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於禁將軍診斷書
[chapter:於禁將軍診斷書]\r
~魏國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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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寫這篇文章沒什麼主要目的。本來是插嘴別人的話題,插著插著發現越插話越多。只能怪光榮塑造角色的思路很奇特,雖然劇情只有寥寥幾篇,但提供了很多似有似無的线索可供開腦洞。\r
嚴苛,嚴肅,對制度的高度服從,道德高尚,不圓滑,苦逼,孤獨,沉默,不善交流……這些性格元素乍一看似乎沒什麼特別的。但放在於禁將軍身上,在三國這樣的背景下,陡然變得非常有探討的空間。如果將這個虛擬角色當做真實存在的人,通過心理學原則進行簡單地解構,最終所能讀出的內容將遠比游戲當中所呈現的要多得多──我不覺得這是光榮無意為之的結果。於禁出陣拖延這麼多年,背後人設一定早就經過了反復推敲。之所以現在只給這麼一點點劇情,大概是因為暗榮這家伙長久以來就黑心的緣故。\r
正所謂:“故事留三分,試試水深淺。玩家總有錢,粉絲常腦殘。垂餌本篇內,賺錢待續篇”。\r
光榮本身有個三國歷史很過硬的團隊,《三國志》系列游戲種種設計就可見一斑。我想討論的是,在歷史之外,光榮到底給於禁設定了怎樣的角色心理。綜合《三國志》和《三國無雙》游戲劇情,推想下一代無雙該用怎樣的內在邏輯來詮釋人物。以及從現代心理學角度看,這種設計有多大的合理性──對,我就是這麼蛋疼,就這麼不靠譜,就這麼扯淡。你能咋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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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兼容屬性從何而來\r
人格的形成離不開外部世界和內部自我不斷交融和平衡。\r
人生每一個階段自發性的內在矛盾(自我同一性,恐懼、焦慮、孤獨、不信任……等等),和被外部世界(他人,團體,社會氛圍,道德……等等等等)認同並接納的渴望,這二者形成相互影響,互為依存,相互矯正。理想情況下,人們會在二者角力當中,生成一種適應環境又不放棄自我堅持的獨特人格。(詳情見於《人格發展·埃里克森與萊文森·發展理論》2005上海社會科學院)\r
於禁的青少年時期是怎麼設定的,這個我猜不出來。但從登場時的性格來看,我覺得吧……干將軍從青少年時期心理問題就沒解決好。成年後更是成長停滯,解決問題的能力沒增加,倒是問題本身增加得非常迅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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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差到不行的兼容性。\r
同樣是不斷追求完美的內在精神,性格高潔而寬柔的荀彧就具有極高的兼容度。他認為人是多種多樣的,有不同的個性表達,當然也有不追求完美的權力。這種思想使他選拔人才的方略具有高度靈活性。\r
拿郭嘉舉個栗子。郭嘉就是不高興當十大傑出青年,就願意留著缺點不改,那也是郭嘉的自由。荀彧並不特別介意,照樣可以舉薦他並且兩人關系還不錯。因為荀彧知道在郭嘉的價值體系中,尋歡作樂跟荀彧追求高潔自守是具有同等意義的。(三國無雙里荀彧還是大眾臉,這是根據光榮《三國志》推測的)。\r
但換了於禁可能就不明白,怎麼會有人不想追求一個內在和精神方面更完美的自我?什麼叫“精神追求沒有高下對錯之分”,這種話在干將軍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放任散漫既然不是因為愚昧或能力達不到,就是被欲望、懶惰、貪婪……等等什麼東西所蒙蔽了。反正非得找個原因出來不可。\r
無論這個原因找不找得到,總之讓他理解並包容郭嘉這樣歡脫的思維回路是不可能了。由於所屬不同他管不了郭嘉,就只能強忍並盡量無視。萬一忍不住時會怎樣,那就難說了。從無雙IF劇情里的對白,“氣氛會變僵硬”,“對人對己的嚴苛,使旁人感到畏懼”,可見同僚們應該有領教過……\r
