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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二章 當她的世界迎來終結(四)

蔓德拉的救贖 踏地葉聲 28861 2023-11-17 22:46

  【7:10】

   【羅德島 醫療部長辦公室】

  

   綠色的菲林醫生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低頭看著桌面上的石英鍾表;秒針一格一格地行走著,明明指針前進的速度應該是恒定不變的,但是在凱爾希眼中這根漆黑纖細的指針似乎時快時慢,屏住呼吸才能聽清的微弱滴答聲在她耳邊不斷回蕩。

  

   沒人知道追求進步與效率的凱爾希為什麼會選擇在桌子上擺放一塊石英鍾表,明明通過羅德島的制式終端就能夠准確知道當前的時間,為何要選擇這種復古,易壞的老物?

  

   華法林問過她,沒有得到答案。

   阿米婭問過她,得到的答案是“想要更仔細地觸摸到時間的流動“。

   博士沒問過,因為男人知道凱爾希舍不得這塊表,單純是因為這是自己送她的禮物。

  

   看著秒針又走完了一整圈,凱爾希才稍稍回過神來,將視线轉移到手中的終端上。

   終端里留著一則信息,是5分鍾前發送過來的,發信人是博士,內容很簡單:

  

   “對不起,但我不想後悔。“

  

   凱爾希和博士經歷了很多很多,同樣漫無邊際的生命讓兩人的道路分分合合,糾纏不休;他們有過互相信任的時候,也有過兵刃相向的瞬間,但是毫無疑問,漫長的時間,在無數的信賴猜忌憎恨愛情的洗禮之後,沉淀下來的只有默契。

  

   兩人的默契無人能及,所以只消這一句話凱爾希就明白了一切。

   博士做出了選擇,不知道他選擇去拯救什麼,但是知道他把自己的命放在了天平的砝碼位。

   男人並沒有掩飾自己的行蹤,他的干員調用記錄,載具借用證明,甚至是出行的方位,車輛上的導航信號都正大光明地擺在凱爾希面前。

  

   菲林醫生只花了1分鍾就理解了博士的意思,所以也立馬做出了部署。

   召集了兩名精英干員和他們各自的小隊,外加一個醫療特別行動小組,配合兩輛荒地載具,預計在7:15整裝出發,沿著博士車輛上最後發出的信號的方向跟進。

  

   男人發覺了什麼事情的發生,於是先行前往阻止;他判斷等待大部隊一起前往會趕不及,於是選擇留下信息,先以最快速度前往現場。

   凱爾希相信博士做出的一切判斷都是經過考量的,所以毫不猶豫地實行了他的計劃,甚至准備自己也跟著前往,盡最大可能避免最壞的結果。

  

   再過不到5分鍾就該出發了,現在應該是最後確認任務細節的時間,但是菲林醫生卻破天荒地沒有那個心情。

   女人走到自己的書櫃前,按下一個隱蔽的按鈕,從一個兀自出現的暗格中取出一個老舊的數據終端。

  

   這個數據終端的型號相當古早,到今天甚至連配套的零件都沒有生產了;這樣一個老古董擁有的功能也十分局促:只有簡單的數據存儲和顯示,而且甚至無法與其他設備連接。

   無法連接,就意味著無法進行機器之間的數據交互,只能人工輸入一些東西,然後進行查看,說直白點就是一個電子的記事本罷了。

   但是性能的局促也賦予了它極高的保密性,其中的數據如同被密封在保險箱里的赤金一樣,沒有絲毫外泄的可能。

  

   凱爾希啟動終端,輕車熟路地輸入密碼,伴隨著陳舊的啟動聲音,終端的屏幕亮起,花了好一會才加載完成,顯示出其中存儲的數據。

  

   數據只有兩份,是兩份實驗記錄。

   記錄由凱爾希親自整理完成,並且錄入到這個終端上,每天晚上睡前菲林醫生都會打開終端,更新其中的某些記錄。

  

   ——————————

  

   【關於目標Ⅰ的實驗記錄】

  

   【目標外形】

   目標Ⅰ外形為白色結晶,呈正八面體,體積約為10立方厘米。

  

   具有相當的硬度,足以抗衡最先進的手術刀具,由於目標所處位置的特殊,無法進行進一步的硬度測量,暫時將目標硬度定位最高。

  

   “按照目前的科技水平,無法對它進行進一步解析,只能在有限的情況下進行實驗”

   \t\t\t\t\t\t\t\t\t\t\t\t\t\t\t ———實驗員K

  

   【目標特性】

   目標Ⅰ疑似與源石具有很深的關聯,除去顏色相反之外,目標在自然外形,硬度特點,模擬分子結構上都與至純源石達到99%以上的相似度;在當事人與實驗員的共同討論後,將其暫時命名為“反源石”。

  

   目標Ⅰ具有與源石相關的特性:當任意源石結晶對目標輸入波長時,它能夠將其解析並記憶,在這個過程結束之後,這種波長會被永久性記錄在目標內部,記錄上限並未測出。

  

   目標Ⅰ還能夠將記錄的波長加以釋放:

  

   正常的釋放過程使得目標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相應源石結晶的“復制”,能夠發出完全相同的波長,並實現完全相同的功能。

  

   在此基礎上,如果目標將相應的波長進行逆向編織後再釋放,逆向的波長與源石結晶相遇之後,可以使結晶的增殖速度顯著下降,推測如果加大釋放功率,縮減釋放范圍,有可能做到中止甚至反向源石結晶的增殖。

  

   “將這一部分的實驗記錄的保密等級設置為最高,如果有泄露的風險,第一時間銷毀。”

   \t\t\t\t\t\t\t\t\t\t\t\t\t\t\t ———實驗員K

  

   【實驗過程】

   見下一則實驗記錄

  

   【實驗結論】

   見下一則實驗記錄

  

   ————————

  

   【關於目標Ⅱ的實驗記錄】

  

   【目標外形】

   目標Ⅱ為成年男性,體表沒有種族特征,具有黑色的毛發與瞳孔。

   身體各項詳細數據如下:

   ……………

   ……………

   ……………

   ……………

  

   目標Ⅱ的身體素質顯著弱於常人,在力量,機動性,韌性各個方面都低於平均值,推測為其種族特性。

  

   目標Ⅱ的外形在長時間內沒有發生顯著變化,據本人所言並不符合其種族特性,將此作為目標的特性加以看待。

  

   應目標Ⅱ本人要求,在此後的實驗記錄中,以“實驗員Y”來代指他。

  

   “我不太喜歡被人當成小白鼠的感覺,自己的身體還是要自己來動手研究。”

   \t\t\t\t\t\t\t\t\t\t\t\t\t\t\t\t———實驗員Y

  

   “實驗記錄不是讓你用來說廢話的地方。”

   \t\t\t\t\t\t\t\t\t\t\t\t\t\t\t\t———實驗員K

  

   【目標特性】

  

   實驗員Y與目標Ⅰ是共生關系。

  

   目標Ⅰ位於實驗員Y的心髒外側,鑲嵌在後者的心髒上,按照其大小與位置進行推測,如果強行將目標Ⅰ拆除會直接導致實驗員Y死亡,故只能在極其有限的情況下對目標Ⅰ進行直接測試,絕大部分測試都是依靠對實驗員Y進行測試來間接完成。

  

   目標Ⅰ不斷放射出特有的能量,流經實驗員Y的全身,此行為使得後者獲得了對泰拉大陸環境的生存適應性和對源石的強免疫力。

  

   正是因為目標Ⅰ無時無刻地用其能量洗滌實驗員Y,他才能正常呼吸泰拉大陸的空氣;同時進入實驗員Y體內的源石都會在這種能量的作用下逐漸消融,不會產生病灶。

  

   與此同時,目標Ⅰ也需要依托實驗員Y的軀體才能夠存在,它需要以後者的生命力為能源,才能實現放射能量的行為;一方提供生存的條件,一方提供所需的能源,這就是對二者共生關系最簡潔的描述。

  

   “就好比我帶著一個呼吸器,電池連接在我的心髒上,我的飲食,作息等一系列用作身體成長的能量都會被這個呼吸器拿走,這或許也是我的身體仿佛暫停生長了一樣。”

   \t\t\t\t\t\t\t\t\t\t\t\t\t\t\t\t———實驗員Y

  

   由於這種共生關系,目標Ⅰ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都持續對實驗員Y的身體進行能量洗滌,從而導致兩者的特性在某種程度上融合,實驗員Y能夠憑借自己的意志調用部分目標Ⅰ的能量,並且自身的身體也在這個過程中沾染了目標Ⅰ的能量。

  

   根據本人口述以及觀察實驗,得到目前實驗員Y的特性如下:

  

   原始記錄:

  

