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

　　 我終於處理完了手上的工作，伸了個懶腰才發現自己一個小時前頭都抬不起來的睡意已經煙消雲散，沒有了阿米婭的督促，我反而現在睡不著了。

　　 點燃了一根煙，我爬上了羅德島的艦橋，望著外面的一片黑幕。

　　 月明星稀，今夜的天氣不錯，可以看見點點星光懸掛在這片巨大的黑幕之上。羅德島的艦船在這片黑色的汪洋大海中緩步前行，倒也有著平時體驗不到的安逸寧靜。

　　 “吱呀。”

　　 背後的門突然推開了，我原本以為會是來逮我抽煙的凱爾希或者阿米婭，還未把手上的煙頭按滅，就聽見背後傳來一聲稚嫩的詫異聲。

　　 “嗯？博士也沒有睡嗎？”

　　 我扭過頭去。頭上的羽毛還耷拉著，揉著眼睛的少女還帶著一絲懵懂緩步走到了我的身邊。

　　 “還真的是你呢，晚上好博士。”

　　 “原來是你。”

　　 我原本想把煙蒂拿起來，但是想了想，還是按滅了一閃一閃的火光。

　　 “晚上好，灰喉。”

　　 她好奇地看著被煙霧籠罩著的我，伸出手指碰了碰，卻在下一秒讓煙霧逃離了指尖。

　　 “小孩子不要碰哦，抽煙對小孩子不好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據理力爭地抗議著。

　　 “我已經是阿米婭的行動部隊專屬狙擊手了，是個成熟的大人了。”

　　 “好好好，”我在口袋中摸索著。

　　 “那麼狙擊手小姐，你想吃草莓味的糖果還是葡萄味的糖果。”

　　 “葡萄味的。”

　　 她吧咂著嘴說道。

　　 也許只有這個足夠放松的時候，灰喉才能展現出一點點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童趣。

　　 艦橋上的風很大，我看了看只穿了一身輕薄睡衣的灰喉，甚至平日里腿上的過膝絲襪都沒有套上的她，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了少女的身上。

　　 “既然睡不著還來這里吹冷風，你是真的不怕會著涼嗎？”

　　 灰喉嚼著糖，沒有拒絕，她拉著衣服的領子，墨綠色的眸子沉淹在無邊無際的黑夜之中。

　　 “不會著涼的...謝謝。”她輕聲說了句。

　　 “你真的很像是我的父親呢，博士...無論是關心，還是稱呼。再加上會有很多感染者圍在你的身邊轉圈圈...真的很像。”

　　 她的語氣沉了下去，剛剛的那份童稚就像是被風吹散的煙霧一般沒有了蹤跡，灰喉又重新變成了平日里那個陰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干員了。

　　 我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newpage]

　　 “對不起。”

　　 也許這個回答會讓她稍微好受一些，起碼不是想到過去那麼痛苦的過去。

　　 “不，博士你沒做錯什麼，道歉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她的小拖鞋一下一下地踢著艦橋的圍欄。

　　 “這一切都是我們既定選擇的道路，沒有必要去逃避，也沒什麼必要去感到畏懼。”

　　 “其實感染者們也並不像你想象中的那麼壞...你看阿米婭奇怪嗎？”

　　 “不奇怪，阿米婭是我的好朋友，她會經常跟我一起吃糖。”

　　 “對呀。”

　　 我盡量把話題往好的方面引。

　　 “即便是你剛剛見到就特別特別討厭的煌，現在看她是不是也覺得順眼多了？”

　　 “她就是個笨蛋。”

　　 灰喉揚起了嘴角。

　　 “上次穿衣服的時候她的衣服擋住了她的視线，結果她撞到門框上去了，還一個勁的問究竟是誰用棍子給她來了一下。”

　　 我和她都笑了。小小的艦橋上灑進了柔軟的月光，一片明亮。

　　 “所以說啊，灰喉。”

