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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卷

清河奇冤錄增改版 龍嘯九天 46417 2023-11-19 02:55

  (一)進京趕考途中的意外奇遇

  

   待將那些詩書禮易、八股文章准備得差不多了,就遣散了奴仆,變賣了房產地畝,積得幾百兩銀子。家道雖然破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祖上傳下來的珍珠瑪瑙、寶石鑽戒,搜羅搜羅,將來打成一個小包收藏了。備了兩匹好馬,我和書童兩人,一人一騎,於乾隆四十三年八月十八日中秋過後,離了家門,登程北上,向京城進發。

  

   說到這里,到要囉嗦幾句,我這書童不是真正的書童,乃是一個女扮男裝的丫頭,名喚辛燕。其父曾是我家看家護院的武師,故而辛燕也有不錯的武功,還學會了一手易容化妝的絕活,自幼便被母親遣使來做為服侍我起居飲食的小丫頭,可算得青梅竹馬、意氣相投。

  

   辛燕小得我兩歲,生得雖不似大家閨秀般艷麗嬌媚,卻也是柳眉杏眼、櫻嘴桃腮、蓮臉生春、苗條秀麗,絕對是個美貌女子。特別是有一副強健的身體和兩片未纏過足的大腳丫子,更有一般女子所不具備的吃苦耐勞、勤奮勇敢的品質。最難能可貴之處在於:她是世上惟一的善解我的脾氣秉性、趣味愛好,並為我獻身服務的女子。

  

   那麼,我的興趣愛好又是什麼呢?

  

   說來羞以見人,就是專愛欣賞那些年輕美貌的女子,在強權壓制下所表現出來的淒涼悲慘、可憐無助的情景,例如:刑場之上處決美女犯人就是我最愛好的節目。可惜這種機會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多見的,於是辛燕就成了我抒發情懷、滿足私欲的替身。

  

   列位定會道我不尊重婦女,戲弄弱小丫頭。非也!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書生,強健的小丫頭一掌就能把我打得骨斷筋折。她之所以能心甘情願臣服於我的“淫威”之下,只因為我們兩人是志同道合、趣味相投的同好了。我想,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女人,願意在生活中承擔這種角色吧?這也就是我這一輩子沒有討老婆,而與辛燕在一起廝守終身的原因。

  

   話扯遠了,還是言歸正傳。我們主仆二人,登程北上,進京趕考。一路上曉行夜宿,飢餐渴飲,翻山越嶺,舟船過渡。由於兩手空空、身後無人,沒了任何牽掛,到也輕松愉快,於是遇山游山,逢水玩水,過村趕集,入市觀光,好不自在。

  

   當時正值康乾盛世,市場繁榮,物產豐富,社會安定,人民生活安康,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走了一月有余,飽覽了山野蔥郁,水波粼粼的江南水鄉風光,跨過了廣袤的齊魯大地,來到了自古慷慨悲歌的燕趙之境。一是北方本就林木稀少,風沙較大,再者已到了草枯葉落的深秋氣候,不由得使人產生了一種滿目荒涼、觸景生愁的感覺。

  

   這一日,主仆二人來到冀魯交界處的清河縣境,只見四鄉民眾三五成群,匆匆忙忙,熙熙攘攘,帶著期盼向往的神情,都朝一個方向奔去。我二人不解,辛燕上前打探,小丫頭回來面露喜色,對我說道:“少爺,好消息,我們有好戲看了!”

  

   “小丫頭,一驚一乍的,你說什麼好戲?我可不愛聽戲!”

  

   “嗨!少爺平日里不是老喜歡將我綁縛著,要砍我的頭,開我的膛嘛。這不,今天清河縣里要在刑場上處決一名女犯!少爺試想,看到真實的殺人情景,豈不比拿我這個丑丫頭做模型要強似百倍?”

  

   “真的?殺個什麼樣人?”此乃我之愛好,不由得精神一振。

  

   “聽說是一名謀殺親夫的女人,殺夫者多是又淫又美,豈不是好戲一場!”

  

   “那我們快去吧!”

  

   我二人趕緊拍馬朝清河縣城跑去,約莫大半個時辰後進了清河縣城里。先找了個悅來客棧,將馬匹行李寄存了,也來不及歇息一會兒、喝口水、吃口東西,向店家問明了去刑場的路徑,就急不可耐地跑去。

  

   轉了兩道彎,到了大街之上,糟糕!馬路上已有兵丁士卒站崗,行人等不得通過,因為行刑游街的隊伍即將來到,戒了嚴啦!不得已,只能駐足就地觀看了。

  

   兩廂的便道上聚滿了人群,有的昂首伸脖遙望遠方,像是期盼著好戲的開鑼;有的眉飛色舞、高談闊論,無拘無束地抒發著自己的激動;有的俯身搖首、唉聲嘆氣,似在埋怨著世道的不公;也有的張口辱罵、閉嘴嘲諷,也不知是漫罵官府的可惡,還是羞辱犯人的無恥。

  

   我立身處的周圍,正有幾個似與死囚有些交往或熟識的人,在那里議論著:

  

   “沒有想到,平日里慈眉善目,溫良賢淑的王家嬸子,竟然是個謀殺親夫的惡婦!”

  

   “我家與這王楊氏家鄰居數載,像她這種心地善良、與世無爭的婦人,會將王家大哥謀殺了?打死我也不相信!”

  

   “俗話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嘛!表面一套,內心又一套的大有人在,我看她就是個化做美女的九尾妖狐!”

  

   “我覺得這里面定有貓膩,許是縣大老爺得了什麼好處,誣良為奸!”

  

   “我說這定是冤案!凶手應是她的弟妹劉麗萍,那個小娘們,妖面、媚骨、騷體、蕩性,看著就讓人惡心!”

  

   “可別毫無根據地瞎猜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的好壞豈能用相貌來衡量。事不關己,管他誰是誰非,看看熱鬧罷了,回家後還是你打你的魚,我曬我的網,各干各的事去吧。”

  

   “哎!話是這麼說,但心里總有些不是滋味。母親判了死罪,今日就要行刑,已是難以挽回的了,最可憐的還是那孩子玉姑,才十歲小小年紀,今後真不知如何活下去?”

  

   “她不是還有二叔和二嬸嗎?親不親,一家人,一支筆寫不出兩個王字,能不管她嗎?”

  

   “嗨!那一對凶惡夫婦,早就盤算著他兄嫂的家產呢!如今正是得意之時,還會有這等善心?我看遲早會將玉姑賣掉,不是賣到勾欄妓院,就是賣給人家做童養媳去!”

  

   “真可憐啊!”

  

   此時聽得辛燕丫頭在我耳旁說道:“聽來又是冤案一樁!”

  

   我尚未來得及回答,只聽得那邊人聲沸騰,吆喝喊叫之聲不絕於耳,破鼓嗩呐鳴鑼開道,旌幟旗幡迎風招展,兵丁士卒排列成行,武官文吏騎馬坐轎,中間簇擁著一架木驢囚車,上面騎綁著女犯死囚,行刑游街的隊伍來也!

  

   由於不時受到觀刑群眾的干擾,隊伍行進速度很慢,使我有足夠的時間將這女囚仔細察看。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反剪雙手,背插斬標,上書“剮決女犯楊素嬋一名”字樣,捆坐在木驢之上,仰頭閉目,櫻嘴微張,雖說從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從那不時抽搐幾下的面部肌肉及渾身不住地顫抖,可以斷定她定在忍受著難以名狀的痛苦。

  

   雖說全身上下被周圍群眾擲扔的泥土瓦塊、爛菜幫子、臭雞蛋以及自身流淌而下的汗漬、淚涕、淫水、尿液等弄得汙髒不堪,卻也掩蓋不了她本質的秀麗面目、白嫩肌膚、窈窕身材。最惹人注目的還是她有著一頭濃墨盡染、茂密流暢、帶著波浪卷曲的及腰長發,漂亮瀟灑,凌亂地飄灑在身後,像是覆蓋著一席黑緞子制成的披風。

  

   “這女犯可真漂亮!”辛燕在我耳旁低聲念道。是啊,小丫頭因為自己長得漂亮,還從來不曾在我面前夸獎過別個女人的美麗,如今連她都說她是美人,可見她是真正的美了。

  

   使人驚奇的是,女犯身後還跟隨著一個小女孩,一手緊緊拽著木驢,試圖將那刑車往後拉回,口中不斷地哭叫道:“媽媽,媽呀!你別走,你們把媽媽還給我——”字字淚,聲聲血,淒慘、悲涼,感動得不少觀眾竟滄然涕下。

  

   “這就是路人說的女兒玉姑吧?”我心中忖道,“太可憐了!”

  

   轉眼間,游街隊伍從面前橫過,後面還尾隨著許許多多觀刑的群眾。辛燕用手抓著我,生怕擠散了,我倆也不由自主地在人群的裹脅下,朝刑場奔去。

  

   刑場就在市曹的十字路口,早已是人山人海,挨肩接踵,腹背相貼,水泄不通。我倆擠到離刑場尚有一里遠的地方,就再也走不動了,前面密密的人群,針插不進,水潑不入。後面的人還在不斷地蜂擁而來,弄得我們前進不得,後退不能,無奈只有駐足在那里等待著,盡力昂首抬頭,遠遠眺望。刑台上的情景雖不清晰,卻也依稀可見。

  

   劊子手們忙忙碌碌,像是把那女犯大張四肢地捆在了刑架之上。後來就聽得追魂炮響,刑台上人影閃動,在一片人聲喧嚷的歡呼喊叫聲中,伴隨著淒厲慘烈的哀號和痛苦悲慘的號啕。

  

   “開剮了!痛啊!”辛燕依偎在我的懷中,身體有些衝動,臉上也變了顏色,嘴里喃喃地念道。

  

   足足有一個時辰,慘絕人寰的嚎叫聲才逐漸消隱下去,變成了輕微的喘息和呻吟,終於沒有了聲息,看來行刑已然結束。跟著刑場上擁擠成疙瘩狀的人群開始松動,但聚集在四周馬路上的人們卻不斷地朝刑場涌去,我們也隨著人流向前,又過了半個時辰,來到了剛才殺人的現場。

  

   舉目向上望去,刑架上哪里還有囚犯的身影,只剩下一團粘連著點點碎肉和血汙的肋骨架子,掛在那里。割去皮肉的手臂腿腳,條條白骨,已被支解成數塊,散落在刑台上。幾個大盆里分別盛放著血和肉攪拌在一起的肌膚和五顏六色散發著熏天腥臭的內髒肚腸。

  

   而那十歲幼女玉姑,帶著滿面淚容、咽嗚哭泣著,正在把自己母親散落在四周的碎屍收集攏來。只是不見了那顆披撒著飛瀉如瀑布、黝黑青絲的嬌媚頭顱,估計是拿去懸首示眾了。

  

   這一幅血腥悲慘的景象,使那原先熱烈火爆的刑場氣氛,一下子冷落沉寂了下來。也有少數幾個游手好閒的流氓無賴者,還在那里吵鬧叫嚷、嘲笑漫罵,卻已成不了大氣候。絕大多數的人們都被這殘酷血腥的場面,驚嚇的瞠目結舌,都為這個美麗女人的悲慘命運而吁噓感嘆,都為這件完美無暇的白玉像慘遭破損而無限惋惜,更為她那十歲的女兒王玉姑,從今以後將過著孤獨無助、淒涼悲慘的生活而悲哀憂傷。

  

   “最可憐就是這孩子了,從此將過著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流浪生活了!”辛燕眼中流著淚,梗塞著嗓音說道。忽又跑上幾步,從懷中掏出一錠小銀塞在那孩子手中,玉姑抬起頭來用一雙明亮的、水汪汪的、晶瑩閃爍的大眼睛朝我們瞭望。

  

   啊!那相貌、神態、還有那一頭烏黑帶著波紋的青絲,和她的母親真是一模一樣,就像是從一個模子里鑄出來的,真美呀!我的鼻頭發酸了,眼眶里也包藏了一腔淚水。

  

   (二)老板娘娓娓動人的離奇故事

  

   回到悅來客棧,已是日光西垂傍晚時分,這才發覺肚內空空、飢腸轆轆,為了觀刑,竟連午飯也忘了吃呢!那就合二而一,兩頓作一頓吃了罷。進了大堂,已是賓客滿座,見縫插針,找了兩副座頭,點了酒菜,和辛燕兩人慢慢品嘗開來。

  

   客棧之中,大多是外來過往的客商,又多是剛剛參觀了行刑的人們,席間的高談闊論、言談話語之中也不時涉及刑場、女犯之類的話題。

  

   有人驚嘆著刑場的血腥和殺人的恐怖,有人贊美著女犯的容貌和死囚的可憐,也有人在探索著案情的龍脈和人物的底細。

  

   這最後一點也正是我所欲要知曉的,因為我從當地人們的表情中看到了他們對這個女人的憐惜和哀嘆!看來確實是有些冤情在內,於是就向那跑堂的小二問了幾句,可惜得到的回答卻是令人失望。

  

   “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哪里知道那許多,官府大老爺判定的案子想必是不會錯的!客官要酒要菜我給你端來,您吃飽喝足了,回到房間,倒頭睡個好覺,可千萬別再談國事,莫惹火燒身啊!請了,請了。”

  

   小二的搪塞和支吾,更引起了我的懷疑,激發了我探求真情的欲望。餐罷回屋,心中似有牽掛,悶悶不樂。小丫頭辛燕見此情況,笑著走上前來說道:“少爺真是多愁善感、憐香惜玉啊!真想打破砂鍋弄個水落石出嗎?”

  

   “你這可惡的小丫頭,世界上除了你,恐怕再也找不到另一個能理解我心思的人了。”

  

   “承蒙少爺夸獎,小人實不敢當。但是,縱然弄出個究竟,你我都是平頭百姓,也無能為力助她平反昭雪啊?心里不是更加難受!”

  

   “這可說不准啊,要是這次進京趕考,得中皇榜,又在這燕趙地界弄個一官半職,那情況就變了,說不定真會有奇跡發生呢!”

  

   “算了吧,憑你那點墨水,還想有所作為,做夢去吧!依我看這次上京也就是借機游逛一番罷了。別人是衣錦還鄉,你呀,待手中這點銀子花光了,我倆就得光著屁股乞討回家了。”

  

   小丫頭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習慣了,有時說話也是沒有分寸的。

  

   “你這丫頭怎麼把我給看扁了,待會瞧我怎麼收拾你!”

  

   “別急,別急,少爺聽我說,你若真想了解今天這個死囚的真情實況,我倒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

  

   “剛才在店堂用飯之際,看到一位客官,給了這客棧的老板娘一錠銀子,兩人就在角落里聊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呢。我曾過去偷聽了幾句,正說的是這件事呐。要不我去把她找來,定能問個水落石出的!”

  

   辛燕出門,果然不大一會兒就把老板娘領了進來。這老板娘三十來歲年紀,雖然有點商人的市儈氣息,卻長得平頭正臉、風韻十足,頗討人喜歡。看來她已知道招她來此的目的,進得門來就滔滔不絕地講了開來。辛燕給她倒了一杯水,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小丫頭真能干!

  

   “二位公子想要知道這王楊氏的底細,小婦人到是了解一些,因為我們兩家就住在一條街上,房舍相鄰,雞犬相聞,我和她還是很要好的姐妹呢!”

  

   老板娘向我們表達了她的話肯定是真實可靠的憑據後,又無不擔心地說出了她的疑慮,“但是,她是官府判定的死囚,我們則是守規矩的好老百姓,不要因為這事牽連得我們不好做人。公子爺姑妄聽之,聽後好好睡個悶頭覺,醒來把它都忘卻了,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明日早早離開這里, 不要惹是生非才好!”

