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厄普西隆任務02: 夢我夢中
——比達斯基前輩的信息:
“本來我只想過一個安穩的退休生活,但是主教向我說了這件事,我就放不下心來了。現在厄普西隆的各級官員都多多少少有一些對心靈技術的迷信,總覺得只要搭上測謊儀,再搭上干涉器,就能對人的大腦為所欲為。他們知道嗎,人的心理防御機制已知的都有三十四種,層層疊疊地拱衛著一個脆弱的自我,那些強迫手段有多少起效,審問出來的結果又幾真幾假,我實在不敢細想。幸虧你還有一些謹慎,沒有步其他指揮官的後塵。也許主教讓你執行這樣困難的任務,確實也有她的評斷。”
“在部署讀取器之前,你知道人的記憶是什麼嗎?記憶不是真實的經歷,而是印象深刻的感覺。這種深刻的印象被潛意識編織成夢境,和其他深刻的夢境聯系起來。正因為如此,我們要發掘的不是記憶的內容,而是記憶的原因。這種夢境是如何構造起來的,又是什麼心理促成了這樣的構造,這種層次的信息不能被簡單地讀取出來。據我所知,整個厄普西隆也少有專家能進行如此復雜的分析行動。”
“我涉獵的范圍很雜,有一些技能恰好能派上用場。等我前來,我可以帶你潛入雲茹的夢境,也許你會找到有價值的线索。”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如果說指揮官是軍隊的頭腦,那麼特工,就是深入敵後的匕首。而前來援助的不是別人,正是厄普西隆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傳奇特工——比達斯基。從心靈部門尚未從蘇俄脫離時,他就一直盡心盡力地輔佐尤里和主教,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的任務。一路上,他是心靈專家,滲透者,心靈之主的主意識,前线指揮官,瘟神潛艇乘組組長,為伊利卡拉空中要塞掌舵,直至在莫斯科大決戰,他也親臨前线基地進行指揮。厄普西隆財政部曾經發布過比達債券,後來它甚至成為了新紀元的通用貨幣,而比達斯基本人的身世,卻直到戰後信息解密,才為世人所知。
這樣一位厄普西隆的英雄願意幫助自己,真是莫大的榮幸。安東尼及下屬已經穿戴整齊,在機場等候多時了。
客機在跑道上減速,停穩。一個人影冒出艙門,伸出手招呼正在等候的下屬。人不高,身體輪廓在夾克下也很清晰。雖然戴著帽子,但是仍然能看到鋥亮的前額,以及額頭上明顯的厄普西隆徽標。臉上已經有些皺紋了,容貌帶著笑,但仍有嚴肅的神情。他一邊招手,一邊走下舷梯。
“嚯,這是我們的新指揮官啊,現在光頭已經不流行了麼?”
“哪里哪里,只是小生的心靈能力太弱,還沒到能佩戴接口的層次。”安東尼也順勢客套。
兩人來到辦公室安頓。安東尼向比達斯基匯報了主教大人的任務內容,她的初步方案,以及這段時間的調教進展。一些關於具體實施的內容,由伊迪薩姆報告。總的來說,雲茹已經初步適應被厄普西隆俘獲的生活,對身體的拘束也不太抵觸,逐漸熟悉了厄普西隆基地中的其他人,有時候會貼著伊迪薩姆要一起玩,也會向厄普西隆的其他人請求幫助。似乎在基地中已經有了一些人氣。
“她的適應力太強了,反而有些不對勁。”比達斯基如此評價著,臉色有一些疑慮。“她有沒有嘗試逃跑,或者就理念問題與別人發生爭執?”
安東尼好像也動了一些。“呃,這倒也是,一次都沒有。”
“這就有意思了。她在無意識地壓抑著自己的恐懼和憎惡。不過這種壓抑是怎麼產生的,還要等到有具體的线索才能分析。”這位心靈專家已經開始分析了。“儀器搬下來了麼?”
