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乃—安乃—”
我在朦朧中聽到輕聲細語環繞在我耳邊。
微微睜開眼睛,只覺得眼眶沉重,又緊閉上。
“安~乃~,安——乃!”
“嗯…額…啊!”
腹部上突然感到重壓,感覺內容物都要暴脹出來,迫使我迅速睜開雙眼。
“都幾點了還不起床,下次再這樣就不喊你了。”
美汐雙腿跨坐在我身上,水汪汪的藍瞳大瞪著,盯著我睡意惺忪的臉。
嬌氣而又尖脆的聲音刺激著我,讓我一下子提起精神。
這已經是我這幾天來第三次睡過頭了。
清晨的陽光穿過窗簾,透過玻璃照射在屋內,整個房間變得清朗起來。
相對地坐在桌前吃早飯,格外舒適
鮮紅的牛排,沒有一滴血絲,依然有滋滋的氣泡聲附著在其上,澆上生雞蛋,酥軟而韌嫩。濃厚的香氣,伴隨著蒸騰的霧氣侵襲著鼻腔。
切一塊放入口中,肉滑溜醇香,肥而不膩,食之軟爛而濃郁。多汁的黃油,伴隨著煎蛋,給味蕾帶來獨特的體驗。
“這是主人自己做的嗎?”
我帶著贊賞的余光看著她。
“是的啊,最近仆人的缺乏,讓我也在學一些東西。”
她呼了口氣,望著周圍的牆壁,有些嘆惋。
“主人好優秀啊,我第一次見到那麼獨立的富家千金。”
“小意思啦。我做飯洗衣服之類的還好,但是在打掃衛生、搬東西之類的粗活,我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那麼就把這些累活交給我吧。”
一股澎湃的激情在體內涌動著,血液好似沸騰一般
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這份責任感,連同保護她不被怪談中的不明生物襲擊一同,擔於我的肩上。
“謝謝了。不過安乃,感覺你最近有些乏力啊,無論是干活,還是上課都心不在焉的。”
細膩的眼神和內心,一下子就從內心的最深處,揪出了那個黯淡的我,那個掩藏在樂觀、充滿活力下,疲憊而多疑的我。
“額,只是最近…又要上課,又要干活,有些累了。”
然而,我依舊不肯說出那個真相,不斷地找借口開脫,以荒唐的傘,遮蔽那個我。
“我給你的活,多嗎?”
“不多不多,可能…可能只是假期熬夜熬…習慣了,現在還沒調整過來罷了。”
“嗯,那麼,請張口—”
美汐叉起一塊牛排,送到我嘴邊。
“主人,你…你這是…”
“別磕巴了,趕快張口,至於我,我不想長肉。倒是你,給我好好振作一下精神。”
看似命令的話語下,飽含著溫暖與關切,這我已經看出來了。
我接過她的牛排,細嚼慢咽,卻得到了不同觸覺。
滑膩,粘黏,松軟…
幾種口感集合於一起,增強於口中。
這也許是美汐給予我的答謝的效果。
趁她轉頭之際,嘴角微微地上揚。
簡單的打理一下,我們前往學校。
經過前幾天的炎熱,今天的陽光,分外明媚,卻又暖和。
美汐邁著輕快的步伐,好似一蹦一跳的。
“安乃,我們要不要這樣呢。”
“什麼樣?”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美汐將自己的手背,悄悄地鑽入我的手掌心。
我的手心將她的小手包裹住。
如同觸摸泡,又如同撫摸著棉絨,滑嫩而柔軟。
和女孩那麼長時間地牽手,這是第一次。
加快的心跳
奔涌的脈搏
那是一分最初的悸動。
我是存著何種心態與目地,在你,在女生、在自己的主人面前,產生如同戀愛般的感覺。
是因為將你看作可以訴說心聲的依靠,還是像之前那樣,單純地喜愛著你的外貌?
