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撒丁假日(部分)
前言:
這篇是撒丁篇的劇情主體部分,先放出來讓大伙看看酸酸甜甜的純愛。
肉戲會在寫完後一起放在女武神系列的分類下,畢竟這篇應該算是女武神故事可能會出現的一種後續。
順帶一提,本文如果有任何無法理解的內容,請先自行閱讀女武神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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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名身穿高開叉白色旗袍的少女正站在鏡子前,盡心地打扮著自己。
她十幾分鍾前才進入這間房屋,這時卻悠然地打理自己的衣服,然後細心且熟練地對著鏡面勾畫自己的眼眉,塗抹唇膏,完全是一副女主人的做派。案上的化妝品皆是她信手拈來之物,而隨性取來的物件無一不是她心中所願,“稱心如意”亦不過如此。
“今晚請多多關照~”“女主人”在確認自己未嘗沾上什麼異味後,就面朝鏡子婉然一笑,也不曉得是在跟誰打招呼。
緊接著,她便將頭上那頂小黑帽隨手丟在沙發上,眼角的余光則落在了斜對面的房門處。
那扇門的背後,似是有著讓這個女孩魂牽夢縈多年的寶物,令她那幽美的雙眸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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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天鷹來說,這是一個陰郁的下午。
她仰望天空,但見烏雲蔽日。少女往常精心打理的銀灰色長發如同斷了线的珍珠項鏈般,散落於昏暗的大海之上。冬季的冰涼海水浸濕衣衫,其寒意則滲入骨髓。經過先前那場與塞壬的戰斗,她身披的那件撒丁色調的披風已變得殘破不堪,黑白駁雜的外衣與純白色的長襪也滿布創口。這些創口所露出的殷紅傷痕在雪白肌膚的映襯下,則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能用來求救的艦載機早在戰斗時就已耗盡,自己再過一會兒便會沉入深海之中……這樣的想法雖令那雙祖母綠的眼眸變得相當黯淡,但少女的眼底依然保存著希望的光芒。作為佐證,她的右手到現在都沒有舍棄手杖。
——因為比起自己的境遇,她有更值得自己關心的事。
龍騎兵小姐有沒有將東西送到利托里奧大人手上呢?天鷹一邊想著,一邊試著挪動手臂,卻覺得衣服好重。
大約是感覺自身大限將至的緣故,銀發的少女不由得回想起這次航行的目的。
撒丁帝國和大多數抵抗塞壬入侵的勢力一樣,迄今為止都沒有一名指揮官負責統領她們這些艦娘。即使其中的原因可以說是很蕪雜,可扼要概括的話主要是兩方面。一方面是人類受到塞壬的阻撓,缺乏甄選出適合指揮艦娘的指揮官的手段;另一方面是人類當中也有一批人並不盼著指揮官出現,只因這會弱化他們的勢力。
而撒丁帝國的元老院和撒丁艦娘的領袖維內托是取得了共識的那一類。是故,天鷹和龍騎兵接下了利托里奧的秘密委托,將某個裝著與“指揮官”有關的神秘箱子從北方聯合運往撒丁。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時間已經過去多久了?
天鷹小姐的思緒旋即回到了當下,力氣和血液在一點點地流失,為了取代它而灌入少女身體中的是無盡的寒冷。戰後的陸間海一如既往地安詳,唯一的例外大概是海風的小動作。天鷹的生命此刻猶如風中殘燭,腥咸的風則在不停地帶走她體內僅剩的溫暖,並吹著她漂離原先的戰場。一朵美艷的曼珠沙華於是伴著海波而生,進而在海面下悄然綻放。
就在少女閉目待死的那一刻,一陣很平常的男聲很平常地響了起來。
“麻煩小姐您伸一下手杖。”他說,“手也行。”
她遽然睜開美目,便看見了坐在小木船上的那名黑發少年。出於習慣性的警惕心,即便那艘隨波漂流的小船不夠平穩,天鷹也沒有放棄對來人身份的辨識。可對方的樣貌著實是欠缺特色至極,除開“黑發”、“戴眼鏡”以外,少女一時間便再也想不出這位少年到底有什麼能夠記住的特點了。哪怕是年齡,她都難以看個大概,因為對方整個人看上去就是處在少年和青年之間這段過渡時期中。
不過天鷹沒有再猶豫下去,她立即用上最後一絲力量,將手伸向小船所在的方向。沒過多久,那名黑發男子便努力地遞去某樣東西,且在確保天鷹握住那件長杆狀物體的末端後,小心翼翼地把天鷹給拉了過來。
青年固然急於施救,卻亦不失分寸,並不慌張,像是早已適應這等狀況。他慢慢地讓另一條手臂牽住天鷹的手杖,接著攀住少女的右臂,盡量將她平緩安全地拉或抱上船。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難免有點意外。縱使意識有些朦朦朧朧的,然而天鷹依舊感覺到對方的態度相當僵硬和尷尬,尤其是在瞧見她的臉的時候。幸而這份矜持未曾造成什麼壞的影響。青年在搭上天鷹的手,安置好她後,就全無留戀地放開了少女,隨後把自己的外套蓋在她的身軀上。
“意外的順利。”說完這句話後,黑發男人便一屁股坐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讓人完全想象不出他方才的淡定和坦然。
此時此刻,比起救命恩人的外貌,天鷹反而對他身後那片天空印象更深。燦爛的陽光排開陰沉的天空,破雲而出,久違的暖意再度投射到船上的諸人身上。這時候,天鷹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那名沒有特點的少年像個失去牽引线的玩偶那樣坐在不遠處,他左手邊的船沿則坐著一名扎著單馬尾的棕發妙齡女孩。穿著黑色水手服的她正笑意盈盈地凝視著天鷹,時不時會偷看一下還在喘氣的黑發青年。而天鷹的左手握著的是一柄重櫻長刀的刀柄,對了,刀鞘在哪兒?
