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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回 淫女奔鄰托風雨夜作良媒 書生避色指琉璃燈代明燭

隔簾花影 清·不提撰人 2884 2024-02-29 22:59

  東坡在徐州登燕子樓詞:

  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

  卻說鮑指揮娘子和卞千戶娘子,把阮守備一夜夾攻。七十老人,如何敵得兩口飛刀?連泄二次,昏暈不省,次日遂成了癱瘓。不消兩月,中風不語,嗚呼哀哉。兩個寡婦原是一路,要打發他的,胡亂買口壽器,送在郊外埋了,才得干淨。只撇下一個痴子憨哥,隨著當奴才使喚。兩個寡婦商議著:“就著這個酒店,咱兩家同居,一個鍋吃飯,同丹桂、香玉一處居住,省了費錢,又好作伴。”因此,兩個寡婦占了一口房,打開福清庵的壁子,使兩個女兒各人住一間,白日黃昏做針线,頑成一塊,打扮得油頭粉面,窄袖弓鞋,就如門戶煙花光景。香玉雖伶俐,還略老實須,只有丹桂姐十分油滑,口里學得街市上情詞浪曲,沒一個不記得,整夜和香玉頑著,叫“親漢子”、“親羔子”,滿口胡柴,不害一星兒羞。

  這法華庵後面,鄰著一個書房。原是一個老學究訓蒙,後來一個年少秀才,姓嚴名正字好禮,因貧窮,家內無處讀書,和這尼姑是個親戚,隔家不遠,就借了一間房,在韋馱殿東邊緊間壁白日讀書,連夜里也不家去。家貧無油,時常也來佛燈里借油去,讀至三更還不睡。是一個有志氣的正人,未逢時的君子。此人生得面白唇紅,年方一十九歲,尚無妻室。每日不出書房,有朋友和他嘲戲的,連面腮都紅了,日夜以讀書為事。

  念的書聲且是好聽,到了半夜,淒淒楚楚,如泣如訴的,常念到好處,雙淚俱下。這個書房和丹桂姐臥房緊鄰著,屋山頭一邊是習靜好學的書生,一邊是妄想求夫的淫女。

  這屋壁年久漏了雨,把牆漸漸的欹斜,使一根朽木撐著牆根;又裂了一條斜縫兒,那邊使紙糊了,常常透過燈光來。這丹桂時常用個竹簽兒,通開紙縫,窺看這秀才。見他生得一表人才,白生生的和美女一般,恨不得摟在懷中:“免得我半夜三更叫著名兒,胡思亂想,指頭不得歇息。”白日間聽得這邊說話,常悄悄的先丟過瓦片來勾搭。後來見他不理,又將自己帶的一個紅紗香袋,連一只睡鞋兒,隔牆丟去,指望這秀才鑽隙相窺,或是逾牆相從。那知道這讀書人專心只在讀書上,並沒這個閒情,就是見了這個香袋、睡鞋,也只道是那個朋友撇下的,再不想到鄰家有婦女勾引的事。因此,每夜丹桂背了香玉,常常在牆縫里窺看。見他好似泥塑木雕的一個書生,並無邪視,又伸將一根細細竹竿去搠弄他。嚴秀才不提防有竹竿在背後搠他,只道是有鬼,唬得他把被窩床帳俱移在中間來,把這一間白日做書房的,又把牆縫用泥來塞了。從此後,丹桂姐只好聞聲動念,害了個單相思,再不能勾半夜隔牆窺宋玉,西鄰擲果引潘安,也只好在枕頭上、被窩中,悄悄叫幾聲“風流哥哥”,心里想著,口里念著,指頭兒告了消乏罷了。

  不則一日,那姑子福清常常來卞千戶娘子這邊來,央香玉做須針指。因佛堂石榴花盛開了,姊妹二人要往庵上去看花,丹桂有心要細細端詳這嚴秀才,恨不得撞個滿杯。那日同香玉過來,到了姑子房里,吃了茶,走到韋馱殿傍,一個小門進去。

  見大紅千層石榴花開得火也似紅,姊妹二人每人折了兩朵,插在頭上。才待要走,只見嚴秀才從書房走出來,看見兩個少女,慌得忙忙走回,不敢回頭,一直進去了。這丹桂姐到只管留戀,拈著花兒頑耍,見秀才不出來,各自回房不題。

