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挑釁,然而沒人承認,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但竟也無一人反駁,顯然便在除我之外的所有人,也甚至包括紫苑的意料之外了。
其實一棒子打死所有人,難免會有誤傷的,只不過,有難處的確實沒法否認,若當眾否認有求於張家,之後再向張家開口,便無異於打臉啊,而哪怕沒有什麼投機心思的,只是抹不開張家人面子才來探望張明傑的,就更犯不上招惹我了,如果為此被我誤解了他們與張家是穿一條褲子的,繼而記恨上,豈非無妄之災?
張明傑入院已經一個多星期了,與張家真正關系親密的人,早不知來過醫院多少次了,今天才出現的生面孔本就說明了平日的往來親疏,從方才甄諾慌亂的反應便可下定論,這些人,甚至根本不在警方和三小姐預估和關注的潛在威脅范圍內。
因此,眾人的沉默,說到底,只證明了一件事情——他們都是一些攀附於張家或者想要攀附張家的人,沒有太多感情基礎,有的,只是利益抑或利弊的權衡。
見這漢子兀自雲里霧里似懂非懂的,我索性將話挑破,道:“張家家大業大的,倘若是他們主動透露了張明傑受傷住院的口風,又未謝絕你們的熱情或者僅僅是客套,來醫院探望他,那便證明,他們是希望你們來的,所以,圖的,自然也不會是你們探病帶來的那點東西,因此,你們就算都空著手,只要人來了,他們一樣會對你們客客氣氣的。”
張本心迷茫道:“這是為啥哩?”
我笑道:“因為你們有求於他們,而他們,應該也有求於你們吧?探病不過是個幌子,和你們談生意,恐怕才是目的。”
有些人依然迷茫,有些人卻已面露恍悟。
張本心訕訕笑道:“我就是個種地的,打工的,只有一膀子力氣,腦筋不靈光的,哪里懂得做生意啊……”
“如果只要有一膀子力氣就夠了呢?”我用玩笑的口吻道:“張家不缺腦筋靈光的,他們現在缺的,就是肯為他們賣力氣的,而且要求應該也不高吧?只要比我力氣大,多半就合格了,當然,如果力氣大到可以一個人宰掉一頭凶猛的牲口,那就更完美了。”
此言一出,人群躁動,那些聽說過我與張明傑恩怨以及張明傑與一而再再而三襲擊害我的沙之舟乃狼狽為奸一丘之貉的,顯然都聽出了我這番話里的意思,亦知我所指的凶猛的牲口,便是那仍在漏網的沙之舟——但凡有所耳聞的,幾乎都看得明白,張明傑和沙之舟若為同謀,要擺脫目前不利的處境,最簡單有效的方法,無非有二,一,找人替他們干掉沙之舟,以免那廝落網,將其供出;二,找人干掉我,否則即使沙之舟不會落網,他逃得過法律的制裁,也一樣逃不過我的報復,至於害死我以後,墨家和三小姐方面會如何震怒,已經完全不需要考慮了,因為我活著,他們更沒有理由放過張家,而我死了,只要無憑無據,他們又能為我這樣一個已經毫無價值的人,針對張家多久呢?
即使賭錯了結果,於張家而言,也不會輸得更多吧?
至少,他們干掉了我這個害得張家萬劫不復的罪魁禍首……
張明傑整出今天這麼一場戲,無非便是要我這樣想吧?
我臉上一副憤然嘲弄的表情,心中則暗道,張明傑啊張明傑,謹慎如你,終於還是要挺而走險、孤注一擲了……
可這若是枚藏在煙霧彈里面的炸彈,我也已有了防備,若只是一枚形似炸彈的煙霧彈……那麼,真正被迷惑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聰明反被聰明誤——同樣的錯誤,你犯過一次,今天,你還要再犯一次,與其說是輸給了我,不如說,每一次,你其實都是輸給了你自己!
