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弘晝今兒幸至怡紅院,被那黛玉琴聲所動,於那絳紅書房里品香弄玉了半日,其實園中卻是雷霆巨變,眾人惶恐不安。
他於里頭逍遙……
外頭,鳳姐、寶釵、李紈、湘雲、率著園中諸女都在前頭房里無奈候著。
待到晴雯出來說得消息,只說里頭“主子有林姑娘伺候,我們不便進去”,襲人並怡紅諸婢,那麝月、秋紋、碧痕、四兒、五兒等只好胡亂張羅;迎春、惜春姐妹便躲在一邊人群角落里;王夫人、薛姨媽二婦度量身份,反而不便,依舊在後頭廂房里;便是滴翠亭里幾個女伶,也都來了;那寶琴、李玟、李琦、巧姐兒也跟都在李紈後頭過來;只妙玉性情歷來不合群,不曾來得;又有鴛鴦、金釧兒、玉釧兒、蕊官四個貼身奴兒在前頭候著。
待到枯候得半日,紫鵑抽抽噎噎、狼狽不堪的出來,並兩個小丫頭抬扶著一身凌亂汙濁、淒涼涼、濕漉漉、慘兮兮、雲鬢散亂、玉面如紙、嬌軀微裸、通體羞紅的黛玉……
眾人不知里面究竟,自然以為是被弘晝奸的死去活來,想著這黛玉冰清玉潔,素來性子高傲,亦有今日,也是別有一番悲戚。
只是當此之刻,眾女亦是無從安慰,只鳳姐吩咐幾句:“好生照料著……送點暖湯去……”也就是了。
卻道,園中眾女歷來知曉禮儀德行,懂得“回避”二字,今兒齊聚怡紅院卻又所為何來?
原來,自那日弘晝正紅旗門人將軍勒克什來報信,捉得柳湘蓮、搜出白玉鐲之時,弘晝便已心下不快,疑竇叢生,積累了一腔子陰冷怒火。
雖未曾疑心到旁的,卻總以為園中如此多事,尤是迎春、惜春姊妹遭罪可憐,必是那秦氏可卿暗藏機心、挑惹是非、乃至勾通內外、多有不軌。
以他本來想頭,園中女子之間爭風吃醋、暗地里斗斗心機,說到底,求得無非是“誰可以被自己多多臨幸淫樂”這一條,也算是別有一番趣味。
但是若是一味陰謀害人,荼毒了園中女兒家,將個大觀園弄的烏煙瘴氣,生死渺茫,卻是不許。
這迎春和賈璉私相通信之事,他早已差人八百里快馬,去黑龍江大營里細查,一路追究下來,賈璉卻是對此事懵懂一無所知,分明是有人偽造書信,冒充“賈璉”,勾引著迎春要犯下惹自己生氣、照著處置尤三姐的例去處置的死罪,這份用心,卻未免太過惡毒。
而那迎春雖幼年失身於賈璉,只是到底是閨閣里被長兄亂倫強暴,亦是個可憐人;又是兄妹一場,那份子親情掛念,怎麼想來也算是“情有可原”。
何況迎春雖不能將處子童貞奉給自己享用,但是自入園為奴來,也算是安守本分、惴惴小心。
她又被自己奸了幾回,一對玉峰搓弄過自己龍根抽插,幾許幽谷承受過自己糟蹋蹂玩,怎能沒有點枕席之情,弘晝心頭早就想擱下了,小懲大誡也就罷了。
又是前日里,不成想來,那惜春幼兒小丫頭,竟耐不得自己“冷而不視”的苦惱驚惶,居然來顧恩殿里,說是“獻圖”,其實逗引自己,求奸求辱。
她小小年紀,幼稚嬌俏,外頭一身雪襖,里頭卻只穿了一條貼身小內褲,連小肚兜都未曾穿得,那一份百轉千回、用心至純、童體無瑕、粉紗稚發,明是說“羨慕情妃,求恕姐姐”,其實竟是學著大人,要用身子淫娛求自己寬恩。
弘晝又哪里能忍,雖未忍心真插到里頭,當真奸破了她十二歲女孩之貞操下體,其實那摟抱搓弄,淫玩褻瀆、糟蹋蹂躪、任意妄為、撒播雲雨、玷汙折磨,也算將個小幼女奴辱玩了個透徹……
