬧吧?”
“摔了個枕頭,倒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
甄琴嘆了口氣,擱下茶杯後又端起來,像是在思考。
“你以後還是少在她面前出現,那件事的教訓還不夠嗎?”
身側的玻璃窗倒映出徐毅苦笑的臉,他推了推眼鏡,說:“那也不好一直這樣僵著,阿琴,我不想你和小淖一直這樣生疏下去,她畢竟是你的女兒,只要她願意回來,哪怕讓我搬出去也可以。”
甄琴沉默地喝了一口茶,徐毅揉捏的手重新動作起來,像是在討好她。
當年還沒結婚的時候,徐淵是年輕有為的律師,雖然門第及不上甄家,但他剛畢業就打贏了幾場不小的官司,在律師界里一鳴驚人,甄琴的離婚案也是經由他手才能贏得那麼漂亮,不僅不用承擔前夫的債務,還拿到了甄淖的撫養權。
他們也是因此結的緣,後來意外懷孕,順理成章地結了婚。
盡管當時外界有許多反對的聲音,但甄琴一向不會聽別人說什麼,結婚之後徐淵為了讓甄琴更加專心創作,他主動將重心轉移到了家庭上,對甄淖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女兒也是關心備至,甚至比對親生兒子還要好,甄琴自認為她這一次沒有看錯人。
徐淵這樣事事以她為主,甄琴很滿意,再加上一些特殊原因,她准備帶著徐淵一起去看看他父母。
“小淵說想去爺爺奶奶家過節,畢竟是團圓的日子,一家人待在一起熱鬧。我媽在國外,聖誕節已經陪她過了,想來她也不會有什麼意見。至於淖爾…就讓她留在別墅吧,我安排了煙花表演,還訂了她愛吃的菜。”
說到這里,她像是終於說服了自己,站起來往外走去。
“我去看看她睡了沒有。”
畫室的燈暗了下來,徐毅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而後也離開了。
甄琴來到客房擰了擰門把手,門里面反鎖了,隔壁的阿姨聽到動靜起來查看,順便跟甄琴簡單說了一下甄淖的情況。
“小姐很早就吃了藥睡下了,乖得很哩。”
甄琴點點頭,看了一眼走廊盡頭的琴房和她以前的房間,對保姆叮囑道:“不要讓她進那兩個房間,她在家里有任何異常的舉動都要立刻告訴我。”
阿姨諾諾應下,甄琴走出去幾步,又折返回來,交代阿姨明天去買些蘇式點心回來。
交代完她又覺得不夠好,干脆讓徐毅幫忙找個廚子來專門給甄淖做點心。
她小時候跟著孫家待在蘇州的小院里,回來後口味也變了許多。
做完這一切,她心里的愧疚突然消解了許多,為了這個一點也不像她的女兒,她已經盡心盡力,做了一個母親該做的一切,如果她還要繼續跟她鬧脾氣,那她也不會再哄著她了。
一門之隔,甄淖睡得很沉,而幾分鍾前,她還在和楊琪琪聊天。
楊琪琪:哈?他居然這麼說?說你叫他去借梯子?
甄淖:對啊,可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琪琪,你什麼時候去的准備室呢?他不會是把你認成我了吧
楊琪琪:我去的時候你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呢,甄淖,你不覺得你最近有些太能睡了嗎?
看著那行字,甄淖還真打了個哈欠,她揉了揉眼睛,感覺眼前的畫面越來越模糊,手機響了一聲,楊琪琪又發了新的消息過來,但是甄淖沒看到,手機滑落下來,她又睡了過去。
楊琪琪:而且你沒發現嗎?
楊琪琪:李炙根本就是個臉盲,他從來沒分清過身邊的人長什麼樣子吧
楊琪琪:對了,相機儲存卡在你那里吧?記得收好,不要被人發現了
楊琪琪:你元宵節准備去哪兒玩?我好無聊,可以去你家找你嗎?
……
手機連續響了好幾聲,甄淖不厭其煩,終於睜開了眼,房間里一片明亮,她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坐在課桌前。
她的面前擺著一塊小黑板,一個白頭發的老教授正在說著什麼。
是家里的學習房,她怎麼會到這里來?
甄淖低頭,發現桌上放著一個紙飛機,紙飛機的邊緣染上了紅褐色的痕跡,看上去很詭異。
她拿起紙飛機藏到桌洞里,窗外的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窗戶開著,她下意識覺得飛機是從窗外飛進來的。
她把手放到桌洞里展開紙飛機,上面只有一行模糊的字跡,像是寫上去之後很快又被抹開了,她仔細地辨認了一下,上面寫著“到琴房來”。
她有些猶豫,那頁紙上很快又出現了一行字。
“快來啊,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甄淖攥著那張紙,趁老教授背過身寫板書的時候,偷偷地跑了出來。
循著記憶的方向來到走廊盡頭的琴房門口,印象中上一次看到這扇門的,它還是緊鎖著的,那時腦海中有一個聲音還提醒她不要進去,但是現在,它在她面前敞開了。
琴房里傳來奇怪的雜音,像是琴鍵被久久按下沒有松開,琴音從清澈漸漸變得渾濁,還伴隨著奇怪的“噗呲”聲。
甄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然後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在原地。
只見一個穿著白蕾絲長裙的少女背對著她,她手里似乎拿著什麼東西,一下又一下地往前刺。
她身前的人被壓在鋼琴的琴鍵上,而那些渾濁的琴音正來自他身下的琴鍵。
甄淖瞪大雙眼,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尖叫了一聲,可卻沒有發出聲音,那個女孩兒像是上了發條的玩偶,一下又一下地捅向身前的人。
鮮血從男人的傷口噴涌出來,很快又恢復原狀,然後再捅進去,流出鮮血,眼前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張無限循環的動態圖片,甄淖漸漸失神,有一瞬間,她感覺自己才是那個拿著刀的人,可是很快又變回了旁觀者。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直到整個世界都被染成血紅的顏色,那個女孩兒突然停了下來,她轉過頭來,露出一張稚嫩而美麗的臉龐。
是楊琪琪。
她的嘴唇紅得像是吃了人,一張一合間,她的聲音近在耳畔:
甄淖,你忘了我們的秘密了嗎?