這個叫張本心的實誠漢子卻不知我話中所指,望著瘦弱的小丫丫,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里,涌動著希翼的光芒,憨憨說道:“真要是這樣,那可就太好了,我以前殺過豬的,也宰過牛的,這次從村里出來之前,鐵鎖子家那頭瞎了一只眼的瘋驢子衝進石溝子里摔斷了腿,也是我幫忙殺掉的,收拾頭牲口算個啥?而且莫說是這膀子力氣了,他們就是買了我當牲口用,我也是願意賣的呀。”
這位老哥不知,他無意中將我比做了豬牛還有瞎了一只眼的驢,饒是都知道他的腦筋不太好使,眾人亦不禁或嘲弄或忌憚,有樂得見我吃癟的,也有害怕我暴跳的,反正紫苑就怒了,忍不住又要罵人,被我攔下了,我問她道:“兜里有糖嗎?”
紫苑一怔,看了看那躲在張本心身後,兀自瞪著她的小姑娘,忙從口袋里摸出了幾塊巧克力糖——她並不饞嘴,只是有低血糖的毛病,所以身上總會揣幾塊糖。
我接過想遞又害怕被拒絕的紫苑手里的糖,一邊拉起那小姑娘的手,將糖塊塞到她掌心里,一邊問道:“小丫丫,你叫什麼名字呀?”
可能是因為我對她父親的態度很友善,也可能是我的問題讓她分了心,待她回過神來,已經收下了我的糖果,這讓她有些手足無措,慌亂的樣子很是可愛,不知道是該將糖果還給我呢,還是先回答我的問題才對。
“她叫初五,張初五,”張本心撫著女兒的頭,道:“大年初五的生日,破五吃餃子嘛,所以小名就叫餃子,餃子,叔叔阿姨給你糖吃,還不快點謝謝人家?”
小名餃子大名初五的小丫丫這才怯生生的說了一句,“謝謝……叔叔。”
和小紫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小餃子也是個有些小腹黑的小機靈鬼,糖是從阿姨口袋里掏出來的,她卻只謝叔叔,顯然,還在惱這位阿姨凶了她爸爸,紫姑娘倍受打擊,一臉的委屈,是怎麼掩也掩不住了。
“初五的餃子,純肉餡兒的,這名字,有福啊。”話雖好聽,可看著這病怏怏的小姑娘,卻難免有違心之嫌。
果然,張本心澀澀一笑,似是答我,又似自嘲,愛憐的目光從小丫丫的頭上轉向了張明傑的病房方向,喃喃嘆了一句,“希望吧……”
我輕輕捏了捏小初五的臉蛋,對張本心道:“相遇即是緣分,我不知道老哥你有什麼難處想求張家,但如果他們幫不了你,又或者你幫不了他們,那不妨來跟我說說,也許,我能幫上一些忙的。”
本家的張力肯不肯幫他,他尚毫無把握,更何況我這個坦言與張明傑是死對頭的外人呢?
這老哥沒覺得我虛偽便已經不錯了,又怎會將我的話當真?
不似那尖酸刻薄的中年婦女,看我的眼神充滿鄙視,張本心眼中,除了感激,便只有更濃的困惑,“好意我心領了,但我的事情,你幫不上忙的……小兄弟,你是個不錯的人啊,為什麼和明傑之間會……你們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我們只有矛盾,沒有誤會,”我一語帶過,道:“您也不用急著謝絕我,我便有幫您之心,也未見得就是好意……我這麼說,您肯定不懂,但這里凡是知道我楚南是誰,又是個什麼樣的人的,多半都懂,我不是隨口說說的,從來都是言必行,行必果的,所以你們也聽好,這話,我不僅是對本心老哥說的,亦是對你們所有人說的——張家人出得起的價格,我楚南一樣出得起,甚至可以是他們的兩倍、三倍,當然,這肯定不是無償的,但也不需要你們任何成本的,你們知道該用什麼來換,倘若不知道,呵呵,無妨,在北天待上個一兩天,只要不捂著耳朵,那便沒有什麼是你們想知道卻不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