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卷1 1.2 殉道者
從10歲來到這里開始,穆薩布•拉曼已經在美國生活有30年了。作為一名守法的科威特移民,就算十幾年前美國與中東關系因為那顆核彈而變得最為糟糕的時候,他也沒在生活上遇到什麼麻煩,相反,當時雇傭他開車的老板還安慰他說“我們應該一起為逝去的生命哀悼。”
他當時流下了眼淚,正如其他眾多失去家園的科威特人或失去親人的美國人一樣,但實際上,當時他卻在心里感到狂喜。
是時候給“狗的兒子”們慘痛的教訓了!
是時候開始把異教徒逐出聖地了!
是時候讓先知的預言真正兌現了!
他當初在組織的安排下舉家來美國,就是為了報復這個不可一世,把他真正故鄉攪得一團糟的傲慢國家。他沒有在也門的山里接受組織的訓練,而是在12歲的時候開始跟隨一名比他更早來美國的技工手下學習怎麼開車、怎麼建立隱蔽藏身處、怎麼獲得制造炸彈的材料、怎麼設計和安裝炸彈、怎麼逃脫美國安全部門的篩查……很多和他一樣的同門都被異教徒抓住了。有人在FBI的威逼利誘下變節了,有人則被丟進CIA或者NSA的黑牢里永遠消失了……
由於那些安全部門的無孔不入,穆薩布的師父也無法幸免,但他在被活活溺死之前沒有透露任何有關他的事。穆薩布失去師父,也就失去了自己唯一可聯絡的上线。同時,後來發生在中東的一系列事兒,實際上把組織里知曉他存在的人也差不多清理干淨了。
於是他就成了一個斷线風箏,沒人再來找他,沒人試圖再和這個至今都沒暴露的人重新建立聯絡,更沒人上門用一紙逮捕令把他扔進監獄里。
但穆薩布自己不在乎……或者說曾經不在乎。他認為他已把自己的心奉獻給了神,獻給了注定要發生的聖役。他無所謂有沒有人給他下命令,無所謂有沒有穩定的經費通過瑞士的賬戶匯過來……他被訓練成可以單獨行動的人,而他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去證明這個訓練有效果。
可在最後的5年,他懷疑了——穆薩布開始懷疑自己的信仰。他倒不是懷疑神。在他眼里,神永遠是全能全知,正如那段話“當異教徒對你不利的時候,他們計劃周密,但同時神也在策劃著,而神永遠是最好的策劃者。”
可是30年的蟄伏,把這個早就把狂熱藏在心底的男人變成了把狂熱埋進心底的男人——他的技術讓他理性,他的謹慎讓他冷靜。他知道異教徒永遠是異教徒,但30年的自我修行也讓他意識到很多神的追隨者愚昧得無可救藥,包括他的不少同門。
神的代言人可靠麼?不可靠……穆薩布已經得知不少自己欽佩的人做出了愚蠢或邪惡之事,類似的事情也發生在異教徒那邊。穆薩布越是熟讀自己的藏在閣樓里那本破了邊的經書,就越是覺得編寫這東西的那雙手的無力。
那是一雙人類的手,就和捧著書的手一樣。不是神的手,神的手不會造出這樣的劣品。
他很想詢問神為何允許後人扭曲先知的遺志?但,神應該是不會回應自己的——全知全能者不可能和自己這等凡人直接對話。認識到這個事實的穆薩布感到痛苦,但他也逐漸認清了自己該做什麼。
異教徒、異端……並沒有區別,他們是被神拋棄的人。神冷眼看著這個世界,尋找該拯救者,但不會出手,而是用看似無關的干預創造機會等待人去抓住。穆薩布不知道自己是否抓住過這樣的機會,但若是神的舉動那麼容易被察覺,那這些就不是神跡了——神的所作所為永遠不會讓凡人完全猜透。
正是因為抱著這些理念,加上認為自己已經無法再更深入地理解神對自己的意義,在異教徒的土地上蟄伏整整30年後,穆薩布決定做點什麼。
作為一個老練的卡車司機。他凌晨上工的時候把油罐車從工作地點開了出來,沿著去往目的地的路线毫無異常地前進,但在停靠在一個服務區一小會後,穆薩布再度發動汽車,開往一個隱蔽的改裝車庫。
這個車庫是他斷斷續續花了總共10年時間,完全是一個人悄悄建起來的。也虧了FBI和NSA“獨到”的篩選系統,像他這種做著單獨做著眾多看上去相互毫無關聯之事的人,幾乎完全不會被注意。沒有案底的穆薩布把這個車庫變成了他最後任務的中轉站——他要在國會大廈的東門引爆一輛油罐車。
