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亡者之語喚生者,噬盾之人行負盾(下)
正午,斗技場里不見了上午的嘈雜,取而代之的是秋水般的寧靜。太陽近乎慵懶地睡在天邊,偶爾的一陣微風卷起幾粒石子,發出沙沙幾聲響動,接著又不見了動靜。三個小時的中場休息,讓兩位決賽選手有充分的時間調整狀態,醞釀下午的決賽。為了避免賽前私斗,愛德華和馬爾科姆被分別安置到兩個休息室中。決賽選手的單人休息室幾乎和初賽裝著五十人的“牢房”一樣大,不必上交武器,上午凶悍的守衛此刻也變得畢恭畢敬。武器這方面愛德華倒是無所謂,他就差和自己的寶貝佩劍過日子了,其他的武器諸如長矛啦巨劍啦盾牌啦,主辦方自己也會提供。不過工作人員的態度倒是讓他很滿意,愛德華走進房間,頭也沒回的直接癱到床上,向一旁招了招手,工作人員就識趣的退出了房間。緊接著他們就聽到房間里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鼾聲。
“你看他像決賽選手嗎……”
“我在這個斗技場干了二十年了,還沒遇見過這樣的……可能……有運氣成分吧。”
在愛德華已經進入了休息室後,馬爾科姆才獨自向自己的休息室走去,沒有守衛來打擾他,這也是他提前要求的。他進了屋子,小心的關緊門窗,迫不及待的穿上了闊別了一上午的鎧甲——這也是這個不相信任何人的唯利益論者一直以來的習慣。馬爾科姆渴望戰斗,極度嗜血,但這並不是因為他生性殘忍。不斷地戰斗,不斷取勝,不斷斬殺,讓他獲得榮譽、金錢和地位,他爬上了王國首席武士的位置,讓這個國家所有人都不能輕視他;但同時也讓他無所不用其極,只要可以得勝,任何下三濫的手段都能使出來——這也讓他不再相信任何人,除了上午的必要情況,他從來不讓鎧甲離開它的身體。馬爾科姆穿戴整齊,接著解開了早就放在房間角落的一個沉甸甸的布袋,他拿起來掂了掂重量,露出了一絲皎潔的笑。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兩個半鍾頭,盤坐在地上的馬爾科姆睜開了眼睛,起身向大擂台走去。他來的足夠早,斗技場依然是空無一人,幾名工作人員在擺放下午騎槍比賽的用品。有工作人員發現了他,紛紛向他欠身致意,其中一個領頭的工作人員急匆匆地跑來,支開了附近的幾個人,然後向他耳語了幾句。馬爾科姆微微頷首,那個領頭的工作人員又急匆匆的走了,大家該干嘛還干嘛,一切都顯得那麼稀松平常。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著,競技場里逐漸有了觀眾,主持人、裁判也依次就位,接下來王後、公主也在一大群皇家侍衛的簇擁下進入了斗技場。准備區內,馬爾科姆早已躍躍欲試,他迫不及待要把這個藐視他尊嚴的小毛孩兒撕成碎片。身旁披著青綠色馬衣的棗紅色戰馬炙血仿佛能理解主人的心意,發出陣陣嘶鳴。而這時場上的觀眾,尤其是女觀眾們發出一陣驚呼。迎面走來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正是愛德華的坐騎——天銀。這時再看看馬爾科姆的炙血,直接就比天銀矮了半頭。馬嘴中尖利的的嘶吼也變成了低沉的嗚咽。同時,一個銀色的身影躍上了馬背,白銀色的甲胄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更加熠熠生輝。銀鞍白馬,這是多少少女夢中王子的形象。初賽中,因為克奈德的表現過於搶眼,導致並沒有太多人注意到他。而在決賽上的精彩亮相,一時間竟還引來不小的轟動
“那個叫愛德華的選手,初賽我怎麼沒看到他呢,你看他騎著那白馬,那身材……我愛上他了……”
“別高興得太早,你沒看見他一直帶著那破面具嘛,指不定是一張惡心的刀疤臉……”
“切,怎麼可能,他一定是家世很好的顯貴子弟,不方便露面才這樣的……”
不同於年輕女觀眾的花痴樣,會場里的男觀眾的心幾乎都放在了賠率上,畢竟,王公貴族也要搞錢嘛,不寒磣~
“怎麼搞的,這次馬爾科姆爵士的賠率才1.2倍?那投了和沒投有什麼區別,這主辦方怎麼越來越摳門了……”一伯爵打扮的人對旁邊的讓說
“馬爾科姆來這個競技場以後就從來沒敗過,主辦方長得也是人腦子,你們都發了,讓人家喝西北風去?”
