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我這真是給你添麻煩了。”我坐在老六家里客廳的沙發上,看著電視機旁那個圓柱形玻璃魚缸里的幾條熱帶魚游來游去。
“誒,沒事兒。正好你嫂子這幾天也回娘家了。我一個人在家正無聊著呢,不過你不是回家嗎怎麼突然又開車回來了?”
老六在客房里彎著腰抖開了一床棉被笑著答道。
“嗯……我媽她……她有點事情沒回家,我也懶得去找她了。況且明天還要加班,我就想著到你這邊睡一晚”我不想再去想之前在車上看到的情景,或者說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床我替你收拾好了,唉,要是明天不加班咱倆還能喝一杯。不過現在恐怕不行了,我先睡了。你也早點睡吧。”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衝老六點了點頭。
老六一邊伸著懶腰打了一個哈欠,一邊慢慢走回了他的房間。
只剩下我一個人呆坐在客廳里,呆呆的望著那缸熱帶魚。
我之前聽說魚只有七秒鍾的記憶,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此刻我倒真的很希望我的記憶也只有七秒鍾。
我從褲袋里掏出手機,綠色的呼吸燈閃爍個不停。
我不知道是不是母親亦或是別人給我發了消息,但現在誰的消息我都不想看。
我離開沙發,把客廳的燈關了之後,便摸黑走到了老六給我准備的客房。
關上門,我把手機隨手扔到一邊,我直接躺倒在床墊上。
盡管我努力不去想母親和高忠翔的約會,但當我一閉上眼。
浮現在我眼前的,卻總是母親的竊笑和高忠翔的得意。
這讓我感到莫名的壓抑與心慌。
父親離開的這些年里,我從未向母親隱瞞過什麼,哪怕是在我最叛逆的那段時間里,我也未曾欺騙過母親。
因為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只是給予了我生命,而母親則是給了我靈魂。
叢然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她不斷地干涉讓我有時候會感到有些不滿。
但我也明白,她是望子成才心切,怕我走上彎路,所以不斷地矯正我的人生。
盡管很多時候,她的抉擇都不是我所贊同的。
但是為了不讓她失望,我願意去犧牲我的意志,進而讓母親滿意。
因為我愛我的母親,盡管現在我也知道,我對母親的愛,已經遠遠超越了親情的界限。
我曾以為,母親是這個世界上與我最親密無間的人。
然而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卻讓我猛然清醒。
我突然間意識到,劉慧這個名字,所包含的意義,除了是我的母親之外,也是一個單身多年的成熟女性。
我不再是小孩子,可以肆無忌憚的在母親懷里任性妄為了。
我已經是個成年人,我也應該學會站在成年人的角度去理解母親了。
盡管我仍然無法接受母親和高忠翔之間的關系,但似乎我能不能接受已經不重要了。
母親正值一個女人最風姿綽約的年紀,又孤身一人帶著我這個拖油瓶生活了這麼多年。
要說她都一點不渴望一段新的感情,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高忠翔雖然私生活糜爛,品行不端。
但無論是從個人事業亦或是身材外貌來說。
他都可以算得上中年男性里的個中翹楚。
母親被他所吸引,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而我對這一切感到憤慨以及悲傷的原因,我也很清楚。
那就是我心中對母親日益畸形的感情,以及愈發膨脹的占有欲。
我不想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對母親的那份超越親情的感情,是不應該存在的,是不被倫理道德所能容忍的。
那天晚上在那家女裝店的試衣間里,我已經傷害過母親一次。
盡管母親現在已經刻意與我保持距離,但我也無法保證我是否還會再次做出那樣的行為。
我想清楚了,與其繼續留在母親身邊,保持著這種微妙而復雜的關系,倒不如我離開這里,到一個別的地方生活,保持距離從而維持一個正常的母子關系。
在我的再三權衡只下,我決定跟母親攤牌,告訴她關於高忠翔的一切,隨後我就悄悄離開宜城。
至於她是否還會選擇繼續和高忠翔在一起,那就是她的事情了,我不能改變也無權干涉。
我思考著該如何跟母親攤牌,卻在不知不覺間失去了意識……
“鄭嘉,起床吧,到時間上班了。”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夾帶著老六的話語,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
習慣性的抓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卻發現昨晚母親並沒有給我發消息,哪怕是一條簡短的微信都沒有。
閃爍的呼吸燈,只是我微信里一些無關緊要的群里發送的全體消息。