甄淖感覺大腦一陣暈眩,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槌,下一秒她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扇緊閉的門前。
是她以前練琴的房間。
第四十七章 酒釀圓子
走廊里亮著燈,而她只穿了一身單薄的居家服,好在別墅的暖氣很足,她並不冷。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起和楊琪琪的第一次見面,也是這樣一個深夜,她偷偷跑到院子里的大樹下赴約。
啊……總覺得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她勉強扯了一下嘴角,抬頭看了一眼走廊角落的監控攝像頭,只希望明天他們不要太大驚小怪。
這樣想著,她故意走到廚房里接了一杯熱水喝,這樣明天媽媽問起的時候,她可以說自己只是出來喝水,不小心迷路走到了琴房門口而已。
靠在島台邊等水放涼的時候,她看著眼前巨大的冰箱,干脆拉開上層,准備將水放進去凍一下,誰知道拉開冰箱門就看到一碗五顏六色的酒釀圓子擺在眼前。
徐淵得意洋洋的臉瞬間浮現在眼前,他故意說這里還有一碗,還挑釁似的警告她不許偷吃。
真是可笑。這麼拙劣的激將法,她才不會上當。
她將那只封了口的白瓷碗拿出來,揭開保鮮膜,准備全部倒進下水道里,可是當她真的打開蓋子,聞到那股香甜的米酒的氣味時,她又猶豫了。
倒不是她有多想吃,而是她從來沒有吃過甄琴親手做的東西。
甄琴就是傳說中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金貴千金,她從來沒有下過廚,連火都不會開。
可就是這樣的她,居然也願意給徐淵做糯米丸子嗎?
她想起小時候,甄琴其實很寵她,要星星會把月亮一塊兒摘下來送給她,只為了那句“別人有的,我甄琴的女兒也要有”。
父母剛離異那一年,反而是她過得最快樂的一年,在她人生中幾乎沒什麼參與感的父親在給她留下一擊永生難忘的重創之後就離開了,而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母親也在那一年里短暫地放下工作陪在她身邊。
然而這樣的寵愛並沒有維持太久,五歲那年,媽媽再度未婚先孕,和徐毅到國外生孩子去了。
母親親口說過,她和父親的未婚先孕是對爺爺奶奶極度掌控的反抗。因此目的達成之後,她被拋下也很正常,她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就在這時,徐淵出現了。
從見到這個所謂的弟弟的第一眼,她就無比確定,這個裝巧賣乖家伙會是她一生的敵人——媽媽看他的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像在看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她從頭到腳地為他感到驕傲。
可是他憑什麼。
難道說,徐淵才是真正的,愛情的結晶?
哈,想到“愛情”這個詞,甄淖居然生理性干嘔了一下。
手腕上傳來一陣酸疼,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端著這只碗很久了,最終還是沒有倒掉它,反而端到桌子前安靜地吃了起來。
她學著徐淵的樣子,每吃一口都要扯起嘴角笑一下,可是嘴里的丸子和米酒混合在一起,竟醞釀出艱澀的苦味。她埋著頭,看著一滴滴水珠滾進碗里。
根本就不好吃。
(寫到這里,恰好聽到《Are you lost》一分三十秒)
她討厭酒的味道。
紫薯丸子和菠菜丸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也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她居然一口一口全吃完了,她有一種自己戰敗的感覺,越是這樣想,她越賭氣似的將碗里剩下的米酒一飲而盡。
腦袋暈暈的,像是喝醉了,上一次這樣還是在品酒課老師的酒窖里,她用自己嚼過的糯米釀了米酒,那段時間她很痴迷嚼碎堅硬東西的感覺,因此一個人嚼了整整兩品脫的糯米(約60毫升),差點沒把牙齒磕壞。
原本應該是在畢業的時候再拿走那些酒,可她沒有等到畢業那天,在第二次上課的時候偷偷溜進去喝了個干淨。
眼前開始冒星星了,甄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將那只白瓷碗擺在最顯眼的台子上,就好像在炫耀自己的戰利品,回過頭看著那杯可笑的熱水,早已經沒了熱氣。
其實讓熱水變涼的方式有很多種,她就是故意打開冰箱的,她就是不服氣,好不服氣。
因為那對父子的到來,她什麼都沒有了。
甄淖扯長袖子,用力擦去眼淚和鼻涕,昂首挺胸地走出廚房,她沒有敗,拋下那些所謂的“愛”,她也可以贏得很徹底。
回到客臥的床上,她拉起純白色的被子蓋住自己的臉,她想客臥也很好,她不就是這個家里的客人嗎,就算回來了,最後也還是會離開的。
耳邊好像有人在說話,問她為什麼還不睡,還怪今晚話太多了,吵得她睡不著。
甄淖面色酡紅,傻笑著睡著了。
走廊上的燈突然暗了下去,連監控里的紅光也熄滅了,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從客廳來到她的門前。
擰了一下把手,沒有反鎖,很輕易就打開了。
房間里還亮著燈,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酒味,徐淵皺了皺鼻子,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
根本不用擔心被她發現,他親眼看到她喝下了整整一碗的口嚼酒,那種酒釀得越久越醉人,以她的酒量,能自己走回床上已經是奇跡了。
徐淵站在床邊,兩人之間隔了一段距離,他看到被子蓋在她的臉上,隨著呼吸收放。
她好像有蒙著臉睡覺的習慣,據說這是封閉自己的表現。
他又靠近了一些,酒的味道愈來愈濃,他伸手扯下蒙在她臉上的被子,露出一張因為窒息而漲紅的臉。
她的鼻尖和眼尾泛著不正常的紅,鼻翼因為重新獲得空氣而迅速收縮著,像是心髒瓣膜開合時的模樣。
她原來是這樣努力的呼吸著,在那沉重而窒息的壓抑下苟延殘喘。
徐淵俯下身去,她的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氣令他喝醉了似的眩暈不已。
徐淵湊到她耳邊,低聲叫了一句:“姐姐?”
甄淖的嘴唇動了動,沒有別的反應,想到她剛剛一邊哭一邊吃東西的模樣,滑稽又可憐,也許他不該這樣幸災樂禍,可是看到她哭,他竟會覺得興奮。
這可不是一個好孩子該有的反應。
徐淵伸出手虛描她的五官,無法控制地越靠越近,到最後連她帶有酒香的呼吸也被他吞咽下去。
房間里燈光明亮,他們又離得這樣近,好像臉上的絨毛都纏在了一起,徐淵肆無忌憚地盯著她嘴唇,那是他們為數不多的相似之處。
眼前這個人,和他誕生於同一個母體,他們本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卻痛恨彼此到恨不得對方去死。
但那份恨,究竟是何時扭曲了模樣。
徐淵的呼吸一點點沉重,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慌亂,而是沉穩地退回安全距離。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東西,放在了她的枕頭下。
動作間,他看到床頭折迭整齊的衣服,撩開最上面的外衣,露出兩片海綿隆起的飽滿弧度,看尺寸,比他之前看到的大了不少。徐淵伸出一根手指挑起纖細的肩帶,理所當然地將那件貼身衣物收進了口袋里。
“一換一,很公平。”
只不過他要的,從來不是公平。
他重新低下頭,柔軟的唇貼著她眼瞼滑過,留下一個模糊的吻。
第四十八章 幻覺
第二天,別墅主樓里傳來熱鬧的聲響,甄淖睜開眼,看到床邊坐著一個人。
她猛地坐起來,與此同時那個人回也過頭來,對她粲然一笑。
“你終於醒了!”