“這個愛德華的賠率……足足有五倍!要不……”
還沒等他說完,就被無情的嗆了回去“你真敢拿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押寶啊?他打的可是馬爾科姆啊!之前多少這樣的小將,讓他連著金主壓得錢一起活活生吞了……”
“莫蘭公爵,您怎麼看?”
“咳咳……”
一個坐在會場角落,緊盯著賽場中央年輕人,捋著並沒有胡子的下巴,干咳了兩聲,把鄰座的兩個觀眾嚇了一跳。倒不是這兩聲干咳有什麼嚇人的,而是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樣一個打扮比旁邊的騎士還要質朴的年輕人,會是威斯特里亞全國最富庶區域的主人,艾澤卡·德·莫蘭公爵。
“我倒是覺得,這次伊芙琳女神會眷顧那個年輕人呢?”
年輕的公爵笑了兩聲,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了震撼人心的話。
“不是吧,莫蘭,你賠得起,我們可賠不起啊……您倒是解釋解釋,為什麼……”
“上次馬爾科姆的比賽,也是您押了對面的年輕人,結果怎麼著?賠了足足十萬金奧法!”
“你猜我這次投了多少?”莫蘭公爵把雙手繞在腦後,在椅背上一靠,玩味的和兩位伯爵說著:“50萬金奧法!”
“啊這……”
“瘋了……大人瘋了”
莫蘭看著無語的兩人,臉上笑容更甚,說出了非常凡爾賽的句子:“你們也知道,莫蘭公爵領內的產業都是很繁榮的,托女神的福,我也有的是錢。要不然,除了這五十萬,咱們再私賭一局?”莫蘭公爵饒有興致的提議:“如果愛德華贏了,我給你們一人50萬金奧法,否則,你們兩人一人付我25萬金奧法就可以,二位意下如何?”
兩人面面相覷,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但是兩位伯爵眼睛一轉,想到場上的狀況,。
“賭就賭,莫蘭殿下,今天我們就讓你好好出出血……”
“哦豁~我從未見過這樣爽快的對手~我相信我的直覺這次不會為難我。”
回到場上,兩名選手都已經舉起了自己的第一支槍,開賽的號角吹響,兩名選手和兩名裁判分別從四個方向向斗技場中心聚攏,在愛德華和馬爾科姆碰面的一刹那,其中一名裁判用旗擋在了兩人中間:
“兩位尊敬的騎士 ,請問你們為何來此戰斗?”
“為了伊芙琳女神!”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什麼狗屁……”馬爾科姆小聲嘀咕。
“你們是否願意戰斗到底,至死方休?又是否願意對降者寬大從容,網開一面?”
“我們願意!”
“他來不及投降的……”又是一聲嘀咕。
“好,請帶著你們的誓言,為伊芙琳女神而戰!”
接著兩名騎士又調轉馬頭,優雅地騎行向看台中央,把自己的槍頭小心翼翼的伸向在場兩位最尊貴的女士面前,准備接受女士的絲帶。
“馬爾科姆爵士,余一直很欣賞你的勇武,希望你可以像往常一樣挫敗妄想挑戰你威嚴的對手,維護首席武士的榮光。”
“必將不辱使命,王後殿下!”
紫黑色的絲帶順著槍杆滑下,馬爾科姆抬手接住,系於身上。而這時公主雨打翠竹一樣的聲音在愛德華耳畔響起:“這位神秘的騎士,為什麼你一直不願揭開面具,像我們展露真容呢?你已經走到了這里,我相信你的實力。我對你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就把我的絲帶贈予你吧!”
