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施馬爾睜開雙眼,發現自己仰面朝天。夜空星光點點,靜得可怕,他能清晰地聽見樹枝燃燒時炸開的聲音。火光遲了一线才被眼珠所接收到,他終於意識到旁邊有人在烤火。
“我有時候真的羨慕你。”施馬爾沒有立刻起身。“羨慕?”如他所料,生火的人是他以為死掉了的T。T聽起來對他的蘇醒毫不意外:“要我說,你和郭的運勢比我強多了。羨慕也該是我們羨慕你倆……哦,兔子我馬上就烤好了,你要吃嗎?”施馬爾側過身去,只見T老練地轉動串著兔子的樹枝,他的視线沒有放過兔肉的任何一點變化的意思。而他身後好像站著一位少女。
T應該是施馬爾所見過的最奇怪的人之一。他明明在很多方面都有所成就,卻把逃跑、撤退當作得意本領。雖然施馬爾不得不承認T沒有說謊,但心中難免五味雜陳。
為了不再多想,施馬爾望向T身後的那名棕發馬尾辮少女:“話說,你後面這位小姐又是誰?”T沒有看他:“你是不是聞著兔子味兒就突然想發情?這里只有我們兩個。”“是這樣嗎?”施馬爾用手使勁擦了擦眼睛,發現那地方的確空無一人,“奇了怪了。”T說:“我看你是餓昏頭了。來吃塊兔肉。”
“哪里來的兔子?”施馬爾問。T說:“被那道白光帶來的衝擊給波及到的。我可沒有抓兔子的體力。”施馬爾沒有再問下去。連沒有受到直擊的兔子都變成了他們的盤中餐,維克城和城中軍民的下場想必不會比這兔子好多少。“伍德他們活著,他們有在北方的墓地做記號。”T簡單地向他交代了現狀,“那本《選集》我放在你包上了。書我沒燒。放心吧。”小隊的參謀凝視著烤兔肉,沉默了片刻,說:“我背包里有鹽。”T“噗”的一笑:“你要放鹽也成,自己放。”
施馬爾嘆了口氣,只好爬起身子去找背包。背包距離他休憩的地方不算遠,不過想從書堆里找出那一小瓶鹽是件苦差事。
T發問道:“書用油紙包好沒?”“我還不至於忘記這事。另外……”施馬爾忽然停止了對食鹽的翻找,“多謝。”
在說完這番話後,施馬爾便將方才被中斷的工作接續下去。“我不清楚你說的是哪個。”他看不見T的表情。施馬爾說:“兩個都有吧。書和書店的事先不論,大哥他們要是就那樣歇菜,我會後悔一輩子的。你也曉得伍德大哥做決策時偶爾會慢半拍。對了,你要聽我說關於那些書和書店的事麼?”“那還是免了。”T說,“事事都追根究底不是我的作風。你想說的話,可以跟別人說。比起這個,你趕緊把鹽拿出來。量你自己看著辦。”
幾乎是同時,施馬爾找到了那瓶鹽。
他忍不住提問:“我以前就想問了,你做菜的時候常常找郭給你打下手。按道理來說,你比我們這群外行更清楚加多少調味料最合適。為何你要我動手?”
“我的運氣一向不好。”T聳了聳肩,“屬於求上得中,求中得下的那類。”
他們兩人吃得很滿意。也許活著這件事就足夠讓他們感到滿意了。
“你理當去做個廚子的。”施馬爾說。T微微一笑:“做一個能咸死客人的廚子嗎?”“總比毒死客人強吧,”施馬爾指了指自己,“我覺得我有這天賦。”T說:“那你應該去研究煉金術。等煉制出賢者之石的那天,記得提攜提攜幾位兄弟啊。”施馬爾苦笑起來:“你又在說笑。差點忘記問你,這附近有水源嗎?”