雖說真愛無法用語言表達,但是我依然無法尋找到,我與你的那份最真摯的感情。
還未上課的教室依舊是喧囂的海洋。
只要一有少許的風生水起,就會在那群好奇的女生之間傳開。
我獨自坐在最角落,默默不語,欣賞著窗外的春光。
太陽的光輝,如同聖光一般照耀著校園的每一處,驅散夜色的籠罩,遠處的春山,分外明亮
熙熙攘攘的少女們快步走著,雖有點拘束,但卻優雅、亮麗,散發著特別的青春活力。
我在她們的七言八語中,勉強聽出了一個完整的話題。
“我的飯盒,還有早餐面包都沒了啊。”
“我最近也會出現這種情況,不過幸好每次都會給我們准備多出來的盒飯。”
“我怎麼沒聽說過有過剩的呢。”
“要去登記的呀,多余的都是保管起來的,怎麼能讓你輕易拿。”
因為我和美汐都是走讀的,所以對學校食堂的飯菜機制不是特別了解,也對這些事也沒怎麼聽說。
“據說,那些被偷的人的包里或者飯桌旁,都會有綠色的粘液,和失蹤女生家里的一樣。”
“那會不會就是那個凶手干的啊。它可真是十惡不赦,大事小事都犯。”
“總之小心吧,一旦丟了一定要向食堂登記,不要餓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雖然這比起女生失蹤是小事,但我也絕不會疏忽。
“這位同學,你好呀。”
肩膀被輕輕地拍了一下。
“請問您是—”
“我的名字你不記得了嗎,我是木村理美哦…呀,忘記了,你就是那個去醫務室而曠課的同學吧,叫…安乃夏凱特?”
眼前的這位叫木村理美的少女,比美汐高一些。
紅棕色的妹妹頭,卷曲著向周圍延伸低垂著。
櫻桃般的嘴咧到夸張的角度,滿面紅光,燦爛的笑容。
“嗯。很高興認識你哦。”
我們輕握手表示友好—
感覺卻有一絲冰涼,也不如美汐柔軟。
亦能清晰地觸摸到一些粗糙的痕跡與皸裂。
可愛的面龐,清朗的身軀,配上這樣的手,顯得有些瑕疵,或者說是不合理。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美中不足吧。
“我之前看你一直和大小姐的關系真好啊,我們都很羨慕。”
“額,我只是在她家臨時打工的啦,沒什麼。”
我稍微遲疑了一下,給出了最穩妥的回答,決不能讓她知道我的這件事。
“真好啊,能以最近距離的視角和大小姐親密接觸。你們該不會在交往了吧~”
“嗯?”
美汐轉頭過來以微妙的眼神看著我們
“啊…不,不,不,我們還沒有達到那個地步啦…”
我急促而焦灼,連話都磕磕絆絆。如果是別人,早就被當作是心虛了吧。
“那麼,安乃最近要不要參加什麼社團或者組織呢?”
“嗯…我暫時沒想好。高二才來的,對這里沒什麼熟悉的。”
“之前聽你說你喜歡天文,我們學校有天文社團的哦。我們班就有幾個是那個社團的,你可以去問問。”
我突然愣住了,身體抖了一下。
一股強烈的感覺,衝擊著我。猶如墜入無底的深淵,失重而頭腦發昏。
痛苦而艱難的回憶,如同剪影一般,略過我的眼前。
“安乃,你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關切的話語,從理美稚嫩的嗓音中淌出。
“沒什麼。不過,我最近在考慮那幾個都市傳說,所以無暇顧及天文啦。”
“啊,都市傳說!”
理美瞪大雙眼,非常激動,抓住我的手。
“我找對人了!”
