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卷1 4.1 Passed & Unpassed(通過的和沒通過的)
皇歷1677年 9月3日 22:10
祖爾 法洲 阿烏格斯泰斯皇朝帝國 龍歇省 阿爾努斯領
距離日本自衛隊越過“門”來占領阿爾努斯丘已經過去十多天了。而這也恰好是最後一支規模過萬的諸侯國部隊趕到阿爾努斯領所花的時間。
法洲的西北側主要是沙漠地形,人稱西部荒沙。依靠綠洲和河流居住在沙漠邊緣的伊桑奎人在帝國擴張時期因為對死靈法術的分歧而跟帝國常年互為敵對。帝國軍團曾經敗於鼎盛時期的伊桑奎文明,為此被割走大片土地,而這片土地上的藍灣人並不甘心於被伊桑奎人統治,並最終趁著伊桑奎文明的衰落期獲得了獨立,
這些藍灣人建立了薩萊頓王國,客觀上成為了帝國跟伊桑奎文明之間的緩衝區。盡管當時很多人對帝國最初割地求和的怯懦懷恨在心,但畢竟都是藍灣人,種族和生活習慣的趨同性讓薩萊頓王國在皇歷1227年歸順了帝國成為附庸,一同對付伊桑奎人。
在摩爾特皇帝出生的時候,伊桑奎文明已經不再是帝國的對手了,而薩萊頓王國卻走在繼續強盛的路上。在過了幾十年的現今,薩萊頓國的武士們渴望一舉征服最大的伊桑奎部落,進一步向西擴張自己王國的版圖。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那要命的異界遠征發生了。
諸侯國們當然知道異界遠征對帝國的重要性,這對他們自己也很重要——從異界獲得的資源、人口和某些稀奇古怪的技術理念,就算大頭肯定是被帝國吃下,但邊境諸王們還是能沾到不少光的,何況出於組織調度、補給消耗等考慮,諸侯國們就算參與遠征也往往只是掛個名,不用出人出力,卻能享受遠征帶來的後續效益。
然而這次遠征結果糟透了。
不論哪里的吟游詩人們都把這次的異界土著……官方叫法是“尼虹人”……描述為三頭六臂噴火扔冰的惡魔,殺人只要瞪一眼就行,還駕馭著各種各樣會飛會跑的魔獸。放在平時,邊境諸王們只會把這些話當酒足飯飽後的消遣,可帝國軍團數十萬人的傷亡讓他們不得不認真考慮這些“娛樂作品”的真實性。
情報工作在遠征失敗的第二天就展開了。誰都想知道這次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而4天後帝國宣布5個軍團已經成功把異界侵略者阻擋在了聖山。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條情報是准確的,隨之而來的諸王聯合軍召集令也就順理成章了。
理所當然,有實力的諸侯願意前來救急的主要原因,還是摩爾特許下的那個承諾——殲敵最多者可封“止境之王”,並和帝國大幅分享今後兩次異界通商的收益。盡管摩爾特因為心胸狹隘、好色和溺愛孩子的毛病而名聲不算太好,但沒人認為他敢讓帝國開食言毀約的先例。
而對於薩萊頓的國王杜蘭•西塞蒂尼來說,摩爾特是個值得敬重的對手——杜蘭跟摩爾特並不是軍事上的敵人,但在曾經的皇位繼承問題上卻是實打實的競爭關系,有阿烏格斯泰斯皇族血統的杜蘭一度認為自己才是更合格的統治者,可在一場莫須有的皇室丑聞即將被揭露時,杜蘭認識到自己堅持下去的結果有可能是兩敗俱傷,於是便主動放棄了。
摩爾特看上去倒也沒記恨自己這位同母異父的哥哥,帝國跟薩萊頓王國一同合作了超過二十年,尤其是在“蠶食伊桑奎人”這一戰略方向上。如今帝國異界遠征突遭慘敗,杜蘭其實就算不要那些許諾的獎勵,也會親征過來——不談跟弟弟的恩怨,杜蘭認為,以及他認為摩爾特也相信,他對帝國是忠誠的,就像當初主張歸順帝國共同向伊桑奎人復仇的薩萊頓先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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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勤皇,杜蘭帶了三萬適應溫帶地形的精銳部隊,本來爭取十天內走完,最先趕到阿爾努斯領,但還是預料之中地被位於帝國南方的伊貝王國軍搶了先,能優先進攻的有利位置被占走了。
但除了伊貝國王之外,也沒有比杜蘭更快的人了。後來陸陸續續趕來的諸侯們除非來的方向大不相同,否則只能排在杜蘭後面——阿爾努斯山區不是個交通便利的地方,各個山口附近能讓部隊駐扎的空間極為有限。
而諸王聯合軍之所以不靠近山地之間位於小平原中心的阿爾努斯丘,是因為在聖山保衛戰取得大捷後的第五天左右,來自帝都的新情報。
這情報是摩爾特皇帝主動提供給諸王的,信中說,異界入侵者馴化了一種通體漆黑的飛龍,能朝地面灑下不滅之火,或者僅靠一聲尖嘯就摧毀一座石砌的塔樓。這種飛龍已經對聖山的守軍造成了一定的損失,但它們的出擊頻率並不高而且活動范圍不大,帝國建議在聯合軍集結完成之前,諸王不要貿然發動攻擊。
這些消息讀起來前後矛盾而且耐人尋味,但畢竟對手是一天之內就葬送了十多個帝國軍團的“尼虹人”,也沒人有膽脫離大部隊去單挑這樣的惡魔。
杜蘭就在阿爾努斯山區西部山口附近等了三天,而這三天里他感到越來越不對勁。
實際上一路上,尤其是第五天那道書信由騎龍信使送到他的行營里來之後,他就聽到了聖山要塞實際上已經失守的流言,只是包括杜蘭在內的大部分諸侯都不予采信——這種混淆視聽的情報戰已經被魔族用爛了,而且杜蘭有實際跟魔族近距離硬碰硬的經驗,十年前他見識過整個小鎮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實際上已被魔族控制用來擾亂帝國後方的可怕景象。
