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運,白莉媛老家的草藥起效了,兒子身上的瘙癢也被醫治好了。
隔天,從鐵拐李口中得知,小周果然很快就醒來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行為被鐵拐李所發現並制止,在鐵拐李的質問下,小周自我招認,侵犯白莉媛是精蟲上腦所促使的行為,並苦苦哀求鐵拐李,不要把他的行為揭露出去,尤其是讓他家里人知道。
鐵拐李雖然看起來是個粗人,但他實際上是個粗中有細的人,他知道小周是三港公司呂總的司機,是他的親信之一,雖然他侵犯了白莉媛,但真的要為難他,到頭來自己也會引火燒身。
更何況,白莉媛肯定不願意自己的事情被公開,那樣會招惹來更多的非議,畢竟寡婦門前是非多。
所以,在小周的哀求下,鐵拐李放了他一馬,不過也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讓他發誓保證不再接近白莉媛,這才讓他走人。
就這樣,那天夜里在柴火間發生的事情就這樣平息下來了。
除了當事的三個人以外,沒有其他人知道那天夜里發生了什麼,這件事就像白莉媛下體里的不適感一般,很快就消失了。
但是,白莉媛原本平靜生活所受到的衝擊卻還沒有結束,她的第二樁考驗很快就來了。
這次出事的是兒子,兒子的入學出問題了。
按理說,兒子下學期就要升初中了,但他就讀的學校還沒有確定下來。
根據國家教育部取消“小升初統一入學考試”的精神,淮海市從今年下半年起,對於小升初的學生采取就近入學方式。
所謂的就近入學,就是按照戶口所在地的學區,統一劃撥到該學區的公立學校上學,高嵩戶口是在三港公司家屬樓所在的敏行區,對於學區的敏行區第三中學,雖然在全市不算很高檔的學校,但還算是一所校風正派、校紀嚴格的初中,兒子能夠進這里念書,對他的成長還是很有利的。
但是,白莉媛自己心知肚明,如果按戶口所在的學區就近入學的話,兒子是怎麼都沒法進入敏行三中念書的,因為兒子的戶口還沒有落到他的父親名下。
而且,不僅僅是兒子的戶口,就連白莉媛自己的戶口,至今都沒有落到高嵩的戶口簿上。
因為建國以來,國內一直實行城鄉二元化的戶籍管理制度,將全民認定為農業人口與非農業人口兩種。
農業人口指的是在農村生活並從事農業勞動,有權利從村集體中分到一定土地,並自主實現口糧自給的那部分人;非農業人口指的是在農村以外的城鎮生活,不從事農業勞動,不能分到土地,由政府供應口糧的那部分人,俗稱“吃皇糧”的。
雖然從戶籍制度的表述上看,農業人口與非農業人口各有各的優勢。
農業人口有土地,可以自給自足;非農業人口沒有土地,純靠政府保障。
但在現實生活中,農業人口的土地是屬於集體土地,不能出讓也無法交易,農業人口雖然可通過自己種地獲得糧食,可一旦遇到天災人禍的話,農業人口只能自求多福;而非農業人口雖然沒有土地,但他們的糧食、生活用品、住房都是由政府統一分配安排,盡管存在分配不公,或者僧多粥少的問題,但再怎麼不公,總會給你分個落腳之地,再怎麼少,總會給你一口飯吃。
相比起非農業人口,農業人口的保障幾乎等於沒有,所以歷年來各類災害中,受災最嚴重的也是非農業人口。
由於非農業人口存在這麼多的優勢,所以很多農業人口削尖了脖子想要進城,想要轉為非農業人口,爭取吃上一口“皇糧”,這就叫農轉非。
但有關部門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對農轉非的資格條件設置得很高,在現實操作中給出的定額也非常少。