多說一句,如果郭嘉歸於禁將軍直接領導,那就慘了。一定會被狠狠地“勞動改造”“接受精神再教育”,直到郭嘉哭著跑去跟曹老板求救為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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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於禁這種嚴重的不兼容,常體現在自我同一性混亂的青少年身上。按埃里克森的發展理論,這種偏狹是心理防御機制的一種體現。當人們對自我同一性產生混亂時,便會依附於周遭小環境,包括領導、群體、朋友、配偶……林林總總,通過排除異己來獲取同一性的滿足和歸屬感。這種情形發展到極致,便會形成納粹主義,民族陣线等一系列典型的例子。(埃里克森,1968)\r
如果情況理想的話,人們將通過時間和生活經歷,逐漸達成自我同一性。一個具有完整穩固自我同一性的人,有能力接受並容納“異己”,並從中發展出真正親密的關系(包括友情和愛情)。如荀彧,郭嘉,乃至曹老板那樣。\r
而於禁的情況則像是在混亂中過早形成了自我同一性。其典型特征是,接受外界給予的價值觀、目標、生活方式,形成尊重權威,不包容,比較死板不靈活的處世方式。(美國心理學家馬西亞James Marcia)\r
值得注意的是,自我同一性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也存在有倒退、重構等現象。埃里克森也認為,人格的發展過程總有滲透、延伸和殘留。如果用這套理論來概括一下於禁的角色設定,就是:“雖然自我同一性過早形成,它仍可能不穩定,並且帶有往期的明顯印記。”\r
說個跟主題沒關系的閒話,這種滲透和殘留在我們日常生活中也常見,比如說疏離反應。成年後在人際交往中感到自我同一性受到威脅時,人們會進行一些破壞關系的行為。這就是青少年時期某些心理的殘留和延伸。(《人格發展·埃里克森與萊文森·發展理論》2005上海社會科學院)這種疏離反應控制在一般社交范疇內,就是一種常見的心理狀態。並不代表內心存在問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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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永遠是少年\r
如上文所述,幸運的話,人們在成年之後仍有機會隨著生活經歷和環境的變遷進行修正,獲得更好的自我。\r
可於禁顯然不是幸運的那一類。\r
在軍隊這種重視制度、階級、秩序,抹殺個性的封閉環境,人們的思想價值觀被高度統一,所謂的“外部世界”,也被濃縮到一個相對較小的范圍內。在這里,所有年輕人都被賦予了“軍人”這個新身份。此前的身份,社會地位,生活狀態,統統失去意義,一切需要推倒重構。\r
不難想象,一個正值人格形成關鍵時期的青少年,投身於軍旅之後所要面臨的心理變遷。如何適應這個嶄新環境,同齡人相互之間的差異,社會和家庭所強加的角色(即“別人認為我是誰”),和內心自我認定的角色(即“我認為我是誰”)之間的矛盾,與外界價值觀的交融和對抗……等等,這些都是誘發內心困惑的因由。通過解決這些矛盾和困惑,人們整合屬於自己的多重角色,得以形成並鞏固穩定的自我同一性,進而邁向人生的下一個階段。\r
但問題是干將軍他不是一般人……上述這些誘發內心困惑的難關,在干將軍這兒壓根就不是通過正常渠道解決掉的。\r
由於光榮沒有做童年時期的設定,早期的成長環境就不談了,單說社會(軍隊體系)所強加的角色與內心自我認定的角色這兩者之間,真的存在嚴重矛盾嗎?\r
我很懷疑這一點。從其結果來看,於禁這個角色始終保留著律人律己,嚴肅、嚴苛、高度服從、不斷精進的特性,完美適應了軍人這重身份,看不到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自我殘留的痕跡。如果真的曾存在另一個自我,並經過內心斗爭而相互整合,應該不會被抹殺得這麼干淨,多少也得有點殘跡。\r
由此推想,上述這些特性極有可能是更早時就形成的。在自我角色→社會角色之間不存在嚴重矛盾,也就不必經過相應的整合過程。\r
內心自發動力指望不上,那就只有看外部環境壓力了。\r
誠然,無論什麼環境什麼時代,人與人之間總存在思想和生活態度的差異,由此誘發一些碰撞,會促使人們做出改變。而此時長輩(包括親屬、權威人士或者其他對當事人很重要的人)的態度將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埃里克森甚至認為,如果得不到這些人所給與的支持,人們將不可能形成穩固的自我同一性。\r
我猜想,最初在軍隊底層混的階段,干將軍應該多少對周遭的差異感到一些困惑。但後來情況開始變化,他憑借實力脫穎而出,一次次得到升遷。這些看得見的事實從客觀上給予了他認可,證明了其觀念的正確性。\r
(插花。按照光榮三國志系列里的思路,於禁自吳國歸來時不到56歲,不然不必假惺惺安排將軍位,直接照漢代規定退休了。184年平黃巾時從軍,此時年過15歲。192年歸曹總時23歲,軍銜是都伯。一年後升為都尉,待遇約相當於雜號將軍,但沒有名分。要知道趙雲一生都是雜號將軍,於禁24歲左右就享受這個待遇,可見確實深得重用。※注意這是光榮的思路,不完全是歷史真實情況。)\r