“你嘴唇可都凍紫了。”棕發女孩顯然看穿了天鷹的想法,因而笑著開口了。女孩善意的提醒使得天鷹霎時記起了自己已是瀕死之身,可是待到她把視线轉回自己這邊之後,她卻發覺自己所受的傷以及衣服的破損目下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若不是少女還有大量失血的實感的話,她說不定會認為之前的激戰不過是一場夢境。
“……兩位是?”在休整了好一陣子後,天鷹才提出了那個她早就想提的問題,而她的發絲和衣襟上還在滴水。“我們僅僅是兩個偶然駛過這片海域的打漁人而已。”水手服女孩聳了聳肩,“雖然我們既沒有漁網,也沒有魚。”
“那兩位來海上做什麼?”
女孩粲然一笑:“反正不是來撈寂寞的。”
“……我們倒是撈到了一位寂寞的小姐。”之前聽過的男聲再次響起。
盡管衣裙仍舊是濕噠噠的,可陽光照在自己臉上的感覺很舒服。對天鷹而言,這或許是劫後余生所帶來的安心感。少女隨即便將視线投到說話的那名黑發男人身上,只見緩過氣來的他拘謹地坐在水手服女孩的對面,右肘以船沿為支點,單手托腮。明明是個沒多少特色的男人,笑起來卻很溫和。倘若說棕發女孩的笑是春天的太陽,爛漫而又溫暖;那他的笑容就如同這冬天的太陽,讓人想要仰賴它的溫度。
青年的眼鏡上尚殘留著水珠,致使天鷹一時看不出他眼內的情感,他的腳邊則放著刀鞘。
——天鷹總覺得他是在故作輕松。
似乎是感覺到了天鷹的眼神,青年的笑立刻化為了苦笑,接著爽快地致以歉意:“是我剛剛冒犯到您了嗎?我對此深感抱歉。”天鷹亦為難地笑了起來:“並沒有那回事喔……只是想到自己給兩位添了不小的麻煩,就於心不安。”
言及此處,銀發少女清了清嗓子,然後挺起了胸脯。
“還望兩位原諒我沒有第一時間報上名號。我是撒丁帝國所屬的艦娘天鷹,在此懇請兩位告訴我你們的名諱。等我傷勢痊愈以後,我會給予兩位合理的謝禮以為報答。”
聞得天鷹的這段發言,船上的一男一女不禁面面相覷。
“他叫提圖斯(Titus),我叫米莉安(Miriam)。”過了好一會兒功夫,水手服女孩眨巴著杏眼做出了答復。在天鷹眼中,這對男女好像短時間內消化不了“撒丁帝國”、“艦娘”等一系列詞匯。他們貌似是重櫻或者東煌人,然而講的撒丁語聽起來頗為流利,跟撒丁人幾乎無甚差距。
“至於說傷勢,我沒看出天鷹小姐您有什麼傷呀。假如說是心傷的話,那我的確看不出來就是了。”米莉安一面說笑,一面作勢欲翻開天鷹蓋著的那件外套。提圖斯連忙伸手攔住了她,而天鷹也是在這個時候發覺了非同尋常的事態。
因為提圖斯的手可以從米莉安的身體里穿過去。
無奈目前還很虛弱的天鷹沒有更多的余力去關注這一點。而米莉安亦由於提圖斯的出手飛速退回了原地,兩人的克制和緘默態度使得天鷹不准備深入地思考下去。
提圖斯旋即望向另一邊的航母小姐:“既然天鷹小姐您身上有傷,那我們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也好。敢問您想我們等會兒送您去哪兒呢?”
“那就……”留有一頭銀灰秀發的撒丁淑女想著想著,翡翠般的眸子便逐漸映出了兩人的身影。就在提圖斯以為她有什麼難言之隱時,她忽然淘氣地笑了笑:“那就塔蘭托吧?”
“撒丁帝國的塔蘭托。”
塔蘭托是撒丁帝國在陸間海最重要的基地,也是撒丁艦娘齊集之地。縱然這里尚缺少一名能夠統領大局的人,可不少艦娘的存在以及充當其後援的物質儲備皆足以令這座港口變成一塊難啃的骨頭。
受自身沒攜帶鍾表和海上漫無目的的漂移的影響,天鷹並不清楚提圖斯的小木船究竟要航行多久才能抵達塔蘭托一帶。但依據她的推測,自己在戰斗結束後的那段時間內距離海岸线已然不遠。這興許可以解釋那艘瞧上去就不可能遠航的小船為何能救起自己。
提圖斯在對天鷹施予援手後,一路上都在一聲不吭地劃船,仿佛不知道疲倦一樣。這令天鷹很難和他搭上話。而讓天鷹於航行期間不那麼尷尬的是米莉安,她頻頻接過天鷹所拋出的那些與撒丁相關的話題,時而談起自己旅行時的奇妙見聞。
“我記得撒丁帝國最有名的食物應該是披薩吧?”
“那個確實十分著名……不過更多的人聽到披薩,首先想到的大概是白鷹。”
“因為披薩上可以放菠蘿?”