但三天里,他和其他已經抵達的諸侯朝山區中心派出的斥候,不論是在地上跑的還是空中飛的,不分白天還是夜晚,不管是人還是被馴為使魔的動物……全都有去無回。而且每次派出斥候後不久,山區中心就傳來一連串像是打鐵的異響或者在空中或者地面上爆出火球。
除了守衛各個關口的帝國士兵,他們聯絡不上本應鎮守聖山的帝國軍,甚至連阿爾努斯丘的狀況都摸不清。試圖爬到周圍環山的半山腰使用望遠魔術觀察阿爾努斯丘的術士都在一聲尖嘯之後隨著一個火球消失了,他們中存活時間最長的不超過半個小時。
杜蘭試過去問那些關口的士兵到底發生了什麼,卻發現他們都是在五天之內從別處調來換防的。這些人接到的命令僅僅是守備關口和接應前來勤皇的諸王,他們並不負責跟聖山要塞的守軍相互聯絡。
當然,這些人也承認,他們抵達的五天以來,沒有友軍離開過聖山要塞,也沒見過飛龍在空中來去。
“……”
杜蘭越來越懷疑阿爾努斯丘已經失守,而且此處除了關口的帝國軍外已經被全數殲滅。薩萊頓軍有自己的龍騎兵部隊,所以杜蘭差遣了兩隊信使分別去伊塔里卡跟帝都詢問情況。
而杜蘭所不知道的是,針對龍騎兵的致命打擊並不僅限於阿爾努斯山區內側的范圍,因為他不知道,整個帝國其實也不知道——某個皇家術士試圖拯救自己世界的英勇舉動,在諸神之門的另一側引起了適得其反的劇烈反應。
一進入9月,日本自衛隊就開始在剛建好的基地外圍一層又一層地埋地雷,內側則拉起了通電的鐵絲網和柵欄。
不論是白天還是夜間,而且無數主動聲呐和紅外线探測儀360度地監控著整個阿爾努斯山區,就連不少哨兵都戴起了熱感鏡執勤。
至於美國方面,原本布署在日本西側的“荊棘鳥”機隊有3架被直接拉過“門”到了阿爾努斯丘。一架執勤,一架待命,一架保養,在機場建起來之前確保24小時全天候的對地監視、絕對制空權和對地突防打擊能力,而且這還不包括自衛隊自己裝備的無人機。
地球人不知道帝國進行了諸王聯合軍的動員,但是無人機在過去數天已經偵測到超過十萬人規模的部隊正朝阿爾努斯區域移動。不論是日本還是美國都為敵人後備兵力如此之多感到震驚。
這樣就不能像入侵行動那樣簡單處置了,但也不能立即重拳出擊摧毀敵人——不能如此的最大原因是重拳還沒准備好。
其實帝國在8月21日之後就徹底失去了對阿爾努斯山區的掌控。原本是去送嘉獎令最後卻逃回來的騎龍信使加上沃爾•卡查文伯爵的證詞,讓摩爾特幾乎心肌梗塞倒在皇座上。那之後,再去阿爾努斯偵察的龍騎兵就一組都別想活著回去。
等到埃瓦爾在“空軍一號”上引起災難,地球人的情報封鎖措施就更變本加厲了——地球人知道,經過了21日入侵行動的戰斗,阿爾努斯丘附近最膽大的動物都已經逃走了,所以之後再試圖靠近基地的動物就一定是敵人派來的馴化斥候。
何況不論是人形偵察兵還是動物使魔都在地雷陣里被炸上天,至於那些意識到腳下地面會莫名其妙爆炸的聰明家伙,尤其是肉眼看不見但能被熱感儀和聲呐偵測到的隱形單位,則會在徘徊時被迫擊炮或者反器材狙擊槍定點消滅掉。至於爬到半山腰上試圖遠眺地球軍基地的那些術士,他們的熱源信號在無人機的俯瞰鏡頭里也是一覽無余的,他們往往會被一顆飛彈連同幾棵樹一起炸碎。
帝國高層明白阿爾努斯山區已經變成了一個黑洞,但摩爾特在煎熬了一夜之後決定不對自己招來的諸王們和盤托出——從收到捷報到確認噩耗之間相差了3天,而那時第一支諸侯援軍已經出發了,要是在這種時候告訴他們“5個帝國軍團不戰自潰,而且被消滅了快一萬人”,這只會加速情勢的惡化。
可摩爾特跟所有帝國元老也明白,紙包不住火,隨著諸王聯合軍越來越接近阿爾努斯領,他們遲早會發覺真相,並認為帝國騙了他們,用優厚的獎勵把他們誘來送死……而且那惡劣的結果有可能變成現實。
所以摩爾特進行了一次賭博——他在26日給所有回應自己求援請求的諸侯都發送了警告,委婉地暗示了帝國軍可能控制不住阿爾努斯丘,而且隨時可能與聖山的守軍失去聯絡。
也就是說,他把情勢失控的實際發生時間推後了五天。如果一個諸侯足夠聰明,就能從這封語氣曖昧的信中意識到前方的危險,但摩爾特高估了大部分諸侯的警覺性,又低估了人對自己那番承諾的貪婪程度。而且因為絲毫不了解地球軍力的可怕,即便是杜蘭這樣嗅覺敏銳的軍事家也沒能意識到自己究竟離奪命之災有多近。
當然,在9月3日的中午,在派出的第十批斥候也一去不復返之際,杜蘭也坐不住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不能在這個地方久留了,而且他還在下午召開的諸王會議上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可盡管其他人的遭遇都跟他差不多,卻沒人想就此撤兵退走。
這是摩爾特預料之中的發展之一。諸王聯合軍的開進是契約的一部分,如果他們不戰自退,帝國今後就有了責怪的借口,可以對諸侯們加以限制。
實際上摩爾特也希望諸王聯合軍不戰自退。就算這可能會讓這些邊疆的軍閥保存實力,但若是異界土著今後真的四面出擊攻擊帝國,諸侯們也不會傻到坐視不管。在今後勢必曠日持久的戰斗中,帝國還需要他們的力量。
而若是諸王為了獎勵而鋌而走險,一頭撞上異界人的防线,要是諸神顯靈,聯合軍把“尼虹人”壓回另一邊還好,若是打不贏,必然損兵折將傷亡慘重的聯合軍也只得灰溜溜地撤退,帝國除了要負擔撤退路上的糧食之外不用兌現任何承諾,畢竟根據殲敵數封“止境之王”的前提條件是“打贏”。
這三種可能對帝國都是有利的,可誰也沒想到——事情是按最壞的路徑發展的。
就在9月3日的中午,位於帝國東南部半島的莫多瓦國王率領一萬兩千的部隊抵達了,很快舉行的軍事作戰會議從下午開到了晚上,而杜蘭在太陽落山後一直感到全身發冷。類似的感覺已經相隔十年了,但上一次在這種感覺救了他的命,所以當同樣的感覺從胃部涌現時候,杜蘭選擇單方面地離開開會的大帳,並留下了“我建議諸位立即後退二十公里,遠離阿爾努斯丘。”
