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將近,四光城東一片殺氣騰騰,兩方勢力,雖然人數懸殊,卻是極端對立。
寒舍樓前,沐時青、勞愷聖為首,身後只有二三十人,卻是不慌不懼,等待鬼樓之人前來會晤。
不多時,倏忽妖氛鬼氣再現,在場眾人瞬間面露凝重,青天白日,竟有鬼人橫行。
六鬼使昨日已亡其一,剩余五人分列,一旁,隨後,刀劍先至,鬼將隨行,在眾目睽睽之下,步出了一條前所未見的詭異身影,所行之處,花木盡死,遍地邪氛,一身鬼氣駭人非常,然而面目卻是意外溫潤、平和,五官周正。更令人詫異的,是他身旁隨行的槐尹正,同樣一身鬼氣,邪能怒張,沐時青見狀,暗斂心神,一言不發。
“哎呀,倒是真正人模狗樣呢!”勞愷聖出言相譏。
對方卻是絲毫不惱,溫言勸導:“何必咄咄逼人呢?閣下修有天火之術,已是人中豪傑,為何落了以貌取人的窠臼呢?”
“確實,那也是對人才能說的話,你都不是人了,我確實是唐突了。”
一句話引得周圍鬼兵鬼將怒目相視,氣氛降至冰點。
“無妨,自古鬼怪狠毒,毒不過人心,既然狠辣的人可以統治世界這麼久,那鬼又有何不可呢?”青年依然溫聲細語,輕拍手掌,只見無數鬼兵押著昨夜所抓獲的未成年來至寒舍樓前,雖然無人傷亡,但是孩子們身上幾乎人人帶傷,更有不少人,胸口上插著詭異的器械,似乎在汲取他們的鮮血。
勞愷聖一群人見此慘狀,無不怒憤填膺,雙方幾乎要破裂開戰之際,青年再度開口:“看在這些孩子的面上,希望你們能與我好好一談。”
此話已是威脅,然而勢弱於人,有理難伸,沐時青示意眾人暫且忍讓,隨後點頭:“劍墨山水•沐時青。”
青年粲然一笑,溫和面容卻是首次顯露森森鬼氣邪氛:“鬼樓邪主,筆判生死•魏螝善。”
邪主邪主,聯想昨日魑魅魍魎所言,邪主應該是與鬼王同級的鬼樓領導人,那鬼王又在何處呢?明明對方實力根本不虛,為何又要談判呢?
眾人緩步踏入寒舍樓內,各自警戒,雖然盛宴美食在前,卻是無心享用。
“直說來意,免費時間。”沐時青欲直切正題。
魏螝善不倒也不惱,說出了他的條件:“只有達到某種境界的武者或者未瀉初元孩童才能滋養純陰槐木,四光城有萬余人口,滿足條件的卻只有不足千人,但是只要你們答應一個條件,我們便不再殺害任何一個四光城之人。”
“什麼條件?”
“以十換一,我不殺四光城人,槐木卻不能不汲取能量,所以你們必須帶我前去其他城市。”
毫不動搖的話語,襯托著說話者的冷酷絕情,人命若草芥,生靈似走狗,任意殺戮,並無半分留情。
眾人一時噤聲,內心暗自感慨,鬼樓鬼樓,果然是邪惡異常。
“我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直說你的要求,不要拐彎抹角試探。”沐時青一眼看出眼前條件絕對是假,出言點破。
“哈,既然如此,我們才有了一談的余地。加入鬼樓,可保眾人性命。”就在魏螝善出言招攬之際,一旁鬼使忽然上前,附耳輕言。
魏螝善忽然臉色大變,面露凶殺之相,眾人戒備間,只聞一句:“殺,不能留一個活口!”
意外變數生,談判還未開始便已經破局,一聲殺字令下,勞愷聖等人瞬間怒氣勃發,然而面前俱是強敵,想要突圍救人,唯有——先下手為強!
天火加持,長鞭橫掃,未及反應者瞬間爆體身亡,五名鬼使各自飄忽身形,不敢硬對天火長鞭,率領鬼兵圍殺其余人等,戰團開啟。
魑魅雙劍眼神交匯,心思既定,魑劍首攻,劍光凜凜泛寒意,鬼氣森森贊妖功,劍氣縱橫錯亂,擊散長鞭天火,卻也不敢近身肢接,持劍三攻七守,護住陣勢,一旁魅劍凝神以待,找尋勞愷聖的破綻,等待一擊斃命的機會。
另一邊魍魎雙刀卻是飛身而出,傳令外圍鬼將,意欲徹底屠盡四光城之人,無數鬼兵應聲出戰奔襲而去。眼前孩童,已經無反抗之力,卻是同樣死劫在前,命懸一线。
突然間,天際華光大作,降下一道聖光,當路眾鬼登時化為灰燼,聖光中浮現一道純白人影,肋生雙翼,赤足白衣,手握粲然寶劍,一劍橫空劈下,只聞慘嚎遍地,眾鬼戰死大半。
魍魎雙刀登時大怒,雙刀齊出,血刃直取白衣天神,卻見刃過無痕,盡化虛空。
“不對,是術法!是幻軀!”