聽得米莉安的話,天鷹的俏臉上頓時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手里握著的手杖看起來隨時都能敲醒少女沉睡的心靈:“放苹果、葡萄什麼的,也是不行的。”
“我倒不是不能理解。說到底,水果披薩在某種意義上說就跟西瓜炒肉、草莓麻婆豆腐差不多。”
“……您在旅行的時候都經歷了些什麼啊?”
然而愉快的時間流逝的總是很快。在漫長海岸线的簇擁下,天鷹所乘的小舟就這樣緩緩停靠在塔蘭托基地附近的岸邊。身披提圖斯外套的她則立於船上,聽著海浪反復衝刷沙灘的聲音,遠處的樹林亦隨著涼風沙沙作響。在更遠的地方,夕陽垂暮,天際的雲則在熊熊燃燒。處於晝夜夾縫間的港區此刻雖說燈火闌珊,卻也捧住了冬日余下的那一抹溫度。
“塔蘭托是軍港,我們不便靠近。我和……”說到這兒,提圖斯瞅了瞅米莉安,“我和米莉安也不能給天鷹小姐您添麻煩。”天鷹含笑點頭:“您的好意我明白了。但兩位將來打算去哪兒?回家?”
“和米莉安處得相當愉快的您想來也清楚,我們正四處旅行,順便撈撈魚,也無家能回。如果您堅持想知道……我只能說,我們最近沒什麼明確的計劃。不管是去北方聯合,還是去鐵血,乃至於去東煌、去重櫻,都可以。”
男人的回應使天鷹自知說錯了話,她這下子便有些訕訕然了:“……這樣的話,可否在撒丁逗留一段時日?我還想好好答謝兩位呢。”
“讓無關人士進入軍港,這不太好。我說真的。”
“我的同伴會嚴格把關,而且我相信兩位。”
“我覺得重點不是這個。主要吧,我聽說塔蘭托軍港的披薩堪比你們的元老院,四分五裂還很膈應人。我怕我會忍不住想留下來當廚子。”
提圖斯的話登時惹得米莉安“噗呲”一笑,剛才還顯露出窘態的天鷹盡管不明了米莉安笑出聲的緣由,但亦被提圖斯逗得忍俊不禁。笑歸笑,航母小姐其實無意否認這名黑發少年的發言的正確性,可對她來說,邀請提圖斯等人絕非是沒經過考慮的舉動。
自打被救上船以來,天鷹就覺得塞壬先前那莫名奇妙的退卻是一個值得讓高層討論的課題。自己當時確然被打得只剩小半條命,但這不代表徹底消滅自己是沒有意義的。塞壬完全可以把天鷹消滅再撤退。為了增強關於這一反常現象的報告的可信度,她需要提圖斯等人為自己作證。
“您會做披薩?”
“略懂。我至少會做瑪格麗特披薩,正不正宗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比起提圖斯,米莉安似乎更加通透:“先不談披薩的事,你我是天鷹小姐方才跟我提到的塞壬的見證者。都來到塔蘭托旁邊了,想說‘與我無關’也不現實吧。”說完這話,她便看向提圖斯吃吃地笑起來。對上目光的青年則無可奈何地撓了撓頭,似是默認了棕發少女的話。
為此感到欣喜的天鷹當即把雙手“啪”地合上,然後將其置於胸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兩位能同意實在是太好了。我衷心感謝兩位的理解。”
瑰麗的綠色眼瞳於夕光下折射出異常動人的光輝,和她的笑容一樣美麗。
有了天鷹的擔保,提圖斯和米莉安在接受檢查時並沒有受到撒丁帝國那些工作人員的刁難。不止如此,他們還對天鷹領著一位男性進港區這件事表現出莫大的興趣,具體說來就是……八卦。
有說提圖斯是天鷹交到的男友的;有猜測提圖斯來歷不小,已與天鷹私定終身的;也有覺得提圖斯早就和天鷹結過婚,而這次來訪是來探望自己妻子的。對於這些八卦,銀發的航母小姐選擇無聲地朝那群竊竊私語的工作人員投以極富壓迫感的溫和微笑,便讓他們噤若寒蟬,不敢再討論下去。
“撒丁人看上去確如傳言所說的那樣,對戀愛很感興趣。”黑發青年平靜地將從船上帶下來的佩刀再度佩在腰間,那是他為數不多的行李中的一件。由於他本來就沒有攜帶多少物品,是故撒丁方面檢查起來相當輕松。肯同意提圖斯帶刀進港區也是因為確定這柄重櫻風武器完全沒有開刃,基本沒什麼殺傷力,說它是“刀”都很勉強。
在檢查關口外等著的天鷹則在認真地閱讀工作人員剛送來的報告,上面明確寫著“檢查對象:一人”。她隨即抬頭看著提圖斯:“米莉安小姐呢?”
“她就在——”
“就~在~你~身~後!Rua!”提圖斯正待回答之際,耳熟的俏皮音色陡然於撒丁大小姐的背後響起,截斷了青年的答話。受到驚嚇的撒丁艦娘立馬像尾巴被踩到的貓咪一般繃直了身子,根本不敢動彈。
“不要鬧了。”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男人無奈地長出一口氣,並向前探出左手食指越過天鷹右肩,戳了戳她後面的“人”,“隨便嚇人可不好。”稍許緩過來的天鷹亦順著他的手指看了過去,但見提圖斯的指頭直接戳入棕發馬尾的少女的人中,而米莉安整個人瞧起來簡直就跟被儀器投影出來的影像似的。
見得此景,天鷹反而冷靜下來:“……難道說,我之前在船上看到的不是幻象?”
