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銀頂天青重沿的轎子才在宅門前停穩,等的雙腳直跳的管事許雋,已撲上來掀起簾子,白胖胖的臉兒急汗滴淌:“二爺咋才回哩?太太催了數遍,臉色都陰沉哩。”
許彥卿不置可否,邁進檻兒,不疾不徐朝花廳走。
太陽偏西,彩霞滿天,他路過宿住的院子,兩扇烏油大門朝內推到底,像個四四方方的框畫兒,大哥坐著藤椅眯闔雙目,遮蓋他雙腿的毯子、是用鵝油黃羊毛线橫織,內里摻了縷縷金线,被夕陽照得閃閃發光。
他的臉色有種薄薄的稀白,卻被彩霞鍍上一抹淺紅,似乎又回至從前那般,健康和爽朗。
許彥卿沒有停步,穿過一個月洞門,已能聞見咿咿呀呀的唱曲聲。
廊上立著數個丫頭見他來,有忙著入房稟回,有打起簾籠請他進。
廳中畫燭流光,脂香噴鼻,一個圓桌面,擺著十數碟茶點果酥,五位太太坐左邊,六位小姐因多出一個,挨挨挨挨坐右邊,曉得今兒要勝出一個,彼此暗搓搓互相打量,在心底高低計較著。
太太們則對多帶一位小姐來的李太太很不滿,鄙視她的小算計,談笑風聲也不愛帶她,李太太訕訕地,時不時問許母:“彥卿何時來呀?”
“這天都暗了,戲唱過幾回,彥卿還沒影子呢?”
“彥卿不會有事耽擱不來了罷?”
“彥卿……”
許母便一趟趟催管事,心煩意亂的很。
忽見得許彥卿現了身影,一片小騷動後,都似松了口氣。
太太們明目張膽地打量他,小姐要矜持,裝做吃茶,低眉斜眼偷睃他。
他神色依舊如常,走到母親身邊作揖問安,丫頭搬來椅子伺候他坐下,許母吁口氣:“你怎才來?等得我心焦,你若有事耽擱不來,我今個臉面就不要了。”
許彥卿端盞劃蓋吃口茶,並不解釋,只淡笑不語,倒讓許母把他捉摸不透。
這個二兒自幼在京生活,不長隨她身邊,是而如今無論她怎麼以示親近,似乎彼此總隔著一層紗,你愈想去撩起,它愈輕飄飄地朝後蕩,不讓你碰觸。
許彥卿朝坐側旁的馮氏溫聲低道:“大哥坐在院里似乎睡著了。”
馮氏驚跳起來,同許母告辭一聲,悄從側門掩身而退。
喬四呈來戲文手本讓他挑選曲目,許嫣便移坐到先馮氏的位兒,湊近一道瞧,一面嘀咕:“方才演的《紅樓夢》中《黛玉焚稿》實在是好,我都哭了,二哥不妨再點遍來。”
喬四聽得忙陪笑道:“實在不巧,前時三爺五爺遣管事來後台,說在東樓設宴款待貴客,需伶人唱曲助興,要了幾個去,其中便有唱黛玉的天喜。”
許嫣鼻里哼了一聲:“怪道二哥沒來之前,他倆跟扭屁股糖似的賴在這里不走,卻是安了不良心思,我可知道他們紈絝性兒,鬧戲旦子如冉蛇吞鹿,恨不能一口吃進肚里,你若愛惜他(她)們,還不趕緊去搭救。”
喬四有些尷尬的嗯啊應著,岔開話道:“二爺若不嫌棄,可來段《八仙過海》,四喜班子素以武生功底扎實聞名,大弟子喬玉林更得太後賞識進宮唱戲……”
許彥卿擺手打斷他:“都是太太小姐在座,銅鑼金鼓震天她們多數不喜,還是來出《西廂記》四本二折《拷紅》就好。”
“二爺想的周到。”喬四言語諂媚奉承:“班里唱花旦的小桂喜、扮相喉音皆不俗,定不會汙穢眾耳。”說著拱身作一揖,朝後台而去。
小桂喜……許彥卿眸里掠過一抹光彩,瞬間而過不及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