杜蘭現在感覺,如果敵人莫名其妙的尖嘯打擊范圍涵蓋了整個阿爾努斯山區的內側,沒理由認為他們打不到幾乎貼著外側的聯合軍駐地。假設敵人確實有這麼遠的打擊能力,那麼他們一定是出於某種理由在等待時機。
莫多瓦王國軍的抵達可能就是這個時機——他們是最後一支大規模援軍,而阿爾努斯領的諸王聯合軍規模在他們抵達後數量超過了十萬,再往後會來的就只有偏遠公國的大公甚至侯王率領的只有千人甚至不到百人的小部隊了。
有些諸侯嫌後來者太慢,而杜蘭則在會上指出:“我們人已經很多了,但地方也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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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蘭還不知道,地球那側第一次海灣戰爭期間,美國率領的多國聯軍總司令諾曼·施瓦茨科普夫上將,在被核彈炸死之前也有過跟杜蘭一樣的想法,而兩人的直覺都是正確的。
由於還沒有發射偵察衛星,無人機的偵察范圍又有限,地球軍隊實際上無法確定還有多少“羅馬人”在路上。這麼多天按兵不動只打諸王聯合軍的“眼睛”純粹是因為還沒准備好。
無人機的打擊范圍是最廣的,但載彈量限制了它們的殺傷效果。面對數以萬計的敵軍,為了避免類似“空軍一號”的事情再發生,地球人已經決心不再使用定點打擊的恐懼驅散戰術,而是要大批量地殲滅敵人,散播真正的恐怖。
以三菱99式自走炮和M270多管火箭炮為主的自衛隊炮兵部隊是北條重則費了好大勁才說服國會允許搬到“門”這邊來的。其實,美國人本來是打算用自己的炮兵部隊的,可北條明白,讓美國人自己的155mm炮和火箭炮車排著隊從東京大街上開過所造成的政治影響會有多壞,所以堅持要讓自衛隊來掃清阿爾努斯山外圍的敵方大軍。
這耽誤了時間,但歪打正著地讓時間剛好——自衛隊的炮兵在阿爾努斯基地完成布署的時間恰好是9月3日的下午,而為了避免夜長夢多,美日指揮官們決定在當日夜間開始炮擊行動。
杜蘭離開了開會的大帳後,便回到了自己的軍隊駐地開始調度人員,准備趁夜拔營。他不敢斷定異界人有能力打到這麼遠的地方,但也不想承受跟帝國軍團一樣的慘重損失,所以決心就如他自己所說的,後撤20公里。
這勢必會把殲滅入侵者的機會讓給別人,但杜蘭對“止境之王”這個頭銜跟相關的獎勵並不是非常看重——既然這次遠征出了問題,那麼難保下次還能跟以前那樣順利,而且第一支衝向異界人的軍隊必然蒙受最為慘重的損失,杜蘭是帶來人最多的,但他並不想白白消耗部下的性命。
晚十點,當薩萊頓王國軍已經拆除完工事並把輜重裝車的時候,群山環繞的阿爾努斯丘上突然爆發出撼天動地的轟鳴——
“轟轟轟轟轟轟……!”
北方關口的帝國守軍,以及在該方向身處環山區內側的少數聯合軍士兵,都看到了十多天前參與第一波進攻的空挺團士兵所見的近似的景象——幾十上百個橙紅色的光點竄向天穹,將夜空割裂為無數黑帶,讓漫天的星光也黯然失色。
他們受過訓練,也多多少少見識過自己世界里攻守城部隊萬發齊射的景象。軍官們在警戒的鼓聲中扯著嗓子喊叫“找掩護——!”,可是不論士兵們是縮在牆垛之後、木牆之下還是石壘之內,他們的命運都被從天上墜落的東西一視同仁。
本來就是先發射的炮彈搶先火箭彈飛過了50公里左右的距離——帝國軍能用肉眼看見的那些火流都是火箭彈,而劃過夜空的炮彈他們是看不見的。所以很多能看到天空的士兵在被炸成碎末的前一秒還以為攻擊尚未打到自己的位置。
“轟轟轟轟轟轟……!”
在地球側的軍隊自從火炮被用於戰場開始就已經明白——如果你能聽見一顆炮彈的呼嘯聲,那說明那顆炮彈不會擊中你,也就是說,炮彈可以在你聽見它過來之間便擊中你。
不懂得這個道理的聯合軍士兵……若是沒有在足足接近一百門各型的火炮轟炸中喪命還能保持神智清醒的話……便只剩下了像是躲避尖嚎的女妖一樣狂奔著躲避頭頂陣陣呼嘯聲這個選擇。可在營帳連綿的冷兵器時代軍營里實在是沒多少可以逃或者藏的地方。
最晚抵達的莫多瓦王國軍反而是最先遭殃的——他們的扎營地極為靠近十字路口,如果要跑,他們一定是能最先逃掉的,而反過來說,先把他們的陣地變成一片火海,北方山口的其他人就很難跑掉了。
當第一輪炮擊開始的時候,薩萊頓王國軍的拔營准備才完成了一半。大量輜重尚未裝車固定,部分扎營設備也沒有拆完,但當炮彈落進莫多瓦王國軍的陣地,在山的另一邊傳來的巨響讓杜蘭部隊里的很多馱畜、非人類勞力都慌亂了起來。
人類就算能聽見那邊的爆炸聲也十分模糊,而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人都從未聽過類似的聲音。他們的第一反應是試圖穩住身邊那些動物、亞人、軍用哥布林……
而杜蘭的反應不一樣。當他成功控制住坐騎避免自己被甩下來時,他環視充滿了嘶鳴聲的軍營,開始打冷顫。
9月的阿爾努斯領應該不冷不熱,但此時北方山口附近已經是一片紅色的人間地獄了。
炮擊對營帳、哨塔和圍牆,將聯合軍官兵的屍首也一起拋上天,在空中撕碎,等落到地面又進一步碾成粉……本來對“止境之王”不抱指望但依然希望獲得封賞並拉近自己跟帝國關系的莫多瓦國王,在第一波炮彈落地的同時就死了。自衛隊並不知道這些邊境王侯們之前在開會,否則瞄准那個地點提前幾十分鍾開火就能把除了杜蘭以外的人全部“斬首”,不過對於他們大多數人來說,只不過是多活了幾分鍾而已。
“轟轟轟轟轟轟……!”