“之前在船上?”航母小姐的話使得米莉安疑惑地望著前方的男伴。
“不是。”提圖斯則給出了明確的答復,可亦僅限於此而已,“因此您只需為我們准備有單人床的房間即可。”在意識到對方不願意深談這個問題以後,撒丁的大小姐倒也不打算追究下去,畢竟多年錘煉下來的修養也告訴她,交淺言深是社交場合上一種很不妥當的行為。
“我看還是為兩位准備雙人床吧。床大一點總歸是好的。”
她接下來微笑著結束了方才那個話題:“稍後我會領兩位去見我們港區的領袖,維托里奧·維內托。她不僅是統帥我們的總旗艦,同時更是撒丁海軍現今和元老院建立的兩道橋梁之一,所以請兩位慎重應對。”
提圖斯微微頷首:“感謝您的提醒。您想來也有事要處理,之後就不必再等我們了,去解決您應當解決的工作就好。”被青年這麼一提點,航母小姐卻立時亂了方寸,只因她這時終歸記起了自己還要向利托里奧匯報和詢問關於秘密委托的消息。
“天鷹小姐?天鷹小姐?”
青年的呼喚令銀發少女的思緒重新歸於現實,他雖然仍和天鷹保持著一定距離,但此時那雙復雜的黑色眼仁里明顯有著關心的意味。眼見提圖斯一臉迷惑,針對自己的害羞、慚愧、惱火等感情一股腦地冒了出來,天鷹瞬間耷拉著頭,且給提圖斯指出了維內托辦公室所在的方位。
“抱歉,維內托大人的辦公室在那棟小樓上,您就先過去吧。恕我無法繼續為您帶路……我、我恐怕得去摘朵花!”支支吾吾的天鷹在拋下這段話後,便失魂落魄地從提圖斯的身畔跑開,而提圖斯只是默默地凝望著女孩遠去的背影。直至她的身影消沒在建築物的背面,他才偕同米莉安悄悄地跟了上去。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提圖斯的提點使天鷹回想起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同伴。她心懷愧疚,又心亂如麻,這些皆致使她急匆匆地去找尋不知在哪兒休憩的龍騎兵。更糟糕的是,天鷹在半路上碰見了利托里奧。
還好利托里奧並未責罵她的疏漏,在維內托的這位姊妹看來,天鷹的這個毛病起初便該納入自己的計算之內,責備天鷹亦無濟於事。倒不如說,比起追究責任,這位綠發的戰艦小姐更傾向於對天鷹舍命斷後的舉動抱有贊賞的態度。
基於這一看法,利托里奧僅要求天鷹去看望正在宿舍靜養的龍騎兵。
“天鷹小姐您太客氣啦。那時負責殿後的是您,我才是羞愧難當的那一邊。”身著一襲白衣的少女不好意思地揉著自己那頭淺棕色的頭發,她愛用的火槍則斜倚著床頭櫃,無言地主張著自己的存在感,“我是奉維內托大人和利托里奧大人命令保護您的護衛,結果卻反過來被您守護……維內托大人不怪我失職已經很不錯了。”
“可這絕非是您的錯。”
天鷹的語氣雖輕,但有著難以動搖的堅定:“塞壬也許發生了什麼我們意想不到的變化。因為塞壬之前顯然有徹底擊沉我的機會,它們卻沒有這麼做,這點令我有點在意。”“這方面的跡象我也感覺到了一點……但我不太擅長思考這類事。”說著說著,龍騎兵便笑得有些苦澀。她扭頭看向窗外,馬上就瞥見了在路燈下分別的維內托和一名陌生的黑發男子,而維內托明擺著是往她所在的宿舍樓過來的。
“原來您也感覺到了,看來不是我的錯覺呢。”航母小姐喜孜孜地說道,“當時我囿於控制艦載機的能力,無力探知戰場大部分地方的狀況。可是在送走您後,塞壬的那些量產型艦船卻依舊以我為主要的攻擊目標,導致我險些被擊沉。”
“真虧您還能笑出來啊。”
“這也是成長的經驗嘛。另外,我明天會向維內托大人和利托里奧大人匯報此事,我想這等大事還是請她們定奪比較好……”天鷹目下亦發覺了龍騎兵粉臉上的些微變化,“龍騎兵小姐您怎麼了?”被問到的當事人只得善意地指了指房門。
可惜銀發的大小姐沒有領會她的意思:“您是想出門嗎?”“我的意思是天鷹大人您不必等到明天了。”龍騎兵話音剛落,“篤篤篤”的敲門聲便響了起來。
“天鷹大人沒鎖門。維內托大人請進來吧。”看了看有點吃驚的天鷹,龍騎兵只覺又惋惜又好笑。這位航母小姐舉止優雅,性格開朗,更刻苦好學,優點不可勝數,就是經常會因粗心而犯錯,讓人心情倍感復雜。
非要說的話,撒丁帝國的艦娘絕大多數都像天鷹小姐一樣很有個性呢。最典型的就是……
“各位慶賀吧!”拎著慰問品的維內托還沒走進來,一抹令人驚艷的蒼綠色便奪去了屋內兩名艦娘的視线,“我等塔蘭托港區近日將會有一位與帝國之名相符的後勤官上任!”