   1.體液擁有緩解源石結晶急性增殖的性質,經過某種催化加工後甚至可以逆轉急性增殖的過程,但是對已經增殖完畢的源石結晶無效,故無法成為根治礦石病的藥物。

  

   2.推測是由於目標Ⅰ對源石結晶的吸引作用,導致實驗員自身擁有了對感染者的某種程度上的“魅力”,感染者會不自覺地對實驗員產生“想要接近”的感覺,加上實驗員本身的人格魅力,在相處過程中很容易讓感染者產生好感。如果該感染者自身對情感的把控比較理智,或者對實驗員的負面情感足夠強烈,就可以抵抗這種“魅力”。對非感染者沒有特殊效果。

  

   3.實驗員可以操縱體內的能量對體外的源石結晶產生影響,能夠使其增殖過程加速,減緩,中止,甚至逆向,但是耗費的能量依次呈指數增長。實現逆向增殖過程耗費的能量極大,會對本人造成極大的副作用。

  

   4.實驗員可以感知源石技藝的釋放過程,並且將過程中能量的流動方式加以記憶和存儲。這個過程結束後,本人可以將源石技藝復現,但是效果和作用范圍都會下降很多。可以記憶和存儲的源石技藝截至目前還沒達到上限。復制源石技藝的過程會耗費一部分能量,連續使用或者同時使用會使得耗費的能量快速增長,使用過度會對本人造成很大的副作用。

  

   “有關特性3和特性4的實驗嚴禁再次進行,實驗員Y也應杜絕涉及這兩種特性的行為。”

   \t\t\t\t\t\t\t\t\t\t\t\t\t\t\t\t———實驗員K

  

   第一次補充記錄:

  

   5.共生並不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6.目標Ⅰ能夠正常運轉的時間是有限的,而且擁有大約一年的周期;每經過一次周期迭代,維持目標Ⅰ運作消耗的生命力就會略微上升,當生命力的消耗和獲取的平衡被打破的時候,實驗員Y的軀體就會產生衰弱。

  

   7.每次周期迭代能夠同時將實驗員Y的軀體“復原”到最佳狀態,推測是目標Ⅰ帶有的某種保護機制。但是每次的“最佳狀態”都會比前一次更衰弱。

  

   “必須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t\t\t\t\t\t\t\t\t\t\t\t\t\t\t ———實驗員K

   第二次補充記錄:

  

   7.目標Ⅰ具有某種急救功能,當實驗員Y一次性損耗的能量過於龐大的時候,會對身體造成嚴重的副作用,臨床表現為嚴重的內出血,骨骼碎裂和心肌梗塞,同時伴隨有超出忍受限度的劇痛;當這種副作用達到極限的時候,目標Ⅰ會立即進行一次周期迭代從而避免實驗員Y的死亡。

  

   8.使用能量會加速周期的迭代,每一次都會,無法避免。

  

   9.如果實驗員Y死亡,會一次性進行5個周期的迭代從而使其復原。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t\t\t\t\t\t\t\t\t\t\t\t\t\t \t———實驗員K

  

   第三次補充記錄

  

   10.目前假定的解決方案首先都要建立在獲取目標Ⅰ的詳細數據的基礎上,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無法針對共生關系和生命力消耗做出有效措施。

  

   11.無法獲取目標Ⅰ的參數,一旦對其輸入源石技藝就會自動觸發記憶機制,現有的手段無法對其進行分析,物理拆除會直接影響實驗員Y的生命。

  

   12.目前沒有任何手段阻止目標Ⅰ的周期迭代,實驗員Y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流逝。研究的方向轉為結構源石,希望在將源石研究徹底之後,反向解構目標Ⅰ的參數。

  

   “還沒到放棄的時候。”

   \t\t\t\t\t\t\t\t\t\t\t\t\t\t\t\t———實驗員K

  

   【實驗過程】

  

   ……………………

   ……………………

   ……………………

   ……………………

   ……………………

  

   【實驗結論】

  

   ……………………

   ……………………

   ……………………

   ……………………

   ……………………

   剩余活動期限(隨時修改):

  

   7年零5個月28天

  

   ————————

  

   瀏覽完兩份實驗記錄之後,凱爾希將視线停留在末尾處的“活動期限“上,她移動青蔥般的手指,將記錄上的日期再次減少了一天。

  

   修正這兩份實驗記錄的工作,凱爾希已經重復了數不清多少次了,從她和博士相遇,到探明男人身上的秘密開始,對他和他身體里那個東西的研究就一直沒有停下。

  

   實驗記錄的修改,也從一開始的不斷修正錯誤,增加數據,補充條目,慢慢變為只是簡單地改變幾個數值,再到現如今,只能一天一天地縮減記錄末尾的活動期限。

  

   凱爾希明白,研究很早就已經到瓶頸了,已經無法再在這條道路上前進分毫了。

   沒有進展就意味著這代表著博士剩余壽命的活動期限將永遠沒有增加的那一天,自己每天晚上對這個期限的縮減,就宛如正在一刀一刀削掉男人的生命一樣;好幾次,菲林醫生在修改數據的時候都會反胃到幾乎嘔吐出來。

  

   凱爾希無數次對自己說不要放棄,也無數次在男人面前要求他不要放棄。

   但是真的能有結果嗎,“不要放棄“究竟是自己的執念,還是男人的願望?

   祖母綠色的眼睛凝視著那一串所剩不多的數字。

   當這串數字被減少到零的那一天,那個混蛋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是對生命的終結感到悲哀絕望?

   還是對終於結束了近乎永恒的旅途而感到輕松釋然?

  

   不知道,自己無法想象男人的表情,也不敢去想。

  

   那麼,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自己又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辦公桌上終端的響聲打斷了菲林醫生短暫的沉思。

   她將手中老舊的數據終端關機,小心謹慎地放回暗格,然後回身走到桌前。

   終端上的訊息告訴她出發的時候到了。

   女人簡單回復了一句,然後披上外套,拿起桌上的一個小藥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自動門在凱爾希身後鎖上,將所有秘密和情感都封閉在了那間狹小的辦公室里。

   什麼也沒剩下的辦公室里靜悄悄,只有桌上的鍾表滴答作響。

  

  

   ————————

  

   ————————

  

   【某段記憶中的對話Ⅲ】

  

   “博士,這就是我的源石技藝。”

  

   綠色的光膜包圍住了少女身體周圍的空間,你和少女被溫暖的翠綠光輝擁抱著。

  

   光膜很薄,仿佛手指輕輕一戳就能將其戳破,但是你知道眼前的結界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堅固。

  

   少女用她殘缺嬌弱的身體,支撐起了這個強大的屏障,將他人庇護。

  

   “你不會受傷,沒有人會受傷,我會保護大家。”

  

   少女緩緩坐回輪椅,略顯蒼白的臉表明了這個源石技藝的施展耗費了少女多大的體力。

  

   綠色的結界漸漸消融在空氣中,只余下那一抹守護的余韻漸漸沉淀。

  

   你想說點什麼,但是卻沒法開口,你只能看著眼前綠色的光芒凝結成一顆顆露珠,緩緩墜下。

  

   “博士,請您將我的力量盡數收下吧。”

  

   你轉過身,白色的少女背對著陽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然後,用這份力量,守護您想要守護的人吧。”

  

   溫柔而嬌媚的嗓音,仿佛悄悄低語的惡魔,又宛若靜靜訴說的天使。

  

   你知道,少女一定是笑著的。

  

   ————————

  

   ————————

  

  

   【7:25】

   【米諾斯荒野】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痛到幾乎失去意識了,每一次,仿佛要將全身撕裂的疼痛都會伴隨著骨頭的顫抖和肌肉的撕裂一起襲來。黑發男人死死咬住牙齒,將呻吟伴隨著鮮血一點點吞下。

  

   心髒的劇烈跳動一次次將處於崩潰邊緣的思維拉回來,男人死死抓住摩托車後座的扶手,不讓癱軟的身體滑落,同時從那塊鑲嵌在自己心髒上的白色石頭里汲取能量,准備進行下一次源石技藝的復制。

  

   這塊維持自己的生命,同時又消耗著自己生命的石頭的真實身份,其實男人是知道的。他破碎的記憶並不能完整地編織出過去的全貌,但是在滿地的碎片中挑挑揀揀,還是能夠拼湊出只言片語,來讓他了解自己身上發生的某些事情。

  

   “生理維持裝置:對源石Ⅰ型”。專門用於在高源石濃度下進行生理活動,有著抑制源石增殖的能力,並且對受體本身具有防護和修復作用,是男人生活的那個時代里,最後一個被研發出來的東西。

  

   這也是記憶碎片的最後,那個有著溫柔笑容的,黑色長發女性給他留下的最後一件東西。

   是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費盡所有心血得出的智慧結晶。

  

   包含著想要讓他在這個嶄新,神秘而又危險的世界里好好活下去的心願,名叫普瑞塞斯的女性將這顆白色的結晶植入了自己的心髒。

  

   她最後去了哪里?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片大地醒來?泰拉和自己過去生活的地方有什麼關聯?世界的真相是什麼?源石是什麼?星空之上有什麼?

