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附屬病院,赤本的無菌病房外。
宮下北安靜的站在透明的巨大玻璃窗前,通過明淨的窗玻璃看著病房內沉沉睡著的赤本。
“很強烈的求生欲望呢,”宮下北的旁邊,龜井靜香雙臂抱胸,不無感慨的說了一句,“真是一個不願服輸的人啊。”
話說完,他的目光偏側,看到玻璃窗上映照出來的一張臉。那是宮下北此時的表情,陰鷙的仿佛能滴下水來一般。
盡管臉上的表情欠佳,但實際上,宮下北此時的心情卻是很不錯的,因為身邊的龜井靜香做出了他預估中最好的反應,今天上午,隨同他一塊來探視赤本的,一共有36名眾議院議員,這已經是龜井在自民黨內的全部力量了。
沒錯,日本所謂的民主政治,實際上就是金錢政治,一名政客有多大的發言權,就要看聚攏在他身邊的議員有多少席,竹下登為什麼在日本政壇中的地位那麼高?
很簡單,就因為跟著他混飯吃的議員最多,超過100個席位,在額定的465個席位中,占據了將近四分之一。
席位多,話語權就大,組閣的希望也大,對於那些想要拿到一官半職的議員來說,追隨這樣的老大才是最有前途的。
那麼,竹下登又憑什麼讓這麼多議員聚攏在他身邊呢?
同樣也很簡單,因為他有錢,一個議員塞上幾千萬甚至是上億日元的好處費,就沒有收買不來的人。
“龜井君真的不考慮一下合作的問題嗎?”宮下北的唇角抽了抽,小聲說道。
“呵呵,赤本君,在政治的圈子里,你所提的這種合作是沒有意義的,”龜井靜香目光看著病房內昏睡的赤本原介,微笑道,“這是一個講究實力的地方,你有實力,即便不提合作的問題,我也會站在你這一邊,如果沒有實力,即便是一家人,也免不了刀槍相向。所以……”
“那麼說起來,如果我能將某個大佬掀翻在地,是不是就能證明我的實力了呢?”宮下北語氣飄忽的說道。
“大佬?”龜井靜香愕然。
“對,大佬,比如說,金丸信總裁,”宮下北側過身,看著龜井靜香的側臉,說道。
龜井靜香帶來的那些議員,都在稍遠一些的地方,他也不用擔心這句話會被別人聽到。
“你?金丸信總裁?”
龜井靜香一愣,隨即失笑道,“赤本君,這種毫無意義的玩笑,還是不要開得好,否則的話,只會被人認為是個輕浮的人呢。”
“但在自民黨內,的確有很多人希望看到金丸信的倒台,難道不是嗎?”
宮下北淡然一笑,說道,“從田中角榮開始,到竹下登、海部俊樹,再到宮澤喜一,金丸信做主的時間也太久了,如今的自民黨已經變成了一人黨,別人都沒了說話的機會,我就不信龜井君會沒有什麼想法。”
龜井靜香灑然一笑,說道:“我是個現實的人,不喜歡冒險,真正想挑戰金丸信的人是細川那家伙,你倒是選擇可以同他合作。”
這番話里嘲諷的意味十足,很明顯,他是在嘲笑宮下北不識時務,不自量力。
“這倒是個不錯的選擇,我正准備去拜訪細川先生呢。”宮下北不以為意的笑道。
“那我就……”龜井靜香呵呵一笑,正准備說點什麼,就見他的秘書面色嚴肅的快步走過來。
“怎麼啦?”龜井靜香停下來,扭頭皺眉看著自己的秘書,問道。
秘書稍一遲疑,小聲說道:“警察廳那邊有消息,說今早4點左右,《朝日新聞》社的編輯委員國正武重……被人滅門。”
“什麼?!”龜井靜香身子一顫,一張偏胖的臉上露出駭然的表情。
秘書又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緊接著又說道:“凶手在國正武重的住所縱火自焚,現場只留下四具焦屍,警察廳那邊暫時還不能確定凶手的身份。”
龜井靜香的身子在微微發顫,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忽而牙關緊咬,忽而喜色暗露。
良久之後,他沉聲對秘書說道:“我知道了,你去安排一下,稍後我要召開記者會,對這件事公開表態。”
“嗨!”秘書應了一聲,幾乎是一路小跑的走了。
“你真是個瘋子!”
等到秘書走遠了,龜井靜香朝宮下北身邊挪了半步,幾乎是緊湊到他身邊,壓低聲音呵斥道,“知不知道,國正武重已經遞交了競選申請,下個月的眾議院換屆選舉中,他就要參加議員選舉了!”