瞧著惜春一雙明目、兩汪淚眼、碧紗妙寰,哪里還肯怪罪她們姊妹。
便下了旨意,只說查抄紫菱洲之事已畢,命她們搬回紫菱洲去。
只是對那情妃可卿,弘晝本也只是疑心她和外頭太監勾結,設計暗自害人,才有白玉鐲外流之事,連那“賈璉”的書信,十有八九也有她勾結外頭太監唬弄的,卻總不敢信她當真敢犯下萬死之罪,和戲子私通奸情。
哪知道今兒一早,自己正紅旗門人,現驍騎營管帶勒克什又進園子,一開始還支支吾吾不敢說,是自己冷冷逼問之後,才無奈跪地說,那柳湘蓮初時還不肯招認,到底挨不得軍中五刑,實在打得死去活來之時,卻招認說自己進園子演戲,自持風流俊雅,眉目傳情,卻其實和園中情妃可卿有一段苟且之事,通奸已久。
那情妃要自己禁口,一是賜了自己許多珠寶玉器,其中就有那對玉鐲;二是竟一力撮合自己和園中尤三姐之好事,只為拖人下水好替著關防聯口;還說只要自己伺候得好,口風也緊,過兩日還可將尤二姐一並給自己奸玩逞欲。
弘晝聞言,當真是氣的三屍神暴跳,連三府里內侍御林軍都不及通知,只命勒克什帶著正紅旗親兵,進得大觀園來,封了天香樓,要抄檢里頭可有私通證物。
自己一腔怒火,無處宣泄,又不願意當面大發雷霆,被人暗地里恥笑了去,才怒衝衝來外頭散心,只為心中惱恨那可卿,倒干脆來怡紅院來看迎春惜春姊妹搬家解悶。
聽到怡紅院前頭竟是隱隱有琴曲悠揚,才過來瞧瞧。
如此,才有了今兒黛玉遭淫玩之事。
只是園中鬧得如此紛擾不堪,那可卿回天香樓去,兵丁也不阻她,卻道“可進不可出”,將可卿、瑞珠、寶珠一干人等便鎖拿軟禁在天香樓里,一通抄檢徹查,將天香樓里書信、飾品、衣物、字畫倒抬了幾櫃子出來,一時嚷嚷“找到男人衣裳”了,一時叫喊“尋找信件證物”了。
園中一驚三惶,已經是沸沸揚揚……
眾女奴未免惶恐不安。
那一等子宮女、太監、丫鬟本最是會傳謠言、嚼舌頭,才大半日已經流言紛擾。
自然有人傳說“情妃私通戲子,主子已是震怒,只待查實抄檢了證據,要當著眾人的面,叫正紅旗的兵丁輪流奸淫情妃,一直到奸死為止……情妃下頭瑞珠、寶珠等無論知情不報還是串通一起,都是一並處置”;也有人說“連那尤家小妹也是被冤枉的,只是情妃拿來頂缸,如今查出來了,可憐尤家小妹已經沒了下場”;自然,也有人說“混沒的事,便如那日抄檢紫菱洲,一樣氣勢洶洶的,主子還是饒了迎丫頭,這回只怕也是如此……”;更有人言之鑿鑿“連素日里和情妃親近的都要處置”,自是指尤二姐、探春等人。
園中只才半日,已是人心惶惶,鳳姐等初時還掌得住裝作沒事人,只是一上午過去了,情妃進了天香樓也沒個動靜,連“究竟如何處置”都沒個音訊;她思忖再三,也只得尋了李紈、寶釵、湘雲、探春等來,只說“我們何不去見見主子,為情妹妹求個情也好……大家姊妹一場,也是親戚一場,總不好見死不救,讓她落得尤家小妹那等下場。便是主子惱怒,也顧不得了”。
寶釵雖心下以為不妥,只是她如此說話,到底也無法駁回,眾人便都約齊了一並來怡紅院里,想見見弘晝,求個消息。
卻哪知弘晝為黛玉琴聲說引,進書房去逍遙了……
眾人也只能候在外頭。
直到此刻,見紫鵑同黛玉回瀟湘館去了,眾人面面相覷,到底是鴛鴦、金釧兒道:“諸位妃子、小主、小姐、姑娘且在這里候著,我們幾個進去伺候,聽聽主子怎麼說才好。”