“琪琪?你怎麼來啦?”
“嘿嘿,我怕你無聊,來陪你玩啊。”
楊琪琪撲倒她身邊打滾,甄淖也笑起來,隔著被子撓她癢癢,楊琪琪突然哎喲一聲。
“好疼,甄淖,你枕頭邊放了什麼,硌著我了!”
說著她拿起一個盒子來,甄淖湊過去看,是一個首飾盒,打開之後,里面躺著一只極通透的碧玉手鐲。
“好漂亮,是誰送給你的嗎?”
甄淖接過來試戴了一下,剛好是她的手圍,這時楊琪琪又發出一聲驚呼,她張著嘴指著床尾的方向,甄淖坐起身來,看到房間里多出來一套水綠的裙子。
楊琪琪說:“好漂亮啊,是你今天要穿的衣服嗎?”
甄淖看著那條裙子搖了搖頭,說:“好像不是我的尺碼哎,這麼長,得拖地了吧。”而且胸圍看起來也不合適,誰會給她准備這種衣服呢?
正疑惑當她的時候,房門就人敲響了,是保姆來叫她吃早餐了。
甄淖應了一聲,她打開門,讓保姆把早餐送到房間來,順便問了一句有沒有人進過她的房間。
保姆回憶了一下,說:“昨晚甄女士來看過,不過沒進房間,今早九點左右來了一趟,說是給你准備了新年禮物呢。”
她看了一眼甄淖手腕上多出來的玉鐲子,頓時笑眯了眼,語氣恭維道:“甄女士的眼光可真好,這鐲子可真貴氣。”
甄淖不置可否,只是讓阿姨按尺碼給她找一身合適的休閒服,然後關上門回到床邊。
楊琪琪還躺在床上,甄淖走過去戳了戳她的肚皮,楊琪琪咯咯笑了起來,推開她坐起來,指著桌案上的一堆東西說道:
“你的作業忘記拿了,我特意給你帶了過來,怎麼樣,我貼不貼心?”
“哇,你真的太貼心了,下次可不可以寫完了再拿給我?”
“噗,懶死你好了。”
甄淖說:“那你寫好了借我抄也可以啊。”
楊琪琪說:“那你怎麼不問你的同桌要,他的成績可比我好多了。”
她突然提到李炙,甄淖還有些恍惚,回想起那天在准備室里他一連戳穿她兩個謊言,甄淖連忙搖頭,說:“算了吧,李炙都生我的氣了。”
楊琪琪滿臉不可思議:“哈?他居然也會生氣,我一直以為他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來著。”
甄淖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說:“你還好意思說,為什麼不把情書里李炙的名字塗掉?”
楊琪琪聳了聳肩,說:“不好意思啦,我只記得把趙亦晨的名字改成柳絮,把他給忘記了,話說他就因為這個而生氣嗎?”
甄淖說:“也許吧,他好像很在意……”在意什麼,甄淖也有點說不出來,總之那天李炙的舉動很反常,平時怎麼招惹都不會生氣的家伙,居然會因為情書被看到就生氣嗎?
“其實他在意的,根本就是自己的冷漠被人發現了啊。”
楊琪琪的聲音打斷了甄淖的思考,她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說:“對啊,我就說他那天怎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看來應該想個辦法向他……”
話沒說完,保姆又來了,甄淖站在門口說話,楊琪琪躺在枕頭上玩手機,突然感覺壓到了什麼硬硬的東西,她拿出來一看,是一把鑰匙。
甄淖端著早餐拿著衣服回來的時候,楊琪琪已經將鑰匙收進了口袋里。
吃完早餐後甄淖進更衣室換衣服,楊琪琪順勢問道:“甄淖,這條裙子你不穿的話,可以給我試一下嗎?”
甄淖說:“當然可以啊。”
楊琪琪套上裙子,又提著裙擺轉了一圈,說:“居然剛好合身,甄淖,這不會是給我准備的吧?”
甄淖毫不吝嗇地夸贊道:“琪琪你穿這個好好看,是我的話可能根本套不進去。”
楊琪琪故作猥瑣地瞄了一眼甄淖的胸,語氣揶揄道:“是啊,估計穿到胸口就擠不進去了。”
甄淖的臉瞬間紅了起來,她抱住胳膊轉過身去,“楊琪琪你這個臭流氓,你看哪里呢?”
楊琪琪哈哈笑了起來,她提了提裙擺,說:“這裙子什麼都好,就是太長了,改天拿到裁縫店改一長度吧。”
話雖這麼說,她也沒有脫下來,反正拿起手機自拍起來。
這時候兩個人還很開心,但是在甄淖知道媽媽留下禮物就走了之後,兩個人又同時沮喪起來。
楊琪琪嘆了口氣,看著滿桌子精致又美味的食物,拍了拍甄淖的肩膀,安慰她:“別難過啦!不還有我在這里嗎?快點吃,吃完我們去游泳!”
甄淖只感動了一秒鍾,說:“哇,你果然是衝著泳池來的!”
不過她後知後覺地又感到一絲不對勁。
楊琪琪好像對她家很熟悉的樣子,直到泳池在附樓樓頂,還知道她以前的房間和琴房的位置,甚至連他們家水箱里養了兩只幾十歲的老烏龜她都知道!
甄淖回憶起昨晚那個夢,沒由來的一陣心慌,在楊琪琪跳下水池的一瞬間,拉住她的胳膊問她。
“楊琪琪,你……你是不是來過這里啊?”
楊琪琪不明所以,“你家我不知道來過多少回了呢,甄淖,你最近怎麼奇奇怪怪的?”
甄淖愣在原地,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缺失了很多記憶,她不記得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楊琪琪,只她記得她們是最好的朋友,可是這段友誼的起點,她竟完全不記得了!