水藍色的絲帶被公主小心的繞在了槍尖上,愛德華輕聲道謝,在馬身上微微欠身致意,水藍色的絲帶系在身上,與那一身銀甲很是相配。愛德華的目光則是聚焦在了一條繡著金色樹形紋樣的白色絲帶上,那是阿黛爾准備的,瓦伊狄爾未來的善政之王總是注視著她的伴侶。
授絲帶的儀式完成後,兩名選手又回到了槍架旁,由工作人員再次檢查一遍裝備後,場邊的司儀樂隊奏響了戰歌,另兩名工作人員則上前幾步,把兩柄巨劍插在與兩名選手距離相等的地方。馬爾科姆和愛德華不由得都渾身一緊,俯身勒馬,准備出擊。緊接著兩名主裁一聲令下,剛剛兩人所在的地方便只剩下滿天黃沙,還不等觀眾的目光移到兩人交鋒處,只聽得“鏘鏘”兩聲,斷槍、碎木屑四下飛濺,而還不等這些碎屑落在地上,愛德華和馬爾科姆就已經回到了原位,兩人的的第一合就在這風馳電掣間結束了,竟是戰了個勢均力敵,快馬神槍,引得在場觀眾一陣驚呼。
緊接著的第二、第三回合,也是在電光火石間結束了,槍攻盾擋,騎槍破碎的聲音響徹雲霄。迄今為止,兩人都是一副勢均力敵的態勢,但是騎槍只有五支,交鋒只在一瞬,轉機可能在頃刻間產生。兩方都拔出了自己的第四杆槍,回馬交鋒。炙血雖然也是民間難得一遇的寶馬,但是面對天銀還是力不從心。前兩槍對天銀來說似乎只是熱身,第四次衝鋒前,天銀突然仰天嘶吼,緊接著只見一道白影閃過,天銀用幾乎兩倍於前兩次的速度發起了衝刺。“咚……”金屬震動的聲音蓋過了槍杆斷裂的脆響,只見炙血兩只後腳著地,上身高高揚起,馬爾科姆硬靠著強橫的身體素質才沒至於落馬。場上愛德華的“女粉”們再也不吝嗇自己的聲帶,呐喊聲險些要震碎會場里的磚瓦。兩名和莫蘭打賭的伯爵心里頓時一驚,但還是不忘安慰自己:“靠馬好算什麼本事,一會到馬下還是得當孫子!”而莫蘭老成的摩挲自己的手指頭,臉上露出難以發覺的笑意。嘴里還得意的發出一聲輕哼,惹得兩個伯爵吹胡子瞪眼,氣的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各位尊貴的觀眾,現在我們可以看到,雙方只剩下最後一支騎槍了,當雙方騎槍耗盡,就會例行進行馬下的的站立格斗。如果這最後一局誰可以把對手打下馬來的話,無疑可以為站立搏斗建立一個巨大的優勢……啊,愛德華,他在干什麼?”