“利托里奧,我覺得天鷹和龍騎兵她們當前需要的應該是能吃的慰問品,比如一些點心和一壺茶。當然,兩位假如現在就要去泡澡,那也是極好的。”
最典型的大約就是維托里奧·維內托級的這對姐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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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撒丁的數名艦娘在其樂融融地慶祝同伴們的歸來的時候,修建於塔蘭托港區外圍的男廁發生了一件不為人知的小事。
在確保天鷹會得到來自同僚們的安撫以後,提圖斯等人和偶遇的那位維內托小姐的會面可以說是非常順利。他們不但代未去拜謁維內托的天鷹表示了歉意,還向蓄著如雲銀發的旗艦小姐談及了這一路的經歷,以此來為天鷹做出點解釋。維內托亦爽利地接受了他們的解說,並同他們約定明天再商談一回。
離開宿舍樓樓下的提圖斯和米莉安於是來到了這里。
“嘔——!”白天全然顯現不出異常的提圖斯眼下正掙命也似地干嘔著,攀著馬桶座圈邊緣的兩手縱然在抽搐,也死活都沒有松開捏在手掌里的東西。手背上的青筋可怖地暴起,胃疼得他的身軀如蛆蟲般扭轉起來,眼鏡也被甩到一旁,碎開的鏡片撒了一地。
在狹小的廁所單間里,他潸然淚下,抿著的嘴唇讓世間的死物皆聽不見他的哭聲。手腕陷入了狂躁,可軀體卻惶惶如喪家之犬,害怕得連毛孔的呼吸都要抑制住。
他是個病人,只有萬籟俱寂的夜方能把他的“病”給凸顯出來。
他是個逃亡者,只為從別的世界獲取一綹不受禁錮的空氣。
然而過去總是如影隨形地追躡著他,以及米莉安。
曾經有一名銀發綠瞳的貴族小姐將黑發青年監禁起來玩弄,並把棕發女孩當做排解她性欲的仆從。他本以為和米莉安逃到新的世界便能暫時擺脫那人的陰影,進而尋求治療自己心病的辦法,但他沒想到在這個世界居然還能碰上和自己的陰影如此相肖之人。
他雖明白天鷹和那個女人不是同一人,但過往的心理創傷實在是太過深刻。如果不是不想讓新認識的天鷹感到受傷的話,提圖斯大概在船上就會斷然拒絕對方的邀約,更不會忍耐到現在。
“媽的,我真是自己找罪受。”青年摸了摸自己涕泗橫流的臉,他的心悸尚未停止,“我那時是不是不該救她呢?還是說,我干脆就那樣壞掉會更好一點呢?”
“才沒有的事!”盡管心疼舊病復發的提圖斯,可是扎著馬尾辮的女孩仍然反駁了他的發言,“T……提圖斯你自己很清楚那位天鷹小姐不是她,而且你在救她的時候也沒有猶豫,不久前更是答應撒丁元老院和那位維內托小姐暫住於此。事情終究是做了,後悔也沒什麼意義。”
“……呵,說的也是。這回竟說了些不像我的話,我以後不會這麼做了。”提圖斯抬起手臂,遞出手掌,試圖挽住米莉安的手,接著就是情理之中的“除了空氣以外,什麼都摸不到”。
察覺到是無用功後,他禁不住淒慘地嗤笑起自己的昏頭,轉而拾起了地磚上壞掉的鏡框。沒過一會兒,破碎的眼鏡便恢復為原狀。
“不要這樣……想說就說出來,或許會好受點。”
女孩深知他為了身為旅伴的自己能夠維系正常,因而用修復眼鏡的那一能力同時承受著男女兩人份的性虐待記憶。她早已欠了這個青年一大筆人情債,但又不知從何還起。
“那就讓我先眯一會兒眼吧。到時候請記得把我叫醒。”
“……好呀。”聞得此語,米莉安低下了頭。她的笑容略帶些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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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天鷹來說,那個陰郁的下午絕稱不上是年輕男女相遇的好時機。
待到她得知新任後勤官正是提圖斯之時,這位撒丁大小姐連著好幾天都羞得不敢直面提圖斯。不過這僅是提圖斯剛入職那段時間的事。隨著這名青年與諸位撒丁艦娘相處時間日趨增多,塔蘭托港區的成員們亦漸漸接受了他,甚而同意讓他負責對新上任的指揮官芙拉維亞的引導工作,由此可見眾人對他的信賴。
其中,就數天鷹和他打交道的時間最長。時至今日,她依然對當初的邂逅感到氣惱。
“您為什麼要說自己是四處旅行的打漁人啊?!”銀發少女鼓起了臉坐在審閱物資清單的提圖斯對面,看著煞是可愛。提圖斯卻頭都沒抬:“因為我確實四處旅行,也撈過魚,會做瑪格麗特披薩。這些皆是實話。”
“實話只說一半便是謊話。”她嘟了嘟嘴,“況且,這些話合在一起也是謊話。”
起先,撒丁的艦娘們還以為利托里奧所說的那句“與帝國之名相符”是這位戰艦小姐日常最愛用的浮夸形容。然而提圖斯後來的表現很快就令她們刮目相看,他首先著手重整物資的調配,力爭用盡量少的資源取得最大的收益;接著便依靠自己的手腕為港區構建了穩定且持久的資源供應鏈,這保證了艦娘們不會因帝國海陸空三軍圍繞資源的爭斗而出現不能立即迎敵的窘境。