還是四個貼身奴兒進書房去。
四女到了書房里頭,卻見弘晝已是獨自穿了衣服,坐在里頭發呆,只是明顯適才雲雨過,那衣裳邊角尚自有些散亂罷了。
四人貼身伺候弘晝已有多日,眼見這主子今兒煩悶,只玉釧兒仗著年幼天真,弘晝也一向少折辱她,便忙上去替弘晝打理衣襟,蕊官卻福一福,輕聲進言,只道園中諸女,都在外頭候著,“看看主子有什麼吩咐”。
弘晝聽了亦只是冷笑。
還是鴛鴦和金釧兒心細,看出來弘晝心頭不喜歡,那金釧兒度量著軟軟進言道:“其實也沒什麼,是……襲人姐姐說,天氣冷了,怕主子心頭涼不痛快,晚上該用個鍋子才是……鳳妃已經備了一個燙燙的野雞崽子鍋子,卻是個景泰藍內外兩層內造的,便是園中也只有一套家生,只不知道主子晚飯在哪里用,才過來問問……她們好端過去……主子……您想怎麼著,便怎麼著,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只管吩咐奴兒們為您張羅就是了。這屋子里悶悶的,卻有什麼可留的?”
弘晝倒也難得一曬,知道她說的要緊的還是“你想怎麼著,便怎麼著”這句,又是勸自己“悶悶的,卻有什麼可留”,才點點頭,命四女跟著,自己出到前廳來。
地上是已經跪倒了一片,一片鶯鶯燕燕、起伏不定問安聲。
弘晝本來不想搭理眾女,此刻倒改了主意,便在前廳那正位一張太師椅上坐了,讓眾女跪了抬頭,卻不曾叫起來。
襲人自忖是怡紅院里侍奉,便已是端上熱茶來。
地上鳳姐等才要開口說話,弘晝已是揮了揮手止住,淡淡無味只道:“你們無非來招我心煩,問秦氏的事……事體並未明白,如今也說不上如何處置。待等勒克什抄檢了天香樓里,看看有什麼違禁的物件再說……”想了想,便是挑刺,才對鳳姐道:“鳳哥兒,你這個當家人也不經心,那林妹妹身子不好,又如何伺候得好?也該好好請個太醫來瞧瞧才是,那尋常太醫都是混飯吃的庸才,可以尋個典正太醫來瞧瞧……”
王熙鳳不想他一開口,倒說的是這樁事,也只好低頭應道:“主子責的是。林妹妹也是可憐見的。只是我等不過是園中禁臠,要請太醫進來瞧,也要三府里差事……便是勞累主子門下大人們請來,也是個從九品冠帶大夫。主子您明鑒,我們是哪台面上的人,怎麼請得動典正太醫,那是不奉旨不替人看病的。昔日里便是府里老爺、老太太,也要下貼,重金卑詞相邀才請得動,林妹妹只是個……”她紅了紅臉,卻也不知如何說下去。
弘晝點點頭,依舊是淡淡道:“既如此也罷了,那便回頭和馮紫英說,是我的意思,送我帖子去,請太醫院典正……嗯……那吳謙吳太醫,特來瞧瞧。便說是本王有禮拜上了,園內侍女有恙,請太醫提點,指教岐黃……該調養便調養,該用藥便用藥……林丫頭身子不好,也該一氣好好吃幾劑藥去了根才是。”
滿地女兒家聽他如此雲淡風輕,只說著黛玉身子,絕口不提天香樓之事,反而覺得身上毛毛的。
只那湘雲卻是天性調皮嬌憨的,又和黛玉要好,只是近日里身子不好嗜睡,今兒難得有精神過來,見弘晝關照黛玉,總以為是弘晝適才定是取了黛玉元紅初貞,正得快活,有心要逗弘晝開心,便勉強笑著答話道:“這是林姐姐有福,得主子關照了……想來有主子庇佑,那病便再不要緊的。”