“搬下來了,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就可以部署。”
“好,放在一個隱蔽的地方,隔絕外部心靈波擾動,不要讓她發現。”
“晚安~”伊迪薩姆給雲茹戴上了眼罩,趁著解開雲茹秀發的機會,在頭上戴了一排類似於發箍的東西。雲茹一開始的發型被解開之後,沒有其他人再記得如何綁那復雜的六個馬尾,所以大多數時候就是披散著頭發,或是扎成一個馬尾——這是伊迪薩姆會的最復雜的操作了。
“嗯。”雲茹貼在伊迪薩姆的懷里,平穩地呼吸著。雙臂連著手銬組成一個環,勉強套在伊迪薩姆的身上,有一點緊。
而床頭的衣櫃中,一台機器,看起來像小號的心靈信標,正悄悄地運行著。方形的底座上支持著一根基座,在直立的金屬杆上,十二支天线向各個方向伸出,在基座的帶動下緩慢地旋轉著。信號燈被膠帶封上了,透出朦朦朧朧的紅光,不過沒有越過衣櫃的縫隙。
一牆之隔,在公寓對門的對稱房間,兩個男人悄咪咪地溜了進來。房間沒有怎麼收拾,所以滿是雜物和土灰。比達斯基順勢坐在一個箱子上,安東尼略有猶豫,也跟著坐了下去。
“戴上。”比達斯基遞過來一把帶著電线的發箍,想必就是接收器了。看著安東尼裝備完畢,他也開始調整自己的接收頻率。
“這是一種小型的心靈廣播,只要主控者消耗一些精力,就可以創造一個共有的意識。”聲音壓的很低。“但是,這次的主角是雲茹,我們只是她夢中的路人,如果動靜鬧得太大,她就有可能醒來,甚至是發現我們。”
安東尼點了點頭。
“接下來,調整呼吸,放松身體的感知,集中於你心靈的眼睛。”
一座軍事基地,門前的豎匾寫的是“克什米爾研究所”,道路上略有來往的車輛。路的一邊是研究所的防御工事和地道入口,另一邊是繁華的街市,中式牌匾和西式門樓拼接在一起,里面亮著光,響著吆喝。路上除了行人,車輛,還有一些游船,貨輪和小艇,陸游器一般漂浮在街上。
兩位路人,混雜在其中,從一個拐角走出來。
“你認識中文麼”小個子拍了拍高個子。高個子搖了搖頭。
“左邊的,是克什米爾的軍事基地,右邊應當有一部分是水路。十字路口那個特別大的招牌,是‘洪福絲綢’,上海的一家老店。”
“那就是說,她在上海生活過?”
“應該是。不過我們的目標是這邊。”比達斯基指了指軍事基地一側。
一把暗影環繞騙過巡邏的部隊,從背地的巷子中放倒了兩名士兵,借來他們的衣服,兩人就沿著一座建築的電梯到達頂層,選了一座視野合適的窗戶。從這里看到對面的高塔,另一邊的窗戶中,儼然是雲茹的身影。
塔樓的窗戶用縱橫交錯的鐵柵欄焊死,頂上是一間相對較大的房間。雲茹坐在中間,面對著一些屏幕。房間的門緊鎖著。雲茹的身體,似乎比自己見到她的時候還要小得多,這是她的幼年時期麼。
“注意看,有什麼人上來了。”
稍微往下的一層,一位工人正推著小車,經過電梯門的入口。在望遠鏡中。這個人的面容逐漸清晰起來。是伊迪薩姆。她在電梯中逐漸升高,然後打開鐵門,到雲茹的身旁。
雲茹在抱住伊迪薩姆,似乎不想讓她離開。
“這應該是最近的事情了。”安東尼補充到。
然後伊迪薩姆從箱子里拿出什麼東西,將雲茹綁了起來,用鎖鏈拴住,牽著離開了房間,
“這里視野不好,更換位置。”比達斯基下達了新指示。可是正當兩人准備離開,到達原先電梯的位置時,門的對面只有光禿禿的房間。里面什麼東西也沒有,天花板,地板,牆壁,都是一種單調的灰色,連接縫在哪里也看得不太清楚。兩人又嘗試了樓梯間,依次打開其他的房間,所見只是同樣的單調景象。
“該死,我們快跟丟了。離主人公越遠,夢境就越粗糙。”比達斯基突然望向原先房間的窗戶,“我不想破壞夢境的合理性,但是只有一條路了。”安東尼也明白先輩的想法,從窗口縱身一躍。
落地。毫發無損。此時外面的景象一邊是軍事基地,另一邊似乎又成了安克雷奇的街道,遠處的少女走走停停,四處張望,在一處拐角消失不見。
兩位特工控制著距離,也跟了上去,然而當他們到達拐角的另一面時,看到的只是同樣的灰色牆壁。回首望去,街道的另一面,燈火也逐漸稀疏下去。
“看來我們觸發防御了。撤離。”在一條巷子的深處,夢境的兩個路人消失不見。
正要摘下那一團電线時,安東尼突然被比達斯基拍了一下。
“記錄下所有你看到的東西。”比達斯基一邊說,另一邊已經掏出了紙筆。憑借剛才的記憶,鉛筆在本子上快速翻飛,不到四五秒的功夫,記憶的輪廓就浮現在紙上。雜物室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安東尼頭上的手電。在昏黃的光线下,紙上的畫面與夢中的畫面逐漸重合。
第一頁,是上海的街景。比達斯基按原樣保留了路上的游船。這個畫面說明雲茹至少在上海生活過,並且有很深的記憶。
第二頁,是克什米爾的研究基地。按照我們之前對雲茹的情報,這里是她進行研究的主要基地,不過後來被炸平了。
“夢境中心的高塔,是一個具有特別意味的場景。”比達斯基一邊畫,一邊嘟囔。“她一邊思念著這里,另一邊又排距著這里,塔,窗戶,柵欄,這些都是她自己的意願,推測這是為了隔離出一片安全的距離。”
“那伊迪薩姆呢,她為什麼會打破這個距離呢?”
