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來了。我們身上的衣服逐漸厚了起來。逐漸降溫的大海,顏色也顯得深邃起來。
在傍晚的海岸线上,兩名少女被衝上了沙灘。她們穿著潛水服,背著氣罐,其中一人的氣罐管子落在一邊,而她卻含著另一人氣罐接出來的管子。
海邊的路人立即叫了救護車,並開始自己嘗試對二人施救。他們的救援手法十分科學,首先排出了二人體內的水,然後進行人工呼吸和心肺復蘇。
然而救護車到來後,發現沒含住氣管的那名少女已經死亡,且應該在衝上岸前就已經死亡了。另一名少女還有一口氣,但形勢也十分危急。
為了盡快搶救那位尚有一线生機的少女,救護車帶著人迅速離開了。留下那名死者,蓋著一塊綠化纖布,繼續躺在海邊。現場人員聯系了我們,讓我們先把她接回葬儀館,等親屬來認領。
把她接回來時大概六點半鍾,我們先把她放在了清洗台上,嘗試脫下她身上水泡透的緊身潛水服。她的潛水服是深藍色的,使用了一種非常緊致,表面似乎是乳膠一般的材質。我們先脫下她腳上用於隔離腳與腳蹼的短襪,應該是萊卡之類滑滑的的化纖材質。她的腳被水泡透多時,皮膚都起了皺紋,且顏色白得像紙一樣。她的身材很好,個子不算矮,一米六七左右,胸部和胯部都不算小;腰略有點粗,不是肥胖的那種粗,而是有肌肉撐起來的感覺。胳膊和腿部都很結實,明顯都是肌肉,看起來是個精於身體鍛煉的女性。
最先趕到的家屬是一名年輕男性。他自我介紹是二人的堂兄。她們二人的關系是親姐妹,所以她們的直系親屬都在醫院陪護仍在搶救中的妹妹。姐姐名叫南雁,妹妹名叫南鳶。南雁是一名健身教練,南鳶是剛大一的大學生。她倆在假日里相約潛水,沒想到遭遇了水下暗流,被卷走了。姐姐一直深愛著妹妹,把最後的氧氣和活下去的希望讓給了她。他告訴我們,先簡單處理南雁,將她暫存在冰櫃當中。等妹妹順利出院後,就讓她來與姐姐見最後一面。退一萬步講,倘若妹妹沒能搶救過來,就讓她和姐姐一起入殮。他給我看了妹妹在ICU里的照片,渾身插滿管子,昏迷不醒,十分痛苦。說到這里,他都忍不住哽咽,祈禱著妹妹能夠活下來。
根據他的要求,我清洗了南雁的遺體。南雁的身體很結實,洗起來有些費勁。如此健壯的女性,在面對自然的時候,仍然是無比弱小的。即便如此,她表情平靜,看不到溺水窒息時的痛苦。或許是因為她失去意識的時候,看到了妹妹生還的希望吧。把她體內的汙物排除後,我把她輕輕擦干,用另一塊浴巾包住她,和千雪一起把她抬到推床上,推進冰櫃。
在那之後的幾天,除了南雁的父母來看過一次,哭得稀里嘩啦之外,沒有任何事發生。在把南雁推入冰櫃的第十天,電話終於打了進來。
令人欣慰的是,南鳶的搶救很成功,現在她不僅脫離了生命危險,而且已經逐步恢復,可以出院了。計劃明天就為南雁舉辦葬禮,讓她們見上最後一面。
下午,我們把南雁請出冰櫃。凍了十天的她,摸起來冰冷僵硬,指尖都留下一層冰霜。我們把她抱進用來解凍屍體的浴缸里。浴缸里早已接滿一盆放了香料的熱水,南雁躺在其中,微微漂浮起來。千雪輕輕按摩著她的肢體,使她的肢體慢慢軟化下來。身為健身教練的她本身就很壯實,解凍之後皮膚也很緊致。
畢竟過了整整十天,南雁的膚色已經變成了十分難看的慘白。我們又花了很長時間為她的全身著色,讓她的皮膚恢復生前的樣子。
既然是健身教練,死後也要有活力的氣質。葬禮的衣服,就選用姐姐平時穿的常服。我為南雁換上了運動T恤和短裙,為了防止走光穿了安全褲,勤於鍛煉的她手臂和雙腿上都能看到一些肌肉,展現出漂亮的身體曲线。之後,我為她的雙腳穿上白色的短襪。這雙腳曾經帶著南雁跑了上千公里的路,如今終於和它們的主人一起休息。我又為她穿上運動鞋,和千雪她們一同將南雁抬進一邊的棺材中。
南雁的葬禮很朴素,狹小棺材里墊著純白的被子,南雁躺在上面,頭枕在特制的枕頭上,雙腿伸直並起,腳踝被透明絲帶束起來,雙腳並在一起。她的身邊,零零散散地放了些她生前使用的護膚品,和一雙平時穿的鞋子。妹妹來到了會場。剛剛出院的她身子還很弱,不過至少可以自己走路了。她慢慢走到姐姐的身旁跪下,托起她的手,將一塊小小的懷表放在手心讓她握住,又給她的手腕戴上一串手鏈,把雙手疊放起來。“這是姐姐之前送給我的禮物。”妹妹一邊撫摸著姐姐失去溫度的臉龐,一邊用沙啞的聲音小聲說道,“懷表里有我們倆的合照,要是她感到寂寞了,就看看我吧。到時候我們再相見,或許還能記得我吧。只是到時候她可能已經認不出我了……姐姐,你安心走吧,我的事就不必太多牽掛了。”而棺里的姐姐一言不發,閉著雙眼靜靜地躺著,雙手將懷表握在胸口,臉上似乎隱約帶著一絲笑意。
南雁的遺體是火化處理的。我將她的懷表和手鏈事先拿走,然後把遺體轉入火化用的紙棺,推入火化爐。待把骨灰收入小盒後,我又把懷表和手鏈放回小盒之中。
我親自把小盒遞給了南鳶,她對我們說:“謝謝你們,讓我最後還能看到姐姐一面。她看起來沒有痛苦,就像睡著了一樣。”她似乎喉嚨哽住了,頓了一頓,又望著棺材的方向說道:“姐姐,謝謝你。你拼死搶回來的這條命,我一定會好好珍惜。”
聽到她這麼說,我心中稍微舒暢了些。南鳶紅著眼睛來之前一定哭過不知道多少回。我無法想象南鳶經歷了怎麼樣的痛苦與折磨,無論是望著姐姐塞給自己的導氣管的時候,窒息失去意識的時候,還是醒來得知姐姐去世的消息的時候。我甚至擔心她將姐姐的死怪在自己身上,因此輕視自己的生命。而現在,南鳶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或許看到妹妹不再沉浸於悲傷和自責中,姐姐會感到更加高興吧。
南雁懷抱著和妹妹的信物走向天堂,南鳶則用姐姐留給她的畫筆續寫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