弘晝卻是心緒不好,正沒處發作,聽她湊趣,反而冷冷一哼道:“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乖嘴了,又怎麼知道我是要關照林丫頭?……是了,便是如今就告訴你們,瀟湘館里林氏黛玉,本來進園子賜了個小姐位份的,該和妙玉、李紈幾個一氣,嗯……剛才里頭我已經和紫鵑說了,林丫頭……伺候的不好,未曾如意侍奉主子,要罰……便降為‘姑娘’位份。”
眾女不由一愣,想著適才黛玉才被抬出來,總是奸了辱了玩了弄了。
以黛玉之天姿仙貌,便是不願意的,主子玩的是個強暴意頭,想來亦是快活的,怎麼竟說個“伺候的不好”
“未曾如意”,若說園中“降位”倒是頭一遭,眼見弘晝是心情不好,到處挑刺,也只能低頭稱是。
弘晝滿腹不快,冷眼四下掃視一番,瞧著地上一群女兒惶恐,其實也是一般兒可憐可愛。
卻也不知是個巧宗,一片鶯鶯燕燕里,只是一個冷眼,瞧見那角落里跪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
身量未成、童稚依舊,只穿一領粉紅色繡花小褂襖,頭戴一朵粉色宮花、點了一串珠花、戴了一個銀色鈴鐺項圈,雖然只是個身子未曾長成的小女孩家,也不知怎麼的,此刻瞧來,有那一般玉骨冰肌、儀態動人、竟恍惚宛若天人。
非但有著幼齡女孩那一等童稚清純、嬌嫩玲瓏,瞧著眉眼、口唇、體態,竟是個道道地地的小美人坯子,只怕再過幾年,竟是不讓園中幾個絕色。
此刻怯怯生生跪在李紈身後,卻也瞧得見胸前微微浮起一小段少女初春妖嬈,那一分粉雕玉琢,氣質嬌貴,倒似寶釵,柳腰兒纖細,眉梢兒嬌俏,不讓黛玉,饒是弘晝品香嘗玉,用過多少女孩子的身子,竟然此刻瞧著,也是心里一蕩,剛才的“降位”話頭都快忘了,心理竟是情動……
只是遠遠望去,這小女孩唇紅齒白、鬢修顎潤,眉宇間略略有幾分蘅蕪風韻,便知是那寶釵的堂妹寶琴,一向跟這李紈讀書的小幼女,少出來走動……
不想今兒偶爾一見,竟是如此動人。
他一時看呆了,眾人本在跪著候著他訓斥吩咐……
倒有幾個機敏的覺著了,只是主子要瞧女孩子,也沒個好咳嗽作怪的,只好低頭由得他。
只是這弘晝心頭到底有事,亦是在等那抄檢天香樓的消息,今兒卻縱情不起來,心中也為可卿之事煩悶。
他又環顧滿廳,見眾人不語,又四下掃視一圈,見李紈也在,仿佛不解恨,便回了回神,接著原來話頭只道:“既然降了位份,要有降位份的規矩……給你們定位份分尊卑,也是給本王娛性取樂的。她本是小姐位份,和李紈你是一般位份……如今降了,自然要受辱……回頭李紈你等她身子好些,定要去玩玩她身子,折辱她,命她伺候,讓你快意了……你不要信口胡答應,回頭本王要查的。”
眾女聽他竟是如此吩咐,不由大窘大羞,李紈已是唬的磕了個頭連連稱是,想想這般靜默卻是不該,怯怯回道:“是……奴婢等怎麼敢輕忽……”尋思了弘晝心思,又湊著弘晝之喜好,勉強想出些淫詞道:“林丫頭……年輕漂亮、身子風流、體態也動人心……如今主子降她位份,她便亦成了我的下等性奴,既然主子有賜,我定借了主子的光,回頭……好好玩她身子。這是她該當的,也是為主子遙相取樂用的……我不敢輕忽了。只是李紈不敏,風月事上所知不多,主子即說了上位該辱下位取樂……不知可否容我回頭和……妙丫頭說說,讓妙丫頭也去辱玩一番……她們兩個本來要好,攪和一起才是有趣……主子以為……?”