  

   腦海里有太多疑問,但是能夠用來解答的記憶卻一點也沒有。

  

   男人只能抓住那一點點,自己唯一能回憶起來的東西。然後順著這一點記憶指引的方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道路的前方,是一切問題的答案,抑或是深不見底的斷崖,或者干脆沒有盡頭,取而代之的是無限延伸的地平线,男人不知道,他只能前進。

  

   在這場冗長到幾乎永恒的旅途中,男人見到了很多很多,他見證了無數個王朝的更新換代,見證了亘古的巨獸從地底醒來——而後又重新睡去,見證了泰拉大陸上各個種族飽含血與淚的歷史。

  

   男人認識了很多人,他們有著自己的理想和追求,陪著男人一起在漫長的道路上行走著。

   有的人中途掉隊了,帶著自己的夢想永遠停留在原地,只余下男人獻上的一朵花。

   有的人走到了自己追求的終點,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笑著揮手跟男人告別。

   有的人有著跟男人一樣漫長的壽命,也有著一樣漫長的旅途,他們和男人有時順路並行,有時道路交錯,有時分別,有時重逢;這些陪伴了男人很久的人,也零零散散的逐漸停下腳步,只剩下屈指可數的幾人,仍然在繼續前進。

  

   男人有些疲憊,也有些麻木,他想要放棄,想要像那些人一樣停下腳步,就這麼睡去。

   但是腦海里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讓他久久不能忘懷,他想要走到道路的盡頭,無論那里是充滿光明的重逢,抑或是冰冷黑暗的深淵,男人覺得自己都應該去看一看。

   帶著虛無縹緲的念想,帶著逐漸消逝的生命,男人如同行屍走肉一樣,蹣跚在漫長的道路上。

  

   然後,在那個瞬間。

  

   男人遇見了少女。

  

   跟記憶中一樣的發色,但是跟記憶中大相徑庭的性格;不知為何,男人有一瞬間在少女身上看見了她的影子,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後來,男人想通了原因。

   因為在那個瞬間,少女也如同記憶中的她一樣,將自己從孤獨疲憊的黑暗中拉出。

   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但是都有著無論如何都要將自己救贖的意志。這或許就是跨越了無限的時間和空間,讓兩道身影得以重合的理由所在。

  

   從那個瞬間開始,男人孤獨的道路上又多出了一個人,黑發的菲林少女笑著跳著,一邊說著生活中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邊靜靜地看著男人的側臉。

  

   在男人長久的旅行中,身邊也不是沒有過類似的身影;但是唯有這個少女,能讓男人真正地,發自肺腑地感覺到幸福:因為少女跟他們不一樣,她沒有自己的終點,她將終點定在了男人的結束旅程的那一刻。

  

   少女無·論·付·出·什·麼·代·價,無·論·舍·棄·多·少·東·西,都會和他一起走下去。

  

   在持續了近乎永恒的時間里,男人第一次覺得,前進本身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就算到達不了終點,就算自己剩下的生命屈指可數,但是有著她的陪伴,就這麼一步一步走著,直到自己停下腳步的那一刻,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

   在自己停下的那一刻,自己也能像過去遇見的那些人一樣,笑著揮手送別少女,將自己的心願和執念深深埋下,取而代之的是對少女前路的贊美和祝福。

  

   這就是從那天開始,男人為自己選擇的,最後的終點。

  

   所以。

  

   蔓德拉,等著我。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無論舍棄多少東西。

  

   我都不會讓你的道路(未來)在這里斷絕。

  

  

  

   從心髒上的結晶里抽取能量。

   模仿記憶中反重力法術的運作方式。

   偽造的法術能量以心髒為起點迅速游走全身。

   熟悉的劇痛再度席卷而來。

   純白色的光輝開始在手掌上凝聚。

  

   就在男人即將張口對身前的薩卡茲精英干員發出空間移動的命令時,戴在耳朵上的,一直處於沉寂狀態的個人通訊器中突然接收到了模糊不清的聲音:

  

   “這…里……是………德拉………隊伍………襲擊………深池………請………求救…………”

  

   ——————

  

   ——————

  

   少女其實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回頭了。

  

   家族的覆滅,血脈的重壓,身邊的陰謀,生存的負擔。

   自己和妹妹只不過是上位者手中的兩顆好用的棋子,她們被迫卷入倫蒂尼姆各個大公爵之間的明爭暗斗,成為了有可能被當作絕殺的一手。

  

   名為“深池”的部隊越來越壯大,少女自己也沒想到,打著“塔拉人復興”的名號居然能做到一呼百應;受盡迫害的塔拉平民們一聽說這里有著讓他們翻身做主人的機會,便如同飛蛾撲火一般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這凶險的浪潮里。

  

   少女承載了很多人的希望。

  

   無數士兵對她投以希冀的眼神,誓死效忠的部下對她低下頭顱。

   她是“領袖”,她要背負起所有,然後向前。

  

   但是少女真正在乎的事情其實不多。

  

   她只想和家人一起好好活下去,僅此而已。

   為了生存,她只能抹殺感情,鼓起勇氣,站在一群年齡甚至比她大4,5歲的人們面前,告訴他們,自己會帶領他們走向未來。

   她認真地完成鐵公爵給予的任務,在維多利亞境內不斷征兵,壯大深池的力量。

   以鬼魂部隊的名號發起許多恐怖襲擊,除掉許多被大公爵視為眼中釘的貴族,同時挑撥塔拉人平民和駐軍的關系。

  

   她並不願意做這種事,玩弄人心,玩弄生命這種事情她其實一點也不喜歡。

   但是她沒有選擇。

   因為只有這樣,只有假裝乖乖地當作大人物的棋子,才能在他們的庇蔭下搏得一條生路。

  

   少女的源石技藝來自血脈,是一種紫色的火。

   這種火能夠直接作用於靈魂,它可以講敵人的靈魂灼燒殆盡,也能講同伴的靈魂從冥界帶回。

   少女的天賦十分高超,在戰場上她的源石技藝是所有敵軍可怕的噩夢——死去的深池士兵會燃燒著紫色的火焰重新爬起來,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宛若鬼魂一般。

  

   但是隨著一次次戰斗,隨著源石技藝的一次次使用,少女知道有什麼不對勁發生了。

   自己的思緒開始時不時混亂,頭腦里偶爾會出現別人的聲音。

   在一次艱難的戰斗之後,用源石技藝喚醒了將近八成同伴才全滅敵軍的少女終於發覺了問題所在。

  

   使用源石技藝,會讓自己的靈魂被“汙染”。

   自己喚回的同伴的靈魂,在消散的同時,也會殘留下一點碎屑在自己的靈魂上。

   雖然每個靈魂的殘留微不足道,但是伴隨著數量的無限增加,這種影響也越來越明顯。

   少女覺得自己漸漸變得不像自己,腦海里的雜音越來越多,思考有時候也會變得很混亂。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少女要求自己的妹妹,代替自己站到深池的台前,作為自己的“影子”。

  

   少女其實很愛自己的妹妹,那是她唯一剩下的家人,她最後的願望就是自己和妹妹能夠好好活下去。

   如果條件允許,少女其實很希望妹妹一輩子不用摻和這種事,乖乖縮在深池的幕後,當作一朵純淨無暇的花朵,慢慢長大。

  

   但是少女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了。

  

   靈魂的汙染無法回避,深池的計劃步步緊逼,上頭的大人物的命令越發偏激。

   這樣下去的話,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當作棄子犧牲掉,那下一個就會輪到妹妹。

   如果妹妹再這麼天真下去,她只會比自己死得更快,更淒慘。

  

  

   少女希望妹妹能活下去,就算在自己死後,能夠作·為·自·己·的·替·代,被大公爵繼續利用,那至少她也能活下去。

  

  

   所以少女狠下心,嚴格對待妹妹。

   她讓妹妹進行了嚴酷的體能和戰斗訓練,為了讓她起碼在武力上有自保的能力。

   她手把手讓妹妹學會血脈中的源石技藝,為了讓妹妹可以成為第二條“有價值”的紅龍。

   她讓妹妹代替她處理深池的表面工作,為了妹妹可以在她死後有接手深池的底氣。

   她逼迫妹妹殺人,她知道自己和妹妹想要活下去,就注定要踩在其他人的生命之上,所以她必須讓妹妹適應這個過程。

   她對妹妹無比嚴厲冷淡,是因為她不想讓妹妹對她產生過多的依賴,自己的死亡迫在眉睫,她不想讓妹妹因為自己的死而崩潰,所以她覺得拉遠兩人的關系是最簡單的手段。

  