她的表情漸漸變得恐慌,她看著楊琪琪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右手,她戴了一個黑色的護腕,像是在遮擋什麼,甄淖伸出手想要摘下它,卻被楊琪琪攔了下來。
“甄淖,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盯著我發呆?”
“我,我只是想問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當然記得啊,十二歲那年,你往窗外扔了個紙飛機,恰好被我撿到了,然後我們就成為了筆友,再然後我們約在你家的後花園里見面,從那以後,我們就成了最最好的朋友!”
她的描述有些抽象,但甄淖還是很快想了起來,她確實是這樣認識楊琪琪的,但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甄淖咽了咽口水,聲音顫抖地問道:“琪琪,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你……你其實只是我的想象?”
楊琪琪歪了一下頭,她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否認,而是很認真地盯著甄淖的眼睛看,甄淖從她的瞳孔中看到了模糊的輪廓,然後她突然伸出手蓋住了甄淖的眼睛。
“你說的沒錯,我其實是你想象出來的朋友,不信的話你就閉上眼,我給你表演一個原地消失術。”
她的嗓音輕快,像在開玩笑,但是甄淖還是閉上了眼,而楊琪琪的手掌從她臉上離開的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四周安靜了下來,除了自己的心跳聲,甄淖突然什麼都聽不到了,她越來越恐慌,不敢睜開眼,只是發生地問道:“好了嗎琪琪,我可以睜眼了嗎?”
空曠的游泳室里傳來她的回音,甄淖緩緩睜開眼,看著空無一人的游泳室,她低下頭,看到自己腳邊擺著一個粉色的小狗玩偶。
甄淖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彎腰撿起那只粉色小狗,小狗吸飽了水身體愈發沉重,拉著她跪到地上去。
她像是被人掐住呼吸,連喉嚨也塞滿了東西似的,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莫大的空虛感涌上心頭,令她渾身都在顫抖,就在這時,面前的水池突然傳來嘩啦啦的聲響,楊琪琪的頭從水里冒出來,噗噗吐出幾口水。
她哈哈大笑著說:“嚇到了吧?!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玩?”
她抹去臉上的水,正想看看甄淖有沒有被嚇到,下一秒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抱住了。
甄淖的胳膊勒得很緊,她沉默地抱著楊琪琪,許久沒有說話。
楊琪琪後知後覺地拍了拍她的背,小聲說:“不是吧?真的嚇到了?”
第四十九章 證據
當一個人感到快樂的時候,時間與她而言也會流逝得更快,等甄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
甄琴安排了熱鬧的煙花表演,二樓和頂樓的露天陽台是最佳觀景點,甄淖和楊琪琪一起爬樓梯的時候,甄淖晃了晃手里的玩偶,問楊琪琪:
“對了,我下午都忘了問,你怎麼把它帶來了?”
楊琪琪說:“你還好意思問,明明說好去哪里都要帶著我給你的玩偶,結果你卻把它一個人丟在公寓里。有它在的話,你抱著睡覺也會睡得更香吧?”
甄淖半信半疑地看著手里丑丑的玩偶,它新換了一身衣服,胸前的字母刺繡也不見了,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懷疑這一只是不是她的那一只,特意翻過來看了一下肚子,上面有黃褐色的汙點,她才松了口氣。
楊琪琪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此時兩人已經到了天台,樓下的煙花也開始按照順序燃放,楊琪琪湊到甄淖耳邊大聲說道:
“甄淖,你別再吃你那個安眠藥了!”
甄淖瞪大了眼,“你怎麼知道?”
她的疑問被淹沒在煙花燃放的爆炸聲中,楊琪琪繼續說:“那個藥我查過了,過量會致幻!真的真的,不要再吃啦!”
甄淖有些恍惚,她小聲辯解道:“怎麼會?那不就是普通的……”
嘭!嘭嘭!
無數道火星飛上夜空,而後轟然炸開,楊琪琪在那一道道爆炸聲中回過頭,大聲說道:“什麼?你在說什麼?”
甄淖的瞳孔顫抖起來,她感覺自己後背一陣發涼。
看來真的不能再吃了。
煙花放完了,兩人一起下樓,楊琪琪說想聽甄淖彈鋼琴,甄淖面露難色,指著走廊盡頭的房間說:“琴房鎖了,沒有鑰匙進不去的。”
楊琪琪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很快就放棄了進琴房的念頭,又問甄淖要不要去游戲房打電動,甄淖眨了眨眼,說:“那個地方現在都是徐淵在用,我不想去他待過的地方。”
楊琪琪表情垮了下來,她說:“那我們總不能就回房間睡覺吧?”
甄淖說:“嘿嘿,我們可以待在一起看電影啊。”
說著她率先走到客廳,將客廳的投影儀打開,邀請楊琪琪過去看恐怖片。
很快時間鄰近零點,甄淖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拿起來看了一眼,居然是孫墨齊發來的信息。
她偷瞄了楊琪琪一眼,這時候楊琪琪也轉過頭來,甄淖心虛地關上手機,假裝無意地問道:
“怎麼了?”
“沒什麼啦,你先看,我去上個廁所。”
楊琪琪走了,甄淖這才拿出耳機戴上,點開了孫墨齊發來的視頻。
畫面里是一片黃色的沙灘和蔚藍的海面,孫墨齊站在前面調整鏡頭,畫面黑了一秒鍾,她看到一個小小的紅點在慢慢上升,就在她以為那個小紅點會炸開成煙花的時候,那些光點突然散開了,變成了零零散散的螢火蟲!
然後孫墨齊再一次出現在鏡頭面前,他的表情有些羞澀,說話的時候也有些磕巴。
“新年快樂!淖淖,快看一眼時間,有沒有跳到一月一日?”
甄淖滑了一下屏幕,時間跳到0:00,等她再看向屏幕的時候,畫面里的螢火蟲已經排列成了歪歪扭扭的“新年快樂”,孫墨齊帶著傻笑的聲音再次響起:
“本來想在這里放煙花的,但是一個人放好像會有點傻乎乎的,我就到昆蟲園拍了一段視頻給你看,螢火蟲這個季節本來應該在冬眠……啊我話太多了,下次帶你一起來看吧,螢火蟲不會咬人的!”
他抓了兩把頭發,巧克力色的皮膚一點點浮紅,他又湊近了一些,甄淖這才注意到他的耳垂上多了一些東西。
孫墨齊側了側頭,給她看自己新打的耳洞,耳垂上還有那只小狗頭的耳釘。
“咳,就……就這樣!哦不對不對,還有一件事,就是我買了一輛電動車,以後放學讓我來送你吧,我會騎棄得很慢很慢,不會讓你冷到也不會讓你摔到的!”