自衛隊先對北方山口執行炮擊,封住了那邊聯合軍的退路,然後開始發射反向的徐進彈幕,像是要把敵人往阿爾努斯山區內側趕一樣讓爆炸越來越接近關口。這引發了北側部隊的自發執行的一次不要命的衝鋒,但就算躲過了遠程炮擊,接下來也有74式坦克的主炮和壓平的87式自走高炮在等著他們。這些與其說是為了勝利倒不如說是為了活命的衝鋒者大多連雷場都沒碰到就被口徑105mm和35mm的高爆彈打碎了。
自衛隊執行了炮擊,而且之後負責打掃戰場,參與此事的美軍軍官們多只是用無人機旁觀事情的進展或對缺乏這方面經驗的日本人提供建議,而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日本人的成績相當好——北方山口不到五分鍾就變成了一片焦土,考慮到炮擊時敵軍的密集程度,他們的傷亡起碼在2萬以上。
不過負責監視西部山口的無人機操作員通知說,不知為什麼,那邊的敵軍幾乎在炮擊開始的同時就在後撤了。
杜蘭看不見東面50公里外的北方山口,但他很快注意到夜空被火光映紅了,如同黃昏的顏色。他認為這一定跟那些拖著模糊呼嘯聲劃過天際的“火矢”有關。
“立即後撤!後撤——!不要管輜重了!全體急行軍向西北方後退——!”
這樣的命令絕對會導致嚴重的混亂,進而引發踩踏事故,但杜蘭的直覺告訴他這樣的損失是可以接受的,他必須以最快速度讓他的人遠離這片山區!
然而他還是不夠快。
而且,不幸的是,正是由於杜蘭提前開始拔營的舉動,讓美國人警覺起來——目前正執勤的那架“荊棘鳥”在夜色中呼嘯而至,瞄准薩萊頓王國軍的中心大營丟下了一顆凝固汽油彈。
“轟——!”
杜蘭以為是一座小火山在自己的指揮營帳下面爆發了,在他看清楚那開花般的壯烈景象之前,牆一般的氣浪就把他跟好幾位隨從都從馬上掀了下來。
杜蘭忍住像是能瞬間把自己蒸成人干的熱度,在從地上爬起來之後,回想起有關黑色怪龍和不滅之火的傳言,但若是那些及時撤退的神官在場,他們一定會告訴杜蘭這次怪龍丟出的火焰比21日的還要可怕數百倍。
好消息是,這枚凝固汽油彈爆炸的時候杜蘭並不在爆炸點下方,死者包括是正負責拆卸行營的那些輔助兵以及方圓百米內的所有人。
壞消息是,全軍所有的軍馬都發起瘋來——這些受過訓練的坐騎可以馱著騎手向魔族的不死怪物衝鋒,但誰也沒法訓練它們免疫火山爆發造成的恐懼。
跟美國人的預期相反,或者說反而順了他們的意,這顆炸彈造成在爆炸的瞬間並沒有加劇杜蘭的命令所造成的混亂,反而讓所有沒死的人……尤其是距離爆炸現場較遠卻能看見爆炸的人的動作,都凝固住了——他們的大腦正因為無法分析自己五感所收到的信號而無法發出任何命令。
這只耽誤了幾秒鍾,而對於第二顆凝固汽油彈落地來說已經足夠了。
“轟——!”
第二擊所選的目標跟入侵阿爾努斯丘前的模式近似,瞄准的是輜重車隊最密集的位置。在薩萊頓王國軍的糧草和裝備,以及附近的士兵,全部被淋上近千度的黏性燃油之後,杜蘭的部下就不需要一層一層傳達杜蘭的命令了。雖然大家都不知道那兩顆炸彈是誰或者什麼東西丟下的,但所有人都認為那一定是從阿爾努斯丘過來的,而要是不快跑的話很快就會沒命了。
從無人機的視角看,當兩塊大紅斑旁的無數小紅點開始像擋風玻璃上的雨珠一樣朝西“流動”的時候,無數“冰雹”追了上去——
“轟轟轟轟轟轟……!”
能迅速轉向的自走炮和火箭炮在“荊棘鳥”往南飛的時候轉向了西北面,帶給薩萊頓王國軍鐵與火的洗禮。在第一波炮彈落地之後不久,杜蘭的部隊就崩潰了到毫無組織的地步。每個沒被炸死也沒失去神智的人,都遵從求生本能不顧一切地往西逃。有的人因為炮彈的衝擊,連自己身上的衣服著了火都渾然不覺,就像一團會走路的火焰一樣蹣跚潛行。
就算讓西部蠻族聞風喪膽同時讓帝國軍團在演習中也忌憚三分的杜蘭,此時也已經喪失了斗志——他不再試圖組織一場有序的撤退,甚至不打算對這場潰逃進行任何最起碼的調度。杜蘭比部下們做的更理智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他在被馬甩下來之後又重新爬了上去,問題是此刻他並不確定也不想確定座下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馬。
<已經完了!全完了!帝國完了——!>
漫山遍野的爆炸和火焰仿佛把這個老將的神智也打成了齏粉。他就跟入侵進銀座卻被迫面對“眼鏡蛇”武裝直升機的帝國士兵一樣不得不相信,從“門”後來的都是比魔族可怕千百倍的異界惡魔——只有這樣想,他才能毫無心理負擔地丟下所有人逃跑。
而身在“門”另一側的威廉•貝克中將並不關心杜蘭是選擇逃亡還是選擇像某些北面聯合軍的官兵那樣發起“一次性”衝鋒。無人機和電腦根據還在移動的熱源的密度和面積估損著敵人的傷亡,在薩萊頓王國軍死傷超過一萬五千,而比他們跑得慢的其他聯合軍幾乎全軍覆沒之後,美軍把這個戰果報給了日本人。
然後自衛隊的自行火炮部隊便暫停了炮擊,開始把炮口轉向南方。此時不負責向西射擊的拖拽式火炮部隊已經完成了180度轉向,所以最後一輪對南方山口的炮擊是由這些有的可以追溯到二戰的舊式火炮率先發起的。
“轟轟轟轟轟轟……!”