我說不出是難過還是失落,一股沒來由的煩躁又開始困擾著我。
我不想再忍受這種糟糕的情緒,索性直接把手機塞到褲袋里。
我打開房門,到衛生間里草草的把自己收拾了一下,隨便扒了幾口桌上的早餐,便隨著老六一起出了門。
一到咨詢室,我便直接把手機扔到了抽屜里,開始專心處理桌面上的訂單。
盡管我已經盡我最大努力去集中精力,但在仍然還是出現了問題。
由於我的失誤,造成了一個新客戶的車在修理過程中換錯了零件。
雖然老六很快發現了我的錯誤,並且及時換上了正確的配件。
但那個新客戶仍然不依不饒把我投訴到了陸高男那里。
陸高男似乎仍然還在未回廠,在接到客戶的投訴之後。
他給我打了一通電話,我已經准備好了接受他的訓斥。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陸高男並沒有罵我,而只是心不在焉的說了我幾句,讓我給客戶道個歉,便匆匆忙忙掛斷了電話。
在解決完那個客戶投訴的事情之後,我到洗手間用涼水洗了一把臉。
冰冷的水流,使我的變得清醒了許多,並且放松了許多。
我正要轉身回到咨詢室,卻被老六在半路叫住了我,說是門口有人找我。我來到廠房門口,發現來者並不是別人,正是我的母親。
那輛熟悉的灰色比亞迪F3停靠在廠里停車場的一顆柳樹下,由於是周末停車場幾乎沒什麼車,所以顯得格外顯眼。
母親站在車門旁邊,身上換上了一件天藍色的棉紗長袖和一條黑色的修身牛仔褲,左手插在褲袋里,右手拿著一個銀色的不鏽鋼保溫飯盒。
我走到母親跟前,昨晚在腦海里排練了很多遍的話語,此時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臭小子,你媽不做飯你就不知道去外面吃啊?就知道耍你那副臭脾氣”母親笑罵到,隨後用她的食指狠狠的在我的肩膀上戳了幾下。
換作往日,我可能會和母親嬉笑玩鬧一下。但現在的我,卻早已沒有了任何這種念頭。
“媽,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我輕輕的把母親的手,從我的肩膀上推開,面無表情的對母親說道。
“怎麼?沒事還不能來看你了?是不是下次還要提前打個電話給你預約一下?”母親往前踏了一步,伸出手來想要揪我的耳朵。
我不耐煩的一把將母親的手打開,然後淡淡的說道:“沒事的話,我就回去了。我還在上班。”隨即便轉身離開。
對於我的毫無預兆的發作,母親楞了一下,但隨即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誒,你這小子,脾氣真是越來越臭了。你媽我千里迢迢過來給你送飯,你發哪門子邪火啊?”
我憤然甩開母親的手,咬了咬牙齒,試圖壓抑住我心中的怒火:“以後不用勞煩你老人家了,你不是一直嫌我不懂事,長不大嗎?我現在決定了,我不搬回去了。人總要學著獨立生活的不是嗎?”
聽到我的話,母親有些疑惑,秀美的眉毛糾結到了一起,抿了抿嘴,似乎也在壓制著自己的脾氣:“鄭嘉,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是你媽,不是你的出氣筒。你別在這里跟我陰陽怪氣的。”
此時我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我轉過身面對著母親。
抓住她的手,就把她拽到了副駕駛的車門。
我打開車門,坐在副駕駛座上,直接把面前的儲物格拉開,將那個銀白色的Zippo打火機狠狠的拍在了儀表台上。
看到儀表台上的打火機,母親的臉瞬時變得有些怛然失色,但仍然強作鎮定的指著那個打火機問到:“你從哪弄到這個的?一個打火機局里同事送給我的,有什麼奇怪的嘛?”
我扭頭看了母親一眼,心中卻的失望與悲傷開始蕩漾開來。
事到如今了,母親還在試圖騙我。
我把玩著手里這枚制作精細的工藝品,隨後將它又放回到儀表台上。
我轉過頭,雙眼注視這母親。
這張熟悉的臉,這張溫柔的臉。
此時我卻越看越覺得陌生。
“媽,既然你不願意說,那我覺得我們也沒有必要再說了。沒什麼事的話,我走了”我起身下車,轉身准備離開。
“等等,嘉嘉,媽媽不是故意要隱瞞你的,你聽說我……”母親把手上的保溫飯盒放在車頂上,語氣里顯得頗為惶恐不安。
“不是故意瞞我?媽,你能不能別真的把我再當做三歲小孩了。誰會給一個從不抽煙的女人送打火機?還有濃妝艷抹的跟別的男人出去過夜,也是你的加班嗎?警局的工作還真是不簡單啊”我轉過身怒視著母親,緊咬著牙槽,努力讓自己不要把這些話吼出來。
“對不起啊,嘉嘉。媽媽不是故意騙你的。媽媽只是怕你……”
“媽,你用不著跟我道歉,我都理解的。我現在也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有些話我覺得也沒有必要再藏著掖著了。這些年來,你一個人當爹又當媽確實很不容易。現在我也長大了,你要去追求你的幸福,我也無話可說。你跟哪個男人上床,其實我根本就管不著。我只是……只是,唉,算了”不知道為何說著說著,我的突然發現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你剛才說什麼?鄭嘉,你剛才說我什麼?!”