需要提一下,這時鮑信手下升遷空間有限,於禁又或許過於年輕,升到都伯不算破格升遷。但無論如何,鮑信還是給了於禁最初的認可和鼓舞。而那些“異己”,反而被客觀環境所否定。\r
可想而知,於禁的思想和行為模式在這個過程中得到的是一再固化,而不是矯正。由於軍隊環境的特殊性,軍官具有在一定范圍內貫徹自己觀念的權力,一切與之相悖的思想和態度都可以用合法的手段加以排除——他還沒經過與周遭差異對抗碰撞的過程,就具有了抹殺這些差異的力量。本來應該有的那些困惑,早就灰飛煙滅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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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於禁這角色的人格發展歷程,幾乎就是一個直线。\r
原有的價值觀和自我認定在軍隊中得到了認可,外部世界也沒能形成真正的壓力,促使其進行思辨。在沒有碰撞,無需整合的情況下,干將軍直接跳過了正常人格成長的必要過程,過早形成了自我同一性。\r
但,人生中有些事情必須經歷,否則不會得到相應的成長。正因跳過了必要的過程,其自我同一性反而不夠成熟穩固,帶有強烈的青少年時期心理殘留,因而才會有偏執、不包容、控制欲強、崇尚權威……等等這一系列表現。\r
平心而論,在那樣一個亂世,那樣一個環境,這種心理狀態也很正常。就算有一些副作用,但正作用更大,不能說有多大問題。\r
只不過干將軍運氣不夠好。恰好這種心理狀態的副作用,在以後的人生中形成了致命的陷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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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與子同仇\r
於禁跟著曹老板混之後,一年之內三級跳升到了都尉,已經接近將軍。相應的,面臨的情況也產生了一些變化。\r
首先是職責范圍的變化。不再僅僅是服從上級命令,嚴格訓練軍隊,還具備了對最高長官一定的建議權,跟同僚們的配合度也變得很重要。\r
其次是人際環境變動。從鮑信軍“跳槽”到魏軍,原先的領導和同僚四散各地。而周圍那些不斷增加的魏軍將領簡直奇葩朵朵開,性格人生態度價值觀什麼的,相差十萬八千里。對於成長過程中沒點亮兼容技能且社交技能很爛的干將軍來說,如何適應這堆貨,應該是個不小的挑戰。(彼此彼此,新人要適應這位前輩也不容易。)\r
第三是制度變更。鮑信軍類似一家小公司,而魏軍則像國際Top10企業。其軍隊體制,治軍理念,合作方式,對將領的要求……等等,都有著根本性區別。\r
陡然踏入新環境的干將軍,亟需尋找新的支柱來安身立命。除通過客觀戰績來證明自身價值之外,心理上的歸屬感也是有待解決的問題。\r
而跑來幫忙解決這個問題的,就是君主曹操。無雙IF劇情里曹老板跟干將軍說那些話,其作用不言而喻。簡單幾句對白的背後,是對於禁全方位的認可。包括嚴峻、頑固……之類的缺點。\r
雖然這是架空劇情,但本質很合理。史實曹操也確實曾對於禁有過高度的嘉獎。表達方式和發生時機不同,目的應該都一樣。通俗的說法叫籠絡人心,心理學的說法叫:“通過理解和認可,建立起某種情感聯系,使對方產生歸屬感和對於領導者的認同感。”\r
在曹老板而言,這大概屬於常用技能。滿足將領們物質及精神方面的需求,才能籠絡那麼多英傑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r
但在干將軍這里,情況可不是這樣的。打個沒節操的比喻,就好像情場高手跟情竇初開的少女調情,前者半真半假逢場作戲,後者可是動真情准備許終身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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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認真點……其實我想討論的是兩者之間的“共生關系”。\r
對“共生”的渴望和追求,是人最原始的渴望之一。簡單說,是“你我同心同體,能夠全然相互理解,有著精神上最親密無間的關系。所以你(受控者)必須按照我(掌控者)的意願去行動,任何與我意願相悖的,都是絕不能容忍的背叛”。(具體參看注釋篇)前半截是理想,後半截是副作用。\r
之前說過,於禁這個角色設計,人格成長過程有缺失。沒有經過真正意義上的人我分化,後果之一就是容易陷入共生關系。\r
他對士兵的態度,除了前面說的自我同一性問題之外,共生也可能是原因之一。他將自我強加於所有士兵身上,所有不合其理念的行為都被撲滅。對其他聽話的士兵,則表現得很正常,沒有額外虐待。這就很類似於共生關系中掌控者的行為。由於對方是“士兵”群體,共生關系比較模糊,害處隱藏較深,幾乎看不出來。\r