  

   “大嫂放心,我們也不是官府中人,不過是旅途寂寞,無所事事,想聽個故事,解解悶兒而已,也不會外傳的。”也不知小丫頭給了她多少銀子,居然把這個瞻前顧後的老板娘說動了心,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驀地,我發現老板娘略帶羞紅顏色的面龐及冒著青春火花的眼光,不斷一次又一次地朝小丫頭瞟去,我明白了,金錢誠可貴,情愛價更高,辛燕那苗條頎長的身材和粉白細嫩的面容,加上一雙未加修飾的天足,完全是個風流倜儻的白面郎君模樣,絕對會引起任何女人的喜愛。

  

   我心中不覺有了幾分醋意,這個目不識珠的老板娘,居然看上了一個偽劣假冒的雌兒,卻忽略了我這個貨真價實的翩翩公子呢!

  

   老板娘清了清嗓音,就打開了話匣子,似講評書般道出了一個娓娓動人的離奇故事:

  

   “話說直隸清河縣里,世居著一戶富貴人家,當家的老爺姓王名德才,世代都在直隸、山東一帶經商,家境雖不能稱富豪,卻也算得上殷實。夫人高氏,所生二子,長子王森,性情孝悌慈善,為人忠厚老實,辦事精細能耐,深得父母喜愛,從而將家中大小事務都交給他掌管,次子王林不學無術,軟弱無能,因而一事無成,卻又有幾分自不量力的嫉妒心理,對兄長的成就頗有異議,但鑒於自己也確實沒有什麼能耐,只得忍氣吞聲、居於人後。

  

   二十年前的一天,王老爺自煙台、威海一线購辦海鮮貨品歸來,隨身還帶回一個五、六歲的農村小姑娘,告訴大家這是個父母雙亡、無家可歸的孩子,名叫楊素嬋,看她可憐,帶回家來撫養。又私下和夫人商議道:‘這孩子雖然長得土氣,但眉眼也還清秀,捯飭一下,也還中看。你我膝下又無千金,就當是半個女兒、半個丫鬟養著吧。成人以後,若是優良,則許配給一個兒子做媳婦;若是差劣,就尋個人家嫁出去算了。’

  

   從此素嬋姑娘便在王家定居下來。人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十年後,這個原先土冒的農村姑娘變得像水邊的蘿卜褪了層皮似的白嫩細膩,又似一蓬香荷映照在池塘之中,亭亭玉立,清麗嬌媚。並且性格溫柔賢良,待人和藹可親,更兼做得一手好女紅。

  

   二老夫妻喜愛得不忍釋手,開始籌劃著到底該給哪個兒子做媳婦才好。兩個哥哥更是鍾情,都對她大獻殷勤,欲想娶之為妻。

  

   二位老人也拿不定主意,都是自己親生兒子嘛!只得征求素嬋本人意見,無論從倫理道德還是實際表現來說,姑娘都理所應當地選中了老大王森。

  

   就在楊素嬋年滿二八那年,替他二人辦了婚事,王森如願以嘗,心中自然高興。第二年,楊氏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王玉姑,這丫頭長得和她媽一般的聰明美麗,活脫脫一個按比例縮小了的楊素嬋,公婆、父母自是高興,猶如掌上明珠般供養著。一家數口,豐衣足食,皆算和睦。

  

   且說老二王林,對其兄長本就有嫉妒之心,如今看到他娶妻生女,陶醉於幸福生活之中,更是心存不滿,逐漸滋長了一股仇恨和報復的心理,給家中帶來了一些不和諧的氣氛,也孕育下了後來家庭發生慘烈悲劇的種子。

  

   兩年前歲末,王德才為了鍛煉王林,讓其去鄰城陽谷縣收帳,歸來途中,經過景陽崗時,遇到一股劫道的土匪,不但將銀錢一搶而空,且把過往商旅人等盡皆殺死。可巧那個土匪頭目有一個小女兒,名叫劉麗萍,一眼就看上了王林富家公子的風度和溫文爾雅的相貌,留下了他的一條性命,劫持上山,逼迫成婚。王林怕死,當即順從了,娶了個土匪老婆,在山上盤桓了十數日,就帶著妻子回家來。

  

   家中父母、兄嫂正為王林久不歸家,杳無音信而提心吊膽之際,突見其安然歸來,還帶回一個花容月貌的媳婦,自然闔家高興,於是大排筵宴給他們補辦了婚禮。

  

   要說這個土匪婆劉麗萍,當年也就十五六歲年紀,生得嬌媚艷麗、妖嬈華美,自幼生長在江湖草莽之中,練有武功底子,所以身體強健、脾氣粗魯、性格狡黠、行事大膽,實為一般須眉漢子亦不能及。婚後不到一年,就把這個幸福和睦之家攪和得兄弟妯娌勾心斗角,父母兒女離心離德,街坊鄰舍不得安寧。首先是對公婆的不孝,認定父母不公,偏愛長兒長媳,經常任意使性,惡言惡語,頂撞謾罵,弄得二位老人終日愁眉不展、心煩意亂,身心日益憔悴;二是對兄嫂的嫉恨,如今父母年老,家中的財產及生意都在兄嫂的掌管與經營之中,也不知他們從中得了多少好處,占了多少便宜?於是怪話連篇,挑撥離間,弄得兄弟不和,妯娌生疑;三是埋怨丈夫軟弱無能,不能自立門戶,當家作主,斂財自富,從而怨聲載道,沒個好臉色,成天鬧著要分家。

  

   且說老爺王德才和安人高氏,一是年事過高,體弱多病,二是叫兒媳劉氏吵鬧得不能安生,眼見得活不了多少時日了,於是夫妻兩人暗自商議,老頭對老婆言道:‘你我年老多病,命近無常,六旬以外之人,死不足恨。然有一事,終日掛在心間:長子王森,純厚知禮;長媳素嬋,溫良謙讓;次子王林,軟弱無能;次媳麗萍,奸狡跋扈。你我死後,我家子孫,必被這劉氏麗萍欺騙壓榨。我欲現今就將家產為他兄弟二人分開,各人一半,以免日後爭執吵鬧,虧了忠厚之人,你看如何?’

  

   老安人聽後,含淚說道:‘老爺言之極是,正該如此,不能叫這騷狐狸將我祖輩辛苦積攢來的財產,全部霸占了去!’

  

   王老爺命人將王森、王林、素嬋、麗萍喚至跟前,將分家的話言了一遍。王林、劉氏自是歡喜不盡,欣然從命。那劉氏極不要臉地說道:‘父母要為我們分家,想我家王林,年幼無能,又不會做生意,想必今後生計也是虧多盈少,坐吃山空。不似兄嫂,經營有方,必當生意興隆,財源茂盛。因此父親在分家之時,應多分些與我們,哥嫂得三成,我們得七成,才是正理!’

  

   老爺一聽,心中惱怒,說道:‘你這畜生,滿口胡言,自古分家,皆為平分,哪有三七分之說?再者我與你母有生之年,就寄於你兄籬下,不再要求你供養,這不也就等於多分了一份給你了嗎?’

  

   王林、麗萍被父訓斥,把嘴一撅,甚是不悅,但也知自己要求近似無理,不好再說什麼。倒是王森,見父生氣,急忙勸道:‘父母在上,兒與林弟乃一母同胞,至親骨肉,如若分家單過,恐親朋見笑。況二弟又不善經營生意,弟妹習武之人,也不會持家度日。不若家產不分,由兄掌管調度,弟隨兄過,保證每月都能分得足夠用金,豐衣足食,愉快生活。’

  

   ‘別介,別介。’劉氏聽到兄長言語,頓時急了,趕緊說道,‘還是分了的好,否則父母死後,我們也不知道家財底細,叫你做個手腳,把財產都侵吞了去,我們豈不是雞飛蛋打了嗎?’

  

   王森見自己的好心反被劉氏倒打了一耙,也就不再發言,謹遵父命分家吧。

  

   老爺子也是極不高興地說道:‘我尚未死,你們就爭論不休,若我死後,還不知會怎樣呢?還是現今與你們兄弟二人均分了吧!’遂將房產、生意、金銀錢財一件件俱各開寫明白,即請來親友、鄰里做證,兄弟二人各分了一半,把一所大宅院也分為兩院,各住一院。”

  

   (三)老板娘親眼目睹的公堂刑訊

  

   “哈,哈!老板娘講得有聲有色、精彩動人,就像說評書的講故事一般。”我心中仍然惱怒著她的目中無我,有意對她編排得如此周密的傳奇故事,提出了疑問,“但不知是你自己編造出來的,還是實有其事?人家家庭內部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二位客官不要笑話,小婦人沒讀過什麼書,識不了幾個大字,哪里編得出什麼故事。但我那當家的漢子,卻是清河縣有名的說書人,我剛才所說的,就是他編寫的話本。”老板娘終於說了實話,“但是,我丈夫和王森、王林都是磕頭的哥們,他兄弟二人也經常到我店中吃喝,我和那楊素嬋也是相好的姐妹。他們家中的事,我們也略知一二,不單我們,就是左鄰右舍也都曉得一些,客官不信,可以前去造訪造訪。只是如今素嬋已被官府處決,恐怕沒人再敢提及王家的事了!”

  

   我明白了,老板娘所說的一切,雖然是經她丈夫藝術加工後的故事,但情節卻都是從實際生活中提煉出來的真實啊!

  

   老板娘又接著說道,“二位客官權且當做故事聽吧,莫要當真,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煩惱和激憤,這個世道也真是太不公平了!”

  

   “老板娘,你接著說,我們愛聽著呢。”辛燕怕我的直言影響了老板娘的情緒,趕緊出來打圓場。

  

   “好,我接著說,下面的這些,可就是我親眼看見的,絕對錯不了。分家以後,沒幾個月,王老夫婦就先後逝去。王森、王林兄弟二人各過各的,倒也相安無事。但是這個賊婆娘劉氏麗萍卻無人管束得了,竟邀約了一幫土匪朋友到家中,每日里除了舞槍弄棒就是吃喝玩樂,王林又沒有什麼生財致富的本領,任憑多大的家產,也禁不住這樣的揮霍。而隔壁的兄長王森,勤奮經營,生意做得紅火,財源滾滾而來,夫人素嬋又持家勤儉有方,故而家庭日益興旺發達。劉麗萍看在眼里,嫉在心頭,因嫉生恨,因恨生仇,一出謀財害命,奪取兄長家產的陰謀醞釀成熟了!

  

   去年冬天,王森約同友人去江南購買絲綢,這一去就沒了音訊。年底,同去之友人陸續歸來,素嬋前去詢問,盡皆驚之,曰:王森早於他們回來,怎麼還未到家呢?

  

   一直到了年關,仍舊消息全無,為了不至失了禮節,素嬋表面上仍假裝著高高興興的樣子,和往年一樣,給全家上下人等做了新衣,排了宴席,給親朋好友、左鄰右舍送了賀禮。

  

   待到三十日午夜來臨,放過辭舊迎新的鞭炮後,關了房門,思念丈夫,也不知現在何方,安康與否?不覺悲從中來,抱著女兒玉姑痛哭流涕,好不悲傷。母女兩人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悲悲切切地過了一個新年。

  

   又過了月余,王森仍杳無音訊。忽一日,一群公差破門而入,不由分說將楊素嬋母女拘在一旁,又在後園內挖土刨坑。此時院里院外已聚集了數百人圍觀,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聽得里面歡聲鼓噪,有人大聲叫道:“有了,有了,挖出來了。果然是王森屍首!還大卸成八塊呢!”

  

   不大一會兒,就見衙役捕快抬著屍體出來,眾人一看,無不惡心嘔吐。但見那屍體已被支解得手腳分離、肢體殘破、血肉模糊、血腥汙髒,看那人頭果然是王森模樣。跟著又見素嬋被繩索五花綁著,鐵練鎖著,後面牽著玉姑,跌跌撞撞押赴縣衙去了。

  

   次日縣衙升堂,公開審理楊素嬋謀殺親夫案。自古以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升堂之時,聞訊趕來觀看的人,衙里衙外少說也有千余人,我是她的鄰里姐妹,自然也是早早就去了,還占了個視线極佳的位置。

  

   讓人始料不及的是,公堂之上居然出現了許多證人,個個都用事實千真萬確地指證了楊素嬋就是謀殺親夫的凶手!

  

   在一片‘威武’的吆喝聲中,縣令胡大人升堂,命人帶上人犯楊素嬋,跪在一旁。

  

   老爺開言道:‘犯婦王楊氏,快將你是如何謀殺親夫的罪行從實招來,免受皮肉之苦’

  

   ‘老爺容稟,民婦冤枉,想我夫妻自婚配以來,已有十余載光陰,夫唱婦隨,情投意合,連口角都未曾發生過,民婦一慣遵守婦道,怎麼會做出謀殺親夫這等忤逆的事來?請大人明察,還民婦清白!’ 素嬋辯解道。

  

   ‘哈,哈。這種話我聽得多了,哪一個罪犯不說自己是冤枉的?’縣太爺奸笑著說道,‘其實你的問題,昨日我們就已經審查得一清二楚了。好吧,現在你跪在一旁,仔細聽著,也好堵了你這張臭嘴,讓你心服口服!’

  

   胡知縣把臉一拉,命差役帶上兩個人來,正是和王森結伴同行到江南做生意的商人。

  

   ‘你等二人將你們與王森等人何時去到江南?何時回來?當堂敘說一遍。’胡知縣向二人問道。

  

   ‘是,大人。王森與我等於去年十一月初一同赴江浙一帶采購絲綢等貨物,因價格不能談攏,沒有成交,王森於十一月底先行回家,我二人因是初次去到江南,故多游玩了十數日方才歸來。’

  

   ‘從江南到清河,路途需要多少時日?’

  

   ‘快則半月,慢則二十日足矣。’

  

   ‘如此說來,王森十一月底從江南起程,年前是一定可以抵家的了?’縣太爺掐指算了一下後說道‘好了,沒你們的事了,下去吧。下面帶王劉氏上堂!’

  

   ‘劉氏麗萍,是你狀告你家嫂嫂有謀殺親夫之嫌,你可將你之所見所聞在公堂上敘述一遍。’

  

   至此,聽審之群眾方知,原來是劉氏出首狀告嫂子楊氏謀殺親夫的。

  

   ‘從實說來,不得有半點隱瞞,更不能有絲毫捏造。’

  

   ‘大老爺容稟,小婦人不敢造謠,說的句句都是實情,沒有半句謊言。想我家兄長外出數月,同行伙伴俱都回來,惟他未歸,全家老小人人心急如焚,坐臥不寧。只有我家嫂嫂無動於衷,還給府中眾人穿新衣、戴新帽、敲鑼鼓、放鞭炮,歡度新年,全不把我哥之安危放在心上。不由讓我想起臘月二十日左右,夜深人靜之時,忽聽隔壁兄長家後園有掘土埋物之聲,我命家人前去查探,回來言道:是嫂嫂領著奴仆在刨坑埋物。當時我就奇怪,兄長他家有何寶物值得私藏在後園。以後數日,又見兄嫂院中,常有年輕男子出入,喜笑歡鬧之聲傳出。想來怕是事出有因,即刻警覺,遂不顧親情友誼,趕忙前來出首,望老爺明查秋毫,還我王家一個公道!’

  

   ‘大人冤枉!’素嬋驚恐,急忙辯駁道,‘弟妹之言純屬子虛烏有,我何嘗在後園中埋過什麼東西?請大人明察。’

  

   ‘大膽刁婦,給我閉嘴,不得擾亂公堂!待本縣問到你時,有你說話的時候。’胡知縣怒斥楊氏後,又轉身對劉氏道,‘劉氏麗萍,你一個婦道人家,有此警惕之心,又有大義滅親之勇,實屬難能可貴。待結案之後,當有賞賜,你先下去吧。’

  

   接著又帶上兩個青衣小帽、奴仆打扮的人物,跪在堂前供道:‘我等乃王老爺家看院的仆人,臘月二十日夜,主母命我二人在後園內挖了一個五尺見方的大坑,並將幾個白布包裹著的物件埋藏於內,囑咐道:這是祖傳的幾件古董,是分家時父母私下傳給大老爺的,因怕兄弟知曉後前來吵鬧,故而隱藏起來。給了我們每人十兩銀子,叫嚴格保密,不許外傳!’