　　 我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沒有拒絕。

　　 “我們都經歷過一些我們自己都覺得會無法承受的事情，但是事實呢，事實是我們依舊挺過來了，我們依舊還活著。我也不想說什麼活下去就是為了讓其他人不再重走我們遇過的困難這樣的大話，起碼為了自己的未來，我們都應該更努力一些。”

　　 灰喉的小手覆上了我的，她輕輕點了點頭。

　　 “羅德島的未來，還要靠你們幫助我呢。”

　　 她輕輕笑了笑。

　　 “以前我喜歡選擇一些路途遙遠的任務，就像是要逃離羅德島一樣。不過現在有阿米婭，有煌那樣的笨蛋...這樣的日子也不算壞啊，博士。”

　　 她頭上的羽毛已經立起來了，豎直的就像一把劍。

　　 “深夜電台要結束了哦，灰喉。”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回去睡吧，你還在長身體不能睡太晚。”

　　 少女摸了摸口袋。

　　 “博士才是，每天工作那麼繁重，更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健康啊。”

　　 “那你想干嘛呀。”

　　 我又往灰喉的口袋中塞了一顆糖。

　　 “有心事睡不著嗎？”

　　 她的神情動了動，似乎在掩蓋著什麼。[newpage]

　　 “不，沒有，”

　　 少女故作輕松地答道。

　　 “我吹吹風就去睡了，博士不用擔心.....咿——”

　　 “裝，你就撐死不說算了。”

　　 我把冰涼的手從灰喉的後頸中拿出，這只小燕子被我的突然襲擊嚇了個夠嗆。

　　 “博士...！”

　　 她面帶慍色卻又臉頰緋紅地責怪道。

　　 “這麼嚇唬我會出問題的！”

　　 “總比你一直沉溺在過去的事情中走不出來要好吧。”

　　 我重新趴在艦橋的欄杆上，指了指灰喉的口袋。

　　 “那柄斷裂的手術刀？”

　　 這回她不反駁了，只是無聲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

　　 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把她往自己的身前拉了拉。

　　 “我也不想多說了，灰喉。這種事情在天災的情況下不算少見，重要的還是需要自己可以從這份感覺之中走出來。”

　　 我晃了晃手中帶著的保溫瓶。

　　 “喝一杯？”

　　 “唔...里面是什麼？”

　　 保溫瓶外面還有著熱乎的溫度，我拿著它貼在了灰喉的小臉上。

　　 “舒服嗎？”

　　 “暖暖的，就像博士的手一樣。”

　　 “這里面啊...”

　　 我倒出一杯，遞到了灰喉的手上。

　　 “是媚藥。”我壞笑著說。

　　 “喝下去就會被我做各種奇怪的事情哦。”

　　 灰喉白了我一眼，捧著杯子喝了下去。

　　 “啊，是牛奶。”她無比開心地說道。

　　 “啊，居然沒騙到。”我無比遺憾地說道。

　　 “騙人也需要有一點基本的常識好不好啊博士！羅德島怎麼可能會有媚藥那種東西啊！”

　　 小家伙蹦跳著，想要敲我的腦袋。

　　 我彎下腰，把她的手蓋在了自己的頭上。

　　 啊，她又臉紅了。

　　 羽毛軟了下去。[newpage]

　　 “所以說，為什麼要請我喝牛奶呢。”

　　 我們席地而坐，背靠著牆壁。

　　 “凱爾希告訴我的，她說睡前喝杯牛奶可以有助於自己更好地入眠。”

　　 “凱爾希啊...”

　　 少女若有所思。

　　 “我印象中她還是挺負責的一個醫生...”

　　 “負責過頭了，跟你一樣倔的要死。”

　　 “跟我一樣？”

　　 “凱爾希每次都會建議我用理性的行動去代替感性的思考，就是把犧牲最小化利益最大化。她從來都不建議，換個詞說都不允許我去過度同情別的干員，她認為我應該是羅德島最堅定的代表...不會感情用事不顧代價，只是為了勝利而前進。”

　　 我輕輕吹了吹杯中的熱氣。

　　 “但是我沒有她想的那麼好，她只能自己承擔起這艱巨的任務。實際上，我有好幾次看見她偷偷去重症病房探望那些她嚴禁我靠近的干員，她...”