弘晝“嗯”了一聲,聽到“攪和在一起才有趣”幾乎忍不住笑了,算是表示答得還是滿意,品一口茶,倒是自嘲的一笑,才道:“你們即都來了,說林丫頭的事,也是說你們的事。你們進園子為奴也有一段光景了,論起來,你們以前不是侯門千金小姐,便是大家子媳婦兒……哦,自然了,還有那一等丫鬟下人,如今一氣兒做了本王侍女性奴。今兒倒要問問,是否……唵……覺得委屈了?若委屈了,也徑直說說……”
他說的雖是淡淡的,卻字句里皆是刀鋒,底下何人聽來敢不惶恐,一應諸女面面相覷,知他必是以為可卿之事著惱,在這里牢騷,個個連聲“奴婢不敢”,李紈適才答了話,這會竟然也乍了膽子,忙不迭回一句:“主子……您說這個話,我們死無葬身之地了……主子寬恩,才有我們今日……否則,以奴婢等家族之罪,早該受了姘刑,發往遠疆……再說主子的恩德……我……”她越說越是情動,竟和往日里不同,跪行著爬進幾步,泣道:“主子的寬恩大德,我說不盡。旁人怎生想來,我也顧不得,只我……能為主子之奴,供主子淫樂一二,莫說什麼委屈,就是磨成了粉,也是不夠報答主子恩情一二的……”
弘晝一愣,轉念便知她在說的是兒子賈蘭,想想若非自己,那賈蘭雖是小孩子,畢竟是賈府正牌子男丁後裔,該殺也必要殺了,就算是法外開恩,看在他母親供王爺淫樂的面子上,也該閹割了送進宮里去伺候,自己大筆一揮,非但沒殺沒閹,反而賜了個出生讀書,旁人不論,這一個李紈,這份感恩戴德,恨不得化在自己身上的心意怕是真的。
他掃視眾人,一時也辨不得園中諸女心里是何想頭,總覺得只因可卿之事,怕不是有人在背後恥笑自己,不由嘆息一聲,連嚇唬嚇唬園中諸女,聊以宣泄滿腔子憤懣的心都沒了,擺擺手道:“罷了……你們感恩也罷,知恥也罷,心里頭有什麼妄想也罷……只告你們,古人說,萬惡淫為首,論行不論心,論心自古無良人。所以本王不計較你們想什麼……本王善性,一向待你們也是和氣,錦衣玉食、花團錦簇的,想來反而倒讓你們有些忘形了,居然敢和那下三濫的戲子往來……今兒再提點你們幾句,為什麼本王不計較你們想什麼呢?因為你們身份使然……平心而論,要單講姿色身段、氣質容貌,模樣體態,乃至學問性情……你們中自然幾個不錯的,只是無論如何,凡事有大體統小情趣,這大體統便是,你們進了園子,便是本王之奴,從身份上論起來,連個人都是不能算的,說穿了,便是貓兒狗兒,又好比那一等古董玩器……你說一個玩器,便是如何精致典雅,千嬌百媚,也是個器具,便是個貓兒狗兒,又哪里來人管它們想個什麼?所以,只告誡你們,想什麼也就罷了,若做出一點半點不如本王意的……便是個玩器,本王淬了也就淬了……若真以為本王只有個笑顏,沒個脾性……回頭,定做個樣子給你們瞧瞧……”