  

   ‘犯婦楊氏,上面人等所說之話你可聽明白了?如今又在你家後園中挖出了你丈夫的屍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可說?我勸你快快坦白了吧,你是如何通同奸夫,謀殺親夫的?俱實招認了吧,免受皮肉之苦!’

  

   ‘大人,我冤枉呀!他們所說的事情,民婦都未曾做過,也實實地不知情啊!’審到此時楊素嬋已是面色慘白,淚如雨下,泣不成聲了。不但我們這些鄰里熟人奇怪,恐怕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怎麼一下子冒出了那麼多要置她於死地的證人啊!

  

   ‘哼,哼!好個冥頑的刁婦,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左右,與我拶起來!’

  

   幾個衙役走上前來,將拶子套在她的手指上,用力一收,楊氏一聲慘叫,汗滴、淚珠、鼻涕、口水都流了出來。刹那間,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昏死過去。

  

   ‘報告大人,犯婦昏厥!’

  

   胡縣令向左右使了個眼色:‘讓她畫供!’

  

   師爺拿過口供字條,拉起了她的手指,於昏迷之中打了手印。此時,觀審的人群中發出了一片鼓噪,怎麼還沒有口供就叫畫押,這不是屈打成招嘛?

  

   ‘肅靜,肅靜!’

  

   胡知縣拿起驚堂木,狠狠地砸在公案上,聲聲作響,以此來鎮壓群眾的騷亂,然後大聲宣判道:‘查楊素嬋謀殺親夫一案,事實確鑿無誤,人證、物證俱全,犯婦本人也已畫押招供,依本朝刑律,擬判處楊犯素嬋死刑,凌遲示眾。待刑部批復後執行!現將犯婦楊素嬋押入死囚牢!退堂!’就在一片喧鬧和疑惑聲中結了案。”

  

   “那麼後來就沒有人為她出頭露面,打抱不平嗎?”我問道。

  

   “怎麼沒有!可是這些敢於說話的人,輕者被官府捉去關了禁閉,重者竟不知不覺地被人殺害,丟了性命。客官試想,那劉麗萍本是土匪出身,殺人謀命不是家常便飯嗎?所以我勸二位,既然已知道了這層底細,明日就早早離開這里,免得一不小心,露了口風,引火燒了自家身子,還牽連到小婦人我呢!”

  

   對於老板娘敘說的故事,我和辛燕也難以辨別真偽。不過為了自身的安全,還是遵照她的忠告,第二天清晨離開了清河。

  

   (四)我回到清河縣後的調查訪問

  

   不知是我的運交華蓋,還是祖上積下了陰德,連我自己也未曾想到,似我這等只有半瓶子墨水的人,居然也中了進士,雖則是三甲,卻也委得一個八品芝麻官做做。在各地官場上混跡了六年後,竟鬼使神差地又奉調到清河縣任知縣一職。

  

   那年金秋時節,我和辛燕兩人,自京起程,赴清河而來。一路上,華北平原,一望無垠,官道通衢,快馬一鞭。四周景物雖比不上江南錦繡,農林蔥郁,卻也是麥菽浪翻,果木成行。預示著我的官運亨通,前途無量。

  

   過了衡水、棗強一线,離清河也就不遠了。沿途過往行人、店家老板聞聽我們是往清河而去,都一再叮囑:無論經商旅游,凡到清河,言語行動都要多加檢點,不要觸犯了當地的蛇頭,惹出麻煩,傷了自家身子。如此看來,清河境內還有惡人作怪,那麼我這一任仕途還驚險得很哪!

  

   到得清河縣里,最初幾日,衙內同僚部屬,衙外富豪商賈紛紛前來晉見,有聯絡感情的,也有接風洗塵的,熱鬧了幾日。我也借此機會了解一些當地的民情、民風。當然我最關心的,還是想徹底弄清幾年來始終縈繞在心頭的一件事,即楊素嬋案件到底有無冤情?

  

   一日,會見縣丞,閒聊之際,問道:“本縣初到此地,就聽得民間議論說,清河縣有惡霸當道,欺壓百姓,不知是何人如此猖狂?”

  

   縣丞答道:“不過是景陽崗上一群蟊賊土匪,勾結城中個別富豪,干些偷盜斂財,打架傷人的事兒,這在各地都是常有的事情,這是前任太爺手軟,沒有及時打擊,方才讓他們有些抬頭。大人上任之後,只需嚴格執法,定可根治,實不必多慮!”

  

   “本縣聽民間言道六年前清河縣殺了一個名叫楊素嬋的民婦,乃是冤案。不知是否與這股惡霸有關?”

  

   “司法非卑職分內之事,此案乃前任胡縣令審定,究竟冤與不冤?實不知其詳,恕在下無可奉告。”縣丞面色有些慌張,又故作鎮靜地用言語搪塞著,一眼可以看出,這是個老奸巨滑、明哲保身的官油子!從他那里是問不出什麼來的,我也就不再為難於他。

  

   又一日,與守備武官對酌,也提出相同問題。到底是武人,粗魯、直率、不怕賊人報復,又喝了幾杯老酒,就口無遮攔地道出了一些情況:“本縣東南有座景陽崗,即當年武松打虎之地,山上盤踞著幾十個土匪,無非干些攔路搶劫過往客商及擰門撬鎖偷雞盜狗之類的勾當,也成不了多大氣候。只是七八年前,匪首劉大疤瘌的女兒劉麗萍嫁給了清河縣中一富戶王德才的二兒子為妻。這個女人陰險狡詐、攻於心計,不知用的什麼手段,三年之內就把王家的人弄得死絕了,家產都歸了她掌管。更重要的是,從此也把景陽崗上的土匪引進了清河縣里,於是劉麗萍也就成了清河一霸,欺行霸市、暴斂錢財,傷人謀命、殺害異己,包攬訴訟、殘害無辜。攪得清河縣里人人自危、個個害怕,一片怨聲載道!”

  

   “其惡劣行徑已經發展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為何官府還不將她捉拿歸案,繩之以法呢?”我驚奇地問道。

  

   “哎!大人此言差矣。她既敢如此狂妄大膽、肆無忌憚地為非作歹,肯定是已將官府賄賂好了,依我看前任胡知縣就拿了她不少銀子呢!”守備很有把握地說道。

  

   “這麼說楊素嬋的案件真是冤案了?楊素嬋正是劉麗萍的嫂子,是這個劉氏惡婦為謀奪家產而加害於她的了?”

  

   “何止是楊素嬋的案子,還有大人不知道的其它案件呢!前任胡縣令任上七八年間,共殺了三個女犯,一個是大人知道的楊素嬋,另一個是她的女兒王玉姑,還有一個是去年處決的女犯蘇艷梅。我看都是冤案,都是劉麗萍插了手的。”

  

   “怎麼她的女兒也被正法了,為什麼?”我真正地大吃了一驚,腦海中突然涌現出了六年前刑場上那個哭天抹淚、悲痛欲絕的漂亮小女孩。

  

   “母女二人都是因謀殺親夫而被凌遲碎剮了!可惜末將乃是鎮守疆土的武將,本朝律例武官不得干預地方事務,因而不能探得究竟,只是憑感覺而已。大人若是想了解詳情,可以去問問刑房書吏張義,那可是個好小伙子,為人正直無邪。”

  

   “真是應該徹底地深入追查一下了,不能老是讓惡魔當道,好人受難啊!”受他的影響,我似乎也下定了決心似的。

  

   “大人若是確有為民伸冤、除惡驅魔之決心,只要大人需要,末將當調動兵馬,全力支持。那幾個土匪蟊賊絕不在話下,必定手到擒來。”

  

   論我的本心,只不過是借了解清河縣的民情,得到一些有關剮殺女犯楊素嬋的真情,刺激一下心靈,以滿足個人興趣愛好的私欲。不想被這位正直的守備大人戧上了火,把我推上了鋤奸扶弱的風口浪尖。在這種形勢下,我也不能示弱,當即豪氣大發,與守備擊掌盟誓,定要將清河縣中的奸賊惡婦鏟除,還民眾一片淨土。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正因為我知道劉麗萍也是個美艷的婦人,和她玩玩貓捉老鼠的游戲也很有趣,否則還激不起我的英雄氣概呢!

  

   次日,我讓辛燕弄了幾個好菜,准備在後衙宴請刑房書吏張義飲宴。順便提一句,辛燕這個小丫頭,如今已長成了個二十一歲的大姑娘,青春美艷,自不必說,身材更是前凸後翹,極為誘人。我倆朝夕相處,玩著我們喜愛的游戲,性味濃時,情不自禁,她的處子之身當然是保不住的。但她無怨無悔,忠心事主。如今她有著多重身份,在宅中是我的游戲伴侶、私密情人,在後衙是我的女管家,行走在外時則是扮成男裝的貼身侍衛。大姑娘武藝高強,有了她的護衛,什麼土匪蟊賊、劉麗萍,哪一個也不在話下。

  

   刑房書吏在縣衙里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官吏,無非掌管著本縣刑案的卷宗,為縣太爺判案時提供法律的咨詢以及書寫一些有關公案的文書而已。如今竟然被縣令私邀至後衙喝酒,這個面子可大了,自是受寵若驚、誠惶誠恐地前來赴宴。

  

   當他明了我邀他來的目的是探索玉姑母女案件的實情時,正中了他的下懷,馬上來了情緒,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雖然言語中帶著許多個人的猜測和判斷,但那愛憎分明、善惡有別、正直無邪的精神,與我這個只為個人私欲而破案的縣太爺比起來,實是高尚了許多。

  

   “清河縣十年來先後處決了三名年輕漂亮的女犯,六年前的楊素嬋,去年的蘇艷梅以及三個月前剛剛剮了的王玉姑。屬下擔任刑房書吏之職不到三年,對於楊素嬋案,雖然民間流傳多說是冤案,但因我對案情不甚了解,不好發表評論。可是後兩案我卻是從頭到尾都參與了的,對案情的來龍去脈也做過詳細推敲和分析。在下一個小小的書吏,不能左右大局,內心的一番感慨,在大人面前也是不吐不快,望大人不要見怪。

  

   王玉姑是楊素嬋的女兒,劉麗萍是她的親嬸娘,楊氏死後其家產全部歸了劉氏,玉姑自然也就應該跟著劉氏生活,這都是常規的道理。照理說,作為至親的嬸嬸,對於這個慘遭橫禍,無父無母的可憐侄女,更應該百般呵護,教養成人,長大後尋一個好人家婚配才是。可是,沒過多少時日,劉氏就把玉姑賣給了一個名叫李保官的人家做了童養媳。大人試想,劉麗萍的心腸是多麼惡毒,手段是多麼殘忍!從另一方面也證實了民間流傳的劉氏謀害兄嫂、謀奪家產的真實性。

  

   再說玉姑的公公李保官是個甚等樣人?

  

   他乃是清河縣處決死囚的頭號劊子手姥姥,當年處決玉姑的母親楊素嬋時,就是他主的刀。此人生性凶惡殘暴,一生殺人無數,視人命如同兒戲,更兼脾氣暴躁,專橫跋扈,且嗜酒如命,一飲即醉,醉則惹事生非,與人吵鬧打斗,人皆鄙而遠之。

  

   其妻徐氏,蠢婦一個,依仗丈夫關系,在清河縣大牢里充當一名典獄,好斂財物,貪得無厭,心地殘忍又小肚雞腸,常向獄中囚犯搜刮錢財,無錢者則肆意打罵凌辱,更有甚者,以出賣女囚肉體達到其賺錢之目的。

  

   試想,王玉姑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中,會有什麼好日子過?

  

   雖是公婆兒媳,卻感情全無,也不把玉姑當作人看。就連稱呼都令人反感,什麼‘小淫婦’、‘小娼妓’、‘挨千刀的’。終日當牛做馬,還得不到溫飽,稍不如意,動輒辱罵毆打,拳腳棍棒加身。日日夜夜面對著凶神惡煞的公婆,又是殺害母親的凶手,真是身心俱殘,苦不堪言,可悲可憐之極。

  

   公婆不仁不良,若能攤得一個好丈夫,得到一點夫愛的溫馨也還罷了,只可惜這個男人李永發,幼年得過驚癱之症,落下個呆傻弱智的頭腦,半身不遂的體格和陽痿不舉的病根。因此,自李永發二十、玉姑十四歲,兩人圓房開始,直到最後案發,玉姑都還是個純潔的身子。

  

   這傻子李永發,雖說沒有性愛的能力,淫虐之心卻十分旺盛,每當發情之時,就把玉姑捆縛吊起,邋遢著兩條鼻涕,念叨著含混不清的淫聲浪調,瘸拐著兩條殘廢的腿腳,在玉姑身上百般折磨和蹂躪。就像一支含苞初放的花朵,插在了一堆牛糞上,任憑風吹雨打,真正的可憐。

  

   如今看來,當初劉麗萍之所以把玉姑賣給李保官這樣的人家為童養媳,實是早有預謀,有意把她推往火坑里去的呀!然而,偏偏玉姑生性善良溫順、柔弱無爭,只怨自己命苦,逆來順受,忍氣吞聲,毫無抗爭之舉,更是讓這幫惡徒肆無忌憚地騎在脖子上拉屎了。

  

   這種公橫蠻、婆刁潑、子無賴、媳可憐的局面,周圍鄰舍也是看在眼里,怒在心上,但懼於李保官的職業背景及個人脾氣,也沒有人敢於公開出來伸張正義、打抱不平。惟有一個小女人,居然勝過須眉,出頭露面,為其拔闖,她就是蘇艷梅。”

  

   (五)刑房書吏打抱不平的冤情申述

  

   “蘇艷梅,原籍河南,其父是一位頗有學問的私塾先生,門下受業弟子科舉高中、在朝為官者不下十數人。但蘇公生性清高,不好趨附權貴,所以辛苦一生,到了天命之年,仍是兩袖清風,過著清貧日子。

  

   蘇公妻子早亡,膝下只有艷梅一個女兒,自是疼愛,也就沒有續弦。艷梅自幼隨父習文,飽讀詩書,深明大義,生得又超凡脫俗、秀美清麗,可謂才貌雙全也。

  

   艷梅十歲那年,黃河決堤,泛濫成災,中原大地,一片汪洋,兩岸人民皆都攜妻挈子,流亡他鄉。虧得當今聖上仁政,救濟得當,才免除了一場流離失所、滿地餓殍的慘劇。

  

   蘇公帶著女兒,本想到山東投親,不料到了清河縣境,蘇公偶染風寒,由於年紀大了,竟一病不起,不出三月,駕鶴西去了。此時家中原有的點滴積蓄也花得差不多,哪里有錢來做喪葬之用。

  

   艷梅狠了狠心,到街上買了一張白紙,在測字攤上借了一付筆硯,自己書寫了一張賣身葬父的告示,頭上插了根草標,也顧不得羞恥,跪在當街,求爺爺、告奶奶,尋求幫助。

  

   恰巧有一戶孫員外,正欲尋一識文斷字的丫頭,陪小姐讀書,就將艷梅買下。雖是寄人籬下,但孫員外也是一良善人家,日子過得也算可以。後又隨小姐陪嫁,一直長到二十歲,才尋了個人嫁出去,成了自由之身。

  

   正由於出身貧寒,又飽經風霜,且讀書明理,艷梅自然養成了一種自我奮斗、寧折不彎的堅強性格,雖不會什麼武功,卻有一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女心腸。

  

   艷梅的丈夫姓何名大年,是個本分的小商人,開了一家小雜貨鋪,就在李保官家不遠處。夫妻兩人自食其力,自給自足,日子也還算幸福美滿。

  

   作為鄰居,玉姑的悲慘生活,艷梅自是看得分明,依她的脾氣秉性,對玉姑的遭遇當然會施以同情和聲援。久而久之,兩人相處甚密,每當玉姑承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後,艷梅的小店就成了她傾訴衷腸的處所。而艷梅也常自告奮勇、替她出面,指責公婆,爭取人權。

  

   李保官雖然蠻橫無理,卻也是個欺軟怕硬的小人物,對待玉姑等柔弱之輩可以專橫跋扈,在強悍的艷梅面前,也是無可奈何,只能記恨在心里罷了。

  

   艷梅明了:玉姑之所以落得這般光景,都是嬸母劉麗萍一手造成的,她深知劉氏目前財大氣粗,又有土匪支持,和官府勾結,不是自己一個女流可以撼動的,於是效仿古人采用言語殺人的方法,將劉氏的所作所為,在群眾中廣為傳播,制造輿論,讓大家看清劉氏的丑惡面目。清河縣周圍人民群眾中廣泛流傳的“惡人當道,陷害無辜,勾結官府,制造冤案”等言論,都是艷梅宣傳的結果。

  

   李保官好斗,劉麗萍可不好惹,對於蘇艷梅的有意挑釁,劉氏當然恨之入骨,欲置她於死地,於是又炮制了一個蘇艷梅的冤案。

  

   去年夏日,何大年因誤食河豚中毒而亡,有人出首誣告蘇艷梅謀殺親夫致死。一時間,衙役捕快、鄉約地保一起出動,把小雜貨店包圍了,將蘇艷梅用鐵鏈鎖著,押上了縣衙的公堂。

  

   在下是刑房書吏,當然也在堂上,准備記錄口供。只可惜,整堂官司任憑前任縣太爺如何怒發衝冠、厲聲嚴詞、詰問拷打,一反常態居然動用了殘酷的刑罰來對付這個俠義的小女子,拶子、板子、夾棍、吊打、水灌、火烙盡皆施用,打得蘇艷梅皮開肉綻、遍體鱗傷,最後連兩條腿都給打折了。蘇艷梅卻除了怒目而視,嚴詞辯駁之外,一句口供都沒有。

  

   其實這件官司再明白不過了,何大年不過是個小小業主,既無財產,也沒有能力在外面花天酒地、尋花問柳、締結冤仇。蘇艷梅又無任何紅杏出牆的跡象,平日里夫妻恩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日子過得很自在。謀殺親夫是從何說起呢?