由於距離的關系,聚在南側山口附近主要是伊貝國王軍的聯合軍還根本不知道西面和北側發生了什麼——他們的龍騎兵部隊因為這幾天進行偵察遭受時的慘重損失而不敢升空,而且此時他們的國王甚至不在營中。
他實在很幸運,諸王會面的地點是在阿爾努斯山區的北面,因為不能橫穿被自衛隊占領的山中平原,從南方來的諸侯要回去就只能繞一個大彎,但不幸的是,他必須親眼目睹雨一樣落下的炮彈蹂躪他部下的景象……
“……”
他根本不需要照明或遠望魔術,就能清晰地從一個丘陵上看著自己的營地、士兵、輜重,全部在火光中爆炸、粉碎。很快這名國王跪了下來,伏在地上說不清到底是在失聲痛哭還是在放聲大笑,他的隨從中也有人拔出短刀來刺自己大腿,好確定這不是一場噩夢。
而在他們的頭頂五千米處,一架“荊棘鳥”通過熱感和夜視鏡頭看到了這只小分隊,但因為伊貝國王出於法洲南方氣候的關系,並不喜歡自己或者部下身著過多的裝飾,拉近鏡頭的無人機操作員和情報官並沒有將這當成一個高價值目標。
“……這一下殲滅了他們起碼六萬人……是的,總統先生,沒有哪怕一只兔子能靠近要塞……我向你保證,總統先生,這道‘門’?他們休想通過(They shall not pass)。”
但這對於地球方面來說,這顯然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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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歷2006年9月5日11:32
地球 北美洲 美國 華盛頓特區 密勤局總部
密勤局在美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組織,甚至比FBI更為悠久。實際上,是密勤局幫忙組建了FBI。
這層歷史暗示了這兩個機構的職能不同——密勤局主要對針對政府尤其是總統的陰謀做出反應,比如美國早期泛濫全國的偽幣問題,而FBI在全國范圍獲得更多管轄權的條件就是在密勤局的專業領域附近退讓一步。長期以來,雙方的關系還算融洽。
然而上個月底發生在“空軍一號”上的災難讓密勤局經歷了近乎毀滅性的顏面掃地。
對外的說法是,EZ-32000和EZ-33000兩架“空軍一號”都遭遇了類似的機械故障,所以EZ-32000才在懷特曼基地緊急降落,而EZ-33000則在夏威夷群島附近盤旋了一段時間,且在迫降時遭受了損害,連總統都為此受傷,因此不能參與珍珠港的航母下水儀式。
為了圓這個故事,密勤局和FBI甚至真的煞有介事地逮捕了幾名在高威脅名單上的黑客和涉嫌飛機零部件造假的供應商。一些媒體嗅到了風聲,或者直覺地認為這里頭有問題,但就算以他們用來捏造噱頭吸引觀眾的想象力也難以想象出實際發生在“空軍一號”上的事。
直接或間接死於埃瓦爾之手的人,包括2名“空軍一號”的機組,12名密勤局特工……密勤局從來沒有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蒙受過如此慘重的損失,這還不算在EZ-33000俯衝時撞到天花板受傷的那些人,以及身為局長的費爾•溫特。
而不將這些事公之於眾的理由,不僅僅是為了維護密勤局的面子,某種程度上,很多人發現此時他們能理解北條重則在掌握那份“羅馬人”手中的人質名單的存在後的心理了……戰爭的關鍵在於不能讓對方取得勝利,尤其是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的軟肋,或者產生自己能贏的心理……除非己方能准備一個巨大的陷阱埋在敵人的前進之路上。
飛行員和機械師在官方報告上死於飛機迫降時的衝擊,那12名特工跟溫特則是飛機燃油爆炸的結果。這意味密勤局要對這些雇員的親友撒謊,但是從某個角度來說,尤其是對特工艾瑪•福瑞來說,“殉職”比“叛徒”這個詞要好得多。
泰麗爾堅信著這點。她始終不相信密勤局里有人會被收買或者被脅迫幫助敵人——密勤局在歷史上沒有叛徒或內奸,至少在她的認知里沒有,就算有也沒能在被揪出來前造成什麼巨大的損害。不像FBI或CIA,這個組織保持了驚人的純淨性。
然而,泰麗爾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在心中懷有“也許當一個叛徒會更好?”的強烈念頭。
費爾•溫特死了。作為密勤局的局長,他是本不該在“空軍一號”上親自指揮總統衛隊的,所以他等於是自己一頭撞進了一個無妄之災里。他的死讓密勤局群龍無首,至少理論上沒有。
自“空軍一號”在夏威夷降落直到重新升空回到美國本土,全程都是泰麗爾在調度人員和指揮事故善後。是她堅持將艾瑪定義為一個受害者而不是叛徒,同時也是她最先想出了飛機故障的那個借口……更不用提,在整件事發展到不可控的混沌階段時是她把那個“秘密武器”扔到了敵人面前,而在做出那個決定前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會那麼有效,就像她白宮保衛戰時下令“拖住敵人!”之前並沒有細想一樣。
她認為自己沒有犯錯,但是有人不這麼看。
“你知道麼,泰麗?……”
比泰麗爾年長4歲的密勤局副長……或者說原副長約翰•羅拉利,坐在原本屬於溫特的椅子上,以同情的眼神望著她——
“……和外人理解的不同,我們的主要任務其實不是擋在總統和敵人之間,而是沒日沒夜地追查還深藏在首爾繼續印制偽幣的北方殘余分子、試圖駭入白宮網絡系統的怪伽、或者利用自己的權力或者地位大發橫財謀求利益的人……”
<所以你為什麼不把自己逮捕了呢?>