T指了指某個方向:“走這邊出樹林,那兒有條小溪。我知道你大半天沒喝水。”施馬爾只瞧了T示出的那片樹叢一眼,視线隨後便回到火堆上:“現在過去好像不太合適。”T倒是一點都不在意:“那位小姐暫且不談,那個方向有水是真的。”
隨著樹叢中窸窸窣窣的詭異響聲,一位面帶微笑的妙齡少女出現兩人眼前。倘若郭和法倫在這里,定能認出她就是出現在維克城西門的銀發少女。
她嫣然一笑,向兩人斂衽一禮:“貴安。”施馬爾一呆:“原來真的有人啊?”T活動起了手指:“最好不是打劫的。”“打劫?”銀發少女捂著嘴笑起來,“我就那麼像打劫的嗎?”沒成想,T果斷地給了肯定的答復:“像。這世道,我看誰都像。”少女先前那輕快的笑頓時有了幾分無奈的意味:“令您有此聯想,我感到很抱歉。”
施馬爾見狀,試圖轉移話題:“T你什麼時候和這位美麗的小姐同路的?”“沒有同路。”T神色沉靜,手卻不知何時放在了刀柄上,“我說過了,我看誰都像劫匪。”
空氣瞬間凝滯。施馬爾則僵在原地。
少女的笑容依舊甜美。
她緊接著說了幾句話。那不是大陸廣泛使用的通用語。盡管可能見識過類似的語言,然而嚴謹說來,少女所使用的語言並非T所知的語言中的任何一種。
“……公國語?”施馬爾嘴角動了動。少女微笑著:“正是。”她這次用的是通用語。在發覺T投來詢問的視线後,施馬爾做起了解說:“公國語是大公一族專門使用的語言,據說有著古老的傳承。這種語言也吸收了其他語言的一些詞匯從而發展至今,不過與民眾使用的語言仍有著相當的區別。”
“和鶴語、雅言、奧斯曼語差不多的宮廷語言?”
銀發少女望向那名在T身後提問的棕發女孩。不過T和施馬爾似乎察覺不到棕發女孩的存在和發言,而棕發女孩也沒意識到有人在盯著自己。
聽完施馬爾的解說,T收回了握住刀柄的手:“根據施馬爾的話,算您過關吧。”施馬爾興味盎然:“不曉得公國的大貴族到這兒有何貴干?”“大貴族這等稱呼還請不要再提,”少女坐在了不遠處的一根倒下的樹干上,“那跟我沒有多少關系。”施馬爾摸了摸鼻子:“想想公國的現狀,您說的也有道理。敢問小姐您如今是想往北逃?”少女點頭:“原本的計劃是來維克城看看,結果維克城很快就被夷為平地。在帝國軍不准備撤軍的情況下,與其去公國首都,還不如去北方的窮山峻嶺。後者應該更安全些。”
T眉頭一挑,沒有說話。
少女繼續道:“看兩位穿著軍裝,攜帶武器,還迅速地發現了我藏匿的地方,想必是有點本事的。我希望兩位能把我送到三川鎮。之後的路我自有辦法。”施馬爾見T沒有反對意見,又思索了一下,才說:“可以。只不過我們也不能白幫你這個忙——”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銀發少女截斷:“肉償?”
她的這句話登時把施馬爾給嗆到了。過了好半晌,他一臉復雜地說:“肉償免談。小姐您有錢嗎?”少女說:“公國的和帝國的都有。我願意分給兩位一半。”“成交!”施馬爾高興地搓起了手,“您要是可以跟我談談公國的貴族禮儀、政治版圖什麼的就更好了。魔法研究和機械技術方面的話題我也很歡迎。我想您在旅途中總歸會有閒暇時間的。”
他接下來招呼T道:“阿T你等會兒打算陪美女聊天嗎?”
T說:“我困了。我要困覺。”[newpage]
做出睡覺宣言的T早早就闔上了雙眼。施馬爾在暢聊過一番後,也睡得很沉。可另一邊的少女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她之前養精蓄銳已有一段時間固然是一個原因,然而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有女孩的細長呻吟聲在她耳畔回響。縱然只聽過一遍,她也能認出聲音的主人是誰。
銀發少女並不急於戳破真相。因為一旦驚動那個被稱為T的人,那就不好了。她看得出T還在戒備自己,正如當時的法倫和郭一樣。
即便如此,她也還是對面前的兩人抱有興趣。如果說施馬爾的博學令她略感訝異,那麼T帶來的謎團則讓她萌生了破解的想法。暴力掀棋盤的確很刺激,但她不討厭按部就班的解題。
女孩的呻吟愈發高亢,逐漸壓抑不住。
是時候了,銀發少女心想。她盡可能以不會驚醒兩個逃兵的節奏起身、走開,趨向目標所在之處。
果不其然,那名棕發女孩臥在地上,嬌軀正不停抽動著。她在自瀆。
銀發少女大致掃視了一下周圍。地上沒有水漬,可能沒有水漬才比較正常?