  

   細細分析起來,在清河縣與蘇艷梅有過節的人惟有劉麗萍了,看來這場官司的內幕只能是劉麗萍的報復行為。而知縣老爺在公堂上不分青紅皂白無理的橫蠻態度,只能用收受了重金賄賂來解釋了。

  

   最後在一無口供,二無證據的情況下,仍然判了蘇艷梅凌遲的死刑!開創了清河縣有史以來最不公平、最不服眾的審案先例。

  

   就在處決蘇艷梅的刑場上,又發生了一件史無前例的怪事。當蘇艷梅被木驢馱著游街示眾,歷盡千辛萬苦地到達刑場,登上刑台,准備開剮之際,突然從四方八面躥入幾個黑巾蒙面的人,有人驚呼道:‘啊!劫法場的來了!’

  

   士兵護衛一陣慌亂,團團‘保衛’著死囚。說來卻也奇怪,那群匪徒並未前來解救死囚,而是迅速地把今天主刀的劊子手李保官和‘伺候’女犯的禁婆李保官的妻子徐氏,一刀一個砍翻在地,就一聲呼嘯、逃之夭夭了。看來並不是解救囚犯,而是專為殺戮李保官夫婦而來。

  

   劊子手殺人無數,結下仇怨,有人報復,也可以解釋,但清河縣的土匪都和劉麗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那麼這件事和劉氏有無瓜葛?至今仍是一謎!

  

   刑場上發生了變故,雖然劫法場的匪徒殺了人後已逃得無影無蹤,但縣衙的官員及士兵走卒還是驚慌失措了好一陣子。為了不致再出意外,胡知縣急忙下令趕快將人犯處死,劊子手們也怕匪徒重來,白白丟了自家性命,不敢再按凌遲的傳統規矩,一刀一刀慢條斯理地剮割了,匆匆忙忙將蘇艷梅按跪在刑台邊上,一人在前揪著頭發,一人在後舉起鋼刀,頃刻之間,就把她的人頭砍了下來,推倒屍骸,才開始在屍體上剮割。蘇艷梅還是幸運的,雖然仍是碎屍萬段,卻是死後才凌遲碎剮的,已經是無聲無息不知道痛苦了。

  

   嗨!你看我這腦子,本來是說王玉姑的,怎麼又跑到蘇艷梅那里去了?大人多多包涵,也是清河縣這幾年的刑案上出了許多怪事,我也理不出個頭緒,混雜在一塊都說出來了。”

  

   “說出來好,無論王玉姑還是蘇艷梅,都是冤案的受害者,何況兩者還有著聯系呢,你快接著說吧。”我估計從張義嘴里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故而催促著他繼續說下去。

  

   “李保官夫婦的死亡,搬掉了壓在玉姑身上的兩座大山,自由自在了許多,無疑是件好事。但是沒有了這兩個凶神的‘庇護’,外界的騷擾也就接踵而至,試想像王玉姑這樣青春妙齡的美貌佳人,哪有癩蛤蟆不想吃天鵝肉的。於是地方上的流氓、淫徒、酒鬼、賭棍等一起出動,有的登門造訪,求歡乞愛,有的夤夜恐嚇,裝神弄鬼,玉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她想方設法,巧妙周旋,極力保持得清白之身,但處於是非旋渦之中,久而久之,流言蜚語,日益雀起。

  

   有人說,她青春年少,思春若渴,丈夫又無能,紅杏出牆,偷情養漢是免不了的;

  

   有人說,她無父無母,缺乏教養,沒有道德,干出一些沒有廉恥的事情也是必然的;

  

   有人說,父是英雄兒好漢,母是謀殺親夫的淫婦,女兒也好不到那里去,遺傳不可不信,她是個天生的淫蕩胚子。

  

   這樣一來,原先被眾人憐香惜玉,視為清純少女的王玉姑,轉眼之間變成了個過街的耗子,人人唾罵,個個嗤鼻。方才十六歲的小小年紀,就被人們不齒為萬惡的淫娃蕩婦,可謂既可憐又無奈矣!

  

   正巧此時,她那無能的丈夫李永發突然暴亡,這一下轟動了四鄰街坊,紛紛猜測,似她這等品行人格的淫婦,不是她謀害的還是什麼?正所謂人言可畏,謠言殺人,保甲里長出面,一根繩索捆了,脖子上掛著兩只破鞋,眾人推推搡搡,押到了縣衙,擊鼓告狀,把她送上了公堂。

  

   公堂之上,知縣老爺仍是一派嚴肅威武的姿態,令衙役對玉姑施以酷刑拷打,逼她招認謀殺親夫的事實。本來就是一件捕風捉影的事,玉姑自然是大呼冤枉,極力申辯。但老爺卻是不依不饒,用拶子拶手指、夾棍夾小腿、板子打屁股,不過這一次行刑卻沒有像對待艷梅那麼往死里整她,施刑的衙役十分有分寸,適可而止,恰到好處,每每初見昏厥就停手了。也許是衙役們看見玉姑長得比艷梅更加年青漂亮、纖細柔弱,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白璧之玉不忍破損,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刑罰的力道自然也就減輕了許多。可是玉姑的意志力卻沒有艷梅那麼堅強,稍一用刑,就哀聲慘呼、乞求告饒。知縣大老爺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情,當玉姑為表明清白說出了自己仍是處女之身時,提醒了他,竟然命令對她施以婦刑!這婦刑,乃我朝禁用之私刑。某些官吏偶爾用之,也是對付那些罪行昭然、證據確鑿、又刁鑽蠻橫、負隅頑抗的女盜賊之流的。對於一般的嫌疑犯人濫用之,問出了口供還則罷了,問不出口供,縣官們輕則丟了烏紗帽,重則性命不保。前任老爺甘願冒著風險這樣做,必定是有緣故的。王玉姑活在世上惟一的仇家只有她的嬸娘劉麗萍了,而且也只有她才能左右得了大老爺的決斷,所以這件事肯定與她逃脫不了干系。

  

   縣太爺一聲令下,眾衙役個個興高采烈,他們都是公門中人,知道下面有好戲可看了。立即把玉姑上下衣物剝了個干淨,四肢大張地縛在了地上,先命穩婆前來查驗,果然不虛,是個處女。這一下公堂上的人都慌了神,因為玉姑的罪名是通同奸夫,謀殺親夫,既是處子之身,何來奸夫?謀夫的動機沒有了,罪名也就不能成立,應該立即將人犯釋放,呈文上報,等候上級的裁處才是。可是老奸巨滑的縣太爺,不知受了何人的重金賄賂,竟豁出性命要置玉姑於死地,當場命幾個衙役輪奸了她,破了她的貞操,也就毀滅了證據。接著又施行了針刺乳房,鐵棍捅陰等刑罰,玉姑已是痛哭號啕、泣不成聲了。最後用了一手最殘酷的刑罰,在玉姑的陰唇、陰道內抹了蜜糖,放出蜂蟻爬蟲,尋著甜味,紛紛鑽入肉穴,吞噬那蜜糖。玉姑實在忍受不了那疼痛麻癢,不得已只有屈打成招,畫押供認了殺夫的罪行,被判了凌遲的死刑,關入了死囚牢。

  

   說句實話,這婦刑,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內心里也是矛盾得很,既為玉姑的無辜受辱而傷感悲痛,又為官府的肆意凶殘而憤恨無常,卻也為新奇的感官刺激而衝動蕩漾。不瞞大人說,那種滋味也是不好消受的啊!”

  

   別說刑房書吏張義身處婦刑的現場,就是我和辛燕兩人,只是個旁觀的聽眾,聽到這里,心中也是莫名其妙地蠢蠢欲動呢!

  

   張義又接著說道:“屬下有個表妹名叫許小靜,在女牢里當了一名小禁子,混口飯吃,也是個心直口快之人,經常將監獄里的丑惡和黑暗,私下告訴於我。據她言道,玉姑入獄不久,就有人送來了紅包,連她一個小小的禁子,還分得了二兩銀子。目的就是要對玉姑加以虐待,整得她活著受罪,求死又不能。王玉姑監獄生活的悲慘狀況就可想而知了,經常以違犯監規為名,遭到懸吊、鞭打、淫虐、強奸。

  

   我那表妹也是個有正義感的人,看不慣人們對她的凌辱,私下里給予了些照顧和幫助,和玉姑結下了感情。從她那里我才了解到玉姑的可憐身世及王家兩兄弟妯娌矛盾的由來,心中也是憤憤不平。於是決心為她越衙告狀,伸冤平反,就替她寫了一個申訴的狀子,讓小靜拿到監中,叫玉姑簽名畫押,托人送至石門府衙。本想縣令職微,素質低下,貪贓枉法,情有可原。知府爵顯,權威高尚,清廉正直,勢必當然。我還是抱有極大希望的,果然不出幾天,知府下令,調玉姑案件一干人等,赴府重審。

  

   二審過程雖不知曉,但判決結果卻出人意料地大失所望。知府道她刁鑽橫蠻、無理取鬧、巧舌狡辯,她之申訴‘純屬瞎編亂造的一派胡言’不但維持原判,還要在施刑過程中,加大行刑烈度!如此一來,我的好心反倒給她帶來了更大的痛苦,卻也是先前未曾料到的啊!

  

   玉姑的死刑是在三個月前執行的,不知為何,比起往常的秋決,提前了些時日,正值酷暑,本不是殺人的季節。這次行刑的場面比之艷梅的那次,又熱鬧了許多。因為自她的祖父王德才發家致富開始,歷經兩個兒子為分家的爭斗,兩個妯娌的矛盾不和,楊素嬋因謀殺親夫而遭處決,劉麗萍勾結土匪稱霸地方,直到王玉姑從一個清純少女變成個奸惡放蕩的淫婦,老王家前後二十年的歷史與現實,長期以來都是清河縣老百姓關注和議論的話題。因此玉姑的行刑自然引起各階層人士的注視。

  

   行刑前一日的整個夜晚,玉姑都在遭受衙役和獄卒們的輪奸,天明後又將她綁在縣衙前,糾集了許多市井流氓無賴對她進行凌辱。游街的木驢上,也特制了一個粗大的木杵,塞在她的陰道里,以增加她的痛苦,並且游遍了縣城和四郊,用了整整一個上午。

  

   觀刑的人數之多也是清河縣從未有過的,玉姑沿途遭受的非人的折磨、無情的打擊、以及辱罵、嘲笑、譏諷和戲弄,更是難以用語言來敘說。到達刑場時她早已是奄奄一息了。

  

   老實說,我倒真希望她能很快死去,避免剮割的痛苦,可是劊子手喂她喝了一碗參湯後,精神卻又振作起來,看來還是要讓她在神志清醒的狀態下,接受凌遲的痛楚。

  

   遵照知府‘加大行刑烈度’的要求,花了二個時辰,先後剮了她一百二十刀,只見鮮血、肌肉點點飄落,內髒器官傾囊滑出,汙濁腥臭彌漫空中,最後已是體無完膚,只剩下個骨頭架子,直到掏出了她的心髒,才斷了氣呢!

  

   王玉姑的慘烈哀號,劊子手的凶惡嚎叫,觀刑者的衝動狂鬧,至今令我感到歷歷在目,不能忘懷。”

  

   (六)公案文件中殘留的案情記錄

  

   刑房書吏之所述,完全是他個人的分析與判斷,不能做為判案的依據,但卻十分中我之聽。因為其中道出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內幕,描繪了不少沁人肺腑的情節,深深觸動了我的心靈,激勵得我也下定了決心,當以我身為縣尊的特殊地位及權力,對此案作進一步的深入探訪,查個水落石出。

  

   當然我的初衷並非僅是為王玉姑等人鳴冤昭雪,更多是為滿足我對個人愛好和欲望的追求。我雖不精通儒家經典,卻對各種小說雜書情有獨鍾,如《狄公案》、《包公案》等有處決犯婦情節的公案小說;特別是那本講述前朝御史劉公事跡的《劉公案》更是讓我如獲至寶、愛不釋手。書中所記述的九龍女、葉氏三姝、江南雙鳳等諸多美貌女犯受刑、伏法的經過我皆是爛熟於胸。據說那劉麗萍也是個美貌婦人,若是追根尋源,探得罪魁禍首確是屬她無疑,則親手將其送上伏法的刑場,親眼目睹她被凌遲碎剮的場面,豈不是自慰平生、大快我心啊!

  

   但辛燕心中卻有一悸:“劉麗萍的勢力,在清河縣里也經營了六七年,可謂盤根錯節、耳目眾多,我們的所做所為於她不利,必當反擊,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我擔心的是少爺你的安全!”

  

   我心里則不以為意:“我是一縣之主,朝廷的命官,量她還沒有這麼大的狗膽!如今她的策略當是結交賄賂,以示友好。更何況我身邊還有大姑娘你辛燕的保護啦!何懼之有?”