是的,穆薩布沒有因為他所認為的同門和異教徒的墮落而放棄自己的執念。相反,這種對現世的悲哀強化了他的使命感,可他知道自己的長處在哪里——從童年開始的蟄伏生活讓他一輩子都只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活。他不會去做別的事,也不想去做。
他會隨著這輛公司的油罐車一起毀滅,也許連帶能殺死很多異教徒。他其實無所謂到底能殺多少美國人,他只想著傳遞一個信息——他要告訴這個國家的人他們曾經對他的故鄉做了什麼,以及他們已經疲軟脆弱到了什麼程度……
在穆薩布看來,這算不上什麼惡意——惡意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如同情欲一樣,屬於過去的殘渣。
他機械式地把開進車庫,再三確認了公司為卡車設置的信號追蹤器已經被他自己設計組裝的電子干擾儀遮斷掉了。他感謝美國發達的互聯網社區讓他在30歲之前花了兩年學會了怎麼阻止信號傳輸,並發射偽造的坐標信息到公司的電腦上。現在從公司的監視地圖上看,他的“卡車”仍然停在那個服務區里,雖然時間比往常來得久但沒有什麼特別不正常的。
在車庫里,穆薩布把這輛“皮特比爾特”牽引卡車的前安全杠撬了下來,換成自己改裝過的部件。這個安全杠的強度足夠卡車頭排除國會山東側用來隔開人行道和車道之間的一排一米左右高的柱子,讓整輛車能一頭撞進那棟象征著這個國家最高權力一角的建築。
因為有適當的工具加上事先的無數次練習,穆薩布對車頭的改裝只花了十分鍾。他做完這最後的工作之後便讓卡車拖著油罐迅速離開車庫,回到既定的正常路线上,又解除了對公司追蹤信號的干擾。這樣這輛車就注定要走上一條不歸路了。
穆薩布早上起來之後就在收聽廣播,但只聽路況新聞。直到他進入車庫之前,一切情況都很正常,但等穆薩布把這輛改裝好的犯罪道具開到阿靈頓國家公墓附近的時候,事情就有點不對勁了。
在電台里說明路況的那個女人先是對白宮附近的安全問題進行了一番嘲諷,但很快語氣轉入擔憂。顯然她得到了什麼消息,證明發生在白宮附近的大塞車情況並不是密勤局又神經過敏鬧出什麼動靜來,而是真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穆薩布這下就必須把廣播調到其他頻道上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然直到目前為止他都是單純在確保一條能暢通無阻前往國會山的路。可是隨即他在很多私人廣播頻道里聽到的是大量“外星人入侵”、“惡魔降臨”之類極為不靠譜的論調。
若是一般人,可能覺得今天是有很多人嘩眾取寵。可穆薩布不這麼想——他認為美國人雖然是個整體上相當狂傲又散漫的民族,但如此多的怪異訊息扎堆就不像是虛張聲勢了,而且在紛亂的廣播信號中穆薩布捕捉到了一個頻道,那屬於他十多年來一直在聽的一位布道者,一個虔誠的基督徒。
穆薩布把他視作異教徒,但那個老人對聖、古兩套經書都有極為獨到的見解,所以穆薩布時不時從他的廣播里摘點信息下來作為參考。就在眼下,那個老人詳細地描述了他在賓夕法尼亞大街的住處順著窗子往下望時看到的情景,並訴說了他所想到的——
“……善與惡的決戰已經開始……通往世界末日的大門已經打開……我等羊羔並非全能看見真相,而若是你故意弄瞎自己的雙眼,又怎麼能期望主能治好它們?……”
靠唯物主義幸存下來的穆薩布不相信那一套末日或者決戰理論,但他了解到在白宮附近似乎突然冒出來一群手持刀劍身披盔甲的怪人,而且還有傳說中才能看見的惡龍。
他心中唯物的那面,勸說他忘掉這些瘋言瘋語,但這種事一旦進入穆薩布的腦子,他就不會停止思考了。
<這是神的手筆麼?>
他先將廣播里的那些傳言定為“確實無誤”,再從這個可能性來思考。
<神派遣了軍隊降臨凡間?不,這不是神會做的事,神不需要一群在凡人的垃圾餐館里大吃大額的饕餮魔鬼來完成他賦予的使命……那支軍隊不可能是神的使者,那它們是來干什麼的呢?>
穆薩布的手依然穩穩地握著方向盤,把卡車開上了西奧多羅斯福大橋。此時他想到撥打911試探一下城里的治安情況,結果卻發現线路“忙碌”。
<所以這是真的……>