母親突然衝到我面前,用力抓我的衣領。
母親的力氣之大,讓我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但緊接著我就感到了左臉傳來了一陣火辣辣的痛感,嘴里開始泛濫出一股腥味。
“鄭嘉,我真是對你太失望了。原來在你眼里,你就是這麼看待你媽的。呵呵,我這麼多年真是白養你了。早知道你是這樣,我當初就應該把你扔給你鄭志國那個賭鬼!”母親此時已是出離憤怒,雙眼死死的盯著我,抓著我衣領的手指已然泛白。
我抹了抹嘴角流出的血,一時間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母親再次把她的右手高高揚起,我下意識的用雙手擋住了我的臉。
但母親卻停頓了下來,雙手一起抓住了我的衣領,然後奮力將我推開,我一下失去了平衡,踉踉蹌蹌的後退了幾步,但最終還是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而母親則就在原地站在,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臉上的怒色已然消失,換而浮現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冷漠:“鄭嘉,你給我聽清楚了。我是你媽,是你的長輩。我跟哪個男人出去,去干了什麼,上不上床什麼的,是我的私事,哪怕你是我的兒子,跟你也沒有任何關系!獨立生活嘛?可以,既然你想要這樣。那我們以後就按照成年人方式生活,兩不相干,互不侵犯!”
母親的聲音有些急促,說話時身體也在微微的顫抖,一把將放在車頂上的保溫飯盒打翻在了地上。
隨後二話不說的打開了駕駛座的車門,我急忙爬起來,跑到車門旁邊,想要拉開車門。
卻發現母親已經鎖上了車門,升起了擋風玻璃。
我拍打著車窗玻璃,試圖想要跟母親說話。
可是母親卻對車外的我熟視無睹,猛地打了一手方向,頭也不回的便直接離開。
我呆站在原地,嘴角的傷口雖然已經不再出血,但卻仍然隱隱作痛。
我彎下腰撿起地上的保溫飯盒,雖然被母親用力甩到了地上,但卻只是蓋子松開了一些,里面的飯菜並未潑灑出來。
我扭開飯盒蓋子,一股熟悉的菜香味撲面而來,紅燒獅子頭和糖醋里脊,都是我愛吃的菜。
我坐在柳樹下的一張大理石長凳上,把飯盒重新蓋上,放在身邊。
我和母親之間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我呆坐在大理石長凳上。
我只是想把事情說清楚,但卻萬萬沒有想到會變成現在這個局面。
“我跟哪個男人出去,去干了什麼,上不上床什麼的,跟你也沒有任何關系!”
母親的話,猶如在我心里塞入了一把尖銳的圖釘,無時無刻不在刺痛著我。
我的腦海里開始不斷浮現出,母親和高忠翔之間的各種場景。
盡管我一再告訴自己,這些只是我的幻想不是真的。
但我仍然會感到一種無處發泄的郁悶痛苦,以及那股令人絕望的無力感。
自從那天母親毅然決然的離開以後,截止到現在我跟母親之間,已經快有一周沒有任何聯系了。
在這期間,我試圖給母親打過電話,一開始是無人應答,到後來變成了直接掛斷。
發給母親的微信消息,更是石沉大海。
渾渾噩噩,行屍走肉,這是我對我自己這段時間的評價。
在這一周的時間里,我不清楚我已經被投訴了多少次。
但從陸高男昨天給我打的電話里看來,這應該是他給我下的最後通牒了。
我不太記得他在電話里跟我說了什麼了,我只記得我一直在應承道歉,以及他最後近乎於咆哮的那句:“不想干了就滾蛋!”
他的這句話觸動了我,我跟母親已經發展到這個樣子了。
我想我的確應該離開宜城,離開母親身邊一段時間,或許這樣對我們彼此都好。
但是要去哪呢?