  

   在我的堅持下,辛燕服從了我的安排,開始了我們對案件的微服私訪活動。每當外出公干時,她仍是女扮男裝,但如今年紀長了,身材也高大了,再化裝易容為書童是不行的。於是就用鍋底抹了臉,再貼上一副落腮胡子,成了個凶猛的虬髯武士,挎著一把寶劍,隨時伴在我的左右,保護著我。

  

   辛燕身體發育得很好,體格高挑結實,又有兩只天生的大足,加上她身懷易容化妝的絕技,實是扮什麼像什麼。這個虬髯武士的形象我喜歡,當年她化裝成個漂亮小伙,人們的目光多投向予她,搶了我的許多風頭,看來今後喜我懼她的場面將要出現了。

  

   第二天,我再次找到刑房書吏張義,要調看楊素嬋、蘇艷梅和王玉姑案件的檔案卷宗。

  

   只聽張義說道:“按照本朝規定,重大案件的公文檔案至少應保存十年,但清河縣這幾個案件的文書材料,在人犯處決之後,前任胡知縣即下令銷毀了。依我看來,也許是害怕留下什麼弊端和把柄,露出了馬腳吧!從這一點也可看出,這些案件的後面確有不可告人的陰謀。如今只剩下王玉姑的部分案卷,也是殘缺不全。這還是因為玉姑死後不幾日,他就升遷離任,來不及處理完畢,才僥幸留下來的。”

  

   張義見我有心插手這樁案件,自是高興,遂將那殘存的幾頁文書找出來,交付予我。

  

   我將文件帶回後衙,仔細推敲,幸運的是,幾份主要公文都還完整。

  

   第一份是王玉姑在公堂上畫了押的口供記錄:“犯婦王玉姑,現年十六歲,清河縣人。父母早亡,無依無靠,於十歲那年賣予龜甲胡同李保官之子李永發為童養媳,十四歲成婚圓房。

  

   因犯婦幼年缺少家庭教育,未習道德教養,不知禮義廉恥,生性刁蠻淫蕩。婚後仍惡習不改,常與街坊鄰舍、紈絝子弟、浪蕩公子、流氓娼妓等不良男女,聚眾嬉戲、淫亂性交。四里鄉親,既怒又恨。

  

   其夫永發,好心規勸,望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如若惡性不除,勢必告官追究。犯婦冥頑不靈,不但將丈夫忠告置若罔聞,更是心生嫉恨,遂與眾奸夫相商,買來鼠藥,下在飯中,毒死夫君!犯婦本欲與奸夫逃往他鄉,然未及出門即被鄉約地保、左鄰右舍,捉拿歸案。

  

   以上所供,句句為實,絕無虛誆。此據畫押王玉姑。”

  

   第二份乃縣衙的判決書及向府衙呈送之報批文書:

  

   “查王犯玉姑,系清河縣人氏,女,現年16歲。其母楊素嬋,早年就因謀殺親夫罪,轟動一時,依國法凌遲於市。

  

   王犯身受其母習性影響,幼年缺乏良好教育,不識禮義廉恥,生性淫蕩無羈。十歲嫁於縣城龜甲胡同李保官小兒永發為妻,卻淫心不改,自持有幾分顏色,常勾引四鄉紈絝子弟、流氓娼妓,聚眾嬉戲。教唆鄰里浪蕩子弟、淫女蕩婦,淫樂成性,做出種種傷風敗德之事。激起大眾公憤,四周民眾怒不可遏,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均欲將其除之而後快。其夫也曾多次規勸該犯,改邪歸正,去惡從善,並曾告誡曰:如若惡習不除,定當告至官府,量刑定罪。豈知道王犯置夫之善意規勸於不顧,置若罔聞,不但不摒棄前惡,痛改前非,反忠言逆耳,變本加厲,暗地里通奸養漢。

  

   為達其長期廝混之目的,奸夫淫婦私下密謀 ,竟於今歲三月初六日夜深人靜之時,將其親夫殺害。然事不機密,被鄰舍人等發現。鄉約地保、正人君子,將其綁縛,扭送公堂。

  

   但犯婦怙惡不悛、刁蠻成性,於公堂之上冥頑狡賴、拒不招認。終在公堂威嚴之震懾下,人證物證事實之面前,不得不低頭認罪,畫押招供其謀殺親夫之罪行。似王犯玉姑這等罪大惡極、十惡不赦之刁婦淫女,不施以極刑不能平民眾之憤怒,不施以死刑不能維護本朝律法之威嚴,不施以嚴刑不得以造就民風之醇淨,不施以酷刑不得以儆其它刁蠻惡婦之效尤。

  

   為此依照本朝律法之規定,擬判處王犯玉姑凌遲處決死刑。量刑當否?此呈石門府衙轉呈刑部批復。”

  

   我雖學問不大,也無包拯、狄仁傑的辦案能力,但少說也當過幾年的縣太爺,積累了一點小小的經驗。單從上述兩個文件,就能看出不少破綻。既是與奸夫同謀,那麼奸夫姓甚名誰?如今何在?為何沒有交代?再說既是謀殺致死,為何不見驗屍的結果?如此輕率定案,於情於理是說不過去的。

  

   第三份就是張義替她寫的那份向府衙申訴之狀紙:

  

   “民婦王玉姑,年方十六歲,清河縣人。幼遭橫禍,父母早亡,衣食無靠,於十歲時賣予李保官家為童養媳,因丈夫李永發身體虛弱,雖於十四歲時正式婚嫁,卻從未圓房,案發之時仍具童貞,實為清白之身。

  

   去歲民婦公婆亡故,從此惹來滔天大禍。先是四鄉紈絝惡徒,看小婦人長得美麗,不斷騷擾侵犯,是奴執意不從,惡徒人等,因妒成恨,四處宣揚,誣奴為傷風敗俗之淫蕩婦人。後是我夫不幸於今年三月初六日夜突然暴病身亡,街坊鄰舍等人,無中生有,道我夫之死乃小婦人謀殺之故,叫來鄉約地保,將奴五花綁了,押赴縣衙。

  

   公堂之上老爺聽信讒言,不分青紅皂白,逼小婦人認罪就范。想奴家雖不識字,倫理綱常也略知一二,深知女子貞節為先之道理,自賣予婆家之日起,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專事孝順公婆,侍候丈夫,從來未敢越過雷池半步,況我夫妻,雖未同房,卻也是相親相愛,謀殺親夫之說豈不是捕風捉影嗎?

  

   大人不信,可召穩婆前來查驗,奴家如今還是個清白的女兒之身呢!

  

   誰知老爺大發雷霆,道奴油嘴滑舌,巧言狡辯。不由分說,動了大刑,拶子、夾棍過後,又打了四十大板,直打得小婦人皮開肉綻、筋斷骨折。犯婦深知,貞節乃人生之頭等大事,謀夫更是首惡之大罪,故而雖身受酷刑,肝膽俱裂,卻是抵死也不能承認。老爺怒極,又動了若干婦刑,首先破了小婦人的身子,嗚呼!奴的一世清白就此毀於一旦,犯婦失去了貞節,也即失去了重要憑證,縱使渾身是口也難以澄清事實。

  

   後又在小婦人的恥部塗了蜜糖,任憑蟲蠍蟻螻吞噬。弄得小婦人身心俱殘、疼痛難忍、悲傷欲絕、求死不能。想我乃區區一弱小女子,那里經得起如此酷刑折磨。犯婦挺刑不過,只得屈打成招,判了死罪。

  

   民婦心中不平,提此申訴,望青天大老爺,體恤柔弱女子之可憐,大發慈悲,再審此案,查明真相,還我清白。小婦人來生當銜環結草,當牛做馬以報大老爺再造殘生之大恩大德。”

  

   刑房書吏真不愧是刀筆吏,此一訴狀果然寫得委婉動情,語言犀利,事實清楚,有理有據。知府老爺閱後,必當感動,定會將案件重新仔細復審一遍的。可惜卷宗之內,未曾見到府審之庭案記錄及犯人的招認供詞,不知是遺失了、銷毀了、還是根本就不存在,只有一紙府衙之批復文書,寫得蠻橫無理,武斷無據,令人大失所望:

  

   “經查,清河縣龜甲胡同謀殺親夫案,犯婦王玉姑之申訴,純屬瞎編亂造的一派胡言,乃是王犯玉姑刁鑽橫蠻、無理取鬧的巧舌狡辯。據本府之深入調查研究及細致的考察推理,得出終審結論:

  

   本案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不容絲毫抵賴。為此本府作出決斷,維持縣衙原判,將王犯玉姑處以凌遲死刑。

  

   鑒於犯婦王玉姑在兩次審訊之中,刁鑽狡辯、肆意翻供、拒不認罪之惡劣態度以及藐視公堂權威、肆意詆毀國法、汙蔑朝廷官員之罪行。本府建議:在施刑過程中,劊子手可適當加大行刑烈度!

  

   對王犯玉姑這等淫靡放蕩、寡廉鮮恥、傷風敗俗、謀殺親夫之刁女惡婦,不處以極刑不足以平民憤、正國法、清視聽、遂心願。本案已經刑部核准,定於五月初五日將王犯玉姑,驗明正身,押赴刑場,凌遲處死,梟首示眾,以儆效尤!”

  

   由於沒有其它證據及口供,也無從判斷其是非。但就這個批復的言辭而論,缺乏司法公正的說理,倒像是惱羞成怒後的謾罵,實在是低劣得很。

  

   最後還剩下一頁,就是處決王玉姑時的告示:

  

   “王犯玉姑,年16 歲,該犯自幼淫蕩無恥,流氓成性,經常勾引男性,誘惑女子,做出種種危害社會、敗壞民風之丑惡行為,實為一刁鑽潑辣、寡廉鮮恥、人盡可夫之淫女惡婦。

  

   更有甚者,竟暗中與奸夫密謀,於今歲三月初六夜,將其親夫謀殺致死。以上事實確鑿,人證物證俱全,該犯本人也供認不諱。似王犯玉姑這等罪大惡極,十惡不赦之刁蠻淫婦,不殺實不足以平民憤、正國法、抑歪風、揚正氣。

  

   故按本朝律法,經刑部核准,判處王犯玉姑死刑。並於五月初五日,將王犯玉姑驗明正身,押赴刑場,凌遲碎剮處決。望我民眾屆時踴躍參觀,以資助興。並警告類似之刁女惡婦,切記以此為戒!此布。

  

   計開:

  

   王犯玉姑一名,女,十六歲,清河縣人氏,因謀殺親夫罪,凌遲示眾。”

  

   讀完了卷宗內所存的公案文檔,基本和刑房書吏張義說的吻合。雖也感到有些問題存在,卻也不能立即判斷其真、假、冤、錯?於是我和辛燕又開始了下一輪的私訪。

  

   (七)女監典獄白老虎的侃侃敘說

  

   第二站是采訪女監死牢。

  

   因為我是一縣之主的知縣大老爺,屈尊下訪到這人間地獄的監牢里做客,故而無論是閻王、判官、牛頭馬面或是正在火海刀山中掙扎的死鬼,一個個都帶著驚奇的神色望著我。

  

   女監的典獄婆子早已把十幾個當值的禁婆、禁子集合起來,在門外擺隊相迎。

  

   “女監典獄白玉,恭迎知縣大人!”

  

   早有耳聞,這個典獄婆子綽號叫做白老虎,單從這外號看來,估計也是個野蠻的惡婦人。在人們心目中,大凡禁婆、禁子之類人物,都是些凶殘之徒,我一眼掃去,果然大多是些三、四十歲、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蠢婦,也有二、三個年紀較輕、端莊秀麗的雛婦,卻也因職業的習慣,作出一付面無表情、橫眉冷對的姿態,實在沒有女人的味道。

  

   典獄白玉是女監的首腦,也是縣衙屬下的一名小吏,當然比其它人多些見識,跑前跑後,殷勤接待,充當導游,把我和辛燕領進了女監的大門。

  

   別瞧我當過幾年的縣官,官不大,排場卻不小。這還是第一次到監獄里視察呢!

  

   一腳踏入監門,一股酸臭咸鹼的蒸騰氣味撲鼻而來,逼得人頭暈窒息,身體搖晃欲墜,虧得辛燕一把將我扶住。

  

   白老虎也覺得有點不自在,趕快討好地說道:“大人身體不適,就不要進去了吧?這里的氣味實在不好聞,我們天天待在這里的人都有些不習慣呢!何況大人的嬌貴玉體了。”

  

   這個婆子真會見風使舵,嘴巴也夠甜的。見我執意要進去看看時,又趕緊朝前引路,並解釋道,“這些該死的囚犯,不聽規勸,不懼懲罰,仍是隨地大小便,弄得臭氣熏天。趕上這幫禁婆、禁子又是一個個懶惰透頂,也不注意打掃。我這管監的差事也真是不好當啊!叫大人見笑了。”

  

   這個白老虎還挺健談呢。

  

   舉目望去,過道兩旁的欄柵里關押著二十來個女犯人,一個個衣裳襤褸、蓬頭垢面,也分不清老少俊丑。看到一個官員模樣的人進來,“呼啦”一起涌在欄柵後面,搖頭招手,一片“鳴冤叫屈”之聲響起:

  

   “哎呀!青天大老爺啊,我冤枉呀!”

  

   “冤呀!苦呀!冤枉啊!”

  

   “大老爺,你行行好,開開恩,放了我吧!”

  

   看到獄中騷亂,看監的禁婆、禁子們,害怕我這縣太爺怪罪,於是紛紛走上前去,顯示自己的忠於職守,在一陣“彈壓呵斥”聲下,舉起皮鞭、棍棒,沒頭沒腦地向犯人打去,又是陣陣痛苦哀號之聲傳來。

  

   眾人皆知,這都是因為我這個縣太爺光臨視察所引起的混亂。我也識相地趕緊在白老虎的帶領下離開了這里。穿過了一段小夾道,來到里間一個四周密不透風的監室,那就是死囚牢。

  

   如今的死囚牢里沒有死囚,故而一片寂靜,可是當我用眼光環視一周之後,不禁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起來。

  

   但見:一間丈方的無窗斗室中,牆皮剝落,蛛網遍布,蟲蟻出沒,鼠狸穿梭,一盞長明的昏燈懸吊中央,照得室中隱隱約約,鬼影翩翩,遍地凌亂的稻草和牆角的一只發著臭味的恭桶。

  

   我的腦海里忽現出一幅 “風淒雨淋漓,葉落花雕零。高牆走狸牲,空屋飛流螢。人兒伴孤燈,梆兒傳三更。漫漫黑夜中,祈望天光明。”的淒涼畫面。楊素嬋、蘇艷梅、王玉姑就是在這里走完了人生最後的里程。

  

   白老虎見我臉色不好看,就獻媚地說道:“這里肮髒汙穢,大人千金之軀,還是離開了吧?”

  

   “別忙,聽說女牢里還有個審訊犯人的刑房,帶我們去看看好嗎?”我身旁的護衛,女扮男裝的辛燕故意憋著粗大的嗓音說道。

  

   咳,還是大姑娘心細,我已被惡臭熏得頭昏腦漲,把這個去處忘了呢!

  

   “老總見笑了,女牢又不是公堂, 哪有什麼審訊犯人的刑房,只不過有一處地方,用來懲罰違反監規的囚徒而已,大人不看也罷。” “一定要看,快帶路!”辛燕堅定地說。

  

   白老虎無奈,只得將我們帶到隔壁的刑房。果然陰森恐怖,是我六年來仕途經歷中所見刑堂之所最。不大的一間屋內,遍布著形形色色的刑具,十字架、老虎凳、懸吊練、拶子、皮鞭、棍棒、烙鐵、火盆,還有許多專用的、叫不出名的婦刑用具,地面及牆壁上都濺落著斑斑血跡。朦朧中似乎聽得陣陣悲聲哀泣、慘呼哭叫傳來,實是使人毛骨悚然,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辛燕也看出了我不自然的表情,這才扶著我步出了女牢,找了個干淨的地方坐下。白老虎沏了一壺熱茶,喝了一盞,心緒始才安定下來,精神也振奮了許多。這才又對她發問道:“你這婆子,我且問你,你在這女牢之中公干,已有多少年景了?什麼時候坐上這典獄之位的?”

  

   “大人容稟,小人是二十歲那年因糊口謀生,經友人介紹來此當了一名小禁子的,今年二十八歲,算來已有七八年了。至於這典獄之位,還是去年秋天,前任徐典獄在刑場遇刺身亡後,才提拔上來的。”白老虎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我暗暗吃了一驚,由於她穿著一身寬大灰暗的公服,剛才又是在昏暗的牢房中,看得不很真切,還以為她是個老婆子呢?其實她才二十八歲!借著屋內的光亮,仔細瞧了一眼,果然是個圓臉豐潤、白嫩嬌媚、還長著一對不時向我閃爍著迷人秋波的漂亮少婦呢!本想對監獄的黑暗腐敗做一番嚴厲的申斥,卻因她容貌的姣好,我不免也軟了半截。

  

   “這麼說,你在這女牢之中也算是老資格了,對於女牢中的許多事情定是十分了解的了?”我打著官腔問道。

  

   “大人且請問來,小人知無不言。”

  

   “好,我且問你,本縣聽外間人雲,女牢之中禁婆、禁子心狠手辣,專向獄中囚犯索取錢財,中飽私囊,未果者,則施以私刑拷打!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剛才我也見到了你們的刑房,果然厲害,看來還是確有其事了?”