　　 “博士。”灰喉打斷了我。

　　 “...啊？”

　　 少女灼灼的目光看著我，倒是我有些慌亂了。

　　 “怎...怎麼了？”

　　 “博士，你的眼睛在發光。”

　　 “發...發光？”

　　 少女深吸一口氣，又坐了回去。

　　 “博士你一定很喜歡凱爾希吧...說到她的時候你的眼睛都在發光。”

　　 “誒？不是...我才沒有...”

　　 “抓住了博士的感情弱點哦，怎麼辦呢？”

　　 這回倒是她的勝利了，少女抱著膝蓋，小口啜飲著杯子中的牛奶。

　　 “如果博士可以今晚在這里一直陪我，我就考慮不和凱爾希醫生說哦。”

　　 我有些尷尬地看了看左右。

　　 沒有阿米婭的長耳朵，也沒有凱爾希的小怪物。

　　 有的只是寂靜的夜空和身邊安靜的小燕子。

　　 “你們女孩子對於這種類型的話題都會敏感到這種地步嗎？”

　　 我心虛地問道。

　　 “要不怎麼說是女孩子呢，跟你們粗线條的男生~完~全~不一樣。”

　　 她的手指比劃著，像是揮舞著的魔法棒一般。

　　 “那可就求求你不要哪天說漏嘴了。”

　　 我把手中溫度正好的杯子遞給了小燕子，手指碰觸的瞬間，我能感覺到她比我還高的體溫。

　　 “這個消息可是只有你知道，阿米婭都不清楚的。”

　　 “放心吧，我灰喉的嘴巴可嚴實了。”

　　 她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十五分鍾後，少女靠著我的肩膀睡著了。

　　 “看來是起效果了...”我小聲地說著，讓她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原本這杯放了安眠藥的牛奶是我給自己准備的，每天巨大的工作壓力讓我也不得不去用一些安眠藥給自己一個放松的環境。

　　 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手指撫過少女嬌嫩的皮膚和柔軟的發絲，似乎連我自己的心都因此平靜了下來。

　　 希望能因為我的陪伴，讓她可以有個溫暖的夢鄉。

　　 迷迷糊糊地，自己的眼皮也沉重了起來。

　　 繁星逐漸在我的眼中變得黑暗，困意席卷上來，我也閉上了眼睛。[newpage]

　　 “博士，博士....”

　　 似乎有人在搖我。

　　 “唔...”

　　 揉著眼睛，接受著照在自己身上的每一縷光芒。

　　 搖醒自己的是睡在身邊的灰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靠在了少女的肩膀上。

　　 “早上好，博士。”

　　 少女充滿活力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昨晚真的是睡了一個久違的好覺呢，一定是博士陪在身邊的緣故~”

　　 “啊，嗯，是嘛...”

　　 剛剛睡醒，我還有些神志不清。

　　 “博士還蓋了一床毯子呢，也很暖和哦。”

　　 “嗯，毯子...”

　　 嗯？

　　 我沒有帶毯子過來啊，但是身上這厚實的溫度也不會是假的。

　　 “非常抱歉把博士這麼早叫起來，但是博士你看！”

　　 沒有給我思考與反應的時間，身邊的灰喉拉著我的衣服，指向了窗戶外面的景象。

　　 那是黎明與天際交錯的瞬間。太陽越出地平线的一個刹那，灑在身上的點點光芒變得明亮與溫暖。

　　 灰喉的眼中被金色染透，少女完完全全被眼前壯麗的景象所吸引。

　　 “起碼還是個不錯的世界，不是嗎？”

　　 我滿足地縮了縮身子，縮進了毛毯里。

　　 “就是啊。”灰喉的腦袋側著，碰上了我的。

　　 “為了守護這個世界，我們也要努力下去啊。”

　　 “是啊...”灰喉應答著。

　　 “也為了守護博士你。”

　　 她小聲地補充著。

　　 門後一個身影悄然離去。

　　 頭頂的貓耳動了動，抖落了一地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