   少女看見妹妹在訓練場上一邊給磨破的手掌上藥一邊流淚。

   少女看見妹妹深夜里縫補著被失控的源石技藝燒壞的衣服。

   少女看見妹妹在演講台的幕後顫抖著一遍遍背著台詞。

   少女看見那些對自己死忠的干部對妹妹冷嘲熱諷,認為她玷汙了“領袖”的形象。

   少女看見妹妹在親手殺死第一個人之後嘔吐了一個晚上,然後接連三天吃不下飯。

  

   少女都看在眼里,但是她什麼也不能做。

  

   身邊有大公爵的眼线,阿赫默妮這個狡猾的女人一直留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自己的干涉可能提前讓妹妹進入他的視线,那樣只會害了她。

   而且,為了讓自己與妹妹的距離越來越遠,少女也必須狠下這個心。

   她看著妹妹的努力和掙扎,只能咬緊牙關,在心里不斷對妹妹道歉。

  

   等到一切結束的那一天,等到自己死掉的那一天,等到妹妹即將從自己手中接過深池的那一天,自己再對妹妹坦白一切,然後將道歉說出口吧,少女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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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5】

   【米諾斯 雅賽努斯城外荒野】

  

   灼熱干燥的空氣伴隨著爆炸的轟鳴聲席卷大地;荒野上零星的山丘仿佛被鐵錘砸碎一般,只余下焦黑的坑洞,仿佛土黃色的畫布上被人用煙頭燙出無數瑕疵。

  

   曾被當作荒地特色的,被長久歲月風化而成的幾根擎天石柱在今天也迎來了它們漫長生命的終結——斷裂的軀體淒慘地躺在地面上,斷口處或平滑如切削,或粗糙如爆破。

  

   突然,隨著一陣紫色的強光閃耀,在距離地表接近50米的半空中,一團紫色的火焰又一次爆發出巨大的熱量,身處火焰中心的德拉科少女鎖定著視线中的目標,紫紺色的瞳孔中已經充滿了不耐。

  

   龍女身旁的火焰詭異地搖曳著,在她做出握拳的動作時,仿佛有生命一樣在轉瞬之間“縮”進了龍女的右手掌心。體積的縮小帶來的是密度的急劇增大,光是看見龍女手心里那刺目地如同太陽一般的火星,就能知道其中蘊含的威力是多麼恐怖。

  

   然後,宛如隨手將一把沙礫撒下一樣,龍女輕描淡寫地揮下張開的手掌。

  

   這種如同嬉戲一樣的舉動卻帶來了截然不同的結果:紫色的火星在脫離她手掌的一瞬間便快速地膨脹,分裂,加速,化為無數拳頭大小的火流星,從天穹之上毫無死角地向著被鎖定的獵物逼近,死亡的氣息如影隨形,地獄只在一线之間。

  

   被這種可怕攻勢鎖定的蔓德拉深吸一口氣,強忍住脹痛的大腦,從精神的最深處激發出自己的意識,隨後借由腳下的石板扭轉身形,迎著漫天的火雨向著高高在上的德拉科逼近。

  

   過充能狀態下的菲林少女不僅可以使用更龐大的法力,還能一次性操縱更多的意識;她將自己過剩的意識全部激發——腳下的石板擁有了更靈活的機動,身體上要害部位的岩甲可以隨時修補,身體周圍環繞著的10根青黑色的岩槍如同少女的手指一般來去自如;甚至少女將自己的一部分意識撕開,附著在空氣中的細碎石屑中,以此來一定程度上擴大視野和感知。

  

   借由分散出去的無數“眼睛”,蔓德拉對襲來的火雨有了大概的感知,准確地鎖定了一條勉強可以通過的空隙;石板托著嬌小的軀體在紫色的死线之間來回穿梭,每一次都是在極限的距離與火球擦肩而過,高溫甚至蒸干了少女額頭上的汗珠。

  

   操縱著身旁的岩槍不斷旋轉騰挪,或是彈開那些避無可避的火球,或是在火雨的間隙中對德拉科發起攻擊。火球的路线,石板的移動,岩槍的攻擊,缺損石料的再生成,蔓德拉的大腦在生死之間飛速運轉,如今的菲林少女僅僅是一名戰士,她不必再去思考那些作為小隊隊長的合作策略和戰略思維;她拋開了一切:自己的罪孽,自己的過去,自己的道路,自己的未來;少女什麼也無暇考慮,也什麼都不想考慮,此時此刻,她只想榨干身體里的每一絲力量,讓自己向著遙不可及的勝利再多靠近一點,再多靠近一點。

  

   用空閒的4根岩槍撞向從側面逼近的火球,在爆炸的余波中穩住身形繼續爬升,蔓德拉銳利的目光直刺向相距已經不足10米的龍女。

  

   德拉科微微皺起了眉頭,面前的這只螻蟻居然在自己手底下存活了這麼長的時間,在壓倒性實力的前提下,這件事簡直是無法容忍。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體內還殘留著“她”造成的舊傷,因而無法完全發揮源石技藝,這只黑色的菲林是絕對不可能堅持到現在的。

  

   面前這樣的攻防戰,已經上演過很多次,自己在高空中用著絕對的火力向著蔓德拉轟炸,密集的火焰幾乎要吞沒蒼穹,但是她每次都能依靠著她那堅韌的源石技藝,找准自己攻擊的間隙,險而又險地與死亡擦肩而過。

  

   雖然自己一直是處於絕對的優勢,蔓德拉的攻擊根本接近不了自己周身10米的范圍,而自己的攻擊她只要挨上一下就毫無疑問會化為灰燼;但是菲林少女這頑強的抗爭還是讓自己感覺到了厭煩。

  

   差不多了,自己的耐心也到極限了,索性稍微“超出”一點,趕緊解決眼前這個惱人的蒼蠅,然後吞掉自己可愛的妹妹,獲得完整的力量。

  

   德拉科少女看向自己張開的手掌,五指微微勾起,伴隨著這個微小的動作,一些與蔓德拉擦肩而過墜向地面的火球,在半空中兀自調轉方向,用著絲毫不亞於下墜的速度,自下而上地向著菲林少女的後背襲來。

  

   蔓德拉幾乎是立即注意到了逆轉的攻擊,她咬緊牙關,不顧過充能帶來的席卷全身的壓迫,試圖再調用一份意識,在自己身後生成石盾以此抵擋這一波攻勢。

  

   但是就在這個瞬間,頭頂上突然傳來的高溫讓菲林少女腦海中警鈴大作,她猛地抬頭,紫色的光芒幾乎要將她的眼睛灼傷——一個巨型的火球出現在她和德拉科少女中間,火球絲毫沒有收斂自身的威能,宛如一頭擇人而噬的惡龍,對著蔓德拉亮出獠牙。

  

   怎麼回事,她為什麼能在一瞬間就發動這種攻勢?

   之前在岩山上的蓄力是她的藏拙嗎?她的真實實力現在才展現出來?

   不對,不是震驚這些的時候。

   重要的是,現在該怎麼辦。

   身側是火雨,沒有躲避的空間。

   身後是逆轉的流星,退路也被堵死。

   那麼,唯一的答案(生路)就只有————

  

   刹那間做出決定的菲林少女深吸一口氣,猛地蹲下身子,雙手貼到腳下的石板上,法術能量與意識一並瘋狂涌入這空中唯一的立足點。

  

   腳下的石板驟然變厚,構成它的材質也從土黃色的低密度輕質材料變成了純黑色的特質石料——這種石料極其厚重,生成時消耗的時間較長,操縱起來要花費更多的意識和法力,完全不適合用作近地懸浮的載體,也來不及在緊急情況下作為護盾,但是它有著唯一的優點:堅固。

  

   這種短時間高強度使用法術的行為讓沉重的副作用切實地反映在了蔓德拉的身上,鮮血從少女的雙眼和口鼻中流下,將清秀的臉龐變得猙獰可怖;少女抬起頭,被血液染紅的琥珀色瞳孔穿透火焰,跟冷漠的紫紺色瞳孔輕輕交匯。

  

   雙方的瞳孔幾乎同時收緊。

   巨大的火球砸下,宛如審判的鐵錘,要將孤立無援的飛鳥砸進深淵。

   蔓德拉身邊的10根岩槍迅速聚合在一起,在她頭頂凝聚成了一根巨大的錐體。

  

   逆轉而來的攻擊終究是追上了菲林少女,火球猛烈地命中了蔓德拉腳下的石板,高溫和衝擊隨著石板傳導過來,順著少女的雙腳擴散到她全身。

  

   骨骼和內髒被衝擊的劇痛幾乎要讓蔓德拉暈厥過去,但是她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讓在口腔中擴散開來的血腥味強行刺激著自己的精神。隨著一發發火球的命中,蔓德拉上升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甚至突破了她自身操縱石板爬升的極限——致命的攻擊帶來的,也有“力量”,只要能夠忍受並借用這股力量,那麼就能在這個瞬間突破極限!

