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病人屬於一種關懷行為,是禮尚外來,當然,也是社會交際的一種形式,宮下北很清楚,這些或親自,或安排人來探望他的人們,本身並不一定就是希望他盡快的好起來,相反,其中的巨大部分恐怕都是希望他快點死掉的。
他這次遭遇槍擊,卻沒有死掉,恐怕已經讓很多人失望了。
事實便是如此,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中能夠走到的高度,與他令人失望的次數往往是成正比的,准確的說,是與令敵人失望的次數是成正比的。
宮下北不會令任何一個前來探望他的人白跑一趟,只要人來了,他都會見上一面,哪怕只是一分鍾的會面機會,他總歸是會留給對方的,不是他的心眼好,而是他想告訴所有關注他的人,不管是惡意的關注,還是善意的關注,他都得讓人家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在一天天的好起來,所以,該安心的人可以安心,該收心的人就得收心。
窗外的暴雨依舊在下個不停,按照天氣預報給出的預估,這樣的暴雨天氣還要持續兩天,直到台風的影響消退之後,才會逐漸轉晴。
受此影響,新組閣的小淵惠三內閣,上任後所面臨的第一件事,便是應對包括暴雨、山洪在內的一系列救災工作,盡管按照國家的理念,日本政府不會對受災人群提供太多的幫助,但基本的表態還是要有的,否則的話,就會受到民眾的非議。
一整天的時間都在與方方面面的人物會面,直到臨近黃昏,宮下北才算是真正的清閒下來,作為一名傷患,他的精力多少有些不濟,但是沒辦法,從這個角度來說,世界還是很公平的,享有大多的權力,就得付出多大的努力,差一點也不行。
刻意調暗了一些的燈光下,宮下北將手中的刀叉放回托盤里,候在一邊的松浦由紀子急忙上前,用餐巾替他擦試一下嘴上沾著的油漬,又遞給他一杯水,這才將放在托架上的餐盤收走。
“勒布朗先生,你的意思是,我的人不能見到那個該死的殺手,”喝了一口水,將杯子放在托架上,宮下北看向坐在對面不遠處的勒布朗,說道,“針對我的刺殺究竟是由誰策劃的,誰是背後的主導,都需要由你來告訴我,是這樣嗎?”
勒布朗安靜的坐在那兒,他舔了舔嘴唇,左手晃了晃,做了個毫無意義的手勢,說道:“這並不是我們的本意,赤本先生,只不過,這個家伙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所涉及到的很多案件,都是我們一直以來都在關注的,而且,他的手里掌握著一些我們很感興趣的秘密,所以,希望你能諒解。”
語氣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至於我們為你提供的信息,我可以保證,絕對是真實的。”
這麼說著,他拿過隨身攜帶的公文包,從里面取出一盤錄影帶,放在宮下北的床尾,這才接著說道:“這是我們審訊時保存的錄影帶,相關的專家可以證實它的真實性。”
宮下北看著那盤錄影帶,實際上,他並不是不相信勒布朗的說法,只是有些不甘心罷了,那個該死的殺手打了他兩槍,差點要了他的命,他當然不想輕易地放過對方,按照他的想法,這個殺手若是落到他的手里,想死都沒有那麼容易。
但是很可惜,對方現在落到了CIA的手里,而且看樣子他做過的很多事情,都是CIA非常關注的,以至於在過去的一個多月里,經過數次的交涉,勒布朗也不肯把人交出來。
想想也是,這殺手原本就是赤軍的一員,後來又在朝鮮受訓多年,而在過去幾年間,他一直以來殺手的身份活躍在東亞、東南亞一代,如果說積極反共的CIA對這樣的人不感興趣,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幸運的是,盡管直接動手的殺手自己撈不著了,但雇傭殺手的家伙,CIA卻是不感興趣的,哪怕秋草直之那廝,在一個多月前,也就是在宮下北蘇醒過來,同時,殺手又被警方抓獲之後,便急匆匆的逃離了日本,但宮下北卻有足夠的信心,哪怕對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有能力把這個家伙給干掉。
朝站在病房門口的梁家訓使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的走過來,將放在床尾的那盤錄影帶拿走。
“好吧,就算我信任你,但是,勒布朗先生,”宮下北將視线轉回到勒布朗身上,抿抿嘴唇,說道,“你必須記住,這次的事情令我很失望,非常的失望,它已經在我們之間制造了隔閡。你應該明白一個道理,信任總是步行而來,策馬而去,在它身體上,任何一點創傷都是很難恢復的。”