場上,馬爾科姆已經毫不猶豫的拔出了最後一支騎槍,他輕撫受驚的愛馬,擺正姿勢,准備發起最後一搏。炙血從剛剛的恍惚中恢復過來,嘴中忿忿的發出幾聲短促的嘶吼,可此時愛德華卻卻詭異的呆在原地,表情木訥僵硬,像休克了一樣,連槍都沒有去拔。天銀也開始俯下頭頸,對著地面嗅來嗅去,悠哉的原地打轉。馬爾科姆剛要勒馬的手僵硬在了半空,愛德華反常的行為自然讓他感到了疑惑,他瞪圓了眼睛怒視愛德華,可對方低著頭,仿佛不屑於與他對視。馬爾科姆自然覺得其中有鬼,但是卻毫不在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陰招誰沒有,而且馬爾科姆從來沒見過誰的陰招能比自己更陰損。隨著馬爾科姆一聲令下,一道紅黑色的雷電直奔愛德華而去。愛德華卻依然像夢游一樣呆呆地矗立著,但此時,馬爾科姆突然覺得,愛德華呆滯的眼神好像一瞬間明亮了起來。緊接著,剛剛還在眼前的愛德華消失了,馬爾科姆的大腦頓時陷入了一片空白。騎槍的斷裂聲,骨骼錯位的噼啪聲,觀眾的驚呼聲,都一絲一毫進入不了他的耳朵。直到劇烈的疼痛將他喚醒,就在剛才他經歷了此生難忘的一幕,就在自己的騎槍要把這可惡的愛德華戳個透心涼的時候,那匹成精了的白馬一瞬間跪伏下去,愛德華竟僅靠右腳腳尖輕輕鈎住馬鐙,身體如一條叢林中的巨蟒一樣幾乎是盤繞在天銀身側,用詭異的角度躲開了馬爾科姆凌厲的一槍,炙血的力量讓騎槍結結實實的撞在牆上,就算是馬爾科姆這樣強健的身體也無法抵擋這樣的衝擊,光禿禿的槍杆重重地摔在地上,右臂無力的垂下,赫然沒了一塊完整的骨頭。可能是劇烈的疼痛停滯了大腦,馬爾科姆的表現異常的平靜,他看向面前的愛德華,迎接他的是愛德華近乎純淨的眼神,那眼神里的是憐憫,還是,愧疚?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和愧疚!他剛剛中的是堂堂正正的陽謀,自己進入競技場多少年,為了取勝什麼樣的陰謀詭計沒使出來過?數以百計的人已經成了自己的劍下亡魂,可自己何曾愧疚過?而眼前的愛德華竟然感到愧疚?
他不需要這樣的愧疚!
磅礴的怒氣在馬爾科姆心中蕩開,他露出了一種極為陰狠的笑容,把眼前這個“高尚者”撕碎的心前所未有的迫切……
“愛德華啊,你以為靠小聰明占了點小便宜就可以扭轉大局嗎……這次決斗,本就是一個死局。”
趕在馬爾科姆發起下一次行動前,愛德華有恃無恐的來到槍架旁,准備拔出自己的最後一杆槍。全副武裝對手無寸鐵,不出意外,這場比試的勝負是確定的了。但是愛德華偏偏就沒想到,馬爾科姆可不一定只在自己的武器上做手腳啊。
而一旁,自信的愛德華已經來到槍架旁,伸手准備拔槍結束這場本不公平的決斗。
“咦?拔不出來?”愛德華疑惑的看著槍架,接著用力搖晃,想要把槍拔出來,可是卻無濟於事,隨著愛德華焦急的搖晃,天銀也配合的扭動強健的身軀往旁邊拽,槍架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接著竟是轟的一聲倒了下去,再看愛德華手中拿著的東西,這哪里是槍,分明只是一根光禿禿的木棍。愛德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臉愕然的扭頭看向裁判,卻沒發現危險已然降臨。只見馬爾科姆扔掉了左手的盾牌,從背後拿出了早已經准備好的——鏈錘,在手中掄的陣陣生風,然後趁著愛德華分神的瞬間,結結實實的砸在了他的背上
“咚!”
如悶雷一樣的巨響赫然響起,現場一部分膽小的女觀眾甚至尖叫著捂上了眼睛。愛德華只覺得全身一陣癱軟,不及反應,便直挺挺的從馬背上跌了下來。
“選手愛德華首先落馬!為公平起見請工作人員牽走愛德華選手戰馬!”
十幾名工作人員涌入場內,牽著天銀的韁繩就要往外拽,但是天銀眼見主人落馬怎肯輕易離開,仰天一聲嘶鳴,接著用力一掙,三五個牽著天銀工作人員就被直接放倒,剩下的十幾人見狀,連忙一起上前,拉韁繩的拉韁繩,拽馬腿的拽馬腿,可天銀還是紋絲不動……終於在抬走了二十個工作人員後,天銀被幾乎架起來送進了馬廄。
與此同時,馬爾科姆和愛德華的戰斗並沒有停歇,愛德華的戰斗經驗並不是很豐富,承受這麼重的攻擊還是第一次。他半跪半趴的伏在地上,雙手撐著想要站起來,雖然頭部並沒有受擊,但是愛德華卻感覺腦子里進了一條剛剛打出的鮭魚一樣,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可這還不算完,愛德華頂著轟鳴的腦袋,好不容易支起身子,馬爾科姆駕著炙血,借著馬力,迎面又是一錘。這一錘是牟足了勁,結結實實打在愛德華胸口,愛德華的半邊胸甲直接變形凹陷,整個人仰過去,在地上滾了三圈,一絲鮮血從嘴角溢出,耳邊似乎有十萬條巨龍在嘶吼,愛德華感到自己的意識一絲絲的遠去,眼前的世界越來越灰暗,身體好像掉入深淵……
“結束了啊……”
“抱歉……我,到此為止了……”
深淵之中,失去意識的愛德華看到了一道倩影……
“醒醒,快醒醒!”