  

   頭頂的錐體開始高速的自轉,裹挾著極致的速度,與巨大的火球撞擊在一起。

  

   幾乎要將自己烤焦的熱量一瞬間充滿了身邊的每個角落。

   不能睜眼,否則眼球可能刹那之間就會融化。

   好痛,痛的想要大叫。

   但是這樣的話,喉嚨里也會被這種熱量灼傷,所以必須忍住。

   必須忍住,然後向前,再向前。

   只有前進,才能生存!

  

   錐體狠狠扎入火球的表面,靠著高速的自轉不斷將熱量的爆炸彈開,硬生生從火球中央刨挖出一线通道。

  

   接觸火球的岩槍幾乎立刻就融解,但是菲林少女不斷再岩槍的表面之下生成新的石料,填補著被融解的部分;青黑色的利刃重復著破壞與重建的過程,就這麼壓著火球的表面,一路穿透進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只有1秒不到。

   但是對身處火球的高熱之中的蔓德拉來說,這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巨大的痛苦從身體內外同時壓榨著少女的精神,撕扯著讓她崩潰。

   但是少女緊閉的雙眼中,瞳孔絲毫沒有渙散。

   她從這場戰斗的一開始,不,還要更早。

   她從選擇走上救贖之路的一開始,就決定要咬牙堅持到最後。

  

   纏繞身體的熱量驟然消失,被洞穿的火球在少女腳下爆炸。

   最後一次衝擊傳來,轟擊在腳下殘破不堪的石板上,讓少女的速度再度提高了一個檔次。

   蔓德拉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德拉科近在咫尺的臉。

  

   紫紺色的眼睛里充滿驚愕和不解。

   她驚愕於這只螻蟻居然第一次突破了自己的防线,到達了觸手可及的距離。

   她不解於為什麼剛才那種攻擊沒能殺死這只螻蟻,甚至從火球中心穿過都沒能將她焚燒殆盡。

   強烈的情感讓她在這一瞬間愣住了,身體僵住不動,甚至沒能發出護身的火焰。

  

   蔓德拉抓住了這一瞬間。

   青黑色的岩石覆蓋住了她的右手,凝聚成了一把狹長的刀。

   既然無法殺死對方,那麼最佳的策略,就是讓對方失去行動能力。

   菲林少女壓低身形,扭轉手臂,視线鎖定了德拉科少女纖細的脖頸。

  

   爬升的速度沒有消失,黑色和紫色的兩個身影在半空中擦肩而過。

   伴隨著輕微的,肉體被切割的聲響,纏繞在岩刀上的紫色火焰慢慢消散。

   德拉科漂亮的頭顱與她的軀干輕巧地分離,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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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那名眼神凌厲的德拉科,將猩紅火焰組成的炎刃刺進自己胸膛的時候,自己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一切終於結束了”。

  

   在倫蒂尼姆的行動徹底失敗,新的女王嶄露頭角,各個大公爵都響應號召,維多利亞最強的力量終於將姍姍來遲的炮口對准了籠罩在首都之上的陰雲。

  

   薩卡茲的新舊魔王之間發生了足以被載入史冊的戰斗,攝政王特雷西斯身死,魔族長年的謀劃被遏止,戰爭被掐滅在萌芽階段。

  

   而深池,這個本是鐵公爵用來掣肘王權而培養的後手,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也淪為了隨時可以舍棄的棄子,甚至是必須抹除的汙點。

  

   當少女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的內心居然意想不到的平淡,仿佛早就接受了這一天的到來。

  

   少女知道自己的靈魂已經快被完全腐蝕了——長久的戰斗,背負的壓力和期待,被時刻監視的緊迫都在少女的靈魂上刻下了無數傷痕,而過於頻繁的源石技藝使用則成為了壓垮一切的最後一根稻草。

  

   少女已經連續一個月沒能睡個好覺了,一旦閉眼,無數死去的深池亡魂就會從黑暗中浮現,伸出腐爛枯槁的手臂,要將自己也扯入那個充滿了死亡與哀嚎的地獄。

  

   然而就算在白天,耳邊不斷回蕩的亡語和時不時產生的幻視都在持續折磨著少女的精神,她有時候甚至會恍惚之間覺得自己是其他的什麼人,是戰場上死去的士兵,是被審判之火燒盡的干部,是死在深池手下的無數塔拉人。

  

   腦袋里間歇性閃回的,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片段也在一點點壓垮少女的內心。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消失”最恐怖的事情了。

   少女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被“替換”,自己的靈魂在被那無數的亡魂撕扯,吞噬,融合,最後揉捏成一團漆黑的,面目全非的“東西”。

  

   精神的影響切實地反映在了現實中,少女發現自己的性格開始不受控制的變化,從前的她雖然孤傲,冷漠,甚至有些殘忍,但她知道,那些都是為了維持她在所有人面前“領袖”的地位,是為了凌駕於深池之上,而刻意戴上的假面。

  

   而現在,少女發現自己真的開始變得孤傲,冷漠,殘忍。

   她在燒死敵人的時候,心底再也不會泛起一絲憐憫和歉意。

   她在面對赴死戰斗的士兵的時候,再也不會為他們的生命祈禱,而是真的將他們的死看作一個個犧牲的數字,毫無負擔地將這些數字放在勝利天平的另一端。

   甚至,她開始將那些衷心於自己的干部當作棄子,讓他們去完成一些幾乎是赴死的任務,只為了創造更多的成果,讓“上頭的人”認為深池還有存在的價值。

  

   她記得自己在那個鐵公爵的眼线,阿赫默妮面前,親口說出了舍棄蔓德拉的話語——這個被她親手救下兩次,對她誓死效忠的菲林姑娘,在那一刻,被最信任的領袖親手“殺死”。

   而更令她恐懼的是,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她並沒有感受到任何情緒,似乎這就是她的本職工作一樣;她如同吃飯喝水一般自然地,將信賴她的人們一點點推向地獄。

  

   少女感覺自己真的在一點點變成“領袖”。

   曾經裝出來的性格一點點覆蓋了少女自身。

   自己的形象,以完全相反的意志,逐漸被塑造成型。

   這種塑造並非出自少女的本意,而是仿佛為了滿足別人的期待。

   沒錯,為了滿足別人對少女的期待。

   少女的內心(靈魂),被別人一點點塑造(腐蝕)。

  

  

   如同死·去·亡·魂所期待的那般,少女“成為”了深池領袖該·有·的·樣·子。

  

  

   在這混沌又絕望的日子里,少女唯一的慰藉,就只剩下自己的妹妹了。

  

   妹妹在小丘郡的行動中失蹤,但是少女憑借著血脈之間的感應,知道妹妹還活著,妹妹的靈魂並沒有消散,所以自己胸腔里,象征著血脈的那團火也仍在燃燒著。

  

   在那時,少女已經感受到自己靈魂的汙染,和自己性格的改變了。所以她盡可能減少跟妹妹的接觸,並更加頻繁地讓妹妹站到台前代替自己——前者是為了避免性格劇變不受控制的自己傷害到妹妹,後者是為了讓妹妹盡快地成長起來,成長到足以真正替代自己。

  

   那段時期的少女在精神上的失控達到了一個頂點,她甚至會出現無規律的記憶間斷。

   上一秒自己還躺在床上,結果回過神來發現正獨自佇立在空無一人的廣場。

   上一秒自己還在伏案辦公,一恍神發現自己的辦公室里一片狼藉,紙張文件全部被撕碎散落在地。

   上一秒自己還在對著地圖思考著部署,剛剛閉目沉思,一睜眼就發現自己雙手沾滿鮮血,辦公室的地面上也有著觸目驚心的血跡。

  

   少女很恐懼,她甚至不敢想象在自己失去記憶的這段時間里干了些什麼,別的什麼人開始逐漸侵蝕自己,掌控自己了。

   每次發生這種事,少女都只能強壓心中的恐慌,裝作毫無異常的樣子,因為她不能讓別人,最重要的是不能讓那位鐵公爵察覺到自己的失控,那將徹底掐斷她和妹妹的後路。

   於是從那天起少女再也沒有面見自己的妹妹,也將與部下的日常交際降低到最低;她知道自己的問題已經不僅僅是情緒失控那麼簡單了,“被人掌控”的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她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

  

   少女知道自己的情況越來越危險了,她也下定決心,在完全失控之前,要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作為真正的自己死去,而不是被“塑造”的其他什麼人。