我被她突然的熱情驚到了。
“我是這個學校超自然研究社的成員,不過呢,最近手頭上的人有些少。”
“嗯…那,好吧。我去你們的活動室看看。”
我和美汐跟隨著她來到活動室—
熟悉的櫃子,熟悉的桌椅,還有那熟悉的…
“這里不就是…”
我的驚諤,逐漸收斂起來。
本來空蕩的桌上與櫃中,擺滿了各種書籍。
用於解釋的科學書,恐怖的怪談書,純粹的恐怖故事書,大多是深色的書脊疊滿一堆,給書櫃蒙上一層暗色。
透明的白色窗簾,也換上了深紅色的,氤氳著猩色的氛圍。
“是最近才成為社團的活動室的啦,不過聽說書櫃的那個位置之前有個花瓶的,現在卻沒了。”
“額,哈…可能是…花瓶太礙眼…了,被拿走了…吧。”
我仿佛就跟心虛的犯人一般賠笑著。
“不過呢,不要管那麼多啦,我最近也在研究這兩起案子。我們可以討論討論。”
理美將我們請到桌前,溫了三杯紅茶。
“二位請用吧。”
“多謝啦。”
“你們最初的這個社團的建立的情況如何呢?”
“大小姐不知道嗎?”
“因為我不是學生會長,我也無權管理學校的活動,所以各個社團是怎麼樣,我也不太清楚。”
美汐微微地嘆口氣。
“這樣嗎。其實,這個社團的社長,一開始不是我,社員也不是我…”
理美語調逐漸慢下來,仿佛在回憶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麼一開始的社長和社員都有…”
話沒說完,美汐頂了下我的肩,明顯是要示意我停下來。
“社長和社員,現在大多數都畢業了。那些低年級的學生,也像群龍無首一樣解散了。”
理美小口地泯了下紅茶,長長地嘆了口氣。
“唉,之前據說有個大活動室,每天都跟聚餐一樣熱鬧。而今年因為人都走光了,活動室就搬到這里來了。那個地方就留給其他社團了。”
“真是物是人非啊。理美能堅持前社長的理念把它傳遞下去…唔”
夸到一半,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
“最近不是剛有這兩件事嗎,一大一小,所以我就趁著這個機會,重建社團。沒想到,沒過幾天就有社員了,謝謝你們。”
“不用謝啦。”
“安乃可能剛來,對這件事不怎麼了解,那麼有什麼不知道的可以問我,還有大小姐哦。”
理美依然保持那份熱情。
“其實我也不怎麼知道啦,還是交給理美吧。”
“那好吧,先從小的事件開始,就是學生的盒飯頻繁失蹤。”
“嗯。這個我也問過很多人了,盡管問吧。”
“第一就是,那些學生有沒有目擊到嫌疑人。”
“她們說都沒有。”
理美直截了當地打破了我的希望。
“而且,每一頓飯都是事先把盒飯放在飯桌上,然後一起吃。所以,有沒有人拿是很難看出來的。”
“這次的案件的發生,和女生失蹤有沒有聯系呢?”
“有些人說有,因為她看到了被偷的地方也有相似的粘液。但是我覺得不可能有。因為這兩個案件的性質都不一樣,危害性相差也很大。”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說不定是犯人故意偽造的。”
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但是我覺得還是不能排除這兩個案件的關聯性。”
美汐雙手托著下巴,語言開始嚴肅。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想問問最重要的動機。”
“動機嗎?鑒於這是場無差別的偷竊,那麼就不是專門的針對誰。所以我覺得犯人的主要目的是利己。”
“偷盒飯,對自己能有什麼好處呢?”