除了招工、招干這些內部操作很多的途徑以外,當年只有考大學才是最公平最合理的途徑,在大學生統一分配制度取消之前,只要考上了大學,就是國家干部,你的戶口就直接變成了非農戶口,你的將來也肯定就是在城鎮就業,你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只可惜,白莉媛復讀了兩年,都是以幾分之差落榜,沒有能夠實現農轉非的鯉魚跳龍門,所以她只好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子,那就是嫁個非農戶口的男人。
在當時,嫁給非農戶口的城里人,是農村女孩子為數不多的改變命運之舉,所以能夠找個城里的女婿,是很多農村家庭的夢想。
但是,對於非農戶口的城里人而言,除非是鰥寡孤獨、或者是身體有重大缺陷的男人,大家都不願意去找非農戶口的農村女人,人的本性都是自利的,誰都不想給自己找個負擔。
當然,以白莉媛的容貌身材,高嵩一見就驚為天人,完全不顧兩人在戶口上的巨大差距,拿出堅定的態度和寬容的呵護娶走了這個出身農村的美麗女孩,也讓她從淮海市郊的小鄉村走到了這個大都市,改變了她的一生。
只不過,白莉媛的人生雖然改變了,但她的戶口卻沒有得到改變。
當初在嫁給高嵩的時候,高嵩的父母曾經許諾過,將來白莉媛成為他們的兒媳婦,高嵩的母親會把她退休後的工作給兒媳婦接班,這樣的話,白莉媛的戶口就可以轉為非農業戶口,她也就是堂堂正正的城里人了。
只不過,白莉媛在嫁給高嵩,並且生下了一個兒子後,高嵩的母親卻沒有兌現她當年的承諾,她人是退休了,但接班的不是兒媳婦,而是自己的女兒,高嵩的妹妹繼承了母親的工作。
對於母親的出爾反爾,高嵩雖然很生氣,但也無可奈何,他只能盡自己所能地安慰極其失落的白莉媛,並用更多的愛來彌補自己的妻子。
白莉媛雖然遭到了自己婆婆的欺騙,但她此時已經生下了高岩,對這個兒子視若珍寶,再加上高嵩為人本性並不壞,他對自己也是關懷備至,只好默默接受了這個結果。
不接受又能怎麼樣呢,帶著一個不滿三歲的孩子跟丈夫離婚,回到那個閉塞的小山村里,白莉媛的人生只會更加灰暗,她的兒子的未來也更加沒有保障。
白莉媛只能接受這一切,接受命運給她安排的一切,並將它視為自己人生的一部分。
沒有了正式工作的途徑,雖然高嵩努力也在其他方面做了諸多努力,但制度的鴻溝卻依舊擺在那里,勢單力薄的高嵩也無法為妻子完成農轉非的願望,所以兩人婚後多年,白莉媛的戶口依舊蓋著農業那兩個字。
而按照規定,作為非農戶口與農業戶口結婚所生的後代,只能跟隨農業戶口的一方落戶,所以,高嵩與白莉媛的獨子高岩,雖然生育在淮海市,成長在淮海市,各個方面都與城市里長大的孩子無異,但他的戶口卻只能隨母親落在那個遙遠的鄉村里,而那個農業戶口的標注從一出生起就戳在了高岩的身份上,並且一直伴隨他到現在。
或許今後的日子里,高岩會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他的戶口,可能再過十幾年,戶籍制度的改革會讓農業與非農業之間的差距縮短。
但在父親去世的這一年里,白莉媛與她的獨子都得面臨這樣一個選擇,是留在城里的學校念書,還是回戶口所在地的鄉鎮中學念書。
白莉媛當然不想讓兒子回到鄉下念書,她當初嫁給高嵩的動機之一便是離開那個封閉的小山村,這麼多年下來,她的初衷從未改變,白莉媛不會讓她的獨子再回到那個村子的。