在連續換了幾個頻道之後,穆薩布拼湊出了發生的事情——確實有一支裝備著冷兵器並攜有飛行怪物的軍隊,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進入了華盛頓特區,而且正好就出現在白宮門口。現在除了白宮門口的大本營部隊,這些家伙正分成東西南三路進攻,在沿途殘忍地殺害或搶劫異教徒……
<異教徒……>
穆薩布在想象出一個肯定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士兵砍死一個美國人的情景之後,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下了怎樣的認知錯誤。
<神啊,原諒我!原諒我們!……>
這名虔誠的信徒突然捂住嘴,雙目淌下熱淚——
<……我們墮落得太久了!>
異教徒?異端?穆薩布早已認為,這些不過是有些人以神之名弄出的各種丑惡行徑的化身罷了……但他現在意識到自己依然沒有跳出這個思維去思考——他應該把目光放得更遠。
入侵到這個世界的軍隊到底屬不屬於魔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殺起人來可不會管受害者信的是誰,入侵者根本不關心這個。
毫無憐憫,也毫無理解的可能……穆薩布“知道”,神就在頭頂旁觀著這一切,並希望有人能察覺,在這個世界之外,還有更多的世界……
<硬幣的兩面本為一體!我們兩邊都信仰著同一位至高存在!啊,我們在為毫無意義的爭端自相殘殺,原地踏步太久,而異族已找到跨越世界的方法——他們想要來毀滅我們的世界,神則在等待我們的反應!>
如果穆薩布當初的領路人看到他這個樣子,就一定不會想到穆薩布就是當初被選中的工程天才,甚至都不會覺得他是個真言的追隨者了。但穆薩布自己不在乎。
他已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因為“接近真理”而近乎悲憤地哀鳴起來,但他抓著方向盤的另一只手依然穩穩地駕駛車輛向前,朝著陷入混亂的憲法大道開去。
此時的憲法大道,已經淪為帝國軍隊的跑馬場。
出了橢圓草坪的西側走上憲法大道,四周基本上就一覽無余。大道北側倒是有點建築物,但南側就是寬闊的憲法公園,加上大道本身就是兩邊各三車道還帶停車空間的,對於帝國的騎兵部隊來說就像是專門為他們鋪設的進軍路线一樣。
沿著憲法大道前進的帝國步騎足有一千多人,由卡格爾•巴克千人隊長指揮。這個在本部隊里被稱為“活劍卡巴克”的男子有著統帥突擊部隊的豐富經驗,而且善於控制部下維持紀律。
不同於被美食“打倒”的東路部隊,卡格爾沒讓部下散開,而是以緊湊的攻擊隊形沿著憲法大道一路狂奔,驅趕或殺死沿途能看到的任何人。他沒有分出人去鞏固占領區或抓俘虜的原因是遠處的兩座橋梁——哈克瑞特給這支部隊的任務是盡最快速度占領那兩座橋,也就控制住波托馬克河這個。
一路上的本地司機看到這幫以擺方陣前進的怪人,首先想到的是這又是一群閒的沒事干的有錢人在不顧交通規則在搞大型娛樂活動,但看著這些“土豪”居然當街拔劍砍人腦袋之後,就該意識到事情沒那麼單純了……何況在美國,除非是交通特別擁擠的地方,一般都是開車的讓行人,這種已經融入本能的反應倒是讓很多不願吃眼前虧的司機立即調頭往橋那邊走。
有些反應慢點的司機又不敢撞人,也來不及調頭,很快就被淹沒。有人的車子比較堅固,比如一位開民用“悍馬”的女士,可以憑強化擋風玻璃躲在里面,甚至在絕望之際掛倒檔退出來順帶碾死幾個帝國兵,但有人嚇得連車窗都忘了關就沒轍了,愣是被帝國兵拖出來扔到馬蹄下踩死或者直接在車里被長矛刺死。
至於那些徒步逃走的人,比如跑步鍛煉到一半發現有人拿殺人當鍛煉的平民,卡格爾是沒興趣去追的。這些人也機靈,知道往北面的建築區里跑,分兵去追只會導致軍力分散,還可能中別人埋伏。
實際上卡格爾已經中埋伏了,或者遭遇了個“相當愚蠢的突襲”——就在剛剛,一輛白色的鋼鐵戰車載著兩個土著軍人突然從北面衝出來。車子停下後,那倆土著先是舉著奇怪的黑色棍子衝著這邊大喊什麼,在卡格爾下令進攻後就發出可怕的響聲。
“呯呯呯!呯呯呯!”