說到這里,自己也覺得氣悶,不等眾女回話,便對鴛鴦道:“今兒乏了……哪里也不高興去了,回顧恩殿……”說著,也不再搭理眾人,帶著貼身四奴自顧著去了。
到那顧恩殿里,胡亂用了幾口晚飯,卻讓鴛鴦替他洗腳按摩,讓蕊官唱個曲兒取樂,勉強挑起興致來,摟著蕊官,倒也只是平平常常,奸弄了一回子,也就睡了。
次日日上三竿,弘晝方醒,鴛鴦、金釧兒進來伺候了早點,才款款進言,說外頭有人候著要見王爺。
弘晝只道必是勒克什來回報昨兒抄檢天香樓之事,哪知鴛鴦卻回道,一行來了三人都是要拜望王爺的。
一是勒克什將軍是來了,二是詹事府司管馮紫英也來拜上,二人都是弘晝門人,頗為恭敬,一口一個“且待王爺休憩勿要驚擾,我們沒什麼要緊事,只候著就是了……”,可巧大內總管太監夏守忠來拜,二人都是恭敬“夏公公是客,自然請夏公公先……”
弘晝卻也是一愣。
說起來自己總掌內務府、宗人府、詹事府,後宮太監都是自己管轄,其實這紫禁城自有紫禁城的規矩,各處首領太監或是皇帝近身侍奉,或是各宮嬪妃跟前伺候,要不就是親王郡王直轄,各有一方來頭。
這夏守忠乃是雍正近侍,雖品級不過和內務府佟客雙、宗人府周秉全等人一樣,其實到底是個有臉面的。
便命喚進來。
那夏守忠進來,亦是恭敬行禮,兩跪六磕的……
弘晝倒也客氣,便命金釧兒親自去“扶起夏公公來,莫拜了,端個凳子來坐了說話”。
夏守忠遜謝再三,才斜著身子坐了,卻道:
“奴才今兒冒失,來拜見五爺,實在是惶恐……只是奴才知道五爺素日里最是心善,體恤我們這些下人,奴才如今跟個沒頭蒼蠅似的……也只好沒眼色,來求五爺恩典了……”
弘晝聽他說的含糊,倒是笑了,只道:“你這老貨,別兜圈子,有什麼事便說就是了。”
夏守忠才連連應道:“是是是,奴才嘴笨,倒說嘮叨了……是這麼著……四爺……哦……寶親王早先便傳下口諭來,萬歲爺身子欠安,大內凡事,以安定為先,但凡一應用藥,除了太醫院留檔,還要內務府、軍機處都要知會……”
弘晝奇道:“這是世祖爺時便留下的老規矩了……有什麼不妥麼?”