我依然摸不著頭腦,感到有些許荒唐。
“那麼我就不得而知了。”
理美有些許遲疑,又有些迷茫。望著我們倆中間的白牆,心不在焉。
“看樣子木村同學已經累了,那麼今天就先到這里吧。”
美汐將手搭在理美的肩上,充滿關切而疼愛地撫摸著。
“嗯,木村同學保重,剩下的就交給我和大小姐吧。”
今天因為要打掃衛生,不得不晚些放學。
我和美汐漫步在傍晚的街道上,前往回家的路。
夕陽的余暉將天邊染上亮橙色,對比之下,沒被光輝所眷屬的街道,如同被拋下陰影。
時間剛好卡在路燈沒亮之時,眼前幾乎一片漆黑。
眼前的路,仿佛是無限延伸向未知之處。
“咚” ——
一陣細細的砰聲,兩排路燈像整齊的士兵一般同時亮起來,給我們的歸家之路帶來些許光明。
然而,也只有那幾個照亮的區域有少許的光亮。其他的地方,依然是涌動的漆黑。
“嗷—呼—”
一陣冷風吹過,讓我們抖了個機靈。
那不是春天的涼風,也不是純粹的冷風,而是所謂的陰風。
不寒冷,卻讓我們感受到不屬於這個地方的極寒。
猛搖著路邊的樹枝和樹葉,仿佛是在嚎叫。
直覺告訴我,外面不宜久留。我緊攥美汐的手,奔跑著。
她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只能跟著我的腳步。
平時短短的路,仿佛加長了好幾倍。
極力奔跑,也無法到達終點。
“呼—呼—”
快速的步伐,依舊沒能堅持到回家。
我們只得停下大口地喘息。
“怎麼突然加快了啊安乃。”
“對不起,主人,我只是覺得呆在外面有點害怕。”
“別再擔心這事啦。安乃不是有槍的嘛,它不敢傷害你的。”
美汐依舊表現得很樂觀。
“所以真的發生什麼事,我就靠安乃啦。”
“等等!”
“怎麼了?”
“那邊是…”
說笑之余,我瞥見那熟悉的事物—
路燈下站著一個高大的黑影,雖然有光亮,但甚至連它的衣著顏色都看不清,仿佛一個人影。
察覺到我們的腳步後,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我們,向我們緩步走來。
兩眼空洞無神,仿佛黑洞一般。
我一下就覺得它必定不是好人,甚至一口咬定,它就是兩起案件的凶手。
“咦…呀!!”
美汐發出了沙啞的尖叫。
“主人,快躲在我身後!”
我冷靜下來,雙腿開立,站在她身前護著她。
隨著它的逼近,我掏出口袋里的那把左輪。
“再靠近一步我就要開槍了!”
我眼神緊緊地盯著那個黑影,神經仿佛都如同繃緊的皮筋,食指搭在扳機上
美汐的雙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臂膀。指甲深深地陷入我的皮膚,豆大的虛汗開始往下流。
黑影並沒有為之而退去,反而更加迫近。一股如同蠕蟲噴漿的氣味,逐漸變濃。
我強忍著恐懼和涌上來的反胃感,依舊和它周旋著。
黑暗之中,看到有幾滴早已分不清的液體,順著它的腰,腿,流在地上。
它的右手,細長到夸張,不,應該是鋒利的爪,好似要向我們襲來。
“砰—!”
我不再遲疑。顫動的手終於扣動了扳機,往它的左腿上開了一槍。
刺耳的槍聲劃破了寧靜的長夜,也給我們帶來了強力的衝擊。
“砰—砰—”
不放心的我,閉著眼又向它的心髒部位開了兩槍。
若是沒有用,我也不敢睜著眼,看著這個生物將自己身上的粘液粘在我身上,將我的肌膚劃破、血管撕裂。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了眼。
美汐依舊安然無事地躲在我身後,可怕的生物也消失不見,唯有那微弱的路燈,和一攤墨綠色的黏漿。
“主人,還好吧。”
我緊握著她的手,心里非常焦急。
“還好,不過我害怕到全程閉著眼的。”
她的眼眶邊,依舊有少許的淚花閃爍著。
“安乃真勇敢!”
“沒什麼啦,這只是我的本分而已。”
我給予她露出自己最真心的笑容,幫她擦去眼角的淚水。
溫柔的觸感,隨著激烈心跳與脈搏流遍全身,恐懼蕩然無存。
即使長夜無盡,我依然能感到那一份光亮
即使凜冬長延,我依然能觸及那一股暖流
恐懼往往來源於未知。世界之大,我們所了解的,也只是那滄海一粟。
然而,我越無知,越是要去探索,去接受那極度的恐懼。
只因有要守護的人,為了那無可替代的人,我便會有足夠的勇氣與決心,與那份恐懼抗爭。
主仆不僅是一種簡單的關系,更是我們心靈上達成的堅固的契約。
美汐,我的主人,你就是我所要守護的,無可替代之人。
我願以此契約,背負著一切,與你一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