幾名帝國士兵當場被撂倒,還有兩個騎兵的戰馬嘶叫著摔翻在地。那一瞬間卡格爾還有點發蒙,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魔法一下子打倒好幾個自己的人,但很快他從對方的表情判斷出敵人並不很自信,於是吼叫著讓部下一齊壓上去。
這招奏效了——那兩個穿藍色衣服的土著人一看不妙,果然立即收起黑色的武器逃回戰車里,一路帶著刺耳的尖叫聲往北跑。卡格爾緊接著又遭遇了兩輛在憲法大道當中排成行像是要阻攔自己的車,然後便故伎重演逼退了他們,把這總共6個土著士兵趕到了北面的建築區里。
“長官!”一名騎兵百夫長說,“土著會不會拆橋阻擋我們前進之類的?”
“我看不會。”卡格爾眯起眼睛眺望,“那橋比帝國最大的橋還大五倍不止,看上去是石頭做的,不是繩子串起來的木頭吊橋,他們破壞不了!”
“但是,”騎兵軍官擔心地說,“等敵人援軍順著橋過來了,萬一我們招架不住,該怎麼阻斷敵人的進軍路线?”
“你怎麼說這種話?還沒正式開打,就招架不住?”
“長官,你順著地平线看看——城牆在哪兒呢?反正我是沒看到,空中的龍騎兵也沒給我們指出來過……這麼大的城市,這麼多的石頭和鋼鐵……”
“不要自敗士氣!”卡格爾手一揮,“你看他們的士兵!也許有那麼點玩魔法的本事,但面對我軍的雄偉氣勢,不都鑽進那奇怪的車里落荒而逃了?”
卡格爾指的是不久之前在剛離開橢圓草坪時遇到的“愚蠢的突襲”——幾輛警車載著十多名警察突然衝到路當中組成防线,結果被帝國騎兵們輕而易舉地擊潰,只有一半人坐進車里落荒而逃。
“他們造東西的技術確實比我們厲害多了……”
卡格爾撿起一名死去士兵的長矛,猛地捅了一下旁邊一輛“哼哧哼哧”低吼著但一動不動的白色大廂式車的玻璃,長矛“啪”的一聲折斷了,但玻璃上面只有點劃痕——
“……但他們的人員完全沒有戰斗意志,之前那幾個人都是一觸即潰的兵油子。”
在卡格爾大發感慨時,那輛被捅了玻璃的白色廂車里,戴著防彈頭盔的司機正屏氣凝神,順著單向透明的玻璃盯著他那張帶刀疤的臉。
司機後面的車廂里是兩名手持霰彈槍的押運員,現在也都大氣不喘,緊緊地抱著手里的武器,隨時准備跟這群野蠻人拼命——倒不是為了這運鈔車里的三千萬美元,畢竟這種情況下錢丟了也有險賠償,但三人都看出來,落到這幫野蠻人手里,就別指望什麼“盜亦有道”了……
“繼續前進!”
卡格爾說完話,一聲令下就讓部隊重新開動起來朝橋梁進軍。運鈔車的三個人沉默地看著這幫入侵者排成隊往西走,盼著他們快點走遠給自己這邊溜號的機會……
“等等——!”
前列有人突然停住,影響後隊。運鈔車里的司機神經一繃,覺得怕不是自己這邊被發現了,正打算直接踩油門逃跑,卻從後視鏡里看見有個大家伙正順著西奧多羅斯福大橋下來。
“是土著的貨車。”
一名斥候隨口說道——帝國軍在白宮附近已經看到過地球人的拖車,那個時候那輛車後面拖板上裝的是成捆的鋸好了的樹干。這樣一來,這種方頭方腦的土著大型車輛就被帝國人認作是運輸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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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判斷沒錯——至少這款車的說明書上確實是這麼寫的,但斥候不懂,在這個世界,交通工具是可以用來干多駭人聽聞的事……
穆薩布駕車從橋上下來後,沒一會就看到了在沿著憲法大道朝自己這邊前進大隊人馬——在陽光下反光的頭盔,銳利的戰劍,舉向天空的長矛和一批批壯碩的戰馬……這一切都太像穆薩布過去所學到的某些東西了。
“十字架下的魔鬼……”
他不會忘記……或者說幾乎每一個和他信仰一致的人,都不會忘記數個世紀以前,正是長相和裝備都類似的一群人跨越了地中海,一次又一次地侵襲、搶掠他祖先的領土。
然而現在他看到的不是教義與教義之間的衝突,甚至不是教與教之間的衝突……
現在的穆薩布,看到的是兩個世界之間的衝突——他的祖先為了抵抗歐洲來的強盜獻出生命,現在他則決定為了抵抗另一個世界來的蠻人而做出犧牲。
<神,我將為你獻上我的答卷!>
穆薩布在憲法大道西端盡頭停下車,非常鎮靜地打開車門離開駕駛室,走到承載油罐的後面,微微擰開了放油的閥門……
“那土著在干嘛……?”