說到這里孫墨齊的臉已經像是一塊燒紅的褐色鐵塊,很快他又發了新的消息過來。
孫墨齊:我後面好像說了奇怪的話,你不要在意!
孫墨齊:我……我太緊張了!錄完就發了也沒有再檢查一遍
另一邊的孫墨齊還在瘋狂打字挽回自己的形象,對面越安靜他越想撤回,好在甄淖很快就回了他。
淖淖:“語音消息”
孫墨齊手抖著點開了,甄淖溫柔的聲音響起,她說:
“螢火蟲好漂亮,我很喜歡。還有新年快樂,墨齊哥哥。”
孫墨齊紅著臉又放了一遍,然後再一遍,他從床上坐起來,將耳機戴上又聽了好幾遍,甄淖的聲音有種柔軟又溫暖的感覺,聽得孫墨齊渾身發燙。
他興致衝衝地看起昆蟲園的觀光門票,十幾分鍾後,她又發了一條過來。
淖淖:“語音消息”
孫墨齊滿心歡喜地點開,卻聽到她說:“至於送我回家這件事就不麻煩你了,我有朋友同路啦。”
她的聲音依舊溫柔,卻莫名多了一絲冷淡。
這邊的甄淖回完信息,突然意識到楊琪琪已經很久沒回來了,她回房間看了一眼,衛生間的門沒有合攏,推開一看,里面沒有人。
下午在游泳室里的那種詭異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甄淖深呼吸一口氣,往走廊盡頭的方向走了幾步,那里的房間依舊鎖著,楊琪琪應該不在里面。
她有些著急起來,碰巧這時保姆們抱著一個濕答答的東西走過來,甄淖連忙上前,剛要詢問,保姆連忙說道:
“哎喲小姐,你別過去,那邊的玻璃魚缸碎了,滿地的玻璃,我們正在打掃呢!”
甄淖這才注意到她手里抱著那只烏龜,保姆還在念叨:“長壽(烏龜的名字)都跑到先生的書房里去了,長命還沒找到,希望它別亂跑——哎喲,先生要是知道有人進了他的書房,肯定要生氣了。”
書房……甄淖腦海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她猛地想起徐淵的話,以及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書房的門現在開著!
來不及多想了,她繞開保姆來到書房門口,徐毅這個人心思深沉,從來不在自己辦公的地方安裝監控,書房的鑰匙也只有他自己有,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打開了。
甄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進去之後又小心翼翼地把門合上,她來到辦公桌前准備找回自己的筆記本,就在這時一只手突然伸了過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嗚嗚!”
“噓,別出聲,是我。”
是楊琪琪!她怎麼會到這里來!
楊琪琪松開甄淖,拉著她來到辦公桌前,她從抽屜里翻出一些簽過字的文件,拿出手機拍下照片。
楊琪琪動作熟練地翻箱倒櫃,甄淖目瞪口呆,直到她看到櫃子底部的筆記本,正准備將它拿出來,楊琪琪連忙攔下她。
“這個留在這里,不然他會發現的。”
甄淖下意識搖頭,壓低聲音說道:“不行,這里面……”
楊琪琪還是搖頭,她說:“放心,最重要的那一頁已經被我處理了。”
甄淖有些著急起來,她說:“你怎麼可以……這里面的每一頁對我來說都很重要,我必須把它拿回去。”
楊琪琪語氣無奈:“甄淖,不要這樣,他會發現的,新的筆記本我也很喜歡,這一本就當被賊偷了吧。”
甄淖攥緊拳頭,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她將筆記本放回去,頹廢地坐在椅子上。
沉香木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張全家福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戴著細邊框眼鏡,笑得溫文爾雅,一只戴著碧玉手鐲的手伸過來,將那張相框推到地上,破碎玻璃之下,男人的臉變得扭曲不堪。
楊琪琪表情嫌惡道:“這家伙看起來虛偽又惡心,我不喜歡他。”
甄淖很想說一句她也不喜歡,但她忍住了,因為玻璃相框摔碎的聲音不小,保姆們聽到動靜肯定還會回來,她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了。
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從書房里跑出來,一路跑回客廳,假裝無事地躺在沙發里看電影。
保姆們跑來跑去地收拾,看到辦公室里的碎玻璃以及另一只烏龜,頓時傻了眼。
看著保姆又一次抱著烏龜從身旁路過,兩人相視一笑,楊琪琪晃了晃手機,小聲對甄淖說:
“我們有這麼多證據,夠那家伙吃好幾十年牢飯了吧!”
甄淖突然愣住了,她說:“我從來沒想過…要送他進監獄啊。”
第五十章 選擇
20xx年1月1日 周一 天氣郁悶
甄淖這個叛徒,明明是她跟我說她的(……這里有一些字被塗黑了)了她,結果現在她又跟我說她根本沒想告他,我討厭死她了,騙子,叛徒,我要跟她絕交!
除非,她願意把那只鐲子送給我用來搭我的新裙子。
元宵節返校之後,同學們又開始了緊鑼密鼓的學習生活,而楊琪琪因為甄淖那天在書房里說的那句話,已經好幾天沒理她了。
連李炙也請病假了,甄淖又回到了孤身一人的狀態,這段時間她停了藥,果然沒那麼嗜睡了,但還是跟不上學習進度,整日渾渾噩噩的後果就是又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里談話去了。
剛分班的時候,甄淖的成績還能勉強擠進前二十,後來一次不如一次,上次小測又是倒數第四,班主任跟她談了會兒心,問了她一些學習上的事。
甄淖規規矩矩地回答了,快結束的時候,語文老師走了進來。
“哎呀高老師,我跟你說這個學習小組真的有用,李炙的語文成績提升了三十分不止呢!你看他的作文,終於不是文集摘抄了,上次我問他的時候,他跟我說甄淖給他推薦了很好用的作文素材,還教了他要怎麼寫閱讀理解的分析題,難怪一下子提升這麼多,果然還得是同齡人的話管用。”
語文老師噼里啪啦說了一堆,甄淖聽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扭著手指不知道該說什麼,語文老師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說:“甄淖同學的語文也很出色,這次的作文我准備當作例文發給同學們都看看,寫得太好了!”