夏守忠連連苦笑道:“唉……奴才一向只有守著大內規矩的分,哪里敢說什麼不妥當……只是前兒個,太醫院上的藥案,軍機處竟說‘虎狼’了,皇上自己身子不爽,沒精神,只說‘便就這麼著了’……五爺您想,皇上也好,軍機處也好,彈一手指甲就能將奴才彈成粉……若是不按方子辦藥,皇上的龍體有個半點不吉祥,奴才就是萬死也不能贖這份罪啊;若是按方子辦藥,軍機處怪罪下來,那還了得……若說是按聖意辦事,皇上身子不好,怕也是勤勞國事,覺著是小事,回頭應景兒還是奴才承擔。奴才就是死了,也是小事……但是皇上的龍體……那可絲毫大意不得啊。奴才只是個太監宮人,連字都認不全,又如何懂得什麼虎狼藥不虎狼藥,聽四爺跟前人說,皇上如果嫌棄天氣涼,要挪到暢春園里過年,四爺就要進去伺候了……回頭給四爺查出來,奴才在這藥石上伺候的不力,奴才的小命定是沒了……奴才想來想去,您是掌管三府的掌纛兒王爺,又是一向體恤下人,最照顧奴才的,所以才進來請五爺您示下啊……”說著,遞個藥方兒上來。
弘晝命金釧兒接過那藥方兒來瞧了一會兒,心下卻是疑惑,暗暗尋思著夏守忠的來意。
論起來,天子用藥,太醫院、軍機處、內務府各自留檔是例行的規矩,軍機處幾個老頭,都是博學鴻儒,指點一二也是有的,太醫院自然也知道給皇帝用藥,溫和為上。
有些出入,其實說起來都是“常有的事”,這夏守忠是當老了的差事,既然雍正有了話“便就這麼著了”,只管按照皇帝的話去辦事就是了,這麼誠惶誠恐,還特地跑到大觀園里找自己……
怎麼想著,都似乎是個“話外有話”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換了戚容道:“皇阿瑪身子不好……我卻因為自己不慎重,摔傷了,未能盡孝侍奉……這醫理藥道上,更是不通……怎麼敢亂說。只是我知道你也難辦……萬歲如今既是在病中,隨口說的也不能當做旨意。他老人家一向以國事為重,反而自己身子調養為輕了……軍機大臣們批示,定是好意……嗯……這麼著……鴛鴦……你帶夏公公去賬房上,支取五十兩黃金,就請夏公公先按照這藥方命太醫院備藥熬了,但是先不要進上去,等回頭我差人跑一趟軍機處,問問馬大人、張大人的意思再說……唉……那點子金子麼……老夏你是宮里掌事的,就請你代勞,就到雍和宮里替本王在佛前許願填點香油,只要皇上身子大安,我定支黃金五千兩,重修三世佛金身,只是這等事體,如今不好讓外頭知道,否則御史們又要多嘴多舌了。就煩老夏你俏俏替本王辦了就是了……”那夏守忠自然唯唯諾諾,說一堆“五爺至誠至孝”的恭維話。
待等夏守忠走遠了,弘晝才喚馮紫英、勒克什一起進來,這一文一武左右坐了,勒克什才要回話,弘晝卻攔住了,只道:“先別說園子里的頭事……”,又一想,自己在園子里的“外務”一向是讓馮紫英打點的,只因為柳湘蓮是勒克什拿下了,才就便兒命勒克什帶著親兵進了園子,不免像馮紫英開解兩句道:“紫英、小勒,你們也是熟人……本來是要尋紫英你去辦的,正好小勒帶兵在京畿關防,找他可以不驚動三府,所以便……嗯……”
馮紫英已是笑著打躬,連連擺手道:“爺說哪里去了……憑是哪個,還不是五爺府里使喚出來的奴才……奴才也好,勒兄也好,都是替主子辦差麼。”
弘晝點點頭道:“如今不說這個……另有個話題,你們替我學摸學摸……是個什麼路數……你們都是我的門下包衣,不用忌諱”,便把夏守忠的話復述一遍。
那勒克什是個武將,雖然心細,於這等宮闈之事到底生疏,還是那馮紫英低頭沉吟了半日,才款款道來。
欲知馮紫英所說如何,請候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陰雲愁霧壓芳園
晝冷夜寒襲嬋娟
天香海蘊別風流
神妃情倦落影單
豈願昨日多錦繡
安得他年春帳眠
天家九重一雷霆
碾碎冰魄也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