“那貨車里裝的是什麼?”
前列的騎兵沒有接到命令沒有動作,但幾個斥候看到,從穆薩布擰開的閥門里流出了近透明的液體,同時穆薩布要麼直接把頭放在閥門下面任其澆灌,要麼把這些液體捧在手里,往臉上和身上灑。
“那是……酒?”
因為把穆薩布往身上撒油的一些動作看成了他在大口喝那些液體,加上汽油本身顯得晶瑩剔透,所以斥候得出了“那種液體能喝”的結論。
<所以為什麼那人要在那里干這個?……哦,我懂了!……>
卡格爾認同斥候的想法,可他一開始搞不懂對方這麼做的理由,但花了幾秒鍾,注意到穆薩布時不時帶著一種友善的表情往這邊看,才“恍然大悟”——
<……那個人是來慰勞我軍的!>
目前為止帝國軍還沒有發現主動投靠的土著,但那個黑絡腮胡的本地人始終用溫和的眼神凝視帝國軍的陣列,而且還現場演示貨車後面大罐子里運的是可以食用的……或者最少也是可以用來洗澡的液體。
這樣的人只可能是來給帝國獻禮的土著叛徒,是極為明智帶路者!
“長官?”
“讓他過來,”卡格爾聳聳肩,“但弓箭手做好准備,”
大徹大悟且視死如歸的穆薩布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正是這表情讓卡格爾誤以為他沒有惡意。
<我准備好了。>
穆薩布最後抹了一次自己的臉,確定全身塗滿了汽油的自己已經完成了不那麼正規的基督式洗禮,然後便走回了車頭那邊,爬進駕駛艙——
“嗡!……”
拖車頭的車輪再度轉動起來,走得很慢。正因為它走得很慢,帝國士兵並沒有覺得這大家伙有威脅。由於皇帝的調令來的突然,整個27近衛軍團都不可能有機會壯行,這些人很多天沒飲酒了。不論那個土著帶來的是什麼,只要能喝,他們就打算痛飲一番。
“我是帝國遠征軍的千人隊長卡格爾•巴克!……”
騎在馬上的卡格爾走到前列衝著“皮特比爾特”牽引卡車頭大喊——
“……野蠻人!若你是來向我軍投誠,別輕舉妄動,不然我們會讓你死無全屍!”
他當然知道兩個世界語言不通的問題,但他希望至少自己的氣勢能嚇住對方,好讓他進一步看看那家伙到底想做什麼。
然而穆薩布根本沒有被嚇住——相比他接受過的訓練,聽說過的CIA的審訊人員,還有在戰爭中犧牲的同僚,卡格爾的呐喊根本不算什麼。這個信徒臉上依然掛著微笑,打開了裝在車頭上的揚聲器,一手拿起麥克風開始講話——
“……全世界的主,至仁至慈的主,審判日的主。我們只崇拜你,只求你祜助,求你引導我們上正路,你所祜助者的路,不是受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誤者的路……”
卡格爾聽不懂這番話,但因為穆薩布使用的語氣非常溫和,他傾向於對方沒有威脅。卡格爾以為穆薩布是在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進行解釋,避免誤會。
然而在卡格爾身後那輛運鈔車里的司機和押運員,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那家伙把油罐車開過來了——!”
“他剛才是不是把汽油放出來往頭上澆?他想干嘛?!別告訴我……”
“還用說麼?!你聽聽他在講什麼?!那是那幫瘋子的禱文——!”
這下車里的三個人認為,再不走就不是被刀劍砍死的問題了……於是司機在兩個槍已上膛的押運員的默許下猛踩油門——為了能在緊急情況下逃跑,這款運鈔車盡管看起來沉重,但被設計得提速特快。
“嗡——”
運鈔車是在道路右邊停著,所以司機一甩方向盤往左邊撞過去,把一整小隊步兵碾在了車輪下面——這些帝國兵一直以為這輛白色的“鐵車”里面沒有人,沒想到它會突然動起來,直到被碾死了十多個人才如夢初醒打算攔住他。
可肉身怎麼可能抵擋得住數以噸計還有燃氣機驅動的鋼鐵造物?所以舉起盾牌列陣打算擋住這東西的帝國兵不是被撞飛就是被卷到了車輪子底下,試圖從旁邊扒住車子突出部的士兵也根本拉不住這玩意兒,要麼被甩飛要麼也被卷到了車底。
“怎麼回事……?!”