反應不及,已聞清朗詩韻:“寒舟一夜風催雨,半夕雪漫太行山。”翩翩少年身影,凜然長風化現,來人正是,太行漫雪•居長風!
“散作乾坤萬里春!”指凝寒霜之氣,一招出,無數冰晶鋪地滿天散開,鬼兵鬼將觸之者當場冰化碎裂,落在束縛孩童們的鐵索上,同樣鏗鏘有力,霎時,已有四分之三的孩童掙脫了束縛,同時運氣開始反抗。
樓外異變生,樓內雙雄爭。魏螝善、沐時青同時發現了樓外的異變,然而卻是各自忌憚,不敢輕易發招。僵持之際,忽見槐尹正邪能大作,雙手運化鬼氣,一掌擊出,搶先攻向自己曾經的師傅。沐時青無奈接掌,真元運化,盡卸鬼氣妖氛,魏螝善瞅准時機,一聲長喝,真元翻騰,一股龐然之力排山倒海般襲來,沐時青卻是以一敵二,先退槐尹正,隨後內元再提,掌會邪主。雙雄交手第一招,寒舍樓頓遭天劫,樓內桌椅被這股龐然衝力崩然震碎迷茫中,幾道身影衝出,隨後寒舍樓竟轟然坍塌。
沐時青、魏螝善各自震撼,不敢輕動,然而另一邊,人數本不占優,此刻久戰圍攻,已經出現了不少傷亡,勞愷聖獨對雙劍,雖然未見支絀之態,卻也無力支援。
“好恐怖的根基,你這種年齡有如此實力,是我生平僅見!”
“多說無益!”
沐時青心知局勢不妙,再現無形殺招,天地頓化水墨卷幅,萬物入畫,顏色褪盡,只余下眼前清晰分明的黑白墨色,在疏密濃淡之間,每一筆,都是一招奪命的劍鋒。
“嗯?不用兵器,純靠真元內力催動形成的水墨丹青劍境,你還有多少底牌呢?”
水墨之境緩緩擴散,鬼兵鬼將一時怔愣,眨眼劍過,已是頹然倒下,生機消散。
魏螝善虎視眈眈,欲尋劍境破綻,然而修為較低者根本無能承受,鬼樓損失慘重。
魑魅雙劍同樣收到影響,攻勢暫弱,勞愷聖得以分心,長鞭一甩,招出驚人:“天火滅邪!”
鞭上天火大作,然而在劍境中竟然也受影響,化為黑色的濃墨一筆,橫掃破空,截斷了畫上無數鬼軀。
“我似乎沒讓你們跟來!”一鞭緩解居長風壓力,同時氣惱對方竟然以身犯險,何況還帶上了……
洛洛心知已經暴露,不再隱藏,懷表、手杖,披風,陣勢齊全,誰也不知這位來自異國的男孩,還有多少底牌,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魍魎雙刀圍住兩人,場上一時陷入了漫長的對峙之中。
半刻鍾後,遠處突來慘嚎震天,失去了沐時青等人保護的四光城再次陷入眾鬼的獵圈,這一次,再無任何留情。
勞愷聖幾人臉色一變,局勢頓時緊張,然而心亂則招亂,魑魅雙劍不再困戰,劍氣急轉,幾人避之不及,當場身首異處,再添傷亡。同一時分,魏螝善驟起發難,目標卻是眾孩童!
沐時青早有預料,身形幻化,擋下致命一掌,然而背後魍魎雙刀同時發作,逼命而來!
“師傅小心!十字聖擊!”洛洛出言提醒,同時術法再現,十字光華現世一擊。
然而魏螝善卻露詭異笑容,只見無數槐木拔地而起,無數鬼兵竟然被槐木穿體而過,哀嚎遍地,以血為祭,槐木更顯妖異非常,枝條暴漲分裂,鋪天蓋地殺向沐時青等人。
同一時間,魍魎雙刀中途易轍,刀氣掃向洛洛,猝不及防,右肩已經受傷,血流如注!