“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嗎?”
“我……還在等你……”
“阿黛爾!”一聲驚呼從昏迷的愛德華嘴里傳出,猛地睜眼,眼前的馬爾科姆正揮舞著鏈錘,打算給自己最後一擊。飛舞的鏈錘毫不客氣的砸向愛德華後腦,主席台上,公主已是背過臉去,不忍觀看這血腥的一幕,王後的眼神里則飄過一陣難以察覺的喜悅,可正當所有人都認為塵埃落定之時,料想中腦漿迸裂的場景並沒有出現。
“叮———”
鐵鏈纏繞在劍上,錘頭與劍身相碰發出嗡鳴,剛剛還處於昏迷中的愛德華,竟是頃刻間起身拔劍,以恰到好處的角度鉗制住了馬爾科姆的鏈錘,緊接著愛德華倒轉劍身,鏘的一聲插進地面,舉目望向馬爾科姆,目光如炬,怒氣凌人。馬爾科姆不由得一陣驚愕
“媽的,今年是都流行詐屍嗎?”
緊接著,馬爾科姆一聲令下,炙血直接揚蹄起步,拼命向外拖拽著,愛德華也死死把著劍柄,可是人力怎麼可能勝過馬力?幾乎是一瞬間,劍和鏈錘就被拖離了地面,順便帶上了絲絲握著劍柄的愛德華。和地面摩擦激烈摩擦,破碎的銀甲發出刺耳的尖叫,火星四濺,愛德華四肢關節撐地,繞開鎧甲破損的地方,避免被地面摩擦的血肉模糊,馬爾科姆也絲毫不含糊,硬生生拖著愛德華在競技場的地面上走了三圈。
“這小子,跟個鼻涕蟲一樣,怎麼也甩不掉,炙血,直接踩死它!”
不耐煩的馬爾科姆將鏈錘隨手扔向一旁,左手一抖韁繩,炙血便高抬兩蹄,向愛德華的面門踏去。
“哈啊……哈啊……”躺到在地的愛德華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面對冰冷的蹄鐵,他深知即將到來的命運——但是命運,怎能止步於此?
愛德華甩開鏈錘,屈膝弓背,做團身裝,把佩劍劍刃朝外負於背後,閉上雙眼,口中默默念叨著什麼:
“阿黛爾……”
在馬蹄就要落下的一瞬間,愛德華胯部一頂,向前翻滾過去,利刃劃進藏在馬衣下柔軟的馬腹,炙血的身姿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线,緊接著重重的癱倒在地,一攤鮮血緩緩流淌出來,強大的慣性縱使是強健的馬爾科姆也是直接飛了出去,狼狽的摔在地上。
倒下的戰馬沒有立即死亡,他抬頭望向一旁的馬爾科姆,清澈的眸子中落下一滴眼淚,接著它的馬頭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徹底失去了氣息。
“炙血!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殺了你!!”