去了前列的卡格爾聽見了後方的騷動,轉過頭去。同樣他身邊的部下也無一例外地轉過頭去看那輛突然發起瘋來的白色“鐵車”。這種關注是本能的,不可控的,尤其是人處於未知環境里極度緊張的時候。
所以當西路部隊的絕大部分人都把注意力轉移到那輛運鈔車上面的時候,察覺這點的穆薩布也猛然讓“皮特比爾特”開始加速——
“嗡——!”
當這大家伙也朝自己衝來時,因為運鈔車干擾的關系,卡格爾慢了幾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何況這款“皮特比爾特”的加速性能很好,從靜止不動到提速至60公里每小時只要幾秒鍾,等轉過頭來的帝國兵有所反應,一切都太晚了。
“你這天煞的……”
前列的人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咒罵或者像是被扼住喉嚨般的悲鳴,就被牽引卡車頭的安全杠和撞飛,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運鈔車的人通過後視鏡和車外探頭看到這恐怖一幕,根本沒想過為那些帝國兵哀悼,而是大喊著:“那極端分子加速衝過來了!快跑啊——!”
“我的天,”司機哭喪著臉說,“這下我的駕駛證一定會被完蛋了!”
“撞死恐怖分子不算犯罪!何況我們背後有真的恐怖分子啊——!”
然而穆薩布的表情依然相當平靜友好,仿佛在證明自己是個溫和派,絕不是極端分子,盡管他銀色的車頭正面已經染上了可怖的血跡,如同剛撕碎了獵物的怪獸牙齒一樣。
有些機靈的帝國兵意識到自己擋不住這輛卡車,就散開隊形試圖躲避,但穆薩布知道道路左右兩邊都是停著的車子,異界人根本跑不遠,所以非常有節奏地左右偏擺車頭,像條蛇一樣走曲线,無情從帝國軍的西路部隊當中“爬”過去。
如果說之前突然發難的運鈔車是一頭橫衝直撞的犀牛,那穆薩布的“皮特比爾特”就成了條殘忍嗜殺的巨蟒。而且他也創下了一項記錄——他成了自汽車發明以來,采取“無軌載具碾人”式恐怖襲擊中,擊殺數最高的人。
“啊!快跑啊!”
因為看到同伴被車輪攔腰碾成兩截的慘狀,有些帝國兵的士氣已經崩潰,丟下武器,爬過道路邊的車牆逃跑。有的騎兵也丟棄戰馬尋求生路。但身處前列卻靠機敏躲過一劫的卡格爾立即大吼著“別慌!整隊——!”,讓幸存者在卡車後方中心重新編組。
<土著人真是陰狠毒辣——!>
卡格爾看到自己部下慘烈的死相,也感到膽戰心驚,但身為千人指揮官的他必須冷靜下來思考對策。他認為對方的攻勢可能只是一次性的,等穿過了他的隊伍,那輛“紅惡魔蛇戰車”就會逃跑或者轉個圈回來再試一次。卡格爾決心在它轉彎減速的時候讓部下爬上去,把“蛇頭”部分里的那個騎手抓出來。
他的判斷某種程度上正確——牽引卡車頭拖著拖板,幾乎沒辦法好好倒車,也不容易在這種路段調頭。然而就算如此,穆薩布並沒有逃跑,也沒有調頭或者倒車。
他在駕車硬生生穿過帝國軍整個千人陣列,並在後面留下一地的軀體殘破的死人或傷者之後,就把車猛地停了下來,還猛拉汽笛。
“嗚——!”
驚魂未定的帝國兵們又嚇了一跳,但在那聲汽笛之後那輛車就再也沒了動靜,於是在卡格爾的怒斥甚至是死亡威脅下,士兵們開始在碾殺場上重新整隊。
“那是挑釁……”
卡格爾咬牙說道。他認為自己知道對方所控制的怪物發出的那聲尖叫是什麼意思,仿佛是在說“有本事來抓我啊?!”
不過他不會重蹈覆轍。這一次,卡格爾命令隊伍里的每個人保持至少一臂長的間距,緩步前進,包圍那輛“紅惡魔蛇戰車”。弓箭手試過射擊它,但箭頭連外殼都扎不進去。
畢竟,雇傭穆薩布的公司是以安全為重的。他們的油罐理論上需要來火器級攻擊才能破開。駕駛艙也為了防劫車也設計成了防護得當的構造,理論上他只要坐在駕駛座上關好門窗,這群帝國兵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都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可是穆薩布沒有躲起來——他從來不當懦夫。
“安息地就在這里。”
一邊說著,穆薩布一邊冷靜地拉上手刹,開門走出駕駛室,帶著滿身的汽油味站到大地之上。
見他出來了,帝國軍本來對未知和土著可怕殺傷力的恐懼變成了憤怒——士兵之間牢固的情誼讓他們想起了慘死的戰友,在看到欺騙他們讓他們麻痹大意的始作俑者在挑釁之後居然還敢站出來,當然是想要除之後快。
“冷靜!保持距離!”