但是,如果要留在城里的學校念書,以她們母子倆農業人口的身份,必須繳納一筆3萬元的擇校費,這筆錢雖然數目不算多,但對於喪夫寡居,自己又沒有任何收入的白莉媛而言,無疑是個天文數字。
高嵩去世後,三港公司給他認定了因公犧牲,按照他身前工資的80%給遺屬發放撫恤金,這筆錢的金額不大,但在白莉媛的節儉持家下,勉強可以維持母子倆的生活,但也僅僅只是維持生活而已,高嵩生前也沒有攢下什麼遺產,現在要讓白莉媛拿出3萬元來,真是比登天還困難。
在3萬塊這回事上,白莉媛首先找到了高嵩的父母親,也是高岩的爺爺奶奶。
雖然由於欺騙工作的那回事,白莉媛與公公婆婆的關系一直處得不好,公公婆婆平時也看不起這個來自農村的兒媳婦,所以這幾年來,她都很少與這家人聯系。
但現在白莉媛沒有辦法了,她的親生兒子需要錢,需要錢來上學,就算公公婆婆再怎麼勢利,再怎麼看不起白莉媛,但高岩畢竟是高嵩唯一的兒子,也是高家的人,身上留著高家的血脈,爺爺奶奶們總不會對自己的孫子不顧不問吧。
懷著這個念頭,白莉媛硬著頭皮、厚著臉皮找上了高家老宅,想要跟公公婆婆他們借一筆錢,先讓兒子上學,之後再想辦法還給他們。
但是,白莉媛很快就失望了,高岩的爺爺奶奶毫不客氣地拒絕了自己的要求,婆婆還很刻薄地道:
“這個孫子還有一半是你們白家的,既然隨了你們白家的戶口,那就是農村人了,就算去農村上學也不要緊啊。反正長大了還是農村人。”
雖然高嵩去世還不到兩個月,但公公婆婆這種翻臉不認人的薄情還是讓白莉媛感到心寒,她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受到這樣的侮辱,也不允許她的兒子被人侮辱。
白莉媛幾乎以一種決裂的態度離開了高家老宅,但她的心中卻激起了熊熊的壯志。
不管前途有多難,白莉媛不會放棄自己的兒子,她一定會讓高岩進入那所本該屬於他的學校念書的,無論付出多大代價,無論要讓她做什麼,白莉媛都會去做。
因為那是她唯一的兒子,她的希望。
公公婆婆那邊的希望破滅後,白莉媛這才發現,留給自己的辦法已經不多了。
她是孤身一人嫁到淮海市的,婚後一直都在家中操持家務,從來都很規規矩矩的守著婦道,不跟外面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所以在淮海市多年,除了高嵩的同事、大院的鄰居外,並沒有結識什麼私人朋友。
所以向朋友告借這條路子也走不通了。
白莉媛也推翻了向同事和鄰居告借的念頭,且不說當時國企的工資水平極低,高嵩在世的時候每個月才拿800塊的工資,大院里的鄰居都差不多,除去生活費用和孩子上學、醫療等支出,根本存不下多少錢,白莉媛身為家庭主婦,對鄰居的情況也十分清楚。
而且,即便有的同事家里有寬裕的余錢,他們也未必會借給白莉媛,別看高嵩去世的時候大家都十分熱情地跑來慰問,但真正需要他們拿出自己的錢來接濟別人的時候,這些同事里有兩成能慷慨解囊就不錯了。
人情暖涼這四個字,白莉媛是十分清楚的。
公公婆婆不幫助,亡夫同事們靠不住,白莉媛又沒有自己的朋友,白莉媛還能怎麼辦呢?
思來想去,她只好去找三港公司了,畢竟那是亡夫生前的單位,畢竟亡夫是因為公家的事情而犧牲的,單位不能不拋下高嵩的遺孀獨子不管吧?
更何況,上次見到的那個公司大領導,看起來好像很和藹、很好說話的樣子,也許大領導會幫忙也說不定。
不管如何,死馬當作活馬醫吧,為了兒子,白莉媛怎麼都得走這麼一趟的。
腦海中浮現起呂江那張布滿皺紋但卻很有威嚴的長臉,白莉媛暗自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