雖然尚未敲定,但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這些天來,我因為沒有我宿舍的鑰匙。
所以我一直都在老六家里住著,雖然老六沒有說什麼,但前幾天從娘家回來的六嫂臉上,已經明顯表現出了對我的不耐煩。
不過也無所謂了,今晚應該是我在老家里,或者說是我在這個廠子里呆的最後一晚了。
這天晚上,我雖然早早就關上了房間門。
但我卻並沒有心思睡覺,或者說我已經失眠好幾天了。
“他又不是沒地方住,怎麼一直賴在咱們家不走啊?”
“你少說兩句啊,過門都是客,再說鄭嘉跟我關系也挺好的。你可別再當著人家的面說這種話啊!”
“他這住得也都快一星期了……”“行了,行了,別說了,非要我跟你發火你才開心是不是?”
雖然門外客廳的老六夫婦已經非常克制自己的音量,但我仍然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第二天一早,趁著老六今天輪休不上班,夫妻倆都尚未起床,我早早就收拾好東西,離開了老六家。
在臨走之前,我在客房的書桌抽屜里,留下了兩千塊錢,這算是我對老六的一點補償吧。
我來到廠房的時候,才是剛剛早上七點鍾,我瞟了一眼二層的經理辦公室。
這幾天楊姐不在,基本上都是陸高男在辦公室里。
按照他的習慣,他應該會在八點左右才出現在辦公室里。
然而這會兒我卻發現,經理辦公室的燈是亮著的,門也是半開著。
正合我意,我拿著昨晚在老六家里寫好的辭呈,直接上到二層,輕輕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然而讓我出乎我的意料,辦公室里的人並不是陸高男,而是楊姐。
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樣,楊姐仍然穿著那身得體的制服,帶著那副銀絲眼鏡,低著頭在看著桌面上的文件。
不同的是,楊姐的頭發剪得更短了,面色也有些虛弱。我站在門口,輕輕敲了一下門。楊姐抬起頭看著我,笑著說道:“今天這麼早啊?”
我勉強的笑道:“哪里,還是楊姐你早,什麼時候出院的?”
“昨天晚上就回來了,醫生說應該沒什麼問題了。”楊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暫時放下了手上的筆。
“嗯,沒事那就好了”我低聲回應道。
“你大清早上來,不是就為了問我這個吧?”楊姐看著我手上的白色信封,淡聲問道。
我沒有回答,只是走到楊姐的辦公桌前,輕輕的把我的辭呈遞到了楊姐面前。
楊姐低頭看了看桌面上的辭呈,接著抬起頭問我:“這麼突然,打算去哪里啊?”
不知為何,我不敢直視楊姐的眼鏡,只是盯著別處,平淡的回答道:“嗯,有別的打算了。”
對於我的敷衍,楊姐笑笑沒有說話,把信封打開掃了一眼:“劉慧姐知道嗎?”
“這個好像跟她沒有什麼關系吧?”我想要悄悄的離開,又怎麼會母親知道。
楊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把那封辭呈放到了抽屜里。
“能不能跟我說說,為什麼要走?”楊姐把玩著手里的黑色簽字筆,面帶微笑的看著我說道。
“其實也沒什麼別的原因,就是單純想走了。”我的回答很牽強,但我一下也想不出別的回答了。
楊姐沒有說話,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我。
我正要繼續解釋,楊姐卻突然開了口:“行了,既然你想走,我也沒有理由攔著你,你去人事那邊辦手續吧”
我愣了一下,但隨即回過神來。衝楊姐點了點頭,隨後轉身准備離開。“幫我把門關上”我走到門口的時候,楊姐突然開口說到。
我走出辦公室,握住門把手緩緩的把門關上。
在這期間,我無意識的看了一眼楊姐。
卻發現楊姐也在看著我,她的眼神里似乎摻雜著很多耐人尋味的東西。
我心中有一絲猶豫,但還是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我要走的這件事,我誰都沒有告訴。結束完上午的工作,我去了一趟人事處。