前方的幾名指揮官看得更透徹點。他們認為這個土著可能還在耍花招,所以沒有讓隊伍一擁而上。
“長官,請求放箭!”
指揮弓箭隊的隊長滿臉通紅地說道——他的人在本來應該安全的中列,但正因為處於道路當中,在穆薩布開車碾過去的時候死傷非常慘重。現在他渴望復仇。
“不,”卡格爾卻予以拒絕,“他也許用了奸計拖延時間,但現在他走出來了。要麼是渴望挑戰,要麼是還有後招……”
“那我們更該先下手為強!”
“別正中人家下懷!”卡格爾厲聲說,“你覺得他看不見你手下那些已經拉開弓的人麼?!你覺得像這種對我們造成了如此大傷亡的土著會那麼蠢?!他一定有應對我們射擊的策略!”
“那我們怎麼辦?讓人上去和他對劍?恕我直言長官,那可能更加……”
此時一名百人隊長突然走近卡格爾並舉起一只手來。
“長官,這液體好像……?”
一名士兵已經注意到在卡車開過的地上留下了之前被穆薩布用來淋頭的那種液體。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有點刺鼻的氣味。
卡格爾用自己的手從此人手上抹過,聞過以後疑惑地皺起眉頭說:“這是……某種烈酒麼?”
“烈酒……?”
<等等——!>
卡格爾驟然醒悟——那人可能根本沒打算活下來。
在卡格爾的世界,酒固然可以當飲品,但專門釀造的烈酒同時也可以作為燃料。那個土著往身上淋“酒”顯然是在壯行,而把這種“烈酒”拿來一路潑灑則是為了……
“快上——!”卡格爾失控般地大喊,“抓住那個人——!快抓住他——!而且要活的——!”
此時讓弓箭手放箭其實更快,但卡格爾的軍人本能讓他一瞬間做出權衡——那個土著准備了一大車酒作為武器和麻痹己方的道具,還在之前做出一系列迷惑人的動作……這就說明他不是臨時起意,而是發動了一場計劃周密的攻擊。
這種人是最好不要殺的,留著拷問當情報來源更合適。眼下他恰好是朝漏著“酒”的罐子出水口走過去,嘴里還念念有詞。卡格爾決心讓步兵們搶時間,在他拿出任何火源引燃那些酒之前把將其制服。
當包圍油罐車的帝國士兵們發出整齊的吼聲,甩開雙腿朝穆薩布狂奔而來的時候,後者卻已經將一切置之度外。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天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與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別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凶惡……”
穆薩布背誦著若是被同門聽見一定會大驚失色的“異教禱文”,但他自己毫不在乎——他已經“醒悟”,認為世間之神本為一體,只是凡人扭曲了自以為是的形象,造成了分化和紛爭。
<神,原諒我……我只能用這些凡人用爛筆頭記下的粗俗字眼,來表達我的虔誠!>
他再度開始流淚,齒縫里卻發出嗤笑聲。而周圍憤怒的帝國士兵越跑越近了。
“殺了他!”
“指揮官說不許殺他!抓住這人!”
“那就把他痛扁一頓!打斷他的手腳——!”
那些仿佛能震撼天地的吼聲在穆薩布眼里已如卑微的蟲鳴,盡無所謂。他轉身背對著自己所熟悉的卡車,雙眼飽含熱淚地跪了下來。
“世界之主庇蔭著我!”
“這家伙還沒點火!還有機會——!”
“萬民之主,萬民之神!”
“砍了他的手!快砍!”
帝國軍想出的策略是沒用的,因為從打開車門開始,控制著裝於拖車底和穆薩布身上的炸彈的遙控器就已經激活——他的左手握著遙控器且一直按著按鈕。這個按鈕是防死設計,也就是按下去之後,只要人松手,炸彈就會引爆。
在40歲生日這天結束自己的性命——穆薩布•拉曼回憶起往昔的種種,但一切都如同剪壞了的幻燈片般閃過,看上去既沒連續性也無意義。
也許他的生命在神眼中也和其他凡人一樣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但他選擇把自己獻上,化作也許能為這個世界帶來一丁點轉機的祭品。
最後的最後,當最接近穆薩布的那名帝國兵已經帶著猙獰的表情,快要伸手揪住他的脖子時,跪在地上,雙手伸向天空的穆薩布,嘴里撕心裂肺喊出的,依然是那句經久不衰的壯烈禱文——
“神靈至高無上——!”