勒布朗皺起了眉頭。
“考慮到你從我的手里奪走了傷害我的殺手,還為他提供庇護,”宮下北繼續說道,“我決定做出一些反制的措施,在未來六個月到十二個月的時間里,雅虎日本將壓縮來自CIA的數據維護人員,由原定的十二人,壓縮到四人,而且,這四個人的權限將會受到限制。”
“赤本先生,這……”勒布朗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宮下北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就這麼決定了,”宮下北打斷他的話,不容辯解的說道,“好啦,我有些累了,梁,送勒布朗先生出去。”
“赤本先生,”勒布朗推開梁家訓伸到他面前的手,說道,“雖然我不能把殺手交個你,但卻可以幫你找到秋草直之。”
宮下北看著他,也不說話,梁家訓顯然是明白他的意思,也不著急將勒布朗轟出去了。
“秋草直之和他的家人在離開日本之後,一直都在我們的監控視线內,”勒布朗松了口氣,說道,“他們現在人在加拿大,卡爾加里,這家伙在埃爾博河河畔購置了一處農場。我可以為你提供准確的地址,你只需要安排人過去,就能將他們帶回來。”
“秋草直之……”宮下北吐了口氣,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受傷的地方,嘴里嘀咕著念叨了這個人的名字,自重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離死亡這麼近,如果說心里不憎恨這個家伙,實在是太虛假了。
“是的,秋草直之,這個家伙才是罪魁禍首,”勒布朗點頭說道,“我想,你真正的報仇對象應該是他,也只能是他。”
“如果你早點把這個消息告訴我,想必咱們之間的誤解就不會這麼嚴重了,”宮下北沉默了良久,說道,“但是現在,你也說了,他已經逃去了加拿大,雖然我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可加拿大不是日本,我可沒有能力安排人從加拿大把他一家人抓回來。”
“我想,警視廳應該很樂意幫你這個忙的,”勒布朗提議道,畢竟秋草直之雇凶殺人,而且他雇傭的殺手,還殺害了兩名交通警,如果由警視廳出面與加拿大協調的話,應該可以將秋草直之引渡回來。
“警視廳出面引渡回來,然後再把人交給我嗎?”
宮下北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對方,冷笑道,“或者說,警視廳的引渡要求,還能將秋草直之的家人也包含在內?勒布朗先生,究竟是你幼稚,還是我幼稚?”
勒布朗迎著他的目光,心里暗罵一句,總是明白這個混蛋的意思了。
“赤本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沉默了兩秒,勒布朗說道,“在這件事里,我們的工作存在失誤,不過你放心,我們會盡力彌補的。秋草直之的事情,可以交給我們來處理,一個月,不,兩周內,我們保證將他們從加拿大弄回來,交到你的手里。”
宮下北的唇角彎了彎,語氣平靜的說道:“誠意,勒布朗先生,誠意很重要,不管是在任何形式的合作里。我已經向你們展示了我的誠意,但你們顯然還有所保留,這種不對等的合作關系令人煩惱,我很不喜歡。如果你希望將合作進行下去,那麼最好盡快向我展示你們的誠意。”
“當然,”勒布朗急忙說道,“對於同你的合作,我們一直抱著最大的誠意。”
“希望如此吧,”宮下北隨口說了一句,端起面前托架上的水杯,送到嘴邊,喝了一口水。
“那我就先告辭了,”勒布朗明白他的意思,欠起身子,面帶微笑的說道,“赤本先生好好休息,祝願你早日康復。”
“謝謝,”宮下北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又對站在門口的梁家訓說道,“送勒布朗先生出去。”
“嗨!”勒布朗應了一聲,對轉過身來的勒布朗做了個請的手勢。
目送勒布朗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宮下北淡漠的笑了笑,像他這樣的人,注定不會有什麼所謂的朋友,一切的往來,不過都是基於利益罷了。
像勒布朗這樣的家伙,他就是一個基於利益的朋友,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他至少不會希望自己死掉,因為在日本,他很難再找到像自己這麼有用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