  

   “大人冤枉!”白老虎並不知曉我來女牢的目的是為了探索王玉姑等人的案情,還以為是來追查監獄里勒索犯人錢財和私刑拷打囚犯等黑暗弊端的。

  

   頓時,臉色變得煞白,冷汗也下來了,叫了一聲“冤枉”就“撲通”跪在地上,叩了幾個響頭。

  

   “大人所說不假,但這都是徐典獄在任時干下的勾當,小人等當時也是深惡痛絕。可是那時我等只是個小小的禁子,雖也分得過幾兩銀子,卻也是隨大流,自己作不得主啊!”

  

   按本朝的律法,私刑囚犯、貪贓枉法,都是有罪的。所以白老虎盡力開脫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她毫不隱晦地承認了女牢中存在的積弊,也算是夠坦白的了。何況我還想從她口中問出些其它情況,也就不再為難於她。

  

   “你休害怕,起來回話。”我安撫道,“想你也是女監中的老人了,獄中發生過的事情定知道得不少,本縣看你也是個心直口快、胸懷坦蕩的人,你就將這些年來,女監中所關押的死囚犯人的情況,以及你們都做了那些手腳,說與我聽聽。縱有些過分之處,也是獄中積弊陋習長年流傳所致,本縣不會怪罪於你,你就大膽說吧!”

  

   “大人敬請息怒,聽小人慢慢道來。自屬下進入這女牢服務的七八年間,一共關押過三個死囚,都是謀殺親夫的凌遲女犯。六年前的一個叫楊素嬋,是本縣富商王德才的大兒媳婦,也是本縣數一數二的美人。當時有人說她是因妯娌不和而遭人陷害,是冤案,官府和民間都引起很大爭議,所以曾轟動了一時。小人那時初入女牢不久,只是個掃地打水、端屎倒尿的小禁子,對案情不甚了解,出於好奇,也曾摸進死囚牢房去偷看。果然是個苗條秀麗、嬌艷無比的美貌女子。可惜時運不濟,犯下了殺夫的滔天大罪,落得個凌遲的下場,也是替她惋惜不已!

  

   那時的典獄,正是前任徐氏,本是個愚蠢的惡婦,有名的滾刀肉、坐地炮,仗著丈夫是人人懼怕的劊子手,和地方上的惡霸豪強有些勾結,故而一貫盛氣凌人、欺壓弱小。在監獄中對囚犯更是肆意凌辱,每每向囚犯勒索錢財,以飽私囊,若難滿意,則私刑拷打,任意折磨。大人見到的這間刑房就是她授意搞的呢!我等下屬也是看在眼里,恨在心中,只是懼其凶惡,不敢言語。

  

   令人意外的是,這惡婦徐氏與死囚楊素嬋的關系到是十分投緣,不但在監中予以照顧,還承諾了替她撫養女兒,且事後果真花費了不少銀兩將楊氏的孤女玉姑買來,給自己的傻兒子做了童養媳。後來人們才明白:這楊素嬋是個富貴之家,家財萬貫,定是用銀子買通了徐氏,一來保證了自己在獄中的舒適,二來也為女兒安排了以後的生活出路。可是楊素嬋還是看走了眼,這個徐氏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有個陽痿不舉、失去性功能的傻兒子,詭計多端的徐氏,騙得了楊氏的信任,得了人家的錢財,又給兒子搞了個漂亮的媳婦,豈不是一舉兩得。玉姑到了她家,遭到百般虐待,當牛做馬,沒過著一天好日子。

  

   最可憐的還是去年秋天處決的那個謀殺親夫的女人蘇艷梅,我們看監的獄卒雖不十分明白她所犯的案情究竟,但有一點卻是看得清楚的,就是她和徐氏有前仇。據說,這個蘇艷梅身為女子卻有些俠義之風,看到徐氏虐待玉姑,頗有些憤憤不平,於是拔刀相助,得罪過徐氏,結下了仇恨。今日入監,正好落在徐氏手中,這日子就不好過了,借故弄到刑房之中,私刑拷打一番。小人那時在牢中已有了些地位,雖不願與徐氏同流合汙,但懼其淫威,也不得不參加了幾次行刑。那徐氏心狠手辣,拶子、夾棍、皮鞭、棍棒、坐老虎凳、灌辣椒水、用燒紅的烙鐵燙乳頭、用火筷子穿陰道等等刑法都用過。可蘇艷梅卻十分堅強,酷刑之下,除了厲聲叫罵外,從未有過哀告求饒之舉。可憐押赴刑場之時,手腳骨胳都折成了幾截,還是我們幾個女人抬著上的木驢呢!

  

   恰巧就是在處決蘇艷梅的刑場上,惡婦徐氏遭人刺殺身亡,也是她作惡多端,害人無數,引起了公憤,才落得如此下場,也算是替蘇艷梅報了一箭之仇。

  

   那第三個死囚就是楊素嬋的女兒,徐氏的兒媳王玉姑了,她——她——我——”說到這里,白老虎突然變得有些口吃,當然是心有顧慮所致。 ”

  

   “你這婆子,那時你已升任典獄之職,女牢中的一切事務皆由你主持,必當了解得十分透徹,為何反而吞吐不言了?不要有什麼顧慮,從實說來,不得隱瞞,只要說清楚了,縱有什麼違法亂紀的行為,也都算在徐氏及前任縣令身上,你只是奉命而行,本縣決不拿你問罪。放心地說吧!”

  

   “大人能饒恕小可罪過,我就如實說了。”

  

   白老虎猶疑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王玉姑長得和她母親十分相像,就似一個模子鑄出來的,特別是都有一頭如瀑布水瀉般的烏發青絲,更是人間少有的精品。雖然都是死囚,可是在人們的眼中,對母女兩人的看法卻是截然不同,楊素嬋可能是個受冤屈的好人,而王玉姑卻是個十足的水性楊花、人盡可夫的小淫婦,是個罪有應得的死囚!”

  

   “依你所言,楊素嬋和蘇艷梅都是冤屈的,只有這王玉姑才是真正的罪犯?有什麼根據嗎?”因為這婆子說的與我先前聽到的有些出入,所以提出疑問。

  

   “小的不敢!審案是縣衙的事,縣大老爺們肯定是根據真憑實據來定案的,小人們不敢有異意。小人說的,不過是些市井小民們私下的議論而已,作不得數的。大人就當是耳旁風,吹過去就完了。”

  

   “哈,哈。你倒是個心直口快、有嘛說嘛的人。好吧,你就接著說下去,本縣正想聽聽黎民百姓的看法呢!”

  

   “這王玉姑到了徐氏家中,受盡了欺辱和壓制。白日里干的牛馬活,吃的豬狗食,苦之不盡;到夜晚,守著半落殘廢的丈夫,毫無溫馨和快樂。那時節,確也得到四鄰鄉里的垂愛和憐惜,因此才會發生了像蘇艷梅這種俠義心腸的女人,出頭露面,替她打抱不平,以至得罪了仇人,弄丟了自家性命。可是她的這條命丟得真是值不得呀!因為後來的王玉姑,完完全全地變了一個人。

  

   徐氏夫婦遇刺身亡後,王玉姑頭上沒了管教,沒了壓力,丈夫又呆傻無能。於是乎隱藏在內心多年的淫蕩之情,就完全徹底地暴露了出來。一時間,奸夫登門求歡,門庭絡繹不絕,日夜歌舞升平,男女性愛成風。這些絕不是我信口胡言的,都是左鄰右舍親眼所見啊!大人想想,在這種情況下,那個呆傻無能的丈夫,她還能放在眼中嗎?於是就與奸夫密謀,除去了這個礙事的絆腳石。

  

   別瞧我們這些看監的,並不都是冰清玉潔的女子,卻也最恨像她這種表面上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可憐蟲模樣,實際上一肚子全是男盜女娼貨色的人了。因此玉姑一進入死囚牢,就是個遭人痛恨的角色。可巧此時縣令老爺發下話來,為了對她實施懲戒,以肅民風,要我們每日對她上刑一次,讓她痛苦難挨,卻又不能傷及皮肉。並給了每個禁子二兩銀子的辛苦費,有銀子可拿,又泄了私憤,這種買賣何樂而不為?這樣一來,玉姑的罪就遭慘了,大人不知,這板子打、夾棍夾,皮開肉綻,看似殘酷,其實都是些皮外之傷,養幾天就好了,那怕是骨斷筋折,十天半月也能接續,惟有這不傷皮肉的刑法,最是殘忍,痛苦還是其次,終身不得復原才是後患。但王玉姑已是死囚,不幾日就要押赴刑場處決了,所以大家也無所顧慮,盡情施刑。”

  

   “那麼你們到底用了哪些刑法,才能不傷及皮肉呢?”我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大人為官多年,一定知道,對囚犯私設刑訊是違反律法的,但又是知縣所囑,不得不為之。大人饒恕小人罪過,小人方才敢說。”看來她對我先前的許諾還不放心,又找補一次。

  

   “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你就大膽的說吧!似你這等坦白直爽,使本縣能夠得知實情的人,本縣不但不會加罪,還要褒獎呢!”在我眼里,白老虎人長得好看,性格也直爽,所以對她有了好感,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就是最常用的。還有就是絞刑,把王玉姑脫光了,反剪了雙臂,脖子上套了絞索,懸在空中,就見她的兩只腳像舞蹈般不停地蹬踏,不一會兒,臉兒漲紅了,小嘴也張開了,舌頭也吐出來了,眼球也向外突出來了。既有趣又好看,但時間不能太長,也就幾分鍾光景,用手摸摸陰門,有些濕潤,立馬放下來,否則一旦小便失禁,就救不回來了,麻煩就大了!

  

   再有,既是女監,婦刑是免不了的,輕者如用繡花針扎舌頭、穿乳房、刺陰唇,重者如用鐵棍穿刺陰門或菊門,用脫了粒的玉米棒子抽插陰道等等。這種刑法施行下來,縱然以後女犯僥幸得到特赦,不被斬殺,也是沒人家敢要的了,因為她再也不能生育!”

  

   “耳聞外面傳說,女牢里還有人組織囚犯賣淫,以賺取錢財,死囚臨刑前夜,還要讓眾衙役輪奸,不知確有其事否?”辛燕問出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

  

   “哎呀!大人切莫聽那小道胡說,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也許前任徐典獄做得出來。自我上任以來,可是時時處處奉公守法,不敢越過雷池半步。否則我白玉的這顆腦袋也就保不住了!”

  

   出得女監,回到衙內,辛燕問我道:“少爺,你不覺得這個白老虎是在避重就輕,似乎隱瞞著什麼?且把一切罪惡都推在上司及前任徐氏身上,看來也是個刁鑽詭詐的女人!”

  

   “我豈不知這白玉是在盡力開脫自己,明哲保身。因為遵照上司命令刑訊囚犯,縱使有些過火,也沒有什麼大罪。而私淫囚犯,按律當斬,她豈能輕易招認。不過有關女監中的黑幕,我們很快就會弄清楚的,因為我們手里還有那個刑房書吏張義的表妹許小靜呢!”

  

   (八)許小靜聲淚俱下的控訴揭露

  

   當晚,再次宴請刑房書吏張義,並讓他攜同表妹許小靜一齊前來,為了方面,辛燕也以女妝接待。這個小靜正是白天在女監見到的幾個年輕小禁子之一,仔細觀之,雖不是個嬌艷的美人,卻也眉目清秀、蓮臉生春,只是儀態清寒了些。酒過三巡,相互寒暄了一陣,輪到小靜說話了。

  

   “承蒙大老爺不棄,請我兄妹二人赴宴,想我一個女牢的小小禁子,卑賤之人,不遭嫌棄,能與大老爺同桌而坐,實乃小女子三生有幸。激動之余,心中肺腑,不吐不快。大老爺啊!小靜進入這女監服務,雖則只有一年多的時日,但所見所聞之丑惡黑暗,真是千車萬船,裝載不盡。若依小人本性,早就棄之不干,一走了之,哪怕死了也不願在這是非旋渦之中沾惹得一身惡臭。可是我這表兄一再勸我,稍安勿躁,靜心忍耐,借此機會近水樓台盡力收集獄中各種弊端的證據,有朝一日,遇到清官縣令,也好出首揭發,把這些亂臣賊子一網打盡!”

  

   “我說妹子呀!”張義插言道,“眼前的辛大人,正是清官賢臣,他立志不但要徹底清除你們監獄里的積弊陋習,還要將左右清河縣的那只害人的黑手揪出來,以還眾多屈死冤魂的清白呢!”

  

   咳!什麼清官賢臣?狗屁!也太抬舉我了,我壓根兒也沒有想去根除什麼積弊陋習,也沒有想替誰們申冤雪恨的決心。我只是為了滿足個人的興趣愛好,采訪和探索一些年青美貌女子遭受欺壓凌辱的事實,以刺激一下心靈中隱藏著的欲望而已。可是在公開的場合,這種丑惡的思想卻是萬萬不能暴露的!於是只有楞充大尾巴鷹,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說道:“對,張義說得對,只有把真相都說出來 ,本縣才好依法判她們的罪。將她們繩之以法。”

  

   “妹妹別怕,我們老爺是好人,是清官,他正想為那些被冤殺的女人們昭雪平反呢!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也算幫他一個忙啊!”辛燕也在一旁幫忙勸慰,同時心照不宣地偷笑著向我擠了擠眼。

  

   “既然大人如此信任,小女子就將所知道的都說出來。”許小靜雖然靦腆,但口才還是很好,把事情說得很清楚:“日間,大人在監中與白老虎談話,小人等在門外都聽到了,大人切莫信那白老虎的花言巧語,縱不是胡說八道,也是避重就輕、推卸責任。其實這個白老虎最壞不過了,她之所以能在徐典獄死後接任,就因為她以前就是徐氏的得力干將,甚至比徐氏還要惡毒三分。徐老婆子雖狠,只是個有勇無謀的蠢婦,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白老虎出的點子。勒索錢財、私刑囚犯等連她自己都承認了,但決不是像她所說的那麼輕描淡寫。就拿蘇艷梅來說,每次受刑都是往死里整啊!直打得皮開肉綻、骨斷筋折、傷痕累累、氣息奄奄。可是艷梅的生命力特強,每次都能從死亡的邊緣轉危為安,就是打不死啊!對於王玉姑則又是一種作法,讓她受盡了痛苦,卻皮肉無損,弄得她死不了,活著受罪!”

  

   “他們為何要這樣做呢?你知道原因嗎?”我插問道。

  

   “這個可說不好。據白老虎說是上峰命令!可是我們大家的估計是:若不是得了大量的金銀賄賂,她們是不敢冒這麼大風險的。而在清河縣,有如此大膽量,敢於賄賂官府的,惟有劉麗萍了!但這也只是胡亂猜測而已。”許小靜喘了一口氣後,又接著說道,“還有一件罪行是白老虎絕對不敢承認的,就是組織囚犯賣淫,收取錢財,而干這件事的老鴇兒正是白老虎!”

  

   “這麼說,監中的女犯包括蘇艷梅和王玉姑都為她們當過婊子?”辛燕問道。

  

   “那到不是,蘇艷梅已被打得遍體鱗傷,動彈不得,連陰道都捅爛了,干不了那事兒,壞事倒變成了好事,保住了女兒的清白貞節。王玉姑就慘了,她本就是個人見人愛的漂亮小美人,我記得很清楚,從三月初六日案發,到五月端午伏法,在監中住了整兩個月,每夜都少不了男人,有時甚至一夜得對付三兩個呢!可為她們賺了不少錢,這也就是為什麼每次受刑都沒有破壞她的容貌和身體的緣故吧?

