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回
一個罐子沒有糧:沉睡的小王子與公爵騎士,第四回!
上回說到,子爵聽見“覆滅王國”,高聲質問那個坐在下首的稻草人【愚者】——
“還是說,愚者先生,一心求死?”
克萊恩微微偏頭,沒有說話,讓【愚人身】可以注視著子爵。
半晌,這位鄉下子爵才重新坐下,進而恢復平靜:
“也對,能在三年內將教會安置在王國各個小鎮上……還發展出了不少信徒,愚者先生不可能是一心求死的蠢貨,那麼——您是否能告訴我,您為何……選中我?”
“我可不覺得我表現得是那種野心勃勃的家伙——您如若近日都在這附近,那您便一定會知道,我甚至拒絕了王國贈予給我的土地。”
——好一個討價還價的嘴臉。
克萊恩暗自一哂,但卻並不惱怒。
可以討價還價,就說明這位子爵著實有那麼些小心思——也知道些風聲。
“你當然要拒絕,”克萊恩聳聳肩,阿蒙要求他簽署的封賞他當然一清二楚,“你的封地靠著那塊無主之地才能和公爵的封地有一個緩衝帶……而王國的公爵閣下似乎對您的封地……有那麼些許興趣,不是嗎?”
——王國的東北角正好銜接著去往東方的商路,而這條商路,是王國稅收的重要來源
阿蒙想要竊國篡位後最快速地將王國經濟把控,提前三年來試探子爵的封地並不是什麼很奇怪的事
而克萊恩又正好被阿羅德斯提醒感知到了這位子爵強烈的【本願】
有願望,就可以商談,可以商討,可以爭取——可以收攏人心
子爵的眼神一動,沒有惱怒,反而是走近了克萊恩——這種消息,如果不是對封賞內容非常熟悉,並且對王國地圖有一定認識的人,怕是不會知道的。
這位【愚者】來自王都?還是說,真的有【行於大地的神】?
——上一個號稱全知全能的造物主的教會可是王國歷經幾代人趕出去的。
“您知道得如此清楚,那麼您就可以看出我的謹慎,”子爵笑了笑,平視來客,“那麼,您又有什麼把握說服我……【覆滅王國】呢?”
“哦?”子爵挑了挑眉毛,“可是王國里人人都知道,我們的王儲平凡怯懦——”
“所以,”克萊恩笑著起身,“您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王國的公爵閣下將王位謀奪——我說得對嗎,子爵閣下?”
“您拒絕與公爵的封地接壤,拒絕了王都的封賞,甚至在新年舞會上拒絕了公爵的示好和禮物,難道只是為了在這個偏僻角落當一個小小的子爵嗎?”
“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一旦公爵竊取王國,你會遭遇什麼嗎?”
“親愛的子爵閣下,想一想您的小女兒……”
“——住嘴!”
——如果說,最開始,子爵只是好奇愚者還會說出什麼秘聞而沉默,那麼,當這位身分不明的愚者先生說出他的女兒——
子爵才真真切切地,恐懼起來。
——那位阿蒙公爵,是如何將他的女兒蠱惑,如何棄之如履,如何欣賞他的小女從貴族小姐成為如今無法見人的瘋女人——
這一切對於那位公爵,都僅僅是,“有點意思,但還是很無聊”的……表演罷了。
——而這便是子爵的本願,與克萊恩的本願如此相似又不同
【多麼相似的恨,多麼不同的愛啊】
【我親愛的主人,您感受到了嗎——】
【是的,阿羅德斯,我感受到了】
【那與我相似的恨意】
【無法復仇,無法報復,在外人看來自作自受的結局。絕望得讓人感到空虛不是嗎,我親愛的主人】
【於是我來了,我將【希望】帶給他——】
【可以顛覆這一切的希望】
——是希望還是毒藥?
子爵想,假使世上真有【行於大地之神】,那麼
——縱使是毒藥,那也是希望的因子
於是,他甘之如飴。
“愚者先生,您可以說說,您的想法,以及……如何【覆滅王國】了。”
【當然是希望】
——聰明人
克萊恩想,這位子爵閣下,也注意到了
“正如您所說,‘我們的王儲平凡怯懦’,而當他登基之後……”
“……‘被退位’,‘被病死’,還是‘被自裁’?”子爵悠悠接過話頭,“那位公爵將王國當做游戲游玩……一旦我們的小王子“傳位”給他——”
“他會將王國拉入地獄的,”克萊恩平靜地接過話,“所以,既然王都的小王子無法阻止他成為王——”
子爵如今神色已經是了然模樣:“那麼王國一開始就不存在比較好,對嗎?”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
克萊恩滿意地笑了笑,將懷中的一冊書冊遞給了子爵:“覆滅並非結束,而是新生的開始……或許您可以看看——”
“【愚人所期待的未來】”
——一個沒有王的議會之國,一個取代教會的制度
【我親愛的主人,這是您給我的答案嗎?】
【王國的阿羅德斯,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非常滿意,我的主人,我最好的學生】
——時間轉回三天前
彼時魔鏡的問題,克萊恩終於在布道時得出了答案
——假設王國的民眾可以如布道時一般商議並相互學習,那麼,這樣的制度如何呢?