“嗯?你不會武功?”居長風身影幻化,一掌拂退雙刀。
然而一處破,處處受限,魏螝善不再保留,處處緊逼,沐時青有心無力,另一邊雙劍搭配鬼使,已非尋常武者所能抗衡,傷亡慘重,一時之間,戰局已經傾危。
見此情形,有較為年長的學生已然明白此戰他們已是拖累,一個眼神的交匯,心中了然彼此決心。
手中武器放下,非是無奈屈服,而是更為驚人的選擇。
只見眾學生同時閉目合掌,內元盡斂,不閃不避,口中卻誦朗朗詩韻:“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上則為河岳,下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鬼樓逼命,不留活口,身前身後,皆是學生、同鄉慘亡景象,勞愷聖越戰越是憤怒,卻也越戰越是無奈。回頭卻聞取義詩韻,頓時目眥盡裂:
“不可啊!!!”
刀鋒過處,身首異處,不閃不避,是無畏的犧牲,更是成仁的誓言!每殺一人,眼前便浮現一道沛然之氣,化作金色詩篇,鐫刻著天地正氣,凜然不可犯,一時間,眾鬼噤聲!
以血為引,築起一道不可侵犯的正氣之牆,血肉之軀化作金光點點,身埋黃土,魂護身後無辜孩童、浴血戰友。
勞愷聖心中淒然,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眾人前赴後繼,刀下喪命,卻仍要燃燒魂魄以護眾人。憤怒揮鞭,火蛇怒卷,天地色變:
“烽火無盡怒焚天!”焚天怒焰,席卷天地,燒退邪魔妖障,兩名鬼使避之不及,當場灰化。同一時間,沐時青借勢後退,配合長鞭怒火,再出奇招:
“曲觴清流賦詩篇。”山水劍境乍然消散,凝化為指尖濃墨一筆,冷然揮出,無數山水意境蘊含其中,猛然散開,再現崇山清流,詩意殺機,收命無形。
魏螝善面露凝重,判官筆應聲而出:“判死令•邪元歸流”極招相對,揚起萬丈土沙,一片朦朧,居長風等人趁機退入正氣詩篇之中。
煙消霧散,魏螝善連退十步,不敢輕忽,仍是殺意不減,不肯放人離開。
“他們已經無力再戰,那邊也同樣需要你的幫助。”勞愷聖第一次這樣冷靜的分析局勢。
沐時青心中了然,心思電轉,開口卻只有一個字句:“你…”
“今後的路,可能只有你一個人走下去了…”
居長風乍聞師傅話語,心頭大驚,然而勸阻的話來到嘴邊,卻是根本無法對上那一雙堅定的眼睛。
“師傅……”
“總有這一天!眾人速退!”
勞愷聖長鞭揮出,眾鬼將不敢直攖其鋒,一瞬退避,開辟退路一條。沐時青劍氣隨心,護住余下眾人,一聲“保重!”匆匆離開。
魏螝善大怒非常,一聲“追!”誓要趕盡殺絕。
“不把天火鞭法的修煉者當一回事是嗎?”勞愷聖挺身擋關,怒火翻騰,焚世天火隨心而動,誓要攔阻追殺之敵。
“可惱!”
魏螝善臉色一沉,邪能暴漲,同時魑魅魍魎四人首次聯手,一股磅礴詭異的鬼邪之氣鋪天蓋地,不留生機!
“鬼影森森!”魑魅雙劍首攻,一前一後,兩口劍,挾帶無邊鬼氣,盡催沿途之物。
勞愷聖咬破舌尖,噴血灌溉,長鞭吸收精血,更顯威能赫赫!一鞭掃退雙劍!
“邪氣重重!”
隨後魍魎雙刀再起第二波攻勢,雙刀封住退路,同時來到,勞愷聖橫鞭一擋,再催內元“天火焚世!”
極招再出,同時擋下雙刀,同時吸納之前眾學生所犧牲轉化的殘余聖氣,形成一股沛然無邊的至聖之力!
“天地凝三昧•天火焚八荒!”長鞭難承巨力,頓時灰化,實體消散,卻化作一條修長火龍,怒吼升騰,火焰高漲,似要焚盡世間汙濁。魑魅魍魎四人合力,竟也難傷分毫,反而各自見紅,天火灼身。
火龍突破界限,衝向現場最強之人邪主魏螝善,只見對方不閃不避,無邊邪力盡放,純陰槐木再贊邪功,凝成一股難以言狀的驚世雄力。
“判死決•邪滅蒼生!”
判官筆落,鞭長莫及。駭然驚爆之後,刀劍加身。
飛濺的鮮血,淋漓痛快;腳步漸遠,魏螝善不願給將死之人多一眼的目光,鬼樓兵卒同時追殺而去。只留下一條落寞的身影,倒落塵埃,人世間的最後一眼,是陰霾下的蒼天。
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古道照顏色,風檐展書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