  

   最慘的就是在她臨刑的前一夜,陸續來了三十多個男人,整整折騰了一夜。那天正是我當值,就見那間死囚牢房里,一個接著一個,有時兩三個一齊進去。耳中就聽得男人的喘息聲、吼叫聲、怒罵聲、戲謔聲和玉姑的淫叫聲、哀求聲、悲泣聲、慘呼聲,交織在一起。把外間關押的女犯們一個個刺激得骨酥肉麻,都在哪兒手淫自慰呢!”

  

   “這個白老虎真是個該殺該斬的罪人啊!”刑房書吏張義憤怒地吼道。

  

   大姑娘辛燕用眼睛瞪了我一眼!是的,假若許小靜確是實話實說,那麼白老虎的確是該殺!可是白天她卻用熱情和直爽的假像欺瞞了我,使我親口許諾過赦免她的罪行。我明白了,許小靜先前的一席話,正是在有意識地駁斥我白天在女監中的承諾!而辛燕瞪我的這一眼,正是在諷刺我:“看你怎麼收場?知縣大人是言而無信?還是堅持錯誤?”

  

   “小靜妹妹,聽說女牢之中,就數你與玉姑最為相好,你給我們說說她的事好嗎?”

  

   知我者,辛燕也。還是她了解,我如今正是臉兒羞紅、心存矛盾、身處尷尬之中。趕緊把話題從白老虎引到了王玉姑身上。

  

   “對不起,剛才我讓白老虎給氣糊塗了,要不是小燕姐姐提及,幾乎忘卻了一樁大事!這里有幾件王玉姑的遺物,請大人看看。”

  

   許小靜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縷金描花木漆盒,打開來,從中拿出一個年久已經發黃的白紙包,里面包裹著一縷黑黑的長發。

  

   “王玉姑母女都是清河縣有名的美女,最讓人稱道的就是她們都有著一頭又濃又黑又密又長的青絲秀發,這一縷就是楊素嬋的,是在臨刑前夜剪下來付與玉姑作為留念的。”

  

   辛燕用手捋了捋,柔軟光滑,我估計足有三尺長短。小靜又拿出一個紙張較為鮮亮的紙包,“這是王玉姑的一縷青絲,也是在臨刑前剪下來,交給我保存的。”比較一下,玉姑的這一撮和她母親的一樣長、一般黑,發徑更粗壯一些。啊!這就是美人身上的毛發,可如今美人何在?在座諸人無不異口同聲發出陣陣哀嘆!

  

   小靜又從漆盒中拿出一把牛角梳子,說道:“這把梳子,是玉姑她姥姥傳給她母親的,楊素嬋自幼父母雙亡,賣身到王家為媳,這是她接受的惟一遺產,臨刑前又把它傳給了玉姑,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東西,卻也算一件珍貴的傳家寶。在監中,玉姑每日都要用它梳攏著自家的秀發,每當此時都是含悲忍淚,痛哭憂傷不止!”

  

   最後小靜從漆盒中取出一方沾著斑斑血跡的白綢絲絹,平鋪在桌上,說道:“就在今年的五月初,縣衙關於處決王玉姑的消息傳到獄中,我當即悄悄地告知給玉姑。她向我討要紙筆墨硯一用,想這監獄之中那來的文房四寶。無奈她拿出了這方絲絹,說道:‘這絲絹乃是我母婚嫁時,洞房之夜,初試雲雨之際,用來墊在身子底下,用以表白貞節的絲巾,上面還沾有她的處女貞血呢!’說著,咬破了中指,以絹為紙、以指當筆、以血做墨,寫了這份血書,並同漆盒內的物品一並交付與我,並囑咐道:‘如若遇到清官,就將此物呈上,請他為我母女報仇雪冤。如若世間再無清官出現,就將此盒存於你處,作為你我相識一場的永久紀念吧!”

  

   “好了,現在我總算找到辛大人你了,就遵照玉姑的遺願,將此漆盒及血書交付與大人,望大老爺為民作主,排除萬難,替她母女伸冤雪恨!也不辜負朋友對我的一片托付之情!”

  

   我們幾人都伸脖向那絲絹望去,楊素嬋的貞血因年代久遠已經不能分辨清晰了,但是王玉姑留下的血書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歷歷在目,八個歪斜扭曲的血紅大字“母冤女屈 為我昭雪”!此情此景,在座諸人,無不動容。

  

   小靜失聲痛哭,辛燕落淚悲泣,張義咬牙切齒,我也是激動萬分。看來為玉姑母女伸冤昭雪之事,我是責無旁貸的了,作為一縣之父母官,當官不為民作主,豈不枉為堂堂七尺男兒了嗎!突然我的豪情大發,自覺得一瞬間高大了許多,真的以清官自居起來。

  

   但是,我終究是個混跡官場多年的官吏,明了所有這些都還不能證實玉姑母女無罪,更不能說明劉麗萍就是制造冤案的真正罪魁禍首。何況張義和小靜言語的真實性又有幾成呢?該不會他們也是在蓄意害人呢?

  

   於是就帶著幾分挑釁地問道:“據說女監中,就你和玉姑最為親密,從她臨終的托付來看,對你也是極其信任的。但是,你是獄卒,她是死囚,非親非故,她又無銀錢孝敬於你,你們之間的友情又是怎樣建立起來的呢?這不是令人費解嗎?”

  

   “大人差矣!若以金錢建立友誼,豈不失去了人格,也就與白老虎之流同為一丘之貉了!我兄妹雖一生清貧,兩袖清風,卻有著一腔正氣,決不為五斗米而折腰,更不會與邪惡勢力同流合汙。大人就放心吧!我們所說,句句是實,決無謊言。”張義看出了我的顧慮,立即發言表明心跡。

  

   “至於我和玉姑的友情,說來也是緣分。”小靜倒是很平靜地接著說道“玉姑被捕後,老爺升堂問案,玉姑為申訴自己的清白,表明她仍是處女之身,便要求驗身。穩婆到女監刑房來借用陰道擴張器,並請派一女禁子協助幫忙,恰好女監中正是我當值,就隨她去了公堂。將玉姑的褲子扒了,張開陰道,我倆都清楚地看到玉姑的處女膜完好無暇,還吃驚地互望了一眼,怎麼一個通同奸夫謀殺親夫的淫婦,居然還會是個處女呢?

  

   那穩婆倒頗有職業道德,如實地回稟道:‘啟稟老爺,犯婦乃處女之身無誤!’

  

   縣令聽後‘哈哈’大笑,我們還以為案情大白,要將玉姑無罪釋放了呢。豈料縣太爺臉色一變,竟命令衙役對她施以婦刑,並當場命人輪奸了玉姑,破壞了她的貞節。更奇的是,當晚這個穩婆就在家中暴病身亡!就是從這時開始,我對玉姑的案件產生了懷疑,並對因給她驗身而遭至失貞的結果深感內疚。因此促使我在獄中對她格外體貼和照顧,久而久之,就建立了不錯的友情,她也才能將其身世及冤情全部告知與我,大人難道還有什麼疑惑之處嗎?”

  

   “兩位不要見怪,也不要多疑,我家老爺也是為了把證據搞得更加真實可靠,才有此問,並非不信任你兄妹。否則也不會邀約二位來後衙私自相會了!”還是辛燕聰明伶俐,隨時幫我擺脫尷尬的局面。

  

   送走了小靜兄妹,回到臥室,關好門窗,拉好窗幔,我和辛燕對面席坐,相視而笑。自我們開始探訪這個案件以來,為了保護我的安全,辛燕日夜不離我的左右,連夜晚也是同居於一室內。

  

   一天的工作疲勞之後,也該放松一下了。於是我倆像往常一樣,做起了喜愛的游戲,就把這幾天采訪的事實當做了游戲的情節。

  

   辛燕先裝扮成蘇艷梅的樣子,被我“嚴刑拷打”後,綁跪在地上,一刀“砍了腦袋”,又“亂刃分屍”。

  

   隨後又打扮成王玉姑模樣,讓我“強奸”,然後四肢張開,將身體貼在牆上,任憑我對她施以“凌遲碎剮”。

  

   興猶未盡,最後又讓她當了一把白老虎,經審訊確認有罪後,拉到一旁“斬首示眾”。

  

   一個晚上辛燕飾演了三個角色,“死”了三次,這才上床睡覺。

  

   正要迷糊睡去,辛燕突然坐起,側耳靜聽,低聲說道:“不好!房上有人,有刺客!”說著,披上衣服下了床,從牆上摘下寶劍,“大雁哥,你躺著別動,我出去看看。”說完即飛身出了房門。

  

   在外面的時候,過去她叫我“少爺”,現在叫我“老爺”,但在私下,她都是親密地稱我作“大雁哥”我也趕緊坐起身來,警惕著四周,豎起耳朵靜聽著外面的動靜,果然覺得房頂上有人走動的破風聲。

  

   隔了一會兒,才又聽得外面有縣衙值夜士兵的奔跑和吆喝聲。約莫一頓飯的時光,辛燕回到屋里,“看到房上有兩個黑衣人,似是一男一女的樣子,被我攆跑了。士兵們把這縣衙里外又仔細搜查了一遍,也沒發現什麼情況。放心睡覺吧!”

  

   辛燕重新上床,依偎在我的懷里,忽然抬起頭來望著我問道:“大雁哥,你真的下定決心,要替王玉姑母女報仇雪恨嗎?真的要把劉麗萍之流逮捕歸案、繩之於法嗎?”

  

   “小燕妹妹,你不覺得我們已經深深地卷入到此案之中,已到了欲罷不能,覆水難收的地步了嗎?”也許是剛才刺客的出現刺激了我,我還沒有什麼動作,他們倒先下手了!

  

   “這王玉姑的冤情到底和劉麗萍有多大關系,現在尚難斷定?但我們這一路行來,所見所聞,可以肯定這個劉麗萍確實是個人人痛恨的惡霸土匪。我作為一縣之主,老百姓的父母官,於公於私,都不應該放過她吧!”

  

   “知縣大老爺的決心,奴婢我不敢有異議。但現在敵人似乎也已察覺到我們的意圖,今後的凶險也是多多的。大雁哥,你要時刻把我帶在身旁,保護著你。縱使我力所不及,我倆死也要死在一起!”

  

   我緊緊地把她抱在懷里,心中感到一陣由衷的欣慰和幸福。

  

   (九)劊子手坦蕩直爽的高談闊論

  

   次日,我和辛燕登門造訪了劊子手姥姥郝大壯,去見這種人,辛燕當然是易容為虬髯護衛了。和郝姥姥的談話,當數所有采訪中最為坦蕩直爽的一個,因為敢於擔當劊子手這行職業的人,多為性格粗獷、凶悍、膽大、暴烈之徒,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再說旁人殺人是犯罪,對其罪行自然是千方百計地隱匿和狡辯,而劊子手殺人是執法,可以大張其鼓地吹擂和夸大自己的行為。

  

   郝大壯,四十來歲年紀,身強力壯,也很健談。雙方初次見面,幾句寒暄,我就聽出他的一嘴蘇北口音,細問之下,原來他也是常州府人氏,我倆還是同鄉呢!關系又親了一層,說起話來就更無拘束:

  

   “我是去春才由常州遷到這清河來的,大人為官多年,定也知曉,我朝劊子手的職位分為四級,主刀的叫姥姥,左右兩名助手分別叫大姨和小姨,下面便是外甥了,也就是學徒的。常州是江南的大府,清河是直隸的小縣,差著幾級呢。我是常州府的姥姥,到這清河縣來才當了一名大姨,豈不是吃了虧嗎?其實我是自願的呢!大人有所不知,我們劊子手這行,干的是殺人的買賣,每年都要砍上幾顆腦袋,有該殺的惡人,也有冤死的好人,明了事理的知道我們是奉旨殺人,為民除害,縱有差錯,罪不在我。可不明事理的卻把仇恨都記到了劊子手頭上,年深月久,積累的仇恨越來越多,就該挪挪窩了,否則你這條小命也就難保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暗地里廢了。所以我寧願降級也要適時換個地方,到清河縣討口飯吃。清河縣有李保官坐在姥姥的位置上,他是老人,我是新人,不能喧賓奪主,當然只有屈居其下當了一名大姨。

  

   李保官在清河當劊子手已有三十多年光景,照理說早該挪挪窩了,我也曾勸解過他,並說如果願意可舉薦他到常州去。可這老兒故土難離,猶疑不決。這不,去年不是叫人給害了,連老婆都搭上了呢!其實,說起來李保官也是死得冤枉,因為那日行刑,主刀的劊子手原本是我,而不是他。”

  

   “為什麼那次行刑,改由大姨主刀,姥姥反當了助手呢?”辛燕插問道。

  

   “是呀,老郝兄,你把那日的情況細細說來與我聽聽。”我說。

  

   “哦!是這麼回事。您別瞧不起劊子手這行殺人的職業,那也是一門高深的技術呢!當今這行當,分南北兩大流派,清河縣的這些劊子手都是李保官的徒弟,屬於北派的風范,而我生長在南方,學的是南派的技藝。北派粗獷豪強,殺起人來大刀闊斧,最能震撼人心;南派則細膩精致,一刀一刃如行雲流水,最有欣賞價值。南北兩派各有頂尖高手,有時也互相交流、切磋技藝,有時又互不服氣、彼此拆台。我到清河之後,自以為初來乍到,無有根基,故屈居於李保官之後。但他也時刻警惕著,怕我搶了他的地位。這次行刑,就是以南北交流為名,實是想看看我有多大能耐?因此主動把主刀讓給了我。大人有所不知,刑場殺人,最難的就是凌遲刑了,特別是女人,天生的身體柔弱無骨,意志薄弱膽怯,行刑時哭叫喊鬧、掙扎顫動都比男子強烈,剮割起來難度也加大了許多。所以李保官就想用蘇艷梅的秀美胴體來殺殺我的銳氣。

  

   那一天,我們剛把馱著蘇艷梅的木驢推到刑場,忽然從房上躍下四五名黑巾蒙面的匪徒,大聲吆喝著殺將過來,我心里也是一陣緊張,心想這回完了,我在清河縣第一次行刑殺人,就碰上了劫持法場,我命休矣!

  

   要說劫持法場,就應該衝著主刀的來,只有把主刀的殺了,才能解救得囚犯。可是這幫匪徒竟棄主刀的劊子手與囚犯於不顧,直奔他夫妻二人,手起刀落,把李保官的腦袋像砍瓜似的咕嚕嚕砍了下來,又攔腰一刀,把他老婆徐氏像切菜一般斷為兩截,連肚腸內髒都撒落了一地。匪徒們殺了他夫妻,就一聲呼嘯,紛紛奪路逃之夭夭了。這正說明匪徒不是來劫刑場的,而是專門來刺殺他夫妻二人的,這不是報仇雪恨的行為又是什麼呢?

  

   縣太爺也給嚇得屁滾尿流,慌忙下令,立即將蘇艷梅處死。在那種緊張的情況下,誰還有情緒來慢條斯里地享受剮割囚犯的樂趣,於是就叫了幾個外甥,把蘇艷梅拖到刑台上,一刀砍了腦袋,再亂刃分了屍,結束了行刑。”

  

   “什麼人這樣大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在國家明正典刑的法場上行凶殺人呢?”我也為這些匪徒明目張膽的行為而惱怒,於是問道。

  

   “據我的經驗,這種復仇行為,若是個別苦主的私自所為,必是采用偷雞摸狗似的暗殺,敢於如此明目張膽的在有眾多兵士護衛之下的刑場上行凶殺人,必是本地頗有勢力的匪盜或豪強,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一方面刺殺了仇人,另一方面也給官府一個示威,顯示自己力量的強大,以此要挾官府。當然這官匪之間的貓膩,就不是小人這等初來乍到的人所能知曉的了!

  

   這也是老天爺有眼,李保官遇刺身亡,使我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地坐上了姥姥的位置。可惜的是,這一次我失去了在清河縣表演高超殺人技藝的機會,更遺憾的是,在我以往的行刑記錄中,還是第一次遇到像蘇艷梅這麼漂亮的女人,沒有能在她那細嫩潔白的肌膚上割上幾刀,過過癮呢!