多年來,馬爾科姆都不信任任何人,王後、戰友、家人……所有人都是他高升的工具,同時他也認為別人也可以隨時拋棄他。可是這戰馬炙血,卻是他多年以來唯一真誠相待的摯友,也是他維持自己攀升路上人性的最後一絲寄托,而就在剛才,這最後的寄托也煙消雲散了。
暴怒的馬爾科姆,雙眸好似已經成了血紅,然後用他僅能運動的左手拔出了身旁的巨劍,氣勢洶洶的朝愛德華走來。看見這一幕,愛德華不由得也是一陣無語,自己好容易把馬爾科姆打下了馬,結果直接摔在了預先設置在場中的雙手劍旁邊……而另一把雙手劍,離自己所處的位置至少五碼開外……
沒辦法……只能用佩劍硬頂了……
思索間,馬爾科姆已經單手高舉大劍,踏步劈下,愛德華急忙側身躲避。重劍劈在地上,激得塵土飛揚,愛德華長吁一口氣,對他而言,馬爾科姆的憤怒反而是露出了更多的破綻而已。可是這個想法才剛剛誕生兩秒,就見馬爾科姆一記猛烈的橫斬,這一下就算是愛德華都來不及躲閃,只得舉劍格擋
“叮——”
隨著一聲脆響,那跟隨愛德華多年未曾損壞的寶劍居然背徑直砍下來一截,火星四濺。愛德華不由得心中大駭,連忙後退,可是馬爾科姆卻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掄圓了左臂又是一劍,愛德華依舊是舉劍格擋,咔嚓一聲,陪伴了他多年的佩劍竟然應聲斷成兩截,馬爾科姆乘勝追擊,強力的劈斬不斷落下,愛德華艱難的用斷劍抵擋,兩劍相碰,火星和鐵屑四下飛濺,眼見愛德華的斷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短著,愛德華只得一步步後撤,可卻絲毫無法和馬爾科姆拉開距離。愛德華知道,自己絕對無法永遠擋住馬爾科姆的攻擊,,只要有一星半點的疏忽,自己就將頃刻間化作劍下亡魂。
“怎麼辦?……”
“外行看劍,內行看步!”
“對了,腳步,馬爾科姆右臂已廢,左臂單手揮舞著又重又長的巨劍,,腳步必然不可能時刻保持平衡……有了!”
眼看對手只剩一把殘破不堪的斷劍,卻久久攻其不下,原本就怒火攻心的馬爾科姆,此刻已經完全失去了神智,他像一個發狂的野獸一樣咆哮著,掄圓了胳膊,像要把大劍擲出去一樣砸向愛德華。
通常人們在掄動重物的同時,會不自主的用自己力量大的一條腿作為支撐腿,而這條腿即是安全的保障,也同時可能化作隱藏的危險
就比如,現在——
強打精神,愛德華調動疲憊不堪的身軀,極快的滑步向右後方側閃,同時左腿出腿,向馬爾科姆左腿的膝蓋側面踢去,但是為了出腿,愛德華的閃避也慢了三分,巨劍的劍尖和愛德華的踢擊同時命中——
“咔嚓”
“嘭”
就算只有劍尖部分,強大的力量還是直接劈飛了愛德華的肩甲,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而馬爾科姆也是一瞬間失去了平衡,一個狗啃泥直挺挺的倒下去,大劍脫手,愛德華眼疾手快,沒有理會肩膀的疼痛,直接撿起巨劍,高舉空中
“饒命!饒命!我認輸!我認輸!你不能殺我……不能……”
此時倒地的馬爾科姆哪里還有剛剛要給炙血報仇的氣勢,匍匐在地,屈辱的宣布投降,愛德華高舉的劍在空中短暫停留了一秒,然後緊貼著馬爾科姆的頭顱,插在了地上。
此時的競技場已然一片寂靜,只有兩名伯爵的哭聲有些許刺耳。
“馬爾科姆投降認輸,我宣布今天比武的勝者是,騎士愛德華!他將獲得由!”
一時間,全場的女觀眾,以及押了愛德華得勝的賭狗們爆發出了雷鳴似的掌聲。而愛德華則像一只泄氣的皮球一樣,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混賬,原來就是虛張聲勢,哈哈哈,到頭來還是我贏了……看我殺了你……那位大人,還是會……重重有賞!”
看見愛德華倒下,一旁的馬爾科姆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手里抓起剛剛插在地上的大劍,蹣跚的走向愛德華
“馬爾科姆!比武已經結束了!你還想干什麼!”裁判慌忙的向馬爾科姆喊話,可是馬爾科姆並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就在他里愛德華還有幾步之遙時,一杆標槍尖嘯著劃破空氣,從後腦貫穿了馬爾科姆的頭顱,速度快到沒人看清它是從什麼方向飛來。沾血的木屑、頭蓋骨的碎片,渾濁的腦漿四處飛濺,臉上猙獰的表情還沒有徹底退卻……
“有刺客!”