   所以,必須讓妹妹准備好,准備好在自己死掉之後,仍然能肩負起“上面的人”的期待,仍然能帶領深池,仍然能在這個糟糕的世界里活下去。

  

   正因如此,當妹妹失蹤,但是存活下來的時候,少女在心底里為她高興。

   妹妹能夠借著這個由頭,徹底脫離深池,其實是最好的選擇。

   之前,處在監視之下的少女沒有辦法將顯眼的妹妹送出去,所以只能選擇讓她盡快獲得立足的能力;但是這次在小丘郡,在種種意外因素的影響下,在各方勢力的參與之下,最終自己的妹妹拉芙希妮成功逃離了深池,也逃離了“上面的人”的監視。

  

   少女沒有得到問責與怪罪,畢竟當時派出了足足六名深池高級干部前去搜尋拉芙希妮的行蹤,可以說是出動了深池三分之二的力量,那是當時深池能夠調動的所有戰力,是最合理的判斷與最效率的行動。

   然而就算這樣,妹妹也成功逃脫了,六名干部也盡數身亡,少女不知道是誰有這麼強大的力量能夠擊殺掉這些深池的高級力量,但是她很感謝對方,感謝對方能夠救走自己的妹妹,能夠讓她有可能邁入新生活。

   既然對方肯花這麼大的代價救下妹妹,那麼最起碼不會加害於她,妹妹的處境再怎麼說也不會比呆在深池更差,運氣好的話,她甚至能重拾兒時寫詩的夢想,擁有自己的未來。

  

   就此,少女心里最掛念的事情也有了著落,自己成功保護妹妹到了最後,現在妹妹能夠活下去,能夠擁有自己的未來,那少女也能夠安心赴死了。

  

   當維多利亞軍隊徹底攻入破碎大廈,維多利亞的國旗在大廈頂端冉冉升起的時候,遙望著這一切的少女就知道,自己(深池)的命運到此為止了。

  

   鐵公爵的謀劃失敗,新女王回歸,那麼自己(深池)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一個隱患,而那個男人不會容忍任何隱患的存在。

  

   果不其然,在率領深池緊急撤退的途中,鐵公爵的私兵對他們進行了強勢的截殺,率領私兵的就是失蹤了快一個星期的阿赫默妮。

   少女帶領深池艱難地突圍,數不清多少次從追兵的包圍圈中殺出,身邊的士兵一個個倒下,又被自己的源石技藝一次次喚醒,拖著死去的軀體再度戰斗。

   紫色的火焰一次次灼燒著死去的靈魂,鞭策著他們從地獄里爬出來,燃燒他們的執念,他們的回憶,他們的意志,最終轉化為冰冷的殺戮。

  

   戰斗中,少女清楚地感覺到,最後的自己正在消失,內心之中最後剩下的,名為■■■■的碎片也被那些死去的靈魂沾染,吞噬,同化,變為混沌漆黑的一團。

  

   在少女的意識快要消散之前,她看見了身前被自己手臂貫穿的阿赫默妮,看見了對方殘留在臉上的嘲笑,看見了身後遍地的屍體,看見了被紫色火焰熊熊燃燒的大地。

  

   深池滅亡了,在這片充滿著死亡的荒野上,只剩下少女孤身一人。

  

   然後,少女就漸漸記不清發生了什麼了,只記得自己放下斷氣的阿赫默妮,然後將所有深池士兵的屍體堆到一起,用自己的火焰燒成灰燼,由風帶著他們前往高高的天空。

  

   再然後,少女獨自一人接著前行,腦海中閃回的回憶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清晰,有時候少女甚至分不清自己現在在哪,自己是誰。

   耳邊的亡語也逐漸大聲,其中占比最多的是無數死前的祈禱和哀嚎,還有許多深池士兵的呐喊,甚至還有自己熟悉的干部的聲音和阿赫默妮的嘲諷。

  

   “不要,我不想死…”

   “爸爸,媽媽,你們在哪……”

   “為了領袖,戰斗!”

   “領袖一定能帶領深池走向未來,跟著我衝!”

   “領袖,我們相信您。”

   “領袖,您一定要活下去。”

   “領袖?真是個好聽的稱呼。你也清楚自己只是一枚漂亮一點的棋子吧?”

   ………………

   ………………

   ………………

  

   腦袋好亂。

   自己是誰?

   我要去哪?

   我想做什麼?

  

   無暇顧及任何事情,只能一步一步前進,耳邊的低語似乎穿透耳膜進入大腦,與自己的精神融合在一起。

   感覺有成千上萬個人在自己腦海里,又感覺其實只有一個人。

   已經無法思考任何事情,以為就連“思考”本身似乎都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走啊走,走啊走。

   最後,已經不能被成為少女的“某人”看見了終焉。

  

   與自己一樣的白發和長角,還有那有著相似氣息的猩紅火焰。

   源自血脈的震撼讓少女奇跡般地取回了短暫的清明,少女知道,眼前的是自己的同族,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著德拉科的存在。

   對方紅色的眼睛靜靜看著少女,少女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的什麼模樣,也不知道鑲嵌在自己臉上的是怎樣一副表情。

   但她從對方眼里看出了悲哀。

  

   紅色的龍舉起了紅色的劍,毀滅般的威力甚至要將四周的空氣都燃燒起來。

   明明是生死關頭,少女卻沒有感到恐懼,相反,她感到一陣輕松。

   紅色的龍囁嚅了一句,少女並沒有聽清。

   火焰的刀刃襲來,宛如死神揮下的鐮刀,也宛如天使降下的救贖。

  

   當炎刃刺進自己胸膛的時候,少女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一切終於結束了”。

   再也不用因為血脈的原因被追殺,活在逃亡的恐懼中了。

   再也不用假裝自己的冷酷,殺死一個又一個手無寸鐵的平民了。

   再也不用維持自己的孤傲,不情願地率領著士兵們赴死了。

   再也不用時時刻刻活在監視之下,一點自由的空間都沒有了。

   再也不用感受靈魂被汙染的痛苦,承受著精神的折磨了。

   再也不用聽著耳邊的亡語,逐漸變成不是自己的某人了。

  

   終於,一切都要結束了,致命的紅色火焰在少女看來,卻是那麼溫柔。

   能夠焚燒一切的毀滅之火,也一定能燒盡自己這肮髒,混雜的靈魂吧。

   只是,只有一點,自己的心里只有一點小小的遺憾罷了。

  

   還沒能,跟妹妹道歉。

   還沒能,向她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有原因的。

   自己並不是想要對她那麼冷漠,自己只是希望她能夠有活下去的力量。

   在生命的最後,沒能對妹妹說出這些,真的很遺憾啊。

   拉芙希妮這傻丫頭,估計是無法看透這一切的吧,她可能需要花費好一段時間來走出深池帶給她的陰影,才能逐漸走向新生活吧,也許直到她生命的最後,也還是會抱著對自己的不解和恨意,合上雙眼吧。

  

   對不起啊,拉芙希妮,對你做了那麼多違背本心的事情,強迫你進行不喜歡的訓練,逼著你去習慣掠奪她人的生命,將深池領袖的假面強硬地戴在你的臉上。

   對不起啊,妹妹,沒法陪著你一起走向未來,沒法見證著你夢想的實現,沒法作為你寫出的詩歌的第一個讀者,沒法親眼看著你收獲屬於自己的幸福。

  

  

   你一定要擁有一個幸福的人生,這是滿身汙穢的姐姐,最後的願望。

  

  

   炙熱的火焰順著傷口蔓延到了四肢的每一個角落。

   感受著足以燒毀一切的溫度,少女靜靜地笑了。

   那是無比溫柔的微笑,宛如回到多年之前,一切都還沒發生的時候,那個午後的窗台邊。

   爸爸在花園里忙活,媽媽在廚房里烹飪點心,妹妹靜靜地枕在自己腿上熟睡,手上是最喜歡的書本,就這麼曬著暖洋洋的太陽,微笑著,溶解在溫柔的空氣里。

  

  

   在灼熱的緋色之中,少女的世界迎來了終結。

  

  

  

  

  

  

  

  

  

  

   至少在那個瞬間,她是這麼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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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蔓德拉在空中緊急制動,扭轉腰身,靠著回旋的向心力抵消了前衝的勢頭,終於化解了那股因為腳下爆炸的火球而產生的突破極限的速度。

  

   看著那顆熟悉又陌生的頭顱脫離原本的軀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线,菲林少女操縱著懸浮石板調整位置,費力地伸出還在因為脫臼隱隱作痛的左臂,在那顆頭顱即將落向地面的時候將其一把抓住。

  

   蔓德拉並沒有將另一只手上的武器消去,她甚至重新在身體周圍召喚出了數根岩槍,對准自己左手上的頭顱。

  