泰麗爾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她帶著禮貌的微笑,像個剛進入密勤局的新進特工一樣雙手合在腹部站在羅拉利的對面。實際上,當初泰麗爾剛進入密勤局的時候,跟還不是副長的羅拉利也是這種關系。
在局內誰都知道羅拉利的態度比溫特更為傲慢,但他比她年長,並更有經驗。這兩人原本的上下級關系在2年前被溫特顛倒了,因為溫特注意到了泰麗爾直覺式行動的天賦……只是泰麗爾現在才發覺,溫特可能並不是因為喜歡這個天賦才提拔自己,而是反而覺得這個天賦耽誤了自己的發展,決心要把自己放在身邊進行矯正。
羅拉利跟溫特一樣在泰麗爾被降職之後站在中立位置,但現在羅拉利不再掩飾自己的滿足和驕傲了——密勤局首腦的任命是總統的選擇,而洛根選擇了羅拉利。
對此,泰麗爾並不責怪洛根,因為她的朋友已經告訴了她,洛根本來一開始想選的就是她,這是明擺的事兒。
但是,密勤局歸屬於國土安全部,而那邊的人跟洛根的想法相反……泰麗爾懷疑洛根要是試圖把自己拉到頭領的位置上,代價可能是失去另一個機構的頭領。
而那個人挺羅威利的主要理由,泰麗爾也是剛剛知道——那個人是羅威利的孩子的教父。
當然,羅威利自己不這麼看。在他看來,非親緣的裙帶關系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之一。他想要這個位置,證明自己更適合這個位置,尤其是在密勤局的士氣跌破肯尼迪被殺時期的風雨飄搖的日子里,一個英雄應該站出來力挽狂瀾……
而這個英雄最好不要是個才三十多歲的女人。
“抱歉,羅拉利,我不太明白為什麼你要……”
“是‘羅拉利局長’,”男人提醒道,“至於這番談話的目的,我認為其實很明顯了——泰麗,我希望你擔任我的副手(Right Hand Woman)。”
“……?”
泰麗爾有些驚訝。自從她晉升到超越羅拉利的位置後,這位露出底色的前輩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但現在他卻以傲慢的姿態向她伸出橄欖枝。
“副手?”
“是的,我認為這對我們,對局里,都是最好的選擇。”
泰麗爾幾乎開始喜歡他了,直到她問出一個關鍵的問題。
“但多久之後我才可以回我的辦公室?”
其實這不是一句期待,只是個性質普通的問題——直到“空軍一號”在安德魯斯降落,整個密勤局都是泰麗爾在撐著,所有戰略決定都是她下達的,但等一干人回到華盛頓,考慮到那個魔法師的能耐,整架飛機從機組到乘客都成了調查對象,洛根也不例外。
就如同總統被刺後昏迷不醒的狀況,哪怕洛根意識清醒,副總統也當了幾天的臨時總統。而作為被降級的中層人員泰麗爾則把事情交給了羅拉利這樣的高階人員。公事公辦地說,泰麗爾就和當初剛進來時一樣信任羅拉利的業務能力,所以她想問的是羅拉利大概會花多久的時間收拾完這個爛攤子。
然而羅拉利沒意會到泰麗爾問這個問題的動機,這個因為工於心計所以才剛四十歲就兩鬢斑白的男人嘴角帶著陰險的笑容,對泰麗爾說:“不,你原來的辦公室將由馬丁內茲接管。”
泰麗爾驚呆了:“但你剛剛說……”
“我說讓你當我的副手(Right Hand Woman),”羅拉利強調著,“但是我沒說讓你當密勤局的副長(Deputy Director)。我會讓你成為局里的運營官(COO),而且即刻生效。”
“……”
泰麗爾臉上依然帶著笑容,但非常僵硬。
這也是很多低階密勤局成員夢寐以求的職位,但絕不是泰麗爾希望的——拿軍隊打比方,如果總司令和副司令是指揮部隊上陣打仗或者至少是決定何處扎營怎麼設置陷阱的軍官,那麼運營官就是管後勤的。
這不是她喜歡的事情,也不是她擅長的事情,可這樣的職位依然有巨大的權力,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擠破頭試圖爭取了。
所以泰麗爾一開始想不明白為什麼羅拉利要把她放到這個位置上,但她突然之間想起了溫特——
“……”
泰麗爾合在腹部的手相互捏緊了——她意識到辦公桌後面的這個上級從來都以上級自居,而且跟溫特一樣認為自己依然是個需要管教的“新人”。她的快速上升並不是讓他們感到威脅,不是兔子對狼的那種被威脅感,而是人對蝸牛的單純的惡心。
她不是他們的類型,所以他們討厭她,但他們又知道她是個能人,不願浪費她的才能……只要他們認為有可能,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試圖把她擰到他們所認為的理想狀態。
“那麼事情就這麼定了?我是運營官,而馬丁內茲來當副長?”
泰麗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放松和滿足。
“是的,”羅拉利點頭,“如果你不反對,事情就是這樣,雖然我還沒有知會總統,但我認為他會理解的,畢竟馬丁內茲是個……”
他努力忍住想要說“任何事情都說‘是’的老好人”這句話,帶著微笑對泰麗爾繼續說道:“……非常合適的副手(Reight Hand Man)。”
“唔……”
泰麗爾的眼神和嘴唇展現出了真正的放松態度而不是禮貌的偽裝,這讓羅拉利也感到了放松和滿足——這個女人總得學會怎麼循規蹈矩而不是由著性子胡來,在運營部門多歷練幾年對她有好處。
“所以,泰麗……”
他從舒適的轉椅里站起來,舉著兩個水杯走向泰麗爾——
“……讓我們來慶祝你的高升~~~?”
杯子里裝的不是酒,是咖啡。在工作時間喝酒幾乎在任何機構都是禁忌,但是私下里有多少人嚴格遵守?泰麗爾從這提神醒腦用的飲料也能讀出對方的心思。
她在接過杯子的時候冷不丁地問:“羅拉利,你知道我在局里干了這麼多年,學到的最重要的一課是什麼麼?”
“嗯?