天色昏暗,棕發女孩的神情不太分明。銀發少女也沒想過要去看,她的注意力早已被棕發女孩那秀氣的小手給吸了過去。一只小手如痴如醉地揉捏著深藏在內里的珍珠,像是汁水的東西止不住的從鮮嫩的陰唇里溢出。而那些“汁水”沒過多長時間就化作點點星光,隨風而逝。另一只手亦不閒著,持續刺激著女孩那青澀的乳首,光從動作便可窺見其主人是何等陶醉。
“請問您在這兒是做什麼?”就在銀發少女傾聽著女孩因興奮而發出的尖叫聲之際,一陣普通的聲音從她的背後普通的傳來。
這句話讓棕發女孩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銀發少女沒有轉身。棕發女孩在望見了銀發少女和T以後,頓時羞得用雙手遮住了臉,渾然不顧手指上可能沾著類似淫水的東西。T再度開口道:“我是不是打擾到您了?假如是,那請容許我告辭。”銀發少女垂著頭:“先生,您此刻倒是十分客氣呢。”T說:“只要您還是客人,我就會很客氣。”銀發少女緘默片刻,說:“您和您的那位朋友可以叫我A。”
她稍後聽見了T那意義不明的笑聲。他的回答同樣意義不明:“和你相談甚歡的那位叫施馬爾。”棕發少女趁著這個機會匆匆爬起來,從A的身旁跑過,逃回了T的身體。
“A小姐您在這兒是做什麼?”
“……僅僅是看見了一名少女在自慰而已。”銀發少女颯爽地轉過身,與T對視。
T很平靜:“我明白了。您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說完,他就徑自朝小溪所在的方向走去。
盡管自己不想睡覺,銀發少女最終還是決定回到施馬爾那邊,而非跟隨T。
因為她如今並沒有細究下去的想法。
那夜再沒發生過什麼其他的事。
他們依據T和施馬爾合力設計好的逃亡路线向公國北部的三川鎮進發。在這短暫的旅途中,三人都對其他成員展現出的本領感到詫異:T那不輸老練獵人的對動植物的了解和異常的謹慎令他們一路都不愁吃喝住行,還收集了不少草藥;施馬爾對天文地理的認識使他們難以迷失方向,並多次避開了不利出行的惡劣天氣;至於零星冒出的剪徑賊、魔物以及野獸,A一人便能使用多種力量將它們輕松地驅散。
倘若A的戰斗力能用血統之類的說法來解釋,那麼T和施馬爾這兩個逃兵能如此厲害的原因就很難讓人想象。
“你們為什麼懂這麼多?”A問。“我當過少年兵。”T答,“施馬爾的話,你得問他自己。”A小姐鼓起了臉蛋:“什麼少年兵,你現在年紀就很大麼?”T不理會她,繼續烤魚。在他對面的施馬爾笑著說:“這年頭的教官也不可能負責任地傳授野外生存技巧吧?況且他們自個兒大有可能都沒學過這個。我發現你掌握的知識比我預想的還要多。”T說:“只是略懂。”
烤魚的眼珠仿佛在嗤笑著他們一行人。
“略懂啊……”施馬爾瞥了一眼強行塞在自己背包里的藥草,“T你認為這些藥草在三川鎮能值幾個子兒?”“以前興許能弄點錢,不過最近大概還不如我們留著用。連土豆在某些人家眼里都金貴起來,大伙哪兒來的余錢買藥。”T說著掃興的話,臉上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A的神色立馬變得尷尬起來。施馬爾轉而問A:“首都那邊如何?我上次聽A小姐您說首都的居民待遇還可以。”A回答得倒不含糊:“雖然糧食供給有縮水,但勉強過得去。那群離領民十分遙遠的大貴族也不在乎這種瑣事,照常吃喝。軍隊方面是調集各地糧倉的舊糧食作為補給,這類問題兩位想來比我更清楚。”
施馬爾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次覆蓋大陸的糧食大減產確實離他們太過遙遠了。說到底,沒人會想到土豆、紅薯、玉米什麼的都大規模減產吧。”說著說著,他發出了痛苦的呻吟:“所以說這次糧荒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呀,我反復推論都推導不出合理的原因。這根本不符合我所學過的知識。”
“施馬爾,在這個魔術、機械學等等稀奇古怪的理論大行其道的世界,您擱這兒跟我們說世界呈現出的景象和你學來的知識不符。開玩笑也不是這樣開的。”
T把手中烤好的那條烤魚遞給施馬爾,示意他撒鹽。A則在拼命克制她的笑意。