“掩護王後和公主撤離!”
“啊啊啊啊啊——”
會場一瞬間陷入了騷亂,場上的觀眾已顧不得比賽的輸贏瘋狂往門口涌,王後和公主坐進了各自的轎子,由衛隊簇擁著准備從競技場密道撤離,臨走前,公主喊來自己的女仆:“偷偷讓人把那名騎士送到我寢宮,找御醫給他包扎傷勢,我要親自照顧他……這件事是我們的秘密,不要聲張……”
“遵命。”
鬧劇在混亂中戛然而止,沒有人注意到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仍坐在會場的角落中不曾被發現……
夜晚,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愛德華迷迷糊糊的,隱約能感覺到這里的陳設,似乎是……王宮?自己的身體活動極為困難,雖然身上的傷口被包扎好了,但是頭還是很暈,他的一頭紅發在王宮里就是只會殺死他一個人的利刃。
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素白色的影子,愛德華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抓住那個倩影,口中不由地喊出了那個名字:“阿黛爾……”年輕的騎士笑著,指尖碰到了溫軟的物事,那張臉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別害怕,我……余乃卡羅琳,威斯特里亞公主~是我把你安排進來的,傷口已經包扎好了,用心靜養一段時間就可以恢復如初了,放心吧。可惜的是,你的裝備全都被打壞了,除了你的那匹白馬之外,你的盔甲和劍都沒了,不過不用擔心,身體養好了的騎士就是最鋒利的劍。休息吧~”公主准備起身離開,但是又好像有些猶豫,正當愛德華准備閉目休息時,臉頰上傳來了溫潤的觸感,耳邊傳來公主的聲音:“你的頭發真的好特別啊~紅色的~像是血一樣,滴在我心里好難受~”說完公主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中出現了一個高大的黑影,在愛德華的身前單膝跪下:“您應該就是我主人口中的貴人吧~我家主人還在你家做仆人呢~”黑影逐漸顯露出真容,凶惡的臉上只有眼眶處有黑色的戰紋,瞪著眼睛,“我家主人無論怎麼都要把你帶走,沒想到是個看起來挺文弱的家伙。你們這里的人都是毒蛇,都挺會使詐的,在北地就只有狼和熊這種野獸,我看你呢,更像是還沒睡飽的獅子。好了,不說了,還能走路嗎?”為了讓愛德華放心,來著拿出了阿黛爾的項鏈:“我是我家主人(指阿德爾海德公主)的護衛,在那位大人(指已故的莫諾馬赫)面前發過誓的,不會騙你的。”說著就扶起愛德華,把他剩下的東西(兩條絲帶)掛在腰帶上。“獎品我都替你拿好了,只管跟著我就行!”兩人就這樣晃晃悠悠地找到了自己的馬匹,弗雷在前面牽著,就這樣艱難地走出了王城。
弗雷牽著愛德華的駿馬“天銀”走入了幽暗的森林中,馬背上是受傷還未緩過勁來的愛德華,誰知道,這叢莽之中,已經有了一支伏兵在等待著他們。
“我說啊,您是咱們郡主相中的貴人,怎麼就沒有一點機敏勁啊,大會上那種小把戲看不出來嗎?還被打成這樣,在瓦伊狄爾是要被笑話的。嘛,我也不好說什麼了,畢竟我也是遵照郡主的意思辦事的人。”不知為何,弗雷臉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狼一樣的警覺,連說話的腔調都變得奇怪起來,“您快上馬,趕緊跑出去,或者跑到我指的那個位置去,舉好你的盾,別被暗算就行,這邊也就五只狐狸,給兩頭狼塞個牙縫還是可以的!不用多問,照辦就行!”他二話沒說,把愛德華的身體向前推了推,拍拍天銀,愛德華那如銀似雪的健美伙伴霎時間飛奔起來。