甄淖的頭埋得更低了,總覺得剛剛才被批評了立刻又被夸贊的感覺很奇怪,像某種新型打臉方式。
碰巧下節課就是語文,老師讓同學們先自己修改試卷,同時按座位傳閱了甄淖的作文,等甄淖從陳凝儀的手里接過試卷的時候,她的卷子已經被蹂躪得不成樣子了。
甄淖並不意外,班里很多人都不喜歡她,陳凝儀一臉抱歉,很顯然她也不知道是誰弄的,甄淖對她笑了一下,表示沒關系。
反正她也不會好好整理這些試卷的。她隨手將試卷塞進桌洞里,然後拿出兩只花里胡哨的筆玩了起來。
陳凝儀看著甄淖的背影,甄淖是一個會給簽字筆穿衣服的奇怪家伙,但是比起柳絮那群瘋子,甄淖實在正常太多了,
陳凝儀早就被柳絮趕出了小團體,盡管如此她也沒有把仇恨轉向甄淖,相反她心里是感謝甄淖的,因為甄淖當時的“威脅”,她才能鼓起勇氣和她們徹底決裂。
下課的時候,陳凝儀找到甄淖,單獨和她說了一些話。
也許是因為緊張,陳凝儀以一些不著邊際的閒聊開了頭。
她看了一眼甄淖的手腕,還有紅潤的嘴唇靦腆地笑了一下,說:“你的新手鐲好好看,口紅的顏色也很漂亮。”
甄淖順著她的視线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玉鐲,下意識皺起眉,不動聲色地把它藏進了袖子里。
“謝謝。”
見她如此冷淡,陳凝儀難免有些著急,她湊近了甄淖,用氣聲對她說道:“我其實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小心柳絮。”
甄淖的表情沉了下來,問她:“發生什麼事了嗎?”
陳凝儀含含糊糊道:“她……她最近心情很不好,可能會找你麻煩。”
她沒說柳絮為什麼心情不好,但甄淖也能猜出一二。
據說柳絮在晚會上表現很不好,她的搭檔中途離席,留她一個人在舞台上亂彈,盡管如此她還是拿到了最高分,不久後就有流言在傳,說柳絮是靠家里關系才拿到特等獎的。
還有更難聽的說她是靠出賣身體,陪某些領導睡覺才拿到進入松明的機會。
除了流言蜚語的打擊,還有一些本來有希望獲獎卻被她擠下去的同學,她們之中不乏家世顯赫的人,自然不可能輕易就放過她。
甄淖有些感嘆,柳絮這家伙真是記吃不記打,都這樣了還想著來找她的麻煩,看來她還真是只會欺軟怕硬呢。
甄淖向陳凝儀道了謝,說自己會小心,而她小心的方式就是選擇周末也呆在學校里,她不讓孫墨齊送她,也是擔心他會被卷進來。
自從李炙請假後,班長來李炙座位反而更頻繁了,表面是來給李炙放作業本和課業記錄,實際上卻在暗戳戳地翻李炙的筆記和錯題集。
能看出來班長真的很欣賞李炙,一邊看一邊低聲感嘆,還順帶記錄了一下李炙的做題思路。
偶爾碰到甄淖,兩個人也只是簡單的打招呼。
表面平靜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一月中旬,班長突然找到甄淖閒聊起來。
兩人並不算熟悉,坐在一起聊天還有些尷尬,班長先客套地夸了她之前的作文寫得很好。
“……那個關於蝸牛觸角的比喻真的寫得太好了,你以前觀察過蝸牛嗎?”
甄淖說:“是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的,他很喜歡觀察蟲子。”
季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看著快要上課了,她生硬地將話題轉移到了李炙身上。
“甄淖同學,能請你幫我個忙嗎?”
“什麼?”
“就是……我整理了一些課業資料,因為李炙最近都沒來上課,我擔心他回來之後會跟不上進度,就想拜托你幫傳給他。”
“咦?班長你為什麼不自己給他呢?”
季靜面露尷尬,“我爸媽不讓我碰電子產品,雖然有社交賬號,但是經常查我的聊天記錄,如果被他們知道我給男同學傳學習資料,肯定會……”
甄淖有些驚訝,她沒想到季靜的父母控制欲這麼強,大概是聯想到了自己,甄淖有些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幫你,你先傳給我吧,我會幫你轉發給他的。”
班長還是搖頭,她有些苦澀地笑了一下:“給同學傳學習資料也不行,他們會說同學都是競爭對手,幫別人就是害自己。”
甄淖更驚訝了,沒想到季靜的父母會這麼說,她問:“那我要怎麼給李炙呢?”
班長說:“我把學習資料都拷貝進了u盤里,你有機會的話……”
話還沒說完,上課鈴響了,季靜將手里的U盤塞給她,然後迅速跑回了座位。
甄淖看著手里的u盤陷入沉思。
季靜的爸爸在教育局工作,她原本打算把那些資料以匿名的方式發到班長的郵箱里,這樣他的父親看到的話一定不會不管,但現在看來,季靜的父親說不定也參與其中呢。
官官相護是很正常的事,還好她沒有衝動行事,被季靜的父親那種刻薄的人抓到的話她就死定了。
李炙的家人就完全不同了,他的媽媽評過傑青,還在市級婦聯委工作過,現在又在一家大型藥物公司做高級研究員,如果是他的家人的話……
思來想去,甄淖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這天晚上她一直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偷偷用教室里的電腦轉移了手機里的照片和錄音到u盤里,再命名成“全國奧數題集解析”,最後以班長的名義發送到李炙的郵箱里。
最後她徹底清理了手機里的數據,做這一切的時候她非常心虛,因為她知道楊琪琪一直幻想著用這些文件送徐毅進監獄。
可文件里只有一些極其隱晦的信息,僅憑這點證據根本不可能把他送進監獄,更何況他還是律師,很容易把自己從這件事里干淨地摘出去。
就像他當初暗示媽媽送她進精神病院一樣,他一直都在扮演一個“無辜”的局外人。
以楊琪琪的性格,如果知道她們費勁心思拿到的“證據”僅僅只能用來破壞他們的“特權班計劃”,她一定會很失望吧。
可是她沒有別的選擇了,她必須親手摧毀琪琪的幻想。
甄淖摩挲著手腕上的玉鐲,想到楊琪琪給她的留言,她嘆了口氣,摘下玉鐲夾進了筆記本里。
第五十一章 藥罐子
那天之後甄淖一直戰戰兢兢地等待著結果,因為李炙沒來, 她沒理由再去頂樓的廣播室,只每天刷新手機里的新聞。
沒有任何大事發生,甄淖的孤注一擲仿佛成了一個輕飄飄的笑話,楊琪琪也好幾天沒有出現,筆記本上最後一行字看上去像是她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這種感覺太壓抑太難受了,她偷偷地吃了兩顆藥,於是又開始渾渾噩噩,等她再次從課桌上抬起頭,發現李炙回來了。
他穿著厚厚的外套,頭上戴著一頂黑帽子,臉色……奇怪的紅潤,他桌上擺著一個黑色的罐子,仔細一看罐體並不是黑色的,漆黑的是里面的液體。
然後她就聞到了很濃的中藥味。
“你生病了嗎?”