松開左手,也就是松開用頭腦造就的精密遙控的那一刻,穆薩布釋放了自己的生命,把它交給了相信神存在的心靈……
“轟嗡嗡嗡嗡嗡嗡——!!!!!”
爆炸的瞬間,最接近爆心的人在氣浪作用下毫無痛苦地死去……而緊接著遭到引爆的油罐車把致命的碎片和燃氣推散出去……
經歷了運鈔車和油罐車雙重碾壓的帝國軍西路部隊,包括指揮官卡格爾和傷員,在前一秒還剩下765個活口,但相繼爆炸的工業開礦炸彈和油罐車瞬間奪走了附近三百多人的性命。
這還不算完——由於之前穆薩布在憲法大道上讓車蛇形運動的同時還潑灑了大量汽油,爆炸一發生,一條火龍就追著之前的油跡朝剩下的帝國軍所在位置猛竄過來。之前為了躲避卡車,不少跳開摔在地上或被撞傷的士兵身上也沾滿了汽油,而且空氣中到處都是汽油的揮發物,被火一點,瞬間把近半條憲法大道都變成了燃燒的地獄。
“啊啊啊啊啊……!”
卡格爾並沒有被卷入爆炸,但氣浪也把他從馬背上掀了下來,讓他摔在一輛“通用”轎車的引擎蓋上,隨即又滾落到人行道上。緊接著,瞬間爬滿了整個車道的烈火也讓他感到被燒灼的劇痛,但因為距離較遠加上轎車的掩護,他沒有被真的燒傷,
“我的天……我的天啊——!”
這名一向冷靜的千人隊長也開始求神保佑起來。等他跌跌撞撞地往草坪爬了幾步,在站起來,回頭再去看身後的泊油路,發現它已經被火海吞噬了。同時被吞噬的,還有他的部下。
那些人要麼變成了被炸飛的碎屍,要麼七竅流血地死於衝擊,或者身上著火地亂叫亂跑……有些人還試圖恢復秩序,搶救傷員,但卡格爾知道那不可能辦到了——那發動自殺式襲擊的土著接二連三出乎意料的策略從物理和心理上都摧毀了他所轄的單位。西路部隊現在是一支潰軍,不能再承擔任何進攻任務了。
“我錯了……”
卡格爾帶著一頭被燙出來的卷發,頹喪地坐在地上——
“……這個世界的土著,真是膽大包天……”
卡格爾怕是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土著在自爆之前臉上所掛著的瘋狂笑容了。就算是帝國最精銳的敢死部隊也難做到那人的程度,何況,帝國敢死部隊就算再強也不可能靠一人加一車之力就葬送近千個敵人。
因為爆炸的衝擊使卡格爾遲鈍,加上被僅僅一人摧毀超過半支軍隊的挫敗感,卡格爾沒有仔細去聽天上傳來的奇怪呼嘯聲,也沒有看到兩個形狀尖銳的黑影在比飛龍要高很多的高度掠過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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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is Prophet Alpha 1. We got eyes on enemy biotic air forces. They looks like dragon or giant bats or something(這里是‘先知A1’,我們看到了敵軍生物化空軍。我們看起來像龍或者巨型蝙蝠之類的)…”
“Damn, drones didn’t lie to us(見鬼,所以我們的無人機沒騙我們)!”
“You should check news this morning, Tommy. They’ve already killed several Japs 10 hours ago(你今早應該看看新聞的,湯米。10小時前它們已經殺了不少日本人了).”
“Prophet Alpha 1. We need you to shoot down anything hostile flying above 3000ft. Bio or non-bio(‘先知A1’,我們要你把任何飛在3000英尺以上高度的敵對物體打下來。生物或非生物都一樣).”
“Prophet Alpha 1 roger(‘先知A1’了解).”
“This is Prophet Alpha 2. What about those dragons flying below us(這里是‘先知A2’,那飛在我們下面的龍該怎麼辦)?”
“We have National Guards’ gunships to deal with them. Prophet Alpha 1. Eyes on your wingman. Do NOT launch any missile unnecessarily(有國民警衛隊的武裝直升機對付他們。‘先知A1’,管好你的僚機——除非必要,不許發射任何飛彈).”
“Prophet Alpha 1 copy. No missile(‘先知A1’了解,不用飛彈).”
說罷,兩架從安德魯斯空軍基地起飛的F-15“戰鷹”多用途戰機,開始下降高度,監視任何逼近警戒高度的敵人……
直到西奧多羅斯福大橋附近發生大爆炸為止,合眾國用於應對戰爭軍事力量,包括國民警衛隊,還沒有對敵人射出哪怕一槍一彈。
而在國會大廈的西面,一場大戰已經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