   領袖的表情還停留在頭顱被斬下的那一刻:驚愕,不解與隨之而來的憤怒都融合在那張秀麗的面孔上,呈現出一種扭曲的猙獰感,蔓德拉有一瞬間覺得似乎面前這張臉是由無數張不同表情的面孔拼湊而成的。

  

   德拉科的表情並沒有發生進一步的變化,傷口處也沒有留下血液,看上去宛若這顆頭顱的時間永遠定格在了被砍下的前一秒。

  

   下方不遠處,失去了頭顱的身軀仍舊懸浮在空中,紫色的火焰安靜地在軀體四周漂浮,燃燒,如同失去了主人的寵物一樣,再無之前的狂躁與銳氣。

  

   凝視著失去活動的頭顱和軀干,蔓德拉終於緩緩呼出一口氣,解除了右手上的武裝,剛剛在劇烈交戰中一直停止的呼吸恢復正常,新鮮的空氣涌入肺部,讓缺氧已久的大腦一陣眩暈。

  

   看來自己賭贏了。

  

   就算領袖沒法用物理手段殺死,但是還是有辦法讓她失去活動能力,就如同現在一樣。

   將她的軀干與大腦分離,就算她在生理意義上並沒有死亡,但是也無法再造成什麼威脅了。

   人的靈魂只有一個,就算她的源石技藝可以喚回靈魂,也只能同時操縱大腦和軀干中的一個。

  

   蔓德拉清楚地記得博士給她上過的源石技藝理論課程,施法者通過操縱法力改變現象,這個過程需要將法力在身體內進行循環編織,換言之,沒有軀體就無法施展源石技藝。

   而頭腦則是施法過程的調控裝置,法術的流動與組合都要在大腦中完成,如果施法時大腦停止運作,那麼無外乎只有法術失控或者施法失敗兩個結果。

   沒有軀干,就無法正常施法,甚至連法術的編織也做不到,最多也就堪堪維持住已經施法成功的源石技藝,如同失去了發動機的運輸車,不管費多少功夫也無法啟動。

   沒有大腦,就無法對體內的法力進行調控,,身體里亂竄的法術能量會將自身破壞的一干二淨,如同失去了准星的弓弩,永遠沒法將箭矢射向該去的地方。

  

   而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她的軀體仍然維持著源石技藝的發動,所以依舊纏繞著火焰漂浮在半空,而她的頭顱已經失去了反應。

   看來,在頭顱與身體分離的那一刻,她的靈魂留在了“身體那一半”里。

   既然如此,現在的她最多維持住自己的漂浮,再也不可能發動別的源石技藝了。

   退一步講,就算她的源石技藝可以讓靈魂從軀體轉移到頭顱,也無法再回過頭操縱身體進行法力循環——單一的靈魂是無法兼顧兩邊的。

  

   雖然過程千鈞一發,但是看起來是自己成功了,利用了她對自己的輕視,拼死一搏,從絕望的攻擊中開鑿出一线生機,最終到達了現在的局面。

  

   接下來,自己只要保證她的軀干和頭部不接觸,就能抑制住她的攻擊,從而爭取到帶著隊員逃離的時間;再然後只要跟琴柳叫來的支援匯合,就能徹底脫離危險了。

  

   想及此處,突然喉嚨里有什麼涌了上來,伴隨著劇烈的咳嗽,一股淤血從嘴里涌出,噴濺在腳下的石板上。

   蔓德拉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一陣陣劇痛從她身體里的每一個角落里涌現出來:血液,骨髓,內髒,大腦;強烈的痛感讓她幾乎哀嚎出聲,但是菲林少女還是咬牙將悲鳴咽進肚子里。

   看來自己一直維持著的過充能狀態終於到極限了,超出自身容納極限的法力已經使自己的身體瀕臨崩潰,在身體周圍循環的法術能量也劇烈波動起來。

  

   蔓德拉這才真正從戰斗中回過神來,開始審視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傷勢。

  

   身體內部已經一團糟了,膨脹的法力幾乎讓自己一半的骨頭產生了裂痕,渾身的肌肉組織都被撕裂,之前都是靠著法力硬生生連接著破碎的軀體才得以行動。

   內髒的傷勢已經不想去考慮了,吐出的鮮血已經昭示著自己的體內有多麼淒慘,再加上施法過度從而產生隱痛的大腦,現在的自己可以說是強弩之末。

   由於之前一直在空中高速移動,還數次與火焰擦肩而過,再加上最後的一次決死突擊更是近乎與火球零距離接觸,蔓德拉的身上的衣物已經支離破碎,裸露的肌膚也布滿了燒傷的丑陋疤痕,左臉傳來的劇痛也告訴少女她的臉上肯定也被火焰破壞的慘不忍睹。

  

   隨著腎上腺素效果的褪去,身體的疼痛一點點回到了知覺里,菲林少女的意識被席卷而來的劇痛和施法後遺症帶來的眩暈裹挾,旋轉著滑向漆黑的深淵。

   蔓德拉閉上雙眼,回想著自己進行法術訓練的一個個日夜,回想著自己見過的每一個重要的人,通過這種方法強行刺激自己的精神,不讓自己就這麼在高空中失去意識。

   深呼吸,吸氣,吐氣,然後睜開眼睛;菲林少女總算壓下了幾乎將她吞沒的痛苦和疲憊,過充能帶來的虛假的法力循環已經散去,蔓德拉努力從枯竭的身體里再壓榨出一點力量,操縱著石板緩緩下降。

  

   沒錯,還沒有結束,不能放松警惕,既然已經在幾乎必死的戰斗中生還,並且還成功規避了接下來的危險,那麼在將全員安全帶回去之前,自己一定不能倒下!

  

   菲林少女癱坐在石板上,將那顆頭顱小心地放置在岩石組成的凹槽里,一點點壓制住身體的不適,集中精神控制著自身的高度,同時散開意識去搜索隊員的身影。

  

   “終於……要結束了啊……”

   蔓德拉望向天空,喃喃自語。

   終於,自己完成了最後的了斷。

   現在的自己(羅德島干員蔓德拉),跟過去的自己(深池干部蔓德拉)。

   終於,徹底跟她(我)告別了啊。

   自己接下來,終於有勇氣,說出自己的心聲,鼓起勇氣邁向未來了。

  

   “領袖,這樣……咱們就互相扯平了啊……”

   自己曾經被她救過兩次。

   自己也被她親手殺死過一次。

   事到如今,在一切恩怨糾葛的盡頭,自己依靠著長久以來不懈努力積攢下來的膽識與力量,正面擊潰了這個曾經遙不可及的身影,拼搏出了屬於自己的明天。

   “………希望你的下輩子,能有一個普通正常的人生吧,領袖。”

  

   最後的告別,對著身側的頭顱傾訴。

   在互相廝殺的彼端,生者對死者,道出了通往未來的祝福。

   然後——————

  

  

  

   “呵。”

   一聲清冷的輕笑,突兀地在菲林少女耳邊響起。

   本來是清脆好聽的音色,但是在這個瞬間卻讓蔓德拉毛骨悚然。

   感受著突然竄上脊柱的涼意,菲林少女僵硬地側過頭,看向身邊,擺放著頭顱的地方。

   接著,琥珀色的瞳孔,直直地對上了那一雙紫紺色的眼睛。

   那雙冷酷的眼睛,現如今寫滿了嘲諷和瘋狂。

  

   沒關系的,這種情況也預料過,看來領袖確實有辦法轉移靈魂。

   但是失去了靈魂的軀體也沒法承載源石技藝了,只要接下了控制住眼前的頭顱,就還能夠使她失去戰斗能力。

   沒錯,蔓德拉,集中精力,再多壓榨出一點力量,然後隨便生成一點石頭或者土壤,把這顆頭顱徹底包裹起來,這樣一來,這樣一來————

  

   仿佛在嘲笑著蔓德拉的一切似的,紫色的光芒伴隨著熱量,從菲林少女頭頂傾瀉下來。

   蔓德拉呆滯地抬起頭,看見了那本應失去靈魂,無法控制從而從空中墜落的身軀,仍然好端端地漂浮在原地。

   軀體的雙手合十,一團十分穩定的,混雜著些許赤紅的紫色火焰在兩面手掌的中心生成,周圍空氣的熱量陡然升高,甚至連法力的流動都變得紊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的攻擊居高臨下鎖定了再無反抗能力的菲林少女,宛如一條巨龍終於對敢於挑戰它的螻蟻亮出獠牙。

  

   在希望與絕望交錯的短短一刹那,菲林少女已經無法再思考任何事情了。

   無論是身旁大聲尖笑的頭顱,還是那高高在上的蓄勢著終結一擊的身軀。

   為什麼它們能同時被操縱?為什麼施展的源石技藝沒有暴走?