她下意識問出口,緊接著就覺得自己在明知故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說:“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謝謝關心,已經好多了。”
從那以後他每天都會帶一大罐中藥來教室,但甄淖從沒見他喝過,因此他身上並沒有很重的藥味。
但那些事甄淖並不真的關心,她只想知道李炙有沒有及時查看他郵箱里的文件。
這天數學課高老師剛好講到一道超綱題,甄淖趁機詢問李炙有沒有看過她代班長發給他的資料。
李炙做筆記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回頭看著甄淖,表情有些疑惑:“什麼時候?”
“就在上周叁,已經一周過去了,你都沒有查看郵箱嗎?!”
李炙說:“我今晚會看的。”
甄淖抓著他的胳膊,語氣不自覺地帶了些焦急:“那你一定要記得……全部都要仔細看,那是我…班長給你整理的資料,她很用心,你可千萬不要辜負她的一片好意啊!”
李炙輕輕點頭,“我會認真看的。”
大課間時他們一起到樓上學習,甄淖進門之前看了好幾眼隔壁的校長辦公室,門緊閉著,靠近了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估計沒有人。
廣播室里的電子琴被搬走了,甄淖丟了魂似的呆坐在小椅子上,過了一會兒,她看到李炙拿著藥罐子出去,連忙抓住他的胳膊。
“你就在這里喝吧,我沒關系,外面太冷了。”
李炙說:“這個藥的味道不好聞。”
他還是出去了,沒過多久,隔壁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甄淖猛地站起來,走到門口偷聽起來,隔壁似乎來了很多人,隔著牆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甄淖走出去,故意路過辦公室的門口往走廊盡頭的洗手間走去。
余光瞥到辦公室里好幾個穿制服的警員,她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完蛋了!李炙不是沒有看那些資料嗎,為什麼……
她想起自己“落”在辦公室里的東西,頓時無比心慌,她想到上一次是李炙幫了她,於是飛快地跑到洗手間里。
在廁所外的洗手台前就撞上了李炙,他手里拿著空的藥罐子,洗手台上的水龍頭嘩啦啦地衝著,黑色的藥汁被稀釋成棕褐色,成股地往下流。
甄淖突然意識到什麼,她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李炙,李炙面色如常,看她一臉慌張,出聲問道:“怎麼了?”
甄淖眨眨眼,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李炙,你可以再表演一個原地暈倒嗎?”
李炙有些莫名,“什麼?”
甄淖說:“你不用做別的,只需要坐在地上就好了,嫌髒的話我可以把我的校服外套脫下來給你墊著……你要是不肯幫我的話我就把你不喝藥的事……”
李炙頭疼地嘆息一聲,“好吧。”
他走到靠邊的角落里坐下了,“你去找人幫忙吧。”
說完他閉上眼,看上去很虛弱的模樣,一點也不像裝的。
甄淖來不及多想,她衝到校長的辦公室里,地板上踩了一些泥水,她進門就打了個滑,恰好倒在了沙發面前,屋里的人全都嚇了一跳,一個女警察走過來扶她,甄淖擺擺手,語氣焦急地說:
“警察姐姐,快去幫幫我同學吧,他暈倒了!”
她攀著沙發腳站起來,順手摘下了上面隱蔽的竊聽器。
“小淖?你怎麼在這里。”
甄淖起身的動作僵在原地,她攥緊拳頭,看著一只大手伸到她眼前,粗大的腕骨下方帶著黑金色的表盤,再往上,男人的無名指上戴著婚戒。
徐毅怎麼會在這里?
“徐律,你們認識?”
“嗯,是阿琴的女兒,你們繼續搜吧,我先帶她出去。”
甄淖還維持著半趴的姿勢,從聽到徐毅的聲音開始她就慌了神,徐毅抓著她的胳膊,那一小塊皮膚立刻爬滿了雞皮疙瘩,過電似的渾身顫栗,但她最終沒有反抗,跟在他身後出了辦公室。
徐毅走在她身側,甄淖埋著頭,把手里的東西藏進袖子里。
“你手里拿著什麼?”
徐毅突然出聲,甄淖嚇了一跳,她頭皮發麻,沒想到這麼隱蔽的動作也會被他注意到,她強忍著沒有說話,但呼吸急促得厲害,就在這時,幾個警員抱著李炙從他們面前路過,甄淖深呼吸一口氣,猛地衝過去抓住李炙的手。
“李炙?李炙!”
她的手很冷,顫抖得很厲害,看著李炙緊閉的雙眼,她哽咽了一下,這時李炙的眼睛張開一條縫,視线對上的一瞬間,李炙先愣住了。
她的眼神可憐又哀求,緊緊握著他的手,用力得泛疼。
“李炙,你沒事吧?”
李炙搖了搖頭,他感覺到甄淖扯了扯他的衣擺,徐毅大步走過來,扣住甄淖的手腕。
“我們走吧,小淖,你的同學會沒事的。”
兩人緊握的手被拽開了,李炙被人抱走,甄淖甩徐毅的手,准備回廣播室收拾東西。
徐毅也不惱,跟在她身後說:“小淖這是要去哪里?”
甄淖說:“我該回去上課了。”
說完她逃也似的往樓梯口跑去,也不管廣播室里落下的練習冊了,然而沒跑幾步徐毅就跟了上來——甄淖簡直想在這里尖叫,可她不能那樣做,她知道那樣的後果是什麼。
她會被人當成瘋子的。
徐毅走到她身邊,微微俯身捉住她的手腕,她的拳頭捏得死死的,徐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什麼好東西捏這麼緊,給爸爸看看?”
甄淖咬著牙說:“你不是我爸爸,請你松開我,這里是學校!”