題外話,這恐怕也是干將軍看上去非常強悍的原因之一。如前面提到IF劇情里的對白,干將軍的剛毅時常輻射到同僚。說難聽點簡直是到處施加精神強X。別人還經常反抗不成,只得受著,比如李典、樂進等人,就拿他很沒辦法。這樣的干將軍不強悍才奇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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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到曹老板開始,重要的轉折就來了。\r
前面說到,人格成長過程中,長輩或權威者的態度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特別是干將軍這種成長有缺憾的,一生都比其他人更注重權威者的態度。而曹老板是君主,是軍隊最高長官,權威身份毋庸置疑。\r
於禁過來後腳跟還沒站穩,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拔,遠遠超過鮑信所給與的。這是對自我同一性的加固,也是自身價值得到承認的證明。\r
情感上所給予的理解和支持,重要性更不言而喻。在對外不兼容,心靈層面一直處於相對孤獨處境的干將軍而言,這份君臣之情不僅帶來了歸屬感,也滿足了對親密關系的渴求。\r
不難想象,於禁此時內心受到的衝擊有多大。魏軍很多將領都是這樣,從情感認同發展出堅定的忠誠,以報知遇之恩。\r
但干將軍心理基礎不同。以往跟鮑信等人維持正常上下級,是因為缺少“知己”的共鳴以及精神上的親密關系。現在這兩個要素已經具備,再將制度、階級模式套用到彼此身上,形成的就是共生。\r
如同之前跟士兵模糊共生一樣。此時於禁將自己視為士兵,掌控權交給君主,默認自己的生命與精神從此歸曹操支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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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插一句,共生關系很容易被解讀為“愛”或“士為知己死”或“忠義”。\r
但我認為其中有些不同。共生是非常專橫的。雙方默認掌控者的意願是第一法則。一旦某事不合其意,就會當成對彼此的背叛。雙方產生極大的負面情緒,包括憤怒,不安,受傷害,負疚感,自我質疑,自我苛責……等等。其潛意識類似於:“若我不能讓你十足滿意,你就會離去。而我將失去存活的意義,只有死路一條”。(參看注釋篇四)\r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共生的另一特性,“通過對方來看見自己”。將對方視為自體客體,把自我的一部分投射到對方身上去。再將這個形象內化吸收,來形成穩定的自我。(具體請參看胡科特《自體心理學》,1974)不難理解,為何自我同一性不穩定的人特別渴望與他人共生,也特別害怕共生破裂。因為那意味著自我迷失,自我厭棄,和人格解體。\r
就像《小王子》里的那只狐狸。它纏著小王子馴化自己,因為“你馴服了我,我就不再是千萬只狐狸之一,你也不再是千萬個小男孩之一,我們會成為彼此不可或缺的唯一。”(大意)\r
也正因此,狐狸比小王子更在乎彼此關系能否持續。告訴他馴化的意義,如何對馴化負責,又再三挽留,不願他走,都是對共生的維護。說不清到底是誰馴化了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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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共生也是盲目的。因為彼此同體,想當然就以為能完全理解對方的想法,而不去進行求證。\r
殺昌豨就是典型例子。按照魏軍風氣,這類情況顯然有商榷余地。當時很多副將都勸說可以圓滑處理,至少折中一下,送俘虜讓君主決斷。怎麼就上升到“失節”這麼嚴重的高度?\r
因為於禁所追求的,不是普遍意義上的忠義。而是百分之百滿足曹操的意願。而曹操軍令中完全沒有表現出允許彈性處理的意思。雖然內心痛苦不已,於禁也只能不折不扣地貫徹了君主的意願,斬殺舊友,作為君臣共生關系的獻祭。\r
(※無雙里有沒有殺昌豨的劇情,我不記得了。三國志系列早年在人物列傳里提到過。按照光榮的癖性,我猜真做於禁傳的話很可能用這個情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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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曹老板是否喜歡與人共生。只從旁支證據來看,他非但不反感,還很熱衷於親手打造這類關系。\r