我這才知道,原來宿舍的備用鑰匙,一直都是人事部在管理。
或許是因為入職的時候,是楊姐帶我辦理的入職手續,所以我錯以為備用鑰匙也是在楊姐辦公室里。
我辦理完相關的離職手續,又去了一趟財務處,總算是把手續辦完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搬出員工宿舍了。
下午的時候,我在咨詢室里,把這段時間的文件和客戶資料之類的東西整理了一下,同時也把手頭上的工作交接給了另一個同事。
我知道,其實像我這樣突然的離職,是不符合合同上的協議的。
但是楊姐依然讓我走了。
或許她也感覺到,我們彼此之間關系的尷尬,故而做個順水人情吧。
但無論怎樣都好,她能直接讓我離職,我已經很感激她了。
傍晚六點,我總算把手頭上的東西整理齊全,交接完畢了。我關上咨詢室的玻璃門,抬頭看了一眼二樓。
經理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我有些想要去跟楊姐道個別,但是想想早上的時候不說,現在又去道別,未免有些奇怪。
我把咨詢室的鑰匙放在了門口接待處的抽屜里,悄悄離開了廠房。
回到宿舍,我又給母親打了兩通電話,但得到的回應卻仍是一陣忙音。
我打開微信,猶豫著要不要把我打算離開宜城的消息告訴母親。
但輸入了一長串文字之後,我又把它們統統刪掉了。
既然母親現在不想願意搭理我,那我最好也還是不要去打擾她了吧。
我放下手機,拖出我放在床底下的行李箱,開始收拾我的東西。
幸好,我搬到這個宿舍里住的時間並不長,除了我的衣物之外,剩下的就大多是些瑣碎的生活用品。
當我全部收拾好我的行李之後,我坐到客廳的小沙發上,喝了一杯水。
撥通了她的電話:“喂,瑤瑤姐,是我鄭嘉,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問你個事情,就是你在朋友圈里發的那個報社招聘的事情。還有想要拜托你幫我做件事……”
我打了一通電話給許星瑤,因為我想去的地方,其實是在許星瑤朋友圈里發的一個報社。
那個報社的主編好像是許星瑤的大學同學,名字叫羅永年,是一家比較傳統的地方小報,如果是幾年前的話,雖說不會是發展得特別好,但是肯定也不至於缺少人手。
但是現在因為智能手機的出現,以及網絡自媒體的迅猛發展,傳統紙媒早已是日薄西山,他們報社的也發現了,單靠發行報紙已經不太行得通,所以決定要搞自媒體,但不巧的是,報社里除了老羅以外的其他幾個編輯,都是年紀比較大的老同志了,對自媒體運營這塊兒並不熟悉。
所以需要一個有自媒體運營經驗的人加入,而老羅雖然年紀不算太大,但要負責其他事物,實在分身乏術,才不得已貼出招聘的廣告。
按照許星瑤給我的聯系方式,我很快就聯系上了羅永年。
我大學的時候,給各種報刊雜志投過不少稿子,同時也參與過學校自媒體的運營,雖然不是完全商業化的運營,但是也還算得上有一些經驗。
所以我想報社的工作對於我來說,應該不會太難。
我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把我大學時簡歷,發給了老羅。
我本來以為老羅會需要時間考慮一下,但沒想到他卻只是簡單的問了我一些問題,就讓我明天到新川市面試。
新川市其實距離宜城不算遠,坐高鐵的話大概在兩個小時左右。
掛斷老羅的電話之後,我買了一張前往新川的高鐵票。
考慮到明天可能還有別的一些瑣碎的事情,所以我買了後天中午的車票。
不知不覺忙完這些事情,已經快到晚上九點多。
我把客廳的窗戶打開了,微涼的風吹在我臉上,讓我心中的煩躁變少了許多。
我從茶幾下面拿出那包沒抽完的萬寶路,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但想了想,又放了下來,將它們通通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我把房間里的所有燈光都關掉,躺倒在床上。
我看著眼前一片空白的天花板,眼前不禁開始浮現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母親有那種異樣的感情的?