弗雷自己也站起來,熱熱身,只聽得指關節的骨頭咔咔作響,愛德華轉頭看時,眼圈畫著黑色戰紋的勇士已經全副武裝,他的身體仿佛不受控制了,而且不停抽搐,口吐白沫。突然,他慢慢抬起了頭,咬了一下他的大圓盾,眼中布滿血絲,吐出的瓦伊狄爾語像是熊的咆哮:“戰神佩倫在上,以阿德爾海德殿下之名,誅盡瓦伊狄爾之敵!”聲震如雷,鳥獸俱驚,天空好像都黯淡了幾分。只見五名披掛整齊的王家騎士步行而出,都是准備擺出應敵的姿態來,其中一人腿腳竟然有些篩糠。
沒等他們站定擺好陣勢,弗雷一支標槍脫手而出,正中其中一人的面門,那人當場斃命。還沒給敵手示威和結陣的時間,弗雷一個人的壓迫力就已經超過了對面五個人,愛德華見勢便又縱馬跑到敵人的後面的樹林里躲藏起來,以便在酣戰之時幫助弗雷。弗雷又扔出一支標槍,打中了其中一名對手的盾,那人便退後了好幾步。他的口中又爆發出奇怪的聲響,像是被什麼力量驅使一樣,他又啃咬了一兩下他的盾牌(Shield Biter,噬盾者,這個稱號或者說兵種一般用於指代維京社會中的狂戰士,由於服下某種特殊的致幻草藥而導致癲狂,會不由自主地啃咬盾牌,唾液分泌會增加,戰斗力會增強,暫時喪失痛感),像一條蛇一樣撲向對手。本來五個人能夠把弗雷團團圍住的,可是弗雷背靠著一棵大樹,抵消了一些人數上的劣勢,甚至有了一個人包圍了這剩下四個人的感覺。弗雷沒有了標槍,便舉穩盾牌,保護住自己的軀干部分,同時用自己的武裝劍快速出擊,對手們也紛紛展開防護,可隨即而來的是狂怒的弗雷的盾擊,強大的推力直接將一人的重心撞歪,接著又是猛地一踢,並一劍削在敵手的胸口上,鎖甲的鐵環像小孩玩的玻璃珠一樣掉落下來,當然,對手的小命則是像紙片一樣被命運吹落了。
還剩下兩人,弗雷甚至快速地跑向自己放置在地上的長斧,掄了起來。沒等對方出手,就大吼著向敵人衝去,他的手臂擋住了對方的一次劈砍,但他好像一點都沒有痛感,一斧子砍中了那人的腿,把他撂翻在地,用綁腿靴一踏,又一擰,那人就像被放血的雞一樣斷了氣。
這時候,天銀載著愛德華從林中折回,弗雷搖了搖頭,喘著粗氣,好像解除了狂暴,恢復了清醒。可是他地最後一個對手,好像嚇得不輕,已經做好了投降的准備了,把紋章盾松開,把十字劍插入泥土里,趴在地上不敢說話。
弗雷靠在樹上,也把武器收好,只是簡單說了一句:“嗯?這里怎麼還有一只蟲子呢?”那位略顯稚嫩的騎士已經快要嚇出小便來。“回去告訴你們的頭子,就說他爺爺弗雷不吃這套,下次來的人最好多點,配得上你家那蛇的花紋。”
來追擊的年輕騎士落荒而逃,弗雷則是加快了腳步,收起武裝,拉著韁繩就一路跑回了家,阿黛爾則是已經准備好了,穿戴上了她少數從故鄉帶來的衣裝中的一套,除了一點點首飾之外,盡是肅穆的黑色。
“今後,那個名字~我在這間屋子里的名字,就只能由~少爺,您來為我保存了。今後,我就只能在您面前保持原來的模樣了。”
就這樣,青年男女帶著無言的回憶,共同踏上了北方寒冷的土地。等到了邊境线處,約姆斯衛隊的成員們似乎早就准備好了迎接,弗雷也加入其中,請那對即將成為伴侶的主仆下馬,親衛們用圓盾抬起兩人,抬盾把兩人扛在肩上,雪地上留下了一串通向傳奇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