“我們就跟其他大部分聯邦機構一樣,真的太臃腫了……”
泰麗爾雙手都握著杯子,嘆息著說——
“……像我這樣的人,只用當運營官看看報表和日程就能領幾十萬的薪水……”
羅拉利笑了:“試著適應,泰麗,試著適應。這就是系統,這就是美國。”
泰麗爾發覺對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剛為什麼感到輕松——羅拉利表示他還沒把這個決定告知洛根,而泰麗為此感到慶幸。
若是總統也認可了他的想法,哪怕只是形式上的,那她可就非常為難了……
所以泰麗爾瞪著羅拉利說:“不,我不是在慶幸我保住了工作。”
“嗯?”
“我發現我越是好好工作,結果反而越是發現很多人不讓我好好工作,我回想起我當初接下這個工作本來就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工作……所以……”
羅拉利腦子還沒轉過來:“所以……?”
“我不要工作了——!約翰•羅拉利——!”
泰麗爾這麼吼完,就把整整一杯熱咖啡,都像甩鞭子一樣潑到了羅拉利昂貴的西裝前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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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歷2006年9月5日12:09
地球 太平洋 夏威夷 瓦胡島
就算是泰麗爾也不知道,洛根並不在華盛頓或者馬里蘭州——原本負責“空軍一號”安全的密勤局干員被告知,總統會搭乘緊急空中指揮機E-4B跟EZ-33000一起返回本土,但實際上洛根根本沒上那架E-4B,而是留在了夏威夷,被海軍陸戰隊和從本土過來的另一批密勤局特工保護在海空聯合基地里。
因為埃瓦爾所做出的事情,雖然洛根沒怎麼受傷,但隨著E-4B一起過來的頂級醫療團隊……尤其是腦神經專家……對總統的觀察依舊持續了整整兩天。夸張地說,若不是無先例可循加上無法可依,洛根很有可能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因為“精神健康問題”被停職的總統,將這個位置讓給自己的副手幾年。
幸好那種事並未發生。在對腦波和血液成分的檢查結果全部被證明正常之後,洛根重新掌控了國家——在距離原本的辦公室有數千公里的地方
這實際上是洛根自己的主意。當然,他用謹慎掩飾掉了自己對“門”後敵人的恐懼。如果最糟的預測沒錯,“羅馬人”確實安排了一支暗殺隊埋伏在華盛頓特區,那麼留在本質是洋中孤島的夏威夷顯然比華盛頓特區安全得多——雖然之前的禁飛令沒有回來,但很少有走空路進出的旅客注意到在各個航站樓里都出現了三三兩兩戴墨鏡的沉默者,他們是戴著熱感鏡的特工,而且幾乎所有的“字母縮寫部門”都參與了。
絕大部分媒體都在華盛頓打聽洛根的下落,渾然不知總統就住在希卡姆基地的空軍招待所里。就算是白天,洛根所在的房間也連窗子都不開,在整個馬里蘭州的角角落落都被確認安全之前,這位總統必須在這里跟吸血鬼一樣的生活。
“如果那孩子給我們留個活口就好了……”
洛根將一杯清水拿給夏普——
“……我不相信我們的醫學攻不破那個‘羅馬人’。”
所說是閉門,但並不是謝客。何況考慮到兩次“空軍一號”事件中夏普擔當的角色,他成了在目前少數可以跟總統獨處的人。
夏普也沒有假客套,就坐在沙發上接受了洛根的水。對於洛根的那番希望,這位老兵很冷淡地指出:“當時的情況不允許我們抱任何希望——我們多跟那個魔法師待一分鍾,就多一分的危險,誰知道他能做出什麼?也許他就算死了也是個麻煩。”
“嗯,”洛根雙手插兜苦笑,“比如爆炸或者變成一具打不死的喪屍?”
但夏普又否定道:“沒什麼生物是不死的,只是施加的傷害不夠多而已。”
“聽上去你並不害怕他們……”
“那麼你呢,總統先生?”
夏普挑起的眼睛讓站著的洛根認為自己仿佛變得矮小。他想起來在成為總統之前夏普曾經告訴過他的一段話,“你開轟炸機,所以你幾分鍾內殺掉的人可能比我一生加起來的還要多,但你從數千米外殺人,射程是從彈倉到地面的距離,而像我這樣的人有時必要面對面的殺人,‘射程’是肋骨到心髒的距離。所以你應該向人夸耀的不是殺了多少敵人,而是你救了多少像我一樣的人。”
當時的洛根自然不會把這種半開玩笑的提醒當回事,但現在他需要夏普所說的“像他一樣的人”。兩天前通過對日本自衛隊的炮擊行動的觀測也證明,光靠無人機或望遠鏡,只能摧毀敵人,但不能打敗敵人。
“老實說他們嚇到我了。”洛根用一只手扶在桌邊,“‘羅馬人’居然還有十萬左右的後備兵力……”
“所以說絕對不能小看他們。”夏普回想起在戴維營兩人第一次會面時的對話,“那個魔法師證明了他們了解我們的速度可以遠超過我們了解他們的速度。我們這邊的世界獲取信息實在是太容易了,而我敢說他們那邊連電報都沒有發明,而我們的情報部門很多都已經被新聞媒體和網絡嬌慣壞了……”
夏普知道這個問題不僅僅是現在,哪怕在十多年前就是了——他的三萬人就是因為CIA沒能辨識出精心偽裝過的伊拉克核設施而命殞他鄉的,更讓人惱火的是MI6認出來了CIA卻不信。
洛根知道夏普對此的芥蒂,而“空軍一號”劫持事件也讓他充分意識到以現有的體系來應對“門”後未知的情況是絕對有局限,甚至有致命缺陷的。很多事情正如夏普所說,要推了重來,而這需要成本……
幸好,目前的局勢讓洛根有能力從國會手里拿到足夠的成本。
“……我向你保證,勞倫斯,”洛根以誠摯的語氣說,“我會全力支持你,你不用擔心預算的問題。”
“海軍陸戰隊什麼時候擔心過預算的問題?——我們不擔心【根本不存在】的問題……”
講完這句笑話,夏普轉入自己想趁此機會真正要說的話——
“……所以你同意我把他放進隊伍?”
這個“他”指的是“吉良永澈”。也許剛上飛機的時候洛根對夏普的判斷還有所懷疑,因為誰都看得出來那個年輕人……實在是過於年輕了。
但是等這位總統被護衛們攙著離開飛機,欠了那男孩一條命的洛根已經不再對他的能力報以任何懷疑——洛根在意的是別的地方。
“我必須承認,”洛根移開了目光,“他是個非常出色的年輕人……但是……”
“但是什麼?”