《三國無雙6·魏書》里跟遼神的對話,其本質就是:“你所有的自由都歸我控制。沒有我的許可,你無權決定自己的生死,不能擅自犯險,甚至不能決定如何對待自己的身體(指受傷,勿想歪)。”\r
看似溫情的對話背後,其實是對自主權的全面剝奪,程度嚴重堪比蹲監。但手法很高明,遼神當場就帶著感動掉坑了,一頭栽進這個甜蜜的監獄而不問其他。所幸遼神心理基礎好,“受害”程度就有限。\r
對遼神都這樣,何況自動送上門的干將軍了。\r
不過必須得說,曹操並沒有共生的需求。應該雙向起效的情感機制,實際是單向的。比如對關系斷裂的恐懼,曹操就壓根沒有。他只是利用這種心態穩固將領們的忠誠。心理沒問題,就是性格太惡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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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歸正傳。在於禁的角度,兼君主、權威、知己、親密關系的另一方,多重角色於一身的曹操,毫無疑問是最佳共生對象。又因為能同時滿足上述條件的人選太少,實際也是唯一對象。\r
而曹操又是個喜歡通過這類關系控制屬下的人。如果下一代無雙保留史實劇情的話(我猜可能會史實跟架空共存),其悲劇收場恐怕跟君臣雙方共同締造的共生有很大關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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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致死的共生\r
樊城之戰是一切的轉折點。\r
史料記載中,導致一死一降的客觀因素非常多。比如說戰況不可能翻盤,死戰已無意義,擺在面前只有自盡投降兩條路。龐德是新人,顧慮較多,於禁相對負擔少。選擇投降日後還能回魏軍效力……等等。個人猜想說不定還有些幕後旁支原因,這里就先不談了。\r
只說光榮擷取史料編織成的樊城之戰。除上述那些因素之外,我覺得心理層面上,於禁也確實不能選擇死。\r
要知道曹操可沒說戰敗了你就給我去死這樣的話。於禁若主動選擇死亡,等於脫離了對方的掌控。用死亡來剝奪掌控者對自己的支配權,從而徹底摧毀彼此的共生關系。這不是忠誠,而是最暴烈的反叛。\r
試問干將軍有這願望嗎……失去共生,比死亡更恐怖。這種非理性的情緒十分強大,是求生本能之外的另一重動力。\r
也是因為共生,於禁想當然認為彼此能全然理解並信任對方。如同當年追逐青州兵時,他信任曹操的判斷力,曹操也會准確解讀他的行為和動機。(※此情節多次見於三國志系列的人物列傳,說不定下一代無雙會用,我猜不准。因為敵對方是夏侯惇的軍隊。)\r
綜上,促使干將軍“一死以全名節”的動力不充足。最後選擇投降,也許正是這種心理與客觀因素相權衡的結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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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榮好像沒做過於禁被俘虜後的劇情,無從得知具體情況。但這段日子肯定很煎熬。\r
普通道德層面,投降是“失節”。對有精神潔癖的干將軍來說,壓力已經很大。身在敵營也不會碰到什麼好事……這些情況於禁也許多少有所預計。但他肯定沒想到,君主此時竟落井下石。\r
“相知三十年,還不如龐德”,這話一般情況下叫賭氣。居於共生關系之下時,就變得很有殺傷力。\r
於禁對君臣共生的重視,行為心理雙方面付出的程度,都毋庸置疑。而掌控者卻說:“你仍沒讓我滿意。”對龐德的認可,更突顯出作為掌控者的失望。其背後根本意義,是對共生關系的否定。\r
這就相當於小王子對狐狸說:“馴養你三十年,你卻跟千千萬萬沒馴養的狐狸一樣,都讓我失望了。我們之間的馴養還有意義嗎?”\r
無論游戲或歷史,曹老板都是時常任性亂來的主。佛魔皆在一念間……就這事說,我認為他是心存惡意,故意為之的。\r
這時君臣分隔兩地,失去直接聯系,實際上共生已經被阻斷破壞。所能依賴的只有心中的信念。這種單方面宣告破裂的言論輾轉飄到於禁那邊,帶來的打擊會有多大,也不難想象。\r
在於禁被俘到曹操過世的這段日子,曹操甚至都沒遣使交涉。不要人回來,不給澄清自辯的機會,也不願再重構——當然可以說因為忙不過來,但總歸是放任不管,聽之任之了。\r
曹老板冷漠的態度跟言論,都出於同一種心態。只有舍棄,才是對共生者最大的鞭笞,最嚴重的懲罰。置之不理不聞不問,正是舍棄的具體表現。\r