根本沒問這件事可能是誰做的,龜井直接就認定是宮下北安排人做的。
“我可能是瘋了吧,”宮下北聳聳肩,笑道,“不過,你即便告訴別人這件事是我做的,恐怕也沒有誰會相信吧?畢竟我和金丸信沒有任何的利益關聯……哦,等等,不能說沒有關聯,或許,我就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呢。”
“真是個混蛋!”龜井靜香聰明得很,他當然知道那個“某些人”指的是誰。
這段時間,他與宮下北之間的矛盾幾乎是所有圈內人都知道了,可就在這個時候,兩人又突然和好了,他這個將赤本父子斥為守財狗的家伙,竟然還專程帶著一波議員來醫院探望赤本原介,偏偏這個時候,國正武重被人干掉了。
如果宮下北買凶殺人的事實被揭穿,那麼不用問,他龜井靜香就是跳到東京灣里都洗不清自己的嫌疑了。
也正是意識到這一點,龜井靜香才第一時間讓秘書去安排記者會,他不是打算揭穿宮下北,更不是為了澄清什麼,而是准備向金丸信發難,這不僅是洗清嫌疑的最佳選擇,也是搶占政治制高點的最佳選擇。
國正武重被人滅門,誰的嫌疑最大?
就像宮下北所說的,別人肯定不會懷疑到他的身上,因為無論怎麼看,他跟這件事都不可能扯上關系。
嫌疑最大的人,無疑就是金丸信,盡管有頭腦的人,都會察覺到這件事里有問題,畢竟金丸信這種老狐狸不會如此的失智。
但這世上有頭腦的人畢竟是少數,而對於普通民眾來說,國正武重的死就是金丸信搞出來的,而普通民眾的想法就是所謂的民意,所以,金丸信在這件事上是洗不干淨自己的,哪怕警方真的將宮下北揪出來,普通民眾也會認為這是陰謀。
所以,到了這個時候,金丸信就必須出來做個交代了——他完了!
盡管被宮下北算計了一把,可龜井靜香並不生氣,相反,他現在很興奮,就像前者所說的,現在自民黨內對金丸信不滿的人太多了,這其中就包括他龜井靜香。
站在政治這種立場上,原本就是不存在什麼仇家的,大家都是為了利益在拼搏,只要有利,吃屎都可以。
“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做?”罵了宮下北一句,龜井靜香轉口問道。
“怎麼,你准備與我合作啦?”宮下北微笑道。
“你他媽的混蛋!”龜井靜香又是一句痛罵,說道,“都到現在這個時候了,還有興趣嘲諷嗎?!”
“那你來告訴我要怎麼做,我聽你的,”宮下北失笑道。
“在這個該死的國家,干什麼都需要錢,”龜井靜香滿意的點點頭,說道,“所以,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籌措資金,告訴我,你能拿多少錢出來?!”
“你需要多少?只要不是上千億,我兩天內就能籌集到,”宮下北語氣平靜的說道。
龜井靜香被他嚇了一跳,他是真沒想到宮下北能拿這麼多錢出來。
“我的背後有四家銀行支持我,”宮下北沒有隱瞞,很坦率的說道,“之前能夠順利截住你的政治獻金來源,就是憑借著這個力量。”
龜井靜香的瞳仁縮了縮,臉上興奮地神色更加明顯了。
“好,好,好!”
連著說了三個好,他搓著雙手說道,“既然這樣,你就多准備一些折扣金融債券,要長信銀行或是債券信用銀行的,一千萬面值,盡可能多准備一些。”
“沒問題,”宮下北點頭說道。
所謂折扣金融債券,最初是由債券信用銀行發行的,屬於不記名債券,這東西在買家購買的時候,銀行就會扣除掉應付的利息,等債券到期,任何人只要拿著債券過去,就能按照面值全額兌付。
正因為這種特性,使得這種債券成為了行賄的最佳利器,可謂是政治圈子里人人都愛的一種玩意。
“稍後,我會安排人給你消息,”龜井靜香繼續說道,“你按照我給你的人選和金額,將債券送過去,不要多問,不要多說,放下東西就走,你應該知道怎麼做的。”
“您放心好了,我會安排的妥妥當當的。”宮下北微笑道。
“你這該死的家伙,把天都捅了一個窟窿知道嗎?”龜井靜香伸手去摸口袋,嘴里還說道。
宮下北搶先一步掏出香煙,遞給他,又替他把煙點燃,這才微笑道:“但也為很多人創造了一個機會,不是嗎?”
“僅靠這樣,並不容易扳倒金丸信的,”龜井靜香吸著煙,眼睛眯成一條线,“警察廳需要更多的證據。”
“會有的,”宮下北言簡意賅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