   自己還是失敗了嗎?隊友們有沒有跑遠?自己要死了嗎?

   德拉科手掌之間的火焰陡然膨脹,編織的源石技藝短短幾秒內就完全成型,紫紅色的火焰巨浪從空中傾瀉而下,仿佛要將天空吞沒。

   所有的疑問,所有的不解,都隨著那片越來越近的火焰巨浪,被蒸發殆盡。

  

  

   帶來死亡的溫度從頭頂傾瀉而下,刺目的熱光幾乎要將眼球融化,但是蔓德拉現在就連閉上雙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防御?回避?進攻?都不可能了,因為過充能而被徹底榨干的身體,再加上劇烈傷勢的影響,精神已經松懈下來的菲林少女已經不可能繃緊心中的弦了。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陡地變慢了下來,蔓德拉清晰地感受到高溫的逼近,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衣物一點點被點燃,感受到自己的肌膚一絲絲被烤焦,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一滴滴變沸騰。

  

   啊啊。

   果然,在死之前,是會有走馬燈這種東西的。

   瀕死的時候,人會把自己的人生迅速地過一遍,很多被自己遺忘在記憶角落里的東西,在這個時候也會毫無保留地被展示出來。

   仿佛是要讓自己看看,自己的人生里有沒有什麼遺憾,有沒有什麼後悔,隨後讓人心甘情願地走向地獄一樣。

  

   在緩慢到幾乎靜止的時間里,蔓德拉忘記了自己身處30多米高的高空,忘記了頭頂傾瀉而來的火焰,忘記了枯竭的精神,忘記了傷痕累累的軀體。

  

   一片空白之中,蔓德拉坐在一個十分舒服的沙發上,眼前是一片超大超大的熒幕。

  

   熒幕上播放著自己十分眼熟的故事。

  

   那是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人生。

  

   從一開始在貧民窟出生,然後在潮濕肮髒的小巷中苟且偷生。

   再到發動暴亂,貴族將貧民窟的大家屠殺殆盡。

   再到自己加入深池,作為一名忠勇的士兵在戰場上一往無前。

   再到榮升為深池干部的自己,受到領袖表揚的時候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

   再到小丘郡一戰中,自己將源石技藝對准了那兩名不知好歹的士兵。

   再到倫蒂尼姆,傷痕累累的自己無力的倒在水泥地上,身邊是死去的青梅竹馬。

  

   然後,畫面一轉,伴隨著越發溫柔的燈光,少女(我)的人生漸漸走出了泥濘——

  

   首先,是白色的醫務室里,黑發的男人溫柔地抱著自己,自己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毫無淑女的形象可言,但是那是自己人生中哭的最安心的一次。

  

   然後,是與博士鑽研自己的源石技藝時,發現了新的可能,在黑發男人和白發薩卡茲女性的感嘆下,自己看著手心里的小小石塊,第一次感到了一絲微妙的成就感。

  

   再然後,是在昏暗的倉庫燈光下,自己和琴柳的一次推心置腹,那是自己邁向救贖的第一步,當時的自己絕對不會想到,面前的金發瓦伊凡會是自己日後最親密的摯友之一。

  

   緊接著,是在那間狹小的單人宿舍里,自己向著曾是“影子”的德拉科少女伸出了手掌,逐漸走向光明的自己決定拉這個曾經和自己一樣活在黑暗中的女孩一把。

  

   之後,是在那場賭上了很多事物的戰場上,同為戰士的風笛和號角對著自己發出憤怒的咆哮,三人的意志伴隨著飛濺的鮮血在那個瞬間互相交融;雖然沒能互相諒解,但是彼此都能放下曾經的心結,不帶枷鎖地向前邁步。

  

   然而,畫面的最後,時間逐漸回旋,越過了那次生日宴會的熱鬧餐桌,走向了那一抹潔白的月光下。

   少女伸手將男人一把拽到了光芒所在之處,男人略顯局促地遞過禮物,少女(自己)一臉幸福地綻放微笑。

   向來冷靜的男人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害羞的神情,一貫膽小的少女(自己)第一次下定了決心。

   獨屬於少女和他的,最最最幸福的時間,就停留在這里。

  

  

   “看完了嗎?”冷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蔓德拉回過頭,一道身影背對著熒幕,靠著沙發的反面向她搭話——那是過去的自己,身穿深池的制服,臉上是化解不了的冰冷與殘暴。

   “還要繼續嗎?”稚嫩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小小的身影坐在自己身側,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熒幕上的最後一個畫面,臉上是對未來的向往。

  

   “嗯,全部看完了,”蔓德拉緩緩將後背靠在沙發上,陶醉地盯著熒幕中男人慌亂的臉。

  

   “不用再繼續了,到這里為止就好。”

  

   “就算你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沒做完?”深池的蔓德拉扯了扯嘴角。

   “就算你還沒能對他表露自己的心意?”幼小的蔓德拉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嗯,沒關系。”

   蔓德拉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男人的臉隨著眼皮的合攏,逐漸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雖然最後確實很想見你一面,確實很想對你說出我愛你,沒能做到這些確實很遺憾。

   但是,沒關系,你帶給我的一切,已經讓我的人生——

  

  

   “我的人生,已經足夠幸福了。”

  

  

   再次睜開雙眼,停滯的時間恢復正常,仿佛剛才只過了一瞬間而已。

  

   頭頂的火焰毫無阻礙地傾倒而下,菲林少女感覺到自己似乎要燃燒起來。

  

   但是,蔓德拉的臉上已經沒有了震驚與慌亂,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微笑。

  

   少女對自己的人生不抱遺憾,坦然地迎接著自己的結局。

  

   意識即將在這股噬人熱浪中消逝的那一刻,蔓德拉聽見了微弱的破風聲。

  

   緊接著,下一個瞬間————

  

  

   “聖域——————展開!!!!!!!”

  

  

   自己最喜愛的,日思夜想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

  

   隨後,空氣中飄過一絲早已聞慣了的咖啡味,那雙自己熟悉的,結實溫暖的手臂,又一次將她摟在懷中;熟悉的氣息環繞了她的全身,讓她放松,讓她沉醉,讓她鼻尖一酸幾乎落淚。

  

   美麗的,青綠色的法術結界在她的身體周圍展開,看似宛如琉璃一般輕薄易碎的結界,卻溫柔地將頭頂上狂暴的烈焰洪流盡數擋下。

  

   紫色的火焰無法突破這片薄薄的牆壁,只能嘶吼著劃過結界的兩端,無力地墜向大地,結界內部甚至連炙熱的溫度都被隔絕開來,菲林少女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從男人身上傳來的,那股熟悉又令人著迷的溫暖。

  

   隨後,少女終於放松了身體里的最後一點力氣,在他面前,自己再也不用硬撐著早已抵達極限的軀體了,石板霎時間支離破碎,重力重新抓住了空中彼此依偎的二人。

   但是,蔓德拉卻打心底里感覺到了一絲安寧,她知道,只要他在這里,自己就一定不會有事。

  

   少女和男人在青綠色結界的包裹下緩緩下墜,就連重力在男人面前似乎也變得乖乖聽話了起來,少女被溫柔地抱在懷中,兩人仿佛一對輕柔的羽毛一樣,在火焰燃燒的天空中緩緩降落。

  

   少女勉強睜開被火焰燒傷的眼皮,想仔細看看男人的臉,她怕自己是在做夢,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臨死的自己幻想出來的。

   她好高興,因為博士居然真的在這個時候來到了她身邊,拯救了她。

   她又好擔心,因為她害怕博士也無法抗衡德拉科狂暴的力量,她怕他和她一起死在這里。

   但是當她用疲勞的雙眼,看清男人的面貌之後,心里復雜的情緒交錯在一瞬間就全部安靜下來了。

  

   就是那張熟悉的,日思夜想的臉。

   自己最喜歡的眼睛。

   自己最喜歡的眼角的黑痣。

   自己最喜歡的鼻梁。

   自己最喜歡的耳垂。

   自己最喜歡的嘴唇。

   唯一不同的是,男人原本烏黑亮麗的頭發,此時居然全部變成了刺目的白色。

  

   心里所有紛亂思緒都不在了,就連本該脫口而出的疑問都盡數泯滅,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沒來由的傷心和委屈。

  

   就算面對德拉科的火焰也毫不退縮的菲林少女。

   就算渾身劇痛精神枯竭也一聲不吭的菲林少女。

   就算與死亡擦肩而過也沒有絕望哀嚎的菲林少女。

   在自己最喜歡的男人懷里,終於放開了苦苦壓抑的情緒枷鎖。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少女漂亮的瞳孔中涌出,蔓德拉狠狠地抱緊她最喜愛的男人的肩膀,哭泣地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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