可這名青年並不是一個只知工作的人。這麼些年下來,他曾一時興起跟著維內托在港區內建了個大澡堂,也曾給在和指揮官熱戀的男副官奧蘭多支支招什麼的。而提圖斯似乎是想兌現昔日在小木船上對天鷹說過的話,是故會頻繁地於港區的食堂里掌勺,其水平縱使不及頂尖大廚,亦算得上是不錯的那一類。
在天鷹看來,這完全不是提圖斯說的那種“會”的程度了。
“我總感覺您什麼都會。您若是哪天摘下了星辰,我興許都不會懷疑您是否在說謊。”
天鷹一面說著,一面給自己和提圖斯皆倒了一杯茶:“提圖斯先生,需要喝杯茶解解渴嗎?”“謝謝。”戴著眼鏡的青年還是沒有直視眼前的深閨小姐,他的左手在勾到天鷹擺好的茶杯後,便小心地把它拖了過來,“你說的那些只不過是我恰好懂得的東西罷了。歸根結底,學無止境。”
少女見狀,亦沒有生氣。到底是相處了將近兩年,她還未遲鈍到感覺不出提圖斯在面對自己、維內托時依稀透露的疏離感,對方好像很害怕她。可是對天鷹來講,提圖斯是她們不可或缺的同伴,因此她希圖持之以恒地用友善的態度和提圖斯溝通,以拉近和這位後勤官的距離。
“機遇果真只青睞有准備的人呢。”天鷹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嘆息,“我昨天突然被芙拉維亞小姐任命為臨時秘書艦,本就感到萬分惶恐,之後又發現自己貌似什麼都做不好……真想像提圖斯先生您這樣,無論遇上什麼難題,皆能利落地找出解決的辦法。”
提圖斯這回終歸昂起了頭。他雙眉蹙起:“奧蘭多最近出去的次數是不是有點多?”“聽說是元老院那邊出了問題,指揮官特意派遣他去處理元老院相關的事務。”身為一名有撒丁帝國貴族頭銜的上流大小姐,對內情有所認知的天鷹自是娓娓而談,“維內托大人和利托里奧大人原本不太想和元老院有太多關聯,但在芙拉維亞小姐的請托下,還是陪奧蘭多先生去了一趟。”
是一樁麻煩的大事。天鷹固然未嘗指明,然而提圖斯不消多久便聽出了言外之意:“你擔心在奧蘭托他們不在的這段時間,自己會把港區搞得一團糟?”
大概是黑發青年講得太直白的緣故,天鷹大小姐的玉頰頃刻間就漲得比紅苹果還紅:“總、總而言之!我認為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倘若由於無法勝任秘書艦一職而給指揮官小姐造成困擾的話,我是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
“這話說得真是一點余地都不留……”提圖斯揉了揉自己左側的太陽穴,隨後就調頭把目光投往窗外。今天風和日麗,天空遼遠,初秋的風先是吹散了薄薄的雲霧,再經由疏落的枝葉“唰啦啦”地灑落下來。恬靜的陽光則借著微風撥開的間隙,在溫度適中的大地上勾勒出粼粼光斑。
尼科洛索·達·雷科在完成今日份的訓練後就興衝衝地跑走,說是要去開辟新的航线。西南風則“哦”的一聲跟著她跑了,放不下心的西北風大概也追著她們出去了。本來坐在樹蔭下的托里拆利亦不見蹤影,她可能去測試新武器了吧。
“但是我感覺你沒必要那麼介意。芙拉維亞小姐既然選你當秘書艦,那她應當是看重你身上的某個閃光點,或者是想借此鍛煉你。”
黑發的後勤官捧起了天鷹倒的那杯熱紅茶:“不管怎麼說,戰斗技巧、禮儀修養、審批文書的能力……這些皆要時間去積累。芙拉維亞小姐非是沒有識人之明的指揮官,她不會強求部屬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
“正是由於如此,指揮官信任你,認定你能臨時代理奧蘭多他們的職位,那天鷹小姐你只需用同等的信任回報她就可以了。正常工作,做你自己,不要想太多。”
“實在不行的話,我就讓米莉安去幫你吧。”見天鷹的臉龐上尚有猶疑之色,提圖斯只得補上一句追加方案,“說起來,還請秘書艦小姐記得向芙拉維亞小姐打一下我們的航海家的小報告。”
說完這些,他便在銀發大小姐的注視下,悠哉地啜飲起了茶水。
雖然問題順利地解決了,但平心持論,天鷹的心中是有一分悵然的。
一方面,少女從青年那里聽到了他對指揮官的那份“信任”的看法,且為自己的言行失措感到汗顏。這亦引得她聯想到自己和提圖斯的關系。
提圖斯通常是以聆聽者的身份面對港區的大家。而作為被救過性命的一方,天鷹在與這位戴眼鏡的後勤官交談時會格外不好意思。之前倒茶時也是,她搶著為提圖斯倒茶,可一想起對方那理由不明的拘謹態度,就只好在把茶杯推過去後縮回了手。撒丁的航母小姐想不出自己有什麼能回報提圖斯的地方,又想幫上他的忙,好酬謝他當年的恩情。遺憾的是對方仍舊不怎麼“信任”自己。
另一方面,天鷹偶爾會感覺兩人中間的障壁僅僅是她單方面生出的錯覺。自己的救命恩人並未因為內心可能有的芥蒂而拒絕幫助她或厭惡同她會面、談天,而今他也不再如初見時那樣避免和自己接觸,不會用工作當借口婉拒自己送來的紅茶和點心了。
然而也就這樣了。他不會主動跟天鷹談自己的過去,就算被問到,亦都是拿他先前跟芙拉維亞、奧蘭多等人說過的內容敷衍自己。天鷹確然憧憬他的穩重和老練,但是在有幸瞟見青年與利托里奧等歡笑的場景時,她未免會有些失落。
——難不成我那個時候是做錯了什麼嗎?