唔,這麼惡劣的小王子,害得童話都不美好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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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說,共生關系如果破裂,不僅表示一生為之而做的獻祭毫無意義,也代表自我存在的價值遭到全盤否定。隨之而來的將是自我迷失,自我厭棄和人格解體。\r
“失節”所帶來的壓力已經很難承受,周遭又都是敵國將領,情感極其孤獨。這種處境中,任何人都無力再去面對共生破裂帶來的惡果。這不光於禁,換誰都一樣。如此多的問題集中到一起,組織一個現代心理治療團隊都得長期抗戰,何況三國時期沒心理學門診可掛。\r
不過無論三國或現代,人類本能都沒變。面對致命打擊時,會自動開啟心理防御機制。拼湊甚至是虛構出某種較能接受的情形,說服自己去相信。除非有回避不了的反證,或做好了承受的心理建設,否則當事人明知是在自欺欺人,也絕不會舍棄這最後一點希望。\r
曹老板的話肯定是二手消息,這就給了僥幸心理存在的空間。或許是傳話者有惡意,斷章取義或誤讀,可能是一時氣話不是真心的……各種可能。總之於禁回魏國之前,接受事實跟防御機制這兩種心理一定在頻繁交戰。\r
因為後來的事實證明,曹操的態度對於禁來說確實嚴重到能決定生死。如果心里一點希冀都不存,全面接受君臣恩斷義絕的事實,恐怕直接就死在吳國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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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種自欺最終仍不免被戳穿。\r
參拜高陵(此事三國志系列人物列傳里每次必提)所見那幅壁畫,跟曹操當初所發言論,及於禁心中的隱憂,這三者相印證,指向同一個信息——曹操確實到死都沒有原諒這件事。不是旁人誤讀或一時氣憤失控,就是當事人根本不想寬恕。\r
若沒有親眼看到,共生還可以在幻想中延續。但這幅壁畫安置在曹操陵墓,混淆了“後人特意安排”與“死者的表態”之間的界限。其中隱含的意味尖銳而深遠,確實刺得又准又狠又震撼。直接把人逼入死角,使之必須面對事實。\r
丕殿這做法當然不厚道,但曹老板生前確實沒有表達過寬宥的意思。在魏國這個環境里,當事人不免感受到一些細節和线索。接受真相是早晚的事,或許換個方式,不這麼戲劇化罷了。\r
與《小王子》的故事相比,這種結束方式壞得多。掌控者帶著被背叛的憤怒“辭職”,共生破裂的過錯全部推給受控方。並隨著曹操的去世,不再有任何挽救余地。\r
此時於禁還沒卸下“失節”所帶來的道德層面壓力,又要被迫面對“背叛掌控者”的沉重負罪感。再加上共生崩裂後一系列惡果,不啻一場排山倒海的毀滅性災難。\r
要知道現代社會仍有無數年輕人面對人格解體,自我迷失,存在價值崩潰時,都會被逼到嗑藥,自殘,自我毀滅。何況一個沒什麼排解途徑可選的憔悴老人。難道指望他用剩余不多的時間,重新建立一套健全的心理機制來自我拯救嗎?怎麼可能。那絕對是神不是人。\r
於是,其看似不可思議的病逝,也將是必然的結局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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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最後,小王子所馴養的狐狸被棄之於生命的荒野。過去的榮光與回憶挽救不了心靈的隕落,死亡反而成為值得期待的解脫——那應該是非常絕望的一件事。\r
但沒有辦法。誰讓他是他的狐狸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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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本來說是根據游戲推測角色,但因為游戲所給的相關劇情比較少,很多地方還是得參考史料。不過差不多啦,反正光榮也是擷取史料組織劇情的。\r
以及,共生關系分析起來好像很病態,其實它廣泛存在於日常生活中。日本的情況比我國更嚴重,光榮將之應用於角色塑造上,也很正常。\r
重點是,游戲角色≠真實歷史人物,並且我真的不是黑!!o(>﹏<)o雖然極不靠譜地借解讀游戲來復習了一遍當初學過的東西,但我真的是無雙粉啊!我真的超愛曹老板的一定要信我!以及越寫越覺得被馴養的干將軍很性感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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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看不看都行的注釋篇\r