“說明之前有人干過同樣的事。而她在心中把這兩人融合起來了。根據她的表現,這個人應該十分重要,並且由於某種原因不再能見面。”
“呃,我見到的雲茹比畫面上的要小”
“這個我忘記畫了。按你這麼說,她進入軍隊的年齡應該會更早。誰知道這種環境會給她造成什麼影響。”比達斯基修改了畫面上雲茹的形象。
第三頁,是安克雷奇的街區,這應該是最近的事情了。安東尼也是在這時候觸及到了意識的防御機制,潛入被迫中止。
“雖然她的防備仍然較重,但我們至少獲取了一些信息。”比達斯基總結說。
“她在上海度過了童年,並且很小的時候就來到了軍事基地。軍隊是冰冷可怕的,但是仍然有一些人向她伸出援手,給她一定程度的支持。
“那灰色的房間是什麼?”
“我也不清楚,但是有個猜想。基地中有很多地方,她也沒有權限進入,所以不知道後面有什麼。至於她記憶更深處的秘密,那些重要的人究竟是誰,也許只有去她的故鄉——中國,才能找到答案。但是她現在的心理防備仍然很重,時機還不成熟。”
兩人悄悄地離開了雜物室,走在回到基地的路上。夜深了,市民和士兵都已經入眠,只有路燈和哨塔還在發光。
“你讀得懂主教的話麼,她應該給你發過簡報吧。”比達斯基率先開口。
“感覺不太明白。之前我確實指揮過一些作戰任務,但是這樣的任務還是頭一次。況且,我,唉,我也沒和女生說上過幾句話。真不知道怎麼辦。”
但是比達斯基似乎沒去接話。“她來心靈部門也不過兩年,但是總有一些新穎的看法,有些視角,是我這樣的專業人員也想不到的。舉個例子:大多數人的大腦只能接受心靈波,但是偶爾有一些人,可以向外發送意志。”
“這不是生物書上的基礎內容麼。”
“可她的問題是,為什麼大多數人都要接受外面的聲音,並且不假思索地去相信呢?”
“這……”
“我研究心靈技術這麼久,也是頭一次認識到,這足以稱為一個問題。後來我在任務之余,也沿著這一條路進行研究。結果是,目前的心靈控制技術,都只能用於空虛和孤獨的心靈。控制技術呈現的言聽計從,其實是盲目信任造成的表象。後續的研究證明了我的結論:擁有強大心靈的人不會屈從於控制;已經被洗腦的人不會相信第二種聲音;如果使用致幻劑,暫時地達到譫妄狀態,也可以暫時地擺脫控制。”
“這豈不是說,尤里大人構想的整個心靈網絡,都——”
“是啊,不過是個大號的謊言機器而已。”
安東尼好像被雷擊一樣一動不動,張大了嘴,驚恐地瞪著比達斯基,手上濕漉漉地,顫抖不止。
“即使是普通人,上當次數太多也是會反應過來的,到時候,這種極端的信任會變成什麼呢?厄普西隆能戰勝蘇聯,戰勝盟軍,但是如果整個世界都與之為敵,它又要何去何從呢?”
“你,你,你這是——”
“覺得我背叛了?怎麼可能,我只是在指出厄普西隆的危險而已。主教比我先意識到,所以發動了大規模的改革。在她的命令下,現在世界各地的指揮官都在修補心靈網絡,從最小的規模開始,家庭版的信標已經在貨架上出售,小型的心靈信標可以連接一座小鎮,然後是中型的,大型的信標,它們每一座都可以獨立運行。心靈增幅器擴大了各級信標的范圍,將它們彼此錯綜地連接起來,以防止信標被任何人獨占。每一級信標和增幅器都分擔了主塔的心靈壓力,主腦所受的負擔就會大幅減少。按照主教的思路,心靈網絡將會自底向上地建立——或者說,這才是真正的心靈統一。”
安東尼轉了回去,低著頭,過了一會又抬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雲茹公寓的方向。他緩緩地掏出終端,翻出了主教的任務信息。
“……我派遣反抗軍的領袖雲茹來協助你……”
“派遣……協助……補全……”安東尼盯著這些意味復雜的詞,一遍一遍地品讀著。旁邊的比達斯基看著安東尼若有所思的神情,滿意地笑了。
“明白了?明白了就接著做下去吧。這是你的任務,又不是我的。”
在床上,雲茹仍然抱著那個溫暖的東西。粗糙的感覺從肌膚上傳來,熟悉而安心。她絲毫不知道,夜中有兩個路人悄悄地來過她的夢境,又悄悄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