我思考了很久,但根本找不到答案。
我突然想起了,前陣子我感冒時所做的那個夢。
在那個夢里,懷抱著我的那個女人,分明是母親的穿著打扮,可是她的臉龐卻總是忽明忽暗,模糊不清。
一下子像是楊姐,一下子又像是母親。
當時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會夢到這樣一個女人,但現在我似乎有些懂了。
我對楊姐的迷戀,對熟女的迷戀。
本質上,其實都是我對母親的依戀。
這些年來,我已經習慣於母親的溫柔體貼,習慣於待在母親身邊。
之前我一直以為,我對母親所產生的那份超越母子的感情,是由於我內心里所潛在的陰暗的性欲所導致的。
但現在我明白了,我對母親的感情,並不單純只是某種欲望所導致,而是各種復雜的情感交織碰撞的產物,包括母子親情,包括我對母親的依戀,當然也包括我對母親的占有欲。
我也不清楚這一切的原因具體到底是什麼,但它就是產生了。
不知不覺中,我的的確確對母親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
但是我知道,我對母親的這種感情,是不被道德倫理所允許的,是一種禁忌的情感。
但我無法控制它,我沒辦法接受母親成為另一個男人的伴侶,更沒有辦法抑制我對母親日益高漲的占有欲。
所以我選擇離開母親身邊,我認為無論是對於我或是母親來說,這都是最好的選擇吧……
昨晚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我自己都不清楚。
起床之後,我瞟了一眼手機,居然是快中午12點了,沒想到我這一覺竟然睡了這麼久。
我到衛生間里草草的洗漱了一下。
不用再到廠子里上班了,我一下子卻不知道該干些什麼。
點亮手機屏幕,對於我昨天的電話,母親仍未作出任何回應,微信上也是保持沉默。
反倒是老六給我發了一條語音消息:“小嘉,怎麼一回事兒啊?我聽說你辭職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老六解釋,只能敷衍到:“嗯,昨天辦得手續,有別的打算,不想在這呆著了。”
我本以為老六在上班,應該沒時間看手機。
但卻沒想到,老六很快就回復了我的信息:“唉,也是。年輕人是應該多出去闖闖,我這幾天都要上白班,估計是沒時間送你了。這樣吧,今晚你到家來,我弄點小菜,咱倆喝一杯,也算是我給你送行了。”
我在汽修廠的這段時間里,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老六都幫了我不少忙,但我卻並沒有給他什麼回報。
我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能一口答應了下來。
放下手機,我一下子不知道該干什麼了。
要回家嗎?
我心里有些搖擺不定。
雖然說身份證之類的證件,我都帶在身邊。
但是總感覺不回去一趟,有些不妥當。
可是,我的家門鑰匙仍然放在家里。
我如果要回去的話,肯定要去找母親。
算了,還是不回去了。
想到那天母親怒目圓睜的瞪著我的樣子,我還是決定不回去了,明天直接走吧。
離老六下班還有好一陣子,我環顧了一下屋子,雖然我的生活算不上邋遢,但也遠遠談不上整齊。
既然明天就要離開了,我決定趁著這點時間把這個屋子收拾一下。
我把客廳的垃圾掃了掃,又到陽台把開著的窗戶關上了,順便把陽台的洗衣機電源线給拔掉。
又把屋里的地板拖了一遍,窗戶玻璃也隨手擦了一下。
等我弄完這些雜七雜八家務活,居然也快到下午四點鍾了。
我想了想雖然說是老六請我吃飯,但我終歸不能空手到他家里去。
我看了看時間還挺充裕,就到附近的超市里買了兩瓶酒。
其實我對酒這種東西並不了解,所以只是按照超市老板娘的推薦買了兩瓶瀘州老窖。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正是這兩瓶瀘州老窖,卻讓我和母親之間的事態,朝著一個完全不可控的方向迅速惡化。
“來,碰個杯。今晚咱哥倆喝個痛快”老六舉起手中的玻璃小酒杯,向我伸過來。
我坐在老六家里的餐桌旁,端起酒杯與老六碰了一下,隨即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一股濃香型白酒特有的芳香綿甜滑過舌尖。
盡管瀘州老窖的口感已算是順滑,但喝不慣白酒的我仍然被那股酒香嗆了一下。
老六看到我的窘態,不由得笑了出來,黝黑皮膚更是顯得他的牙齒異常的亮白。
“哎呀,哪有人像你一樣喝白酒一口悶的,這又不是啤酒,你也不是來買醉的。慢慢喝就不會被嗆了”
我尷尬的笑了笑,趕緊吃了幾口桌上的下酒菜,衝一衝嘴里的酒氣。
“打算什麼時候走啊?”老六抿了一小口杯里的白酒。
“明天吧,本來說今天走的。但是昨天東西都沒收拾好,今天就走太匆忙了。”
我也學著老六的樣子,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果然沒有之前那麼衝了。
“打算干啥去呀?又去另找個廠子?”老六晃著酒杯,漫不經心的問道。
“廠子肯定是不找了,現在已經通過一個朋友找了個報社的工作。明天過去看看”我慢慢的將杯子里的酒飲盡。
聽了我的回答,老六沒有說話。而是繃起臉沉吟了片刻,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後盯著我。
“怎麼了六哥?有話就直說吧”我很不喜歡被人直勾勾的看著,因為這總是會讓我想起小時候做錯事之後,我試圖在母親面前撒謊時,母親看我的眼神。
老六終於繃不住了,嘆了一口氣:“我說你呀,捅了多大的簍子,你現在都還不清楚。”
老六的話讓我感到非常困惑:“六哥,你在說什麼啊?什麼捅婁子啊?”