共生關系是聯系自體心理學,人格發展,非正常心理學,心理動力,認知……等一系列理論而形成的一個龐雜概念。我這種水平一兩句話概括不來,只能舉幾個有助理解的例子。\r
最典型的是父母與子女。特別在嬰兒時期,混沌無知的孩子默認父母(主要是母親)與自己是共同體,父母也會自然而然地將自己的人格思想精神等等,投射到孩子身上。之後孩子獨立人格逐漸形成,不再接受這種強加時,雙方的精神開始相互絞殺。到青少年時,就進入了關鍵期。此時孩子的反抗達到頂點,若父母已墜入病態共生不能自拔,將會感到無比受傷,並采取種種手段來遏制反叛。其結果若非孩子的自我被全面抹殺,就是共生關系與情感一起斷裂。最糟糕的情況,一方或者雙方只得選擇死亡來徹底粉碎這層關系。\r
理想情況是,父母能意識到共生的不健康,並加之合理引導。在保留感情聯系和相互理解的基礎上,將共生解體,轉化為濃厚的親情。\r
但這在現實中並不多見,沉浸在病態共生中的人們很少清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更遑論采取有效措施。現代社會有很多病態共生發展到極致,以至產生各種悲劇的例子。\r
關於共生關系,美國心理學家南希·弗萊迪所著《母親/我自己》一書很有代表性。國內心理學家武志紅也曾結合中國文化,淺入深地探討過相關問題。\r
成年後,共生關系距離我們也並不遙遠。小到家庭或情侶,大到國家,不大不小比如公司企業,都在追求著團結無間和高度忠誠。這可以視作共生關系的一種延伸。(具體參看注釋二)\r
只不過追求歸追求,由於缺乏情感基礎,除家庭或情侶關系之外,其他關系里很難建立起真正的共生。如果每個成員都擁有完整穩固的自我同一性,那就更不可能了。即便真有,其程度也會有控制。不會發展到“背叛者去死”那麼極端。(具體例子參看注釋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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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二:從周王朝開始的宗法禮教,使每一個人在社會中都有自己的地位,安心成為群體的一份子。而這個群體,大到一個國,小到一戶普通人家,對其成員的忠誠度都有著高度要求。對於背叛了團體的人,社會整體傾向是人人得而誅之,比如不孝,比如叛國。當然究竟什麼行為才算不孝或者叛國,其定義隨著時代更迭而有所變化,但核心始終沒變。可以說,群體和共生是相輔相成的兩面,貫穿在我們的民族文化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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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三:同樣是情侶共生,自我同一性有缺陷的人在面對分手時,無論對方出於什麼理由,都會視之為背叛,並產生嚴重的仇恨,甚至可能以殺死對方來施加懲罰。但自我同一性成熟穩定的人,雖然也會非常痛苦,卻會采用更理性的方式來處理,也不會產生“盼望對方死”這種程度的仇恨。\r
當然這只是理論。實際當一對情侶能營造出共生關系時,至少其中一方的自我同一性一定是出了點問題,可能是由於感情的催化而遭到破壞或倒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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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四:這種心理反應,掌控者和受控者體驗角度略有不同。只有被受控方依附時,掌控者才能感受到自我被肯定,因此他們也很害怕失去這層關系。受控者一旦流露向往自由的苗頭,掌控者就會感到被傷害,繼而憤怒,痛苦,不顧一切撲滅自由火苗,一再加固自己的控制力。\r
一旦掌控者表達出不滿,病態的受控者會歸咎於自身。無論實際上誰對誰錯,受控者都會有負罪感,隨之作出種種贖罪的舉動。掌控者的怒火越強,受控者在贖罪上付出的就越多。\r
但無論掌控者或受控者,其背後的動因都是:“如果我不這樣做,你就會離開。而我不能失去你。”\r
這就是共生的可怕之處。“失去你”的恐懼,壓倒了理性,自尊,邏輯,是非觀……等等一切。為躲避這種恐懼,沉浸在病態共生中的人們願意付出包括生命在內一切代價。\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