“就是由於各種學說都存在,因此每個派閥的理論我都下苦功研究了啊。”施馬爾接過烤魚,按照慣例開始給晚餐加調味料,“還有,我不准你說那些理論奇怪。它們可全是前人智慧的結晶,認為它們奇怪的你才比較奇怪。”T對施馬爾的指責無動於衷:“你少撒點鹽,明天就要到三川鎮了。”“難道不正是因為快到三川鎮,才能多用點鹽嗎?”施馬爾反問道,“那里有開采井鹽的。大不了再買。”聞得施馬爾此語,T嘴角抽搐了一下。這讓A直接笑出了聲。
施馬爾問道:“話說,A小姐您接下來准備怎麼辦?”“我?我計劃在三川鎮附近找找門路,”A深深地看了施馬爾一眼,“各位假如要在三川鎮逗留一段時間,我說不定會去拜訪各位寄居之處。總之,和兩位同行的經歷很是愉快,希望以後能再有同路的機會。”
在享用過T烤的那幾條魚以後,施馬爾破天荒地搶在T前面睡著了。
T用佩刀撥弄著柴火:“若是不嫌我自戀,我想預先問一句。您是有事找我?”A微微頷首:“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的女孩叫什麼。”她本以為T會磨蹭一陣再做出回答,沒想到T立刻便回復了自己:“叫她M就好。您把施馬爾弄睡著就是想問這個?”“其實有很多想問的事,”A攤了攤手,“只不過先生您絕對不會給我答案,起碼這個時候不會。”
T看著她:“彼此彼此。”
名為M的棕發少女親密地貼在他的背後,若隱若現。被M摟著的T既沒有厭煩,亦無欣喜之色。他把刀收回鞘里,隨後便穿過M的“身體”,在距M不遠的地上進入了夢鄉。留下兩個少女面面相覷。
“……請問,您能否把那天夜里看見的事給忘了?”臉蛋通紅的M縱使有些畏畏縮縮,卻還是率先拋出了話題。A露出了看上去十分困擾的笑容:“不不不,那樣的事沒那麼容易忘的。真要細究,您露天自慰才是最大的問題。M小姐您應當好好反省。”
這切實的正論噎得M一時說不出話來,而A借著這一機會追擊了下去:“我私下猜測您那樣做是打算避開T先生,不過我感覺他當時挺平靜的呀。還是說我交淺言深了?”
對於A的發言,M的嘴唇只是動了動,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神明顯是在表示“拒絕回答”的意思。“好吧。”A也不打算再問,“雖說很難忘掉且不知道我的承諾能值幾個子兒,但我向您保證不會和其他人提起某件不能說的事。這樣總可以了吧?”在聽到A效仿施馬爾口吻說出的話以後,M哭笑不得,可好歹願意答話了:“您學施馬爾先生學得還真像。”
A看著她:“過獎過獎。”這回學的是T。
“總之,”M清了清嗓子,“只要是不打緊的事,我都會盡量陪您聊幾句,聊到天亮也成。反正施馬爾先生他們沒法發現我。”A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以您現今的狀態,您本就不用清嗓子的。”“千金難買我樂意!”M挺起了小小的胸膛。
武斷認定這女孩是平胸好像不妥,她亦有可能是穿衣顯瘦的那類。
M似乎注意到了A那不正常的眼神:“您是不是在想什麼失禮的事情?”A也很“直白”:“想磨豆腐。”她的答復令M不禁扶額:“能從胸部鑒賞快進到磨豆腐的人,我迄今為止只見過您一位。”
A看著她:“過獎過獎。”M氣急敗壞地指著已經睡下的T:“這哪里是夸獎了?而且能不能別學他?”A說:“因為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麼能談的話題,而且逗M小姐說話感覺挺有意思。”“您真敢說哦。”M飄到銀發少女的身旁,伸手意圖扯一扯A的臉蛋,全然忘卻了T不久前是如何從自己這里“通過”的。結果可想而知。
“M小姐您貌似尚未適應這個狀態呢,”A也放任M調皮,畢竟她當下同樣碰不到對方,“說起來,您為何會變成這樣?”M沒有因A的嬌縱而停手:“那是個很久很久以前在非常遙遠的地方發生的故事,講起來總覺得很麻煩……我不知道您是超能力者、魔術師還是其他什麼人,然而您既然能看見我,那便說明您是個很不得了的人。我想我們以後終歸能夠再遇上的,到那時我和T再講給您聽好了。”
“原來如此。”即便被看穿了實力,A的俏臉上亦無絲毫的動搖,“我會銘記於心。”
“A小姐您看起來有些想法呀。”
“您一提到遙遠的地方,我首先聯想到的就是西南方向的聯盟。冒昧問一句,您和T先生去過那兒麼?那里的武術很有名……”
盡管都察覺到對方有所保留,她們也依舊愉快地聊著各自的見聞,直至分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