於是便有了這全新的【聖典】
——回到現在
【您不知道這是否正確,對嗎?】
【是的,阿羅德斯,我不知道】
【但希望本身就是賭博,它包含錯誤,卻也為正確鋪出一條道路——我的願望是讓這個小小的王國變得更好】
【而這個過程——無論成功與失敗】
【我至少為了希望,往前走了一步——如今看來,還是有不少人願意跟隨我踏上這一步】
【所以啊,我親愛的主人,我才如此滿意——】
【本願的火焰越燃越烈,這幾乎是我幾千年來收到的最好供奉——來自【願望】的供奉】
“你是說,【愚人之言】不需要供奉?”王都西南的小小木屋外,黑色卷發,帶著單片眼鏡,作商人模樣的青年饒有興味地和【愚人之言】的主教對話,“財寶,糧食,幼童——全都不需要嗎?”
“是的,先生,”這位主教先生不卑不亢,對上青年人的眼睛,溫聲回應了一段頌詞,“愚人仁慈盲目,只為眾生之願而駐足……倘若白晝無光,愚人身為火燭,引我等向上——”
“……身為火燭,引我等向上?”青年輕敲自己右眼的單片眼鏡,露出一個相當感興趣的笑,“我竟不知世上有這樣的神?”
“——那麼,主教先生,你說,我的願望,如何告知愚人?”
——這青年正是喬裝前來的阿蒙
今日便是上一次布道日所說的日期,阿蒙打扮成商人,老神在在地進入了小木屋
“無須告知,先生,”主教溫和地對他點頭,示意他打開手中的聖典,“願望是您自己的,需要您自己實現。而愚人同我等,將祝福您,幫助您,引領您——直至願望實現那一天。”
阿蒙咂咂嘴,心說
——這可真是傲慢的神啊
——倒不如說,這樣的神,與無神又有何區別?
但這並不妨礙阿蒙翻看那本不算薄的聖典
“神之所以為神,並非其有何神跡留於世,蓋因其受人愛戴,引人向上;正如國之所以為國,並非有王統治,蓋因民心所向——神跡留世可稱神亦可稱異,便如王治王國,統而不治,王何用耳?”
——一派胡言
阿蒙的表情冷了下了
這教會……阿蒙眼神閃爍了一下,又恢復了最初的溫和,他對主教點點頭,詢問可不可以帶走這冊書冊,得到肯定答復之後,在接過主教送上白面包和一碗肉湯,慢悠悠走出了小木屋
回到了王宮——
“通知騎士團,王都【愚人之言】名為教會,實為反叛黨羽,絞死街頭……”
他隨手將肉湯倒在了王宮的小花園里
“……以儆效尤。”
那塊白面包掉在王宮側門門口,很快,被騎士團的馬匹踩踏,與王都街道的泥濘融為一體,再看不見了
——怎麼會有人想要沒有王的王國呢?
愚笨的平民需要王來統治,精明的貴族需要王來平衡……寫這些東西的人,究竟是想要沒有國王的國家……還是自己想要在這個國家稱王成神呢?
阿蒙只覺得前幾日在克萊恩那里平息的無名煩躁再次躁動起來……一種難言的,不怎麼舒服的不安將他籠罩起來
……也許該去看看克萊恩醒沒醒了。
正好讓他把絞殺令簽了
——習於先斬後奏的公爵騎士隨手丟掉了那個裝過肉湯的錫盒
心情轉晴地向那個熟悉的寢宮走去了
克萊恩要是醒了,就摸摸他的臉,告訴他有人准備推翻王國,看看他的表情吧
一想到克萊恩也許會陰雲密布的臉蛋,那股不安感便消散了
——我親愛的王子殿下啊,我該做什麼,才能讓您痛苦到想要死去呢?
——可是克萊恩不能死
心中另一個聲音打斷了阿蒙的暢想
他必須安安穩穩地活到登基
他為什麼不難過一點呢,阿蒙腳步輕快地走過寢宮的走廊
克萊恩只有在憤怒和痛苦的時候才會鮮活起來的生命力……那份能讓他感受到安心的生命力
——為什麼不哭呢
——為什麼不憤怒呢
——恨我吧
我的王子殿下,你應當恨不得殺死我才對
讓我看看,讓我再看看您的淚水,您的憤怒,您那幾乎快燃起橙紅火焰的褐色眼睛
——因為那才能讓我安心啊
我親愛的小王子。
那份,痛苦的火焰,我親手燃起的火焰,給予我溫暖的火焰——
請再次燃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