老六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打開手機給我看了一段視頻。
這明顯是陸高男那輛寶馬里的行車記錄儀的錄像,地點是那天我跟楊姐去的保險公司的地下停車場。
但是車一直都沒有發動,只是呆呆的拍著空曠的地下停車場。
我一時間不知道老六給我放這段視頻是什麼回事,滿臉困惑的抬頭看了一眼老六。
老六沒有說話,伸出手來按了按手機側面的音量鍵。
隨即從手機里傳來了一陣男女之間低沉的呻吟聲與交織不斷肉體碰撞聲。
我一下子癱坐在實木靠背椅上,背後竟然翻起來一陣淡淡的冷汗,之前喝下去的五十二度的瀘州老窖,就好像被我直接分解掉了一樣,沒有讓我感到一絲灼熱。
“六哥,這……這個,你是怎麼知道的”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老六看著,一臉無奈的說道:“從那時候楊婕突然不用你幫她開車了,開始叫我幫她開車。我就發現你們有些不對。但是你是我兄弟,她是我上司,我也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但是前幾天,我開車送陸高男去參加一個應酬,半路出了點意外,跟另一輛車有點磕碰。人家打電話叫交警來,交警讓我把行車記錄儀里的錄像調出來取證。後來我就發現了這段錄像。”
聽完老六的話,我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只是顫顫巍巍的端起酒杯一口悶下,酒液滑過我舌尖的辛辣使我變得沉著了一點。
老六看著我,似笑非笑的說道:“怎麼?當時精蟲上腦,這會兒心驚肉跳了?”
我把手支撐在餐桌上,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沒頭腦的辯解了一句:“當時我是沒把持住,但我以為沒人會發現的……”
老六面無表情的看著說到:“其實,我發現這個錄像以後,我就已經把行車記錄儀里的原件刪了,想裝傻裝作沒看到的。但是後來楊婕住院回來以後,我看到她的那個樣子,我才知道你捅的簍子大了。你現在是不想走也得走了”老六說罷,伸手將正在播放的視頻停止。
“六哥,這個時候了,你就別賣關子了。”我心中有些不祥的預感。
“行,那我就直說了。你在老板的車上,搞老板的女人。現在老板還極有可能知道了,你說這個簍子有多大?”
老六的話更是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瞬間將我的酒勁兒劈得干干淨淨。
“你是說,陸高男他都知道了?”陸高男是父親的戰友,母親的舊相識,也算是我的半個叔父長輩。我卻給他結結實實的扣上了一頂綠帽子。我本以為那天在車里的事情,已經是過去式,沒有人會知道。卻萬萬沒想到,被車上自動開啟的行車記錄儀完完整整的錄下了聲音。
“我不敢打包票,但是你看楊婕的那個樣子。她說她住院是因為在廠房里二樓下來不小心摔了,但是就咱們廠房里那個二樓樓梯,又寬又低,還鋪了一層防滑毯。要想摔倒真沒那麼容易。還有,你發現她的頭發剪短了嗎。特別是額角那塊兒,明顯是護士給剃的。我看,她不像是摔倒了住院的。倒像是被某個人給打進醫院的。”
打進醫院的,老六的話一下子讓我幡然醒悟,在醫院時我打算攙扶楊姐時她的閃避,找她簽字離職時候她的閃爍不定眼神。
原來楊姐住院根本就不是因為意外,而是被陸高男打到住院。
想到這里,我心中原本的惶恐不安,瞬間變成了一團怒火。
“他媽的,他陸高男還算個男人嗎?他有什麼衝我來啊,他欺負楊姐一個女人算是什麼意思。”我不禁握緊拳頭重重地錘了一下實木的餐桌。
“鄭嘉,你真以為陸高男是個慫包?以為他不想找人搞你,心甘情願的戴這頂綠帽?他不是怕你這個愣頭青。而是怕你媽,因為你媽是警察。更何況你三叔在宜城的警務系統里也算是不大不小一個官。你捅了多大的簍子。現在還不清楚嗎!”
老六的情緒有些激動,音量也隨之抬高了起來。
老六的訓斥讓我清醒了一些,的確這件事無論於情於理我都是理虧的那一方。
“他雖然不能直接找人弄你,但是要如果他要跟你玩陰的,給你下絆子。那更麻煩,所以你還是趁早走吧”老六喝光了杯里的酒,又抓過酒瓶給自己倒滿。
老六說得確實沒錯,陸高男雖然不敢直接對我下狠手,可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要是在背後給我使什麼陰招,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好了,你的事咱們就不多說了。反正你明天也要走了。楊婕估計這幾天也會被陸高男調走。你到別的地方去,陸高男也拿你沒辦法。這算是最好的結果了吧。來,干了,別再想這些事情了。”
“楊姐會調走?你怎麼知道的?”