  從來機會相湊,成了好事,沒有緣法,總不相干。那時正是五月天氣,漸漸暄熱起來。忽然連連大雨,就下了三晝夜,汴河水漲起來,把人家小房破屋倒的倒、漏的漏,常是半夜里大家不睡,怕屋倒壓死。誰想這嚴秀才住的書房,俱是亂後破爛草房,上漏下濕,到了二更時候,聽得忽喇一聲,好似天崩地裂一般,把那垛破牆,從根下直倒在地,恰好與丹桂姐臥房倒通了。丹桂姐忙起來穿衣不迭。那時天熱,只穿得個紅紗抹胸兒,連一條中衣也找不見,白光光的赤著身子。正然害怕,只見嚴秀才在房中間里看書,還點著燈哩,正忙不迭把燈盞拿起來,照著收拾被窩。這丹桂姐在黑影里看得分明,不覺淫心動蕩,想起:“白日間折花遇著他,幾番勾搭再不上手,今半夜無人,姻緣湊在這里!”趁著他燈影半暗不明,往秀才屋里直走,到床前道:“哥哥救我則個!”嚴秀才見一女子忽然走到面前,光著雪白的身子,嚇了一跳,道:“你因何這樣來,甚麼道理?”一面說著,這丹桂早鑽入秀才的床上帳子里去了。

  嚴秀才見他如此,慌忙把燈放在桌上,一直走出屋來。外邊大雨如注,那里站得下,看一看韋馱殿里琉璃燈還點著,忙忙走入韋馱殿來,以避這夜半男女之嫌。走到韋馱面前,可霎作怪,只見那琉璃燈大響了一聲,似爆竹相似,燈光一晃,好似個明月放光、金盆獻日一般,

  但見:

  非黃非白,如月如煙。圓陀陀一點靈光,明朗朗滿空獻彩。濁垢掃開,千佛影中懸寶杵;琉璃普照,八功德里涌蓮花。無生無滅,牟尼頂上白毫光;為淨為明,舍利珠中金梵塔。

  單說這佛法中,“不可思議”四字,概盡一部《法華》。

  世上的事,人人思議到的,都是聰明機巧、伎倆權術,總因妄想,生出揣摩,以此去測天量海,那有窺見一斑的。這嚴秀才為丹桂淫魔,在半夜無人暗室之中,略有須邪念,豈有不動之理。那少年輕薄子,正要窺鄰竊色,選伎傾家,何況美色女子脫得赤條條,一個現成茶飯,那有不領受的。只因嚴秀才一點正氣,這須女色從不曾看在眼里。因見丹桂淫奔,進他臥房裸體相親,不敢久留,竟出門走入韋馱殿來。只見殿上琉璃燈忽放出光來,照得滿殿上如明月一般,豈不是不可思議功德!這書生又是羞愧,又是驚惶,只得在燈光之下,孤孤站立,唬得戰戰兢兢,一似那女子還趕將來一般:“幸得大雨盆傾,一宿不祝又怕屋倒了,打死此女在我床上,不能自明。”心里一上一下,真如舂杵相似。

  後人有詩贊嚴生正大不苟處:

  暗室欺心有鬼神,功名原不付淫人。

  青蠅未可汙全璧,明鏡豈容點片塵。

  慧劍誰能除妄想,欲河常見陷迷津。

  雞鳴風雨沉沉夜,才信光明大法輪。

  卻說這丹桂見秀才去了,只在床上倚枕而臥,春心如火,欲水如澆,還指望他去去就來。起來把燈一口吹滅了:“今番回來,一把拿住他,定不肯輕輕放空!”等到半夜,大雨不止,直到天將五更,沒奈何走下床來,回房不題。

  那知道風雨深夜,正是鬼神出沒時候。那半空中夜游神和雷公、電母、風伯、雨師各樣神靈,看得明明白白,夸道:“好個嚴秀才,真個見色不迷!”一點陰騭,一宅之內灶君、五道,一坊之內土地、神祗,次日奏知城隍,申報陰德去訖。後來中了金朝狀元,在後案不題。

  卻說嚴秀才在韋馱殿下坐到天明,雨略住了,才叫了福清師徒去看看。破牆倒了,書房門首見一雙小腳蹤兒,在泥里走得橫三豎四。他心中自明,不好講得,那福清姑子也有須疑惑,說嚴秀才書房如何有婦人腳跡,各人懷心,都不言語。看了破牆和阮奶奶家通成一處,甚不方便:“等天晴了,叫幾個閒漢來,快砌起來,省得兩下不便。”這嚴秀才趁此機會,就把那書桌、床帳,一時間叫人都搬回家去了。只說是屋破難存,把淫奔之事一字不肯提起,恐壞了人家閨門,失於刻薄;又恐此女所求不遂,不是懸梁就是投井,連人命也是有的,因此默默無言別去,尋師取友讀書去了。

  後來:丹桂的淫孽,自然災禍難逃;志士的清白,自然功名大起。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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