她控制不住放大了聲音,以為這種方式能嚇到他,可當她抬起頭對上那對銳利的眼睛,她突然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徐毅的手指卡進她的指縫里,甄淖被蟄了似的松開手,手里的東西掉了出來,差點摔到地上,好在徐毅接住了。
那是一只通透的水綠玉鐲,徐毅目光探究地看著甄淖。
“原來是這個,看來你很喜歡,阿琴的心思沒有白費。”
甄淖的嘴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徐毅繼續說:“那我給你准備的裙子呢,喜歡嗎?”
甄淖咬著嘴唇沒說話。
徐毅推了推眼鏡,微笑著說:“還是喜歡小時候……”
“我不需要你的喜歡。”她的聲音突然變了個調,有些冷硬。
徐毅看著她蒼白的小臉,沒有立刻松開她,反而抬起手蹭了一下她的臉頰,甄淖的後槽牙咬得緊緊的,腮幫子都在疼。
“還給我。”
徐毅拍了拍她的腦袋,將玉鐲戴回她的手腕上。
“回去吧,下次別再拿烏龜頂罪了,這樣膽小,要怎麼把我送進監獄呢?”
甄淖感覺自己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徐毅很滿意她臉上畏懼的表情。
“還有。”他彎腰湊到她耳邊,說話的時候噴出來的氣是冷的,將她的渾身凍結。
“你的那位‘朋友’可一定要藏好了,要是被別人知道你是個精神病,還有誰會信你說的話呢?”
第五十二章 失敗
“哎!你們聽說了嗎?柳絮霸凌同學的事被曝光了,獲獎被撤銷,連她父母的酒吧都被迫停業了!”
“什麼!?怎麼會這樣,是誰這麼厲害,居然敢舉報柳絮。”
“不是在學校里被舉報的啦,是有人在她家的酒吧里放了她打人的錄像,聽說畫面可血腥了,現在半個A市都傳遍了!”
“難怪她最近突然休學……”
“她這叫罪有應得,做壞事做多了總會遭報應的。”
“可不就是嗎?咱們班有兩個同學都被她逼轉學了,強制休學這種懲罰對她來說都太輕了!”
“比起這個,你們不覺得那件事更過分嗎……”
“快上課了!一會兒再說!”
“怕什麼啊,老師又不會管。”
轉眼時間來到一月下旬,天氣越來越冷,甄淖對冬天的印象只有厚重到看不清東西的霧和雪融化後濕滑的路,企鵝似的走到教室門口,就聽到走廊上閒聊的同學又在八卦。
進教室的時候不小心和她們同時跨進了門框里,甄淖後退了半步,但還是被路過的人撞了個趔趄。
手腕上的玉鐲撞在門框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那聲音並不刺耳,但甄淖還是有種被扎到神經的感覺,腦海中驀地閃出一個奇怪的畫面。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與歡呼聲中,一個纖細的背影踩著高跟鞋往前走,水綠色的裙擺蕩漾在纖細的腳踝邊,一只戴著白絲綢手套的手伸向後台的主控電腦,手腕上的玉鐲撞擊在金屬桌台上,發出清脆地“噠”聲。
甄淖的眼前黑了一瞬間,她晃了晃腦袋,回憶起手機里的照片,還有剛剛同學們的談話,頓時感覺到有些不妙。
上次在校長辦公室外看到那些警察之後,越想,很多領導干部都被停職整頓了,那個所謂的“特權班計劃”也被取消了,新聞上很隱晦地說該項目涉及到貪汙受賄,以及“非公平競爭”等問題,卻並沒有提到“猥褻未成年”的字眼。
手里的照片半個月前就拍了,如果楊琪琪真的做了什麼,怎麼可能一直拖到現在柳絮的事情才爆出來?
她有點想笑——笑自己的不自量力,那幫狡猾的老狐狸都是玩弄輿論的高手,她一個高中生,就算會花錢買竊聽器會收集證據,依舊很難與他們抗衡。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個該死的計劃取消了,也算是為自己積德,等她以後作惡的時候,也能功過相抵了。
甄淖咬著手指頭,埋著腦袋翻筆記本,後面已經空了不知道多少頁了,明明她已經停了藥,也主動示好了,甚至也沒有怪她總是做一些危險的事,為什麼琪琪還是不理她呢?
難道說是那天徐毅說的話嚇到她了嗎,所以她才不敢出來。
甄淖合上筆記本,用力捶了一下桌子,路過的同學被她嚇了一跳,嘟嘟囔囔地罵了句有病,也不知道哪個字眼戳到了甄淖的痛處,她用力推了一下桌子,桌子差點翻倒,還好有人伸手過來扶了一下,甄淖看著那只手,頓時心虛起來。
李炙幫她把搖搖欲墜的書推回中央,然後回了座位。
李炙不愛講話,甄淖最近也不敢和他說話,因為她擔心李炙會問很她,可現在看來是她想多了。
李炙根本就不關心她為什麼要那樣做吧,她撐著下巴,拿起簽字筆在英語書的角落里畫了一只小烏龜,就在這時李炙伸出手遞給她一個東西。
甄淖看著他手里黑乎乎的方塊嚇了一跳,立刻抓住他的手藏到桌下,甄淖對他擠眉弄眼。
“你干嘛呀!”她壓低聲音,“被別人看到了怎麼辦?”
李炙十分淡定:“看到了也不一定會認出來,我只是物歸原主而已。”
甄淖說:“好吧,謝謝你幫了我,還一直幫我保守秘密,上次那個咖啡你好像挺喜歡喝的,我周末請你喝怎麼樣?”
李炙搖頭:“周末我要補課。”他撒謊了,他只是單純不想再和這個危險的家伙接觸了。
甄淖很明顯沒看出來他在說謊,反而用憐惜的眼神看著他。
“你的身體這麼不好,周末也不能好好休息嗎?這樣也太幸苦了,既然這樣我請你吃蛋糕吧?”
“……蛋糕的糖分含量太高,我消化不了。”
“那可可粉飲料呢?”
“太苦。”
“這就是你為什麼不喝藥的理由嗎?”
李炙轉過頭看向甄淖,她趴在手臂上看他,一對明亮眼珠含著笑意,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才是甄淖真正的目的,她在窺探他的心。
李炙翻開一頁書,恰好把她的臉擋在書頁的後面,甄淖被碰了一下鼻子,卻也並不生氣,反而伸出一根手指壓住那一頁紙。
“李炙,其實你也有秘密,對嗎?”
她的聲音柔柔的,絲线般纏上他的軀體。
“其實每個人都有秘密,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只是很好奇,你為什麼會這樣。”
那根手指攀上李炙的,她將下巴擱到書頁上,將那張紙壓得皺巴巴的。
“李炙,你想看看我寫的作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