懷揣這一疑問的天鷹提著裝有親手做的甜點的小紙盒,惴惴不安地站在提圖斯宿舍的門口。她的身旁是陪著她一道過來的米莉安,這位棕發女孩在天鷹完成今日的工作後沒有徑自離去,而是用心地傾聽天鷹的心聲並安撫她,就像女孩的另一半對別人做過的那樣。指揮官小姐則建議天鷹帶點東西去拜訪提圖斯,還特意幫天鷹申請到了一段時間的料理教室使用權。
“這種事就是得當面問清楚呀。”銀灰發的少女將芙拉維亞的告誡銘記於心,鼓起勇氣蜷起手指叩擊提圖斯宿舍的門。“篤篤篤”的敲門聲卻簡短而微弱,好似不想讓別人聽見一般。
奈何主人的迎接快得出乎她的意料,門僅過片刻便傳出“吱呀”一聲,驚得航母小姐不由自主地擺正了站姿。打開屋門的黑發青年一見她那緊張的模樣,竟“噗”地笑出了聲,亦使天鷹一時間既羞且惱:“貴安……提圖斯先生。”
“晚上好,天鷹小姐。”他旋踵間便止住了笑意,“敢問您夜間來訪所為何事?”
“我……我想問一下您,我這一年多是不是做過什麼令您不快之事?因為您看起來十分怕我。我本人是很願意和您打好關系的,何況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少女一邊囁嚅地說,一邊朝提圖斯投去擔心的眼神,仿佛犯錯的人是她似的。
柔和的月光為門外的美人披上了朦朧的白紗,也進一步展現出月下佳人的忸怩。在明月的襯托下,夜空如同天鷹的眼瞳那般澄明潔淨,又像是於那些稀稀落落的晚星當中流散的河。微涼的秋風引出了手制點心的香味,甘美得讓人心神恍惚。青年隨即就瞧見天鷹後方若隱若現的米莉安,繼而察覺到了她們真實的意圖。
“……您什麼都沒有做錯,單純是我自己的問題而已。”
他稍稍彎下腰來,把掌心朝上的右手擺在天鷹面前,示意天鷹將點心盒交給他拎著。
“話說,您想來還沒用過晚餐吧?今晚您在我們這兒吃過再走也好。畢竟烤點心可是很花時間的。而且……”
那是天鷹在被救上船時就見過的和煦笑容。
“那大概是一個有點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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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提圖斯和米莉安自陳的遭遇令她心生憐惜,亦令她堅定決心,盡自己所能協助他們走出心理陰影。他們也許擁有和常識有異的力量,也許在某些事上還有所保留,但這不是天鷹不幫助恩人與友人的理由,起碼淑女的自矜就不會允許她坐視不管。安神助眠的熏香、自己和米莉安的長期陪伴、專業人士的引導……只要是天鷹能提供的條件,她便會傾其所有來達成。
托天鷹不懈的努力,提圖斯在這兩年狀況逐漸轉好。盡管距痊愈還極其遙遠,可他和天鷹的相處已變得自然了許多。
“猜猜我是誰?”
“天鷹小姐,您這個時候不應學米莉安的。”被蒙住雙眼的撒丁後勤官不慌不忙地說出了正確答案。在撒丁帝國待了五年左右的他如今對港區里的很多事都見怪不怪了。即便自己的工作因此中斷了一會兒,他也並不生氣:“您來我們這間一樓的小辦公室有何貴干?”
“沒事就不能來找您嗎?”
“……不是不可以。反正我的工作差不多做完了。”
“誒……?”撒丁的大小姐小聲地驚呼了一聲,然後陷入了沉默,屋內此刻只聽得見衣料和座椅碰擦產生的聲音。過了好一陣子,大約是確認了提圖斯所言屬實,她方才放開捂著黑發青年眼睛的手:“那提圖斯先生您現在正在忙什麼呢?”
青年挪走了遮住半成品圖紙的兩條手臂:“衣服。”
“衣服?”一聽這話,天鷹的好奇心頓時油然而生。撒丁和鳶尾教廷長年都是世界頂尖的時尚領跑者,鳶尾教廷現今已然分裂,是故撒丁帝國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引領世間時尚風潮的霸主。姑且不論航母小姐在設計服飾這方面有沒有兩把刷子,就看衣服的品味這點而論,她實際上還是說得過去的。
“您都看到了,那瞞著您也不好。”正說間,提圖斯便往前探了探身子,脫離了少女雙峰的捕捉范圍。他還不忘將剛拿起來的圖紙往左手邊的桌上一放:“這幾年我和米莉安受了您不少的幫助,所以想著能不能做點什麼來報答您。最後我們決定設計一套衣服送給您。”
佇立在青年身後的天鷹不解地歪了歪頭:“兩位分明不必這樣做的。再說了,我做的那些顯然不足掛齒。”聽得這話,提圖斯故作嚴肅地掃了一眼僅有他們兩人的後勤處辦公室:“您這話可別當著米莉安的面說,不然她會生氣的。”
“是、是這樣嗎?”