洛根把臉轉了回來:“但是為什麼檔案里寫了他做出了那些事?”
“……”
聽到洛根的這個問題,夏普先是一愣,然後察覺出洛根並不是在試探,而是真的感到困惑。
“所以你不相信他做了那些事,總統先生?”
夏普不敢確定洛根到底指的是哪些事,所以也沒挑明。
“如果你問我對他現在的印象,那麼,他給人的感覺是個孤僻的愛國者……”
洛根說到這里就被夏普打斷了。
“他絕不是個愛國者,總統先生。他在不同的國家用不同的名字——在俄國他是ученик-712,在美國他是諾金•基蘭、在德國他是施耐德•安、在日本是吉良永澈……他根本沒有祖國。”
洛根被夏普的這份斬釘截鐵給震驚了:“沒有祖國?”
“羅傑斯,你才在橢圓辦公室里坐了兩年。你解散了我們,但你其實並不知道那之前我們做過什麼……你更不可能知道那個孩子做過什麼,又能做出什麼。”
洛根聽夏普說到這里,眯起了眼睛。
“你在試圖證明我的懷疑?”
“什麼懷疑,總統先生?”
“吉良上士,”洛根停頓了幾秒,“是個反社會者?”
“……”
夏普久久的沉默讓等洛根幾乎像是面對一個非法闖入者一樣向他問道:“所以你為什麼要推薦他?”
“你問我誰適合越過‘門’去執行任務,沒問誰是反社會者。”
“但是……”
“羅傑斯,”夏普打斷他,“比起解釋我的判斷,我更想問一個問題——什麼是反社會者?”
“反社會人格者通常沒有同理心或同情心,不顧他人的痛苦,拒絕遵守大多數人遵守的社會規則……”
夏普看著羅根跟背書一樣說出那個詞的基本定義,等洛根注意到夏普的沉默而止住話頭,夏普繼續問道:“大部分自稱的反社會者其實只是懷著叛逆心理的怪伽,而少部分真正的反社會人格者,他們中的大部分又一生都沒有殺過任何一個人。”
“嗯哼?”
“海軍陸戰隊目前有16萬陸戰隊員。托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福,其中13%的人都毫無疑問地被確認殺死過敵人。20%的人都瞄准人類射擊過……”
洛根看出了夏普想說什麼,於是笑著打斷他:“啊,你在說的是為國效命,這跟反社會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勞倫斯。”
“但對於人類來說,這沒什麼不一樣。”夏普瞪著眼睛說,“區別只是我們受過訓練,我們知道會發生什麼,而且我們被要求,除了在戰場上,謀殺一個人類就是不被允許的。”
“等會,夏普,”洛根皺起眉頭,“你之前承認了他做過那些事……”
“哪些事?”
“阿爾及利亞邊境上的那個村莊……”
夏普在洛根說出更詳細的內容之前阻止了他:“那是給他的命令。他那時受雇於‘黑影’,而那一隊‘黑影’執行的是當時的美國政府給的命令。”
“所以你想說他是不得已而為之?”
夏普避開了這個問題:“他被告知他應該執行那個命令,而他沒有反抗。他總能把命令完成得很好,不管用什麼手段……我以為你需要的是不就是這樣的人麼?羅傑斯?”
“沒錯,能執行命令的人自然是很好的,但是……”
洛根頓了頓——
“……告訴我,勞倫斯,舊金山的那件事是真的麼?”
“有人背叛了他。他試圖自己找原因,在這個過程中,他不幸造成了一些附帶傷害。僅此而已。”
夏普沒說的是,他自己也差點在那個“附帶傷害”里,看起來洛根也沒讀過完整的檔案。
“……”
洛根因為這位老兵的話沉默了好久,接著搖頭嘆息著說:“你讓我開始為難,勞倫斯……有個聲音在告訴我那個孩子值得信任,畢竟他救了我的命,卻連一枚勛章都不要,但另一個聲音提醒我,要擔心他脫韁之後會做出些什麼。”
“脫韁?”
“那邊是個新世界,不是麼?”洛根說,“我不會幻想所有人過去後都會堅定不移地懷念故鄉……只要時間夠長,遲早會有人會把那邊當成故鄉。”
夏普沒質疑這點——美利堅合眾國的出現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是他挑起的眼睛讓洛根意識到自己說的依然不對。
“你想說,他不會脫韁?”
“總統先生,你看過他的檔案,”夏普把雙手交叉在膝蓋之間,“所以你知道,套在那個男孩頭上的第一條韁繩是蘇聯人的,然後是我們……我們以為我們的韁繩拉得住他,我一開始認識他時也這麼覺得,但實際上他根本不在乎頭上的韁繩,而且他能輕易扯掉它。”
“所以你在說他確實可能脫韁?”
“讓我這麼說吧——真正拴住他的不是我們的韁繩,不是俄國人已經不再相信的那一套理念,更不是我們用鈔票堆出來的美國夢……他不在乎這些東西,因為他不信任任何人,至少曾經是如此。”
“……”
“他不信任我們是因為從他的童年……雖然我懷疑哈薩克天山山脈上訓練營的生活是否能被稱之為‘童年’……他知道人會撒謊,人會背叛人,所以在他看來,我們才是反社會者,因為我們很多人在社會里說一套做一套——我們每個人都活在我們自己建起來的監獄里。”
“……”
洛根的手揪緊了桌角。夏普注意到這個反應但沒有說話,繼續道:“波斯灣核爆之後,他能那麼快地改換門庭就是這個原因,而我敢說,要是事情就那麼繼續下去,時機到了的話,比如我們認為他知道得太多了決心做掉他,或者僅僅是把他放到某個農場里讓他‘退休’,他也會立即背叛我們,因為在他看來,這僅僅是在同一個監獄里從一個牢房換到另一個牢房的區別。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獄友是誰。”
洛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攤開手,像是在問“所以你為什麼這麼信任他?”
“因為我認為……”
夏普說這話時,在停頓間發出深深的嘆息,像是被永澈搶走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無價珍寶——
“……在他遇到某個人之後,他終於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