  

   但是,吉人自有天相,不到一年的時間,上司又判決下來一個凌遲的女犯王玉姑,比先前那個蘇艷梅更年輕、更美麗。縣衙和府衙都下了命令,對她要加強行刑烈度,這一回我可要大大地施展一下我的殺人技術了!

  

   說實在的,自我從事劊子手職業二十多年來,也剮過十來個死囚,但其中只有二個女的,一個是謀反的強盜,是個刁蠻黑壯的丑婦,另一個則是謀殺親夫的淫婦,也是個三四十歲的半老徐娘,像王玉姑這樣才十六歲的妙齡少女,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呢!心情之激動難以言表。所以,事前我們劊子手和刁師爺一起商量,擬訂了一套既對死囚極其殘酷又使觀眾極具觀賞價值的行刑方案,並做了充分准備。

  

   行刑那日,卯點時分,我帶著一行劊子手到女監中提取人犯,典獄白玉將王玉姑從監中帶出,去了鐐銬,交付與我。這犯婦過去大家也曾見過,乃是一名青春靚麗的少女,今日再見,大吃一驚!因為今日之她卻是面色陰暗、精神不振、四肢無力、搖搖欲墜。長期的監禁,又到了生死關頭,連嚇帶怕,出現這種情況皆屬正常。但我看到她的兩條大腿呈羅圈狀張開著,把女人的神秘私處盡顯畢露,卻又似神情麻木,毫無羞恥之態,我已經明白了三分,定是昨天夜里不知有多少個男人奸汙了她。

  

   我把眼光朝她胯下溜去,果然兩片大陰唇紅腫著,裂開了一道大大的縫隙,露出里面充血的嫩肉。私淫女囚雖然是違法的,但女死囚臨刑前夜被衙役或獄卒們輪奸,也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何況典獄白老虎利用囚徒賣淫,賺取錢財的事,早已是公開的秘密,看來今天她在王玉姑身上又賺了不少銀子。

  

   我和白玉經常在一起打情罵俏也是習慣了的,於是決定和她開個玩笑,故作怒氣地對她說道:‘白典獄,你好大膽!竟敢放縱他人奸淫死囚,你就不怕我告發你,要了你的小命!’說著以手帶刀劈向她的脖子,卻順手摸了一下她那漂亮的臉蛋。

  

   白老虎也裝出一副害怕的可憐相,哀求道:‘大哥,你行行好,就饒恕小妹這一回吧,讓小妹也賺幾個外快用用。’說著向我做了一個鬼臉,‘以後小妹定當涌泉相報,兄弟們看中了女監里的哪一個,我都免費招待!’

  

   ‘我誰也看不上,就看中妹妹你了!怎麼樣,陪我睡一夜如何?’

  

   ‘好你個郝大壯,膽敢吃起老娘的豆腐來了!看我不找人廢了你。’

  

   ‘哈,哈,還不知是誰廢了誰呢?我看你還是悠著點,就你干的那些丑事,這顆漂亮的腦袋,遲早也得叫我親手砍了下來呢!’

  

   哎喲!我怎麼在大老爺面前說這些呢?大人恕罪,我們這些無文化的粗魯小人,開玩笑逗樂慣了,到叫大人見笑了。”

  

   是啊,像這種丑陋的言語,淫靡的事情,也只有郝大壯這類人物才能說得出口,不過也好,從中到真可以了解到一些鮮為人知的隱秘呢!

  

   “你就隨便說吧,我們老爺還就愛聽這些事情呢!”好個辛燕,把我心中的秘密也給暴露出來了!

  

   “那我就隨便說了。”聽了辛燕的言語,郝大壯就更加無拘束地信口說了起來。

  

   (十)郝大壯描述著刑場的殘酷血腥

  

   郝大壯繼續說道:“刁師爺命令我們,刑前對王玉姑要進行充分的公開凌辱,以便在心理上給予死囚以沉重打擊,又為觀眾提供最為悅目的享受。數日前早在女監門外搭了一座戲台,立了一掛門字型的刑架。 當日清晨,我們將人犯王玉姑從女監中提了出來,赤膊反剪,拖上戲台,懸吊於刑架之上。

  

   刁師爺也不知從哪里糾集了乞丐、花子等十數人,准備對她進行凌辱、施暴。此等人選俱都是些形體殘缺、面容丑陋、骯髒汙濁者,如瘌痢頭、爛眼圈、豁兔嘴、烏焦黑齒口臭者、缺胳膊斷腿生楊梅瘡者。

  

   刁師爺說了:‘凌辱方式任便,但不得弄殘了、弄傷了、更不能弄死了!’

  

   由於女犯玉姑生得容顏秀麗、身材窈窕、肌膚白嫩,因此刑前任何人不得將其身形有所傷害,要保持其體膚發孔各部分的完整,以便行刑時女犯仍具有最完美的體態。請來的此類丑陋人物,若在平時是根本不可能聞到女人味的,就是到了下三爛的窯子里,花多大價錢,也沒有哪個婊子願意跟你。今天好了,放著一個大美人在面前,任其玩弄,還不發了瘋似地一哄而上,在玉姑身上摸的、揉的、吻的、操的,十八般武藝全施展開了,整整折騰了一個時辰。

  

   可這玉姑,卻也奇怪,居然不哭不叫、不掙不扎,只是緊閉雙眼、深鎖眉頭,毫無表情像個死屍一般,任他們玩弄。本來那些興高采烈,打算欣賞玉姑淫蕩表演的觀眾,此時也沒了興趣。有人說她可能已經死了,有人說像她這種淫婦,此等做法太小兒科了,根本激不起她的淫性。看看沒有什麼起色,也就紛紛離去了。”

  

   跟著就該游街示眾了,那旁推過木驢,這架木驢正是蘇艷梅騎過的那架,只是將驢鞍上的木杵換了根更為粗大的。眾人驅散了那些丑陋花子,將玉姑從刑架上解下,重新上了死囚的捆綁,插了亡命招子,抬到木驢背上,將那木杵對准她的陰道,死命向下壓去。玉姑這才發出了自提出監後的第一聲慘烈地嚎叫,試想,已被眾人玩弄得紅腫潰爛的陰道,又被粗大的木杵插入,其劇烈的刺痛是任何人也經受不起的。

  

   經過長時間的折磨,此時的死囚已是心力交瘁,精神萎靡,身體癱軟,在驢鞍上根本就坐立不住,不加扶持就搖搖晃晃,欲墜落跌下。李保官死後,剩下的幾個小姨、外甥們都是些小屁豆子,沒有絲毫經驗,紛紛把眼望著我,似乎在問:‘怎麼辦?’看,我又可以賣弄一番了!我讓白老虎到女監中找來一塊長木板,用扒釘釘在木驢上,再把死囚的身子扶直了,在木版上下捆了幾道固定住,這不就成了。再給她喂食了一碗參湯,里面摻上些春藥,不但可以在游街當中為犯婦提神壯體,且因淫藥的催情作用,必當做出各種淫姿浪態,道出許多淫聲蕩語,以供觀眾諸君嗤笑,加大觀賞力度。

  

   這才吹響了嗩呐,敲起了破鼓,開始游街示眾,按東南西北方向游遍四門。游了不到半頓飯功夫,玉姑的精神逐漸亢奮,原來灰白的面容出現了朵朵紅暈,眼也睜圓了,小嘴一張一合地喘息著粗氣,發出低聲地呻吟,我知道是那碗摻雜淫藥的參湯在她身上發生了作用。可惜整個游街過程中也就只此而已,並沒有我們預想的淫蕩場面出現,實在有些大刹風景。後來我才想通了,經過六七個時辰的淫辱,王玉姑早已筋疲力盡,性神經都已麻痹了,不論何種摧殘和刺激都不能激勵她性欲的復蘇。這時我才感到悔之晚矣,刑前不該讓人肆意地淫虐她,以至釀成了如今的後果。這叫做吃一塹、長一智,花功夫、買教訓,大人今後若是再有這種差事交給我,有了這次的經驗教訓,我一定干得保證大人舒服、滿意。哈,哈!

  

   游完了四門,把死囚押到了刑場。由於玉姑本是清河縣的美人,更因為母女兩代都是謀殺親夫的剮犯,名聲在外,所以觀刑的人群眾多,把那刑場擠得水泄不通,看見死囚押到,激起了陣陣騷動,歡笑、吵鬧、怒吼、哀嘆之聲此起彼伏。刑場上早已搭好刑台,並立了一掛四尺來寬、丈多高的門字刑架。大家七手八腳將死囚從木驢上卸下,拖到刑台之上,去了綁繩。四個外甥,一人拽住一肢手腳,把她張開了,貼在刑架前。

  

   我拿了四棵七寸長釘,從手腕處把她的雙臂釘在刑架的橫梁上,又從腳踝處把她的大腿釘在兩旁的立柱上。別看玉姑是個弱小的女子,倒很是能夠忍痛堅持的,鐵釘穿體的激烈疼痛也只做了幾個緊鎖眉頭、呲牙咧嘴的怪相就挺過去了。然後將她那一頭長長的漂亮青絲秀發分成兩綹,打一個疙瘩,拴在刑架的橫梁上。

  

   這一切做完後,看看天色,離正午還有一些時間,我琢磨著給她加一點零碎,讓觀眾逗一逗樂子,就命幾個外甥去拔她的陰毛和腋毛。

  

   王玉姑年少體弱,瘦骨嶙峋,尚未發育健全,陰毛柔軟稀少,腋毛更是沒有幾根,不消兩袋煙功夫,就變成一片光板子了。隨後大家就在一旁稍事休息,靜等著凌遲碎剮行刑的開始。

  

   凌遲刑法,俗稱千刀萬剮,實際上此次行刑,我們計劃乃一百二十刀而已,准備分五次完成。每次間隙時間停頓片刻,可用鹽水清洗傷口,並喂食參湯數口。以增加人犯痛苦,補充死囚體能,延緩死亡過程。

  

   看看日頭升到中天,立竿無影時,那旁追魂炮響起,這邊陰陽生高叫:‘午時三刻已到,行刑開始!’我把那盛放行刑刀具的皮囊斜挎在肩上,大踏步地向死囚走去,因為我是第一次在北人面前表演南派的精湛技藝,又是第一次剮割如此美貌白嫩的妙齡佳人,心內也有幾分激動和興奮,可是當我拿刀的手剛要觸及她那雪白細嫩的肌膚時,突然玉姑睜開了雙眼,一波淒楚又悲涼的目光朝我瞟來,頓時我的精神一震,全身血液似乎凝固了,拿刀的手也在不住地顫抖,腦門上浸出了一頭冷汗。

  

   我干這行二十年來還是第一次出現如此緊張和不安的局面,我知道這一刀是割不下去了,於是退後了幾步,倒了一碗燒酒,‘咕咚,咕咚’大口喝了下去,熱血才又沸騰了起來,鼓足勇氣,咬緊牙關,走向前去,將那把薄薄的尖刀,朝她白嫩的皮膚上劃去,一片鮮紅蕩漾開來!

  

   開始的一次,我們稱為首十刀:

  

   挖去奶頭二刀,割掉大小陰唇四刀,第七刀旋出陰蒂,第八刀割舌,最後兩刀切去兩只乳房。

  

   這十刀割的都是精細的部位,技巧要求很高,又都是女人身體上最為敏感的器官,這也是死囚最為痛苦的時候。此時的王玉姑再也不能保持先前那種沉靜無聲,面無表情的姿態了,難以忍受的疼痛使她奮力地扭動和掙扎,口中也發出了淒厲的慘嚎和悲傷的哀

   鳴。

  

   第二次是前三十刀:

  

   采用薄片小刀,切割人犯表面皮膚,這一過程是劊子手賣弄技術的最佳時期,也是觀刑群眾對行刑者鼓掌叫好最多的時候。

  

   即把死囚的皮膚切成半寸見方薄片,劊子手本身要做到姿態優美、動作敏捷。切下來的肉片則要大小均勻、薄片透明。此時只見王玉姑身上的嫩肉像雪花般飛飛揚揚、一片片飄落地上,鮮血從體內滲出,流淌、滴落。不一會兒,地面上就集聚起一堆猶如打濕了的紅色花瓣,粘粘連連、零零碎碎的肉片。觀眾也看得痴迷了,歡呼叫好之聲不絕於耳。此刑一過,人犯體無完膚矣,但卻沒有破壞女性的婀娜體態。

  

   第三次是中三十刀:

  

   采用尖頭細刀,挖掘人犯內部肌肉,以直徑半寸圓孔為佳。

  

   一刀下去,犯婦一聲哀號,觀眾一起驚叫,鑼鼓一陣亂敲。刑台上下,官、民、兵、犯互相呼應,形成了一派最為熱鬧的行刑場面。此刑完後,人犯幾乎已只剩下骨架了,但其面部容顏沒有受到絲毫損害,仍美艷秀麗。

  

   第四次是後四十刀:

  

   開膛剖腹,掏出五髒內腑,並寸磔之。

  

   這是最為殘酷和血腥的場面了,當你把那胸腹剖開之後,肚囊里的肝腸腑髒、鮮血脂肪、糞便屎尿全都流了出來,粘粘糊糊、肮髒汙濁、腥臭熏天。此情此景正是衡量一個劊子手技術等級和精神狀態熟優熟劣的時候,一些沒有經驗的或低級的劊子手遇到這個場面,就會頭昏腦漲、呼吸不暢、手腳發軟,此時就得換上替補的,繼續行刑,那麼他的飯碗也就砸了。同時也在考驗著觀刑者的膽量和意志,許多膽怯的觀眾,就是在這個時候低頭遮目退出了刑場,甚至還有昏厥不醒的呢!

  

   最後一次叫尾十刀:

  

   斷去手腳四刀,砍掉肢體四刀,最後兩刀掏心、斬首。

  

   這最後的幾刀定要迅速麻利,一個優秀的劊子手必須保證剮到最後一刀,死囚仍的活著的,否則必當受到上司的申斥和同行的恥笑。我已有了二十來年的殺人經驗,做到這一點是絕對有把握的。當我把她的心髒掏出來後,放在手掌心上一看,果然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動著呢!趕緊拿去給縣太爺驗看。回轉身來,照著她的脖頸一刀揮去,結束了她的生命。只見遍地碎屍爛肉、骨胳肚腸、血汙內髒,惟有那顆秀麗嬌媚的首級仍舊高高地懸掛在刑架的橫梁上。

  

   整個行刑過程,痛得犯婦慘呼哀號、淒厲喊叫,看得觀眾驚心動魄、歡呼雀躍,是我一生經歷過的最難以忘懷的刑場殺囚之范例了。

  

   不瞞大人說,我郝大壯一輩子殺人無數,可是殺這種青春妙齡的美貌女子卻是破天荒第一次,也是感觸甚多。記得我第一次剮割的土匪婆子,是個粗壯野蠻的黑婦,容貌丑陋得看著都讓人惡心,那一身橫肉又粗又黑,整個行刑過程就和殺豬宰羊一般,沒有一絲興趣。

  

   第二次凌遲的那個謀殺親夫的淫婦,倒是有幾分顏色,可是過於豐滿肥胖,割下來的皮肉如同肉鋪子里賣的豬油,脬脬囔囔。惟有這個王玉姑,臉蛋兒標致漂亮,全身肌膚也是那麼白嫩細膩,吹彈得破,就像是大街之上賣的涼粉一樣。

  

   哎!就連我這個殺人不眨眼的老劊子手,也壓抑不住內心的衝動,哈,哈——”

  

   “老郝頭,別扯遠了,快接著說刑場上的事。”

  

   “沒了,殺完了!最後那顆漂亮的人頭掛在刑架上示眾,剮割後的碎屍殘骨,自有專人收拾,棄之於深山溪谷,任憑鳥獸蟲羆蠶食,我們劊子手就不去管她了。記得那天正是五月端午節,天氣十分炎熱,那顆首級示眾沒幾日就腐爛發臭,最後也不知叫誰人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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