“騙你的啦。”
在這句話說完的下一秒,天鷹的小粉拳就擂在了他的背上,打得他連連求饒。鄰近桌角的設計圖紙則飄飛而下,穿越記憶之海里那道似有似無的界线,化作實物落入了人間。
……沒錯,正是自己身上的這一件。
素淨的白色著重強調了少女純潔無垢的那一面,而直開到大腿根的高開叉設計不僅大膽,還將天鷹白皙美腿的性感线條盡情展示出來,同旗袍淡雅內斂的主色調互為反差又交相輝映。開叉的終點以一朵黑色的絲綢花充作點綴,使欣賞停留在欣賞的階段,從而讓人擴展眼界,發現那朵活色生香的真正嬌花。
胸脯一帶和裙擺一樣是側開口的,卻又不似腰身那般矜持。它淺淺地露一點白,不但以延伸開來的溝與线引人遐想,還在各種意義上都提供了方便。這個設計色氣歸色氣,航母小姐本人並不反感就是了。
她如往昔那樣打量著鏡中的自己。縱然這等裝扮自去年夏季以來已見過不止一次,可是她仍然壓抑不住自己的內心,半歡喜半驚異地感嘆起來。提圖斯的設計可謂是非常用心了,更為難能可貴的是,這件旗袍是他花了一年時間,親自縫制出來的。鑒於這點,天鷹在得到這件贈禮後就將它珍藏起來,直到春暖花開之時才再次換上。
——“很漂亮哦。”這是提圖斯在天鷹初次穿上這件旗袍時,所說出的由衷的贊美。
然後,她便想起了試穿那天的事。
那一天的經歷讓天鷹至今記憶猶新。
“我原本還擔心天鷹小姐會不會不喜歡這麼暴露的衣服呢。”在銀發少女換好衣服後,被米莉安喚進屋內的撒丁後勤官如是說。提議這一設計方向的棕發水手服女孩則驕傲地挺著胸,像是在對提圖斯說“快夸我”般。
天鷹那白里透紅的粉頰牽出了一絲嬌柔的笑:“沒關系啦。只要是兩位設計的衣服,我都會收下的。”“那可不行,我們不同意。”這回發話的是米莉安,“天鷹小姐你千萬要記好我說的話,有些時候有些東西是萬萬不能將就的。”
“……例如?”
“例如披薩上不能加菠蘿。”
然而接續米莉安的調侃之語的,是提圖斯一本正經的陳說:“世事的確不盡如人意,可是這不意味著我們不應去追求諸如理想之類的更好的事物。王爾德也說過,‘即使身處泥濘之中,亦仍有人仰望星空。’”
“我和米莉安做這件衣服固然有答謝天鷹小姐您的緣由在,可我們更多的是想到自己四海漂泊,委實沒什麼值得送給您的禮物……”
馬尾辮女孩即刻接下了話茬:“所以我們決意制作這件服裝,不只為了往日的恩惠,更為了我們的友人。”
為了友人,為了友情……啊。
那確實不能將就呢。想通這點,天鷹的心扉便多了幾分暖意。
“這麼說來,我們的小可愛明知如此,卻還是堅持設計得這般暴露,該當何罪?”言訖,黑發的青年便調皮地彈了米莉安一記腦瓜崩。只是米莉安眼下未以實體形式待在房中,因此他彈了個空。
“你不覺得好看嗎?”米莉安爭辯道,“這不應該呀。”
“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問題。動動你的小腦瓜想想,這衣服指不定哪天就要穿出去的,萬一天鷹小姐不滿意怎麼辦?”
“哎呀,你衣服都做出來了,還裝什麼正人君子。”
“這是你說的,那我也不用裝什麼正人君子了,嘿嘿嘿。”
………………
…………
……
……
…………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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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互相笑鬧的提圖斯等人,天鷹鬼使神差地將兩只素手疊在胸口上,並不聲不響地揪住了那一片的衣料。她不曉得是自己的手擰緊了心,還是自己的心使手扭轉了。
明明穿著別人全心全意為自己縫制的旗袍,這時卻全然感受不到歡欣。
明明在見證自己兩名友人的幸福時光,這時卻完全沒有感到欣慰。
明明所有的事皆在正常發展,這時卻只覺心里空蕩蕩的。
為什麼?
才升起的暖意霎時間消退殆盡。
為什麼?
少女琢磨起來。
她想看見青年那令她念念不忘的笑容。
她希望青年能夠推心置腹地信賴自己。
她渴望收到青年傾盡心力所做出的回禮。
這些她皆得到了。然而那些東西細究起來,並不是為她而生的。
在這刹那間,天鷹忽然明白過來。
那個男人此時此刻眼里只有米莉安。
跟在船上救自己時不一樣。
跟在宿舍里講述過去時不一樣。
跟在繪制旗袍設計圖時也不一樣。
不曾改變的僅有一事。
——天鷹自己其實早就愛上了對面那個男人。
不管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還是“日久生情”,甚或是“類似母愛的心動”,喜歡就是喜歡,這點絕無虛假。
自己該感到懊悔麼?到今天才發覺自己心里的感情。
她怎麼都沒想到,撒丁人常遲到的特質居然會體現在這種事上。
“這次不會再遲到了。”鏡子內外的“兩個天鷹”不知何時重合在了一起。
七年之癢,七年之癢,而現時正是她和提圖斯相識的第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