“這兩天陸高男從另一個分廠調來了一個男的,楊婕一直在跟他講廠里的事情。這明擺著這個男的是來接替楊婕的。至於陸高男會把楊婕調到哪里,這我就不清楚了。好了,到此為止了。我拿你當朋友,所以你別怪我話說的難聽,你最好別再跟那個女人扯上關系了。你如果再跟她糾纏下去,誰也不知道陸高男會干什麼。”
老六雖然已是面露醉色,但是思維還算是清醒。
對於老六的話,我沒有回答。
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我知道老六說得的確沒錯。
現在這種情況,我如果再繼續跟楊姐有什麼瓜葛,對於楊姐來說,只會是給她帶來更多麻煩。
一想到楊姐住院很可能是因為陸高男造成的,我便不由得感到怒不可遏。
然而讓我感到沮喪的是,對於這一切,我卻無能為力,什麼都沒有辦法改變。
我突然感到一陣深深地無力感,無論是之前母親和高忠翔模糊不清的關系,還是現在陸高男對楊姐的故意傷害,我都我無法去改變。
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發生。
我想起王小波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現在我切身體會到了什麼是無能,什麼是憤怒。
老六沒有再說話,只是把我面前的空酒杯,端起酒瓶慢慢倒滿,然後又把自己的酒杯倒滿,舉起酒杯看著我。
我明白老六的意思,也沒有多說什麼。
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杯,隨後一口悶光。
如此反復了不知道多少輪,當我再試圖倒酒的時候,才發現我帶來的那兩瓶瀘州老窖不知何時已經空了。
老六之前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兩打罐裝啤酒也早已變成了一地的空易拉罐。
我抬起頭想叫老六繼續拿酒,卻發現老六已經趴在了餐桌上,嘴里不停的嘟囔著些什麼。
我側著頭湊過身去,才勉強聽清了老六的低喃:“媽的……臭婊子,要不是因為瑩瑩,我早他媽……跟你離婚了……臭婊子……背著我在外面找男人……嗚嗚嗚……臭屄騷貨”老六趴在桌子上,開始抽泣起來。
瑩瑩是老六的女兒,現在還在上幼兒園。
我雖然能看出老六與六嫂之的夫妻關系,並不算太好。
但我卻沒有想到背後的真相會是這個樣子。
我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半聽啤酒隨手放到了桌面上。
輕輕拍了拍老六的肩膀,老六已經完全醉了,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抓起他的手,搭到我的肩膀上,把他攙扶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我本想把他扶到他房間的床上,奈何我站起身後才發現,四肢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
把老六扔到沙發上之後,我坐在旁邊的小沙發上,感到到一陣頭暈目眩,身體燥熱。
不行了,我不能繼續在老六家里待下去了。
我鬼使神差的打開了老六家的房門,卻發現樓道里的樓梯怎麼變得歪七扭八的,沒走幾步突然從喉頭涌起一陣酸味,直接扶著牆壁吐了起來。
樓道窗戶吹進來的風,讓我感覺到異常難受。
我抓著樓梯扶手,一搖一擺的走到了一樓。
才發現外面已是夜色朦朧,我掏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卻總也看不清屏幕上的那幾個數字。
每走幾步,我就會感覺到額角不時傳來一陣又一陣的腫脹感,喉嚨感到非常干涸。
我想加快腳步,卻發現自己的腳越來越沉重。
走走停停,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才回到了我的宿舍樓下。
我扶著樓道的牆壁,慢慢的走到了我的宿舍門口。
我剛從褲袋里掏出鑰匙,樓道里的等卻突然熄滅了,整個樓道變得漆黑一片。
我掏出手機照亮防盜門上的鑰匙孔,卻發現怎麼按手機都沒反應。
我感到莫名其妙的煩躁,我狠狠的把手機塞回兜里。
抓著防盜門的門把手,拿著鑰匙一頓亂捅,卻發現根本死活也捅不進鑰匙孔里。
我心中的的煩躁感愈加強烈,惱羞成怒的用力拍打著厚實的防盜門。
沒拍幾下,我便感覺到一陣脫力感,扶著門框大口的喘著氣。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
眼前的防盜門,卻突然被人從屋里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