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濃霧後的人始終不聞聲響,讓諸道有些摸不著頭腦。
無欲望向對側閉目養神的另一中年道人。
“無奪師弟,你可有什麼消息?”
無奪睜開眼睛,抬手振振袖子,執一紙卷的手完全露出。
“前幾日有人送來王瞎子的一樁消息,言有人繪符騙人,住在金水村一村民家中。王瞎子這幾年曾多次送上此戶村民的消息,懷疑其為息潯與的暗樁。因而想要借收容坑騙百姓的妖人一事打掉他。”
他嘆了口氣。
“近日由於籌備貢丹會和西進尋寶之事重大,我思王瞎子辦事向來穩妥,就沒有向各位師兄師姐報知。不想竟害了三位師弟。”
無欲擺擺手,安慰道:“師弟不必自責過深,我等與那都護府相斗也不止百年了。縱然這息潯與驚才絕艷,不還是算不過師父?如今我清寧觀國權特許,執掌關外,此仇必算!此次大事一了,師弟就親自去部署,鏟掉息賊的所有暗樁!”
無奪雙目圓睜,重重點頭。
“必不辱命!”
無求開口道:“只是如今不知那少年男女以及息氏賊奴的動向,只怕我們命令傳到,這些人早已入關!若這少年男女真有過人符法,恐息賊再添羽翼。師兄,各位師弟師妹,不可不防!”
說著,向無欲使個眼色,示意他請求霧後之人幫忙。
無欲眼角抽了一下,但還是硬著頭皮,起身朝正座躬身敬拜。
“稟真祖,徒孫兒們有樁疑難,想請真祖解惑。”
大殿落針可聞,霧後之人無聲無息。
良久。
無欲彎著的腰開始酸痛,汗自鬢間滴落。
“真……真祖?”
“哼!”
霧後傳來一女子嬌哼。
“爾等廢物,此等小事莫非要勞動本祖出手?”
聲音低細甜糯,卻帶著三分莫名怒火。
一時間所有道人噤若寒蟬。
“天寶現世事關重大,爾等用心!”
嬌斥傳來,濃霧漸散,正座已空。
眾道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無求忽然出聲道:“真祖的意思,是暫且不管那少年男女?”
誰也不敢應聲。
真祖明顯在氣頭上,誰知道說話做不做准?
這下可愁懷了揉著老腰的無欲。
“若實在不行,就只能冒險勞煩那人了。”
眾道盡皆眼皮一跳,向他望來。
“師兄,你可說的是那……”無求陡然壓低聲音,“那妖?”
無欲面容糾結,語氣卻堅定非常。
“清寧觀數百年基業,眼看就要爭高直指,決不能在此有任何閃失!師尊師叔俱都得了真祖指點,正在閉關,這險便由我冒了!”
月上東天,滿空銀星爍爍。
山風清冷,拂身掛面,令人忘塵。
後山樹影濃蔭之後,掩蔽著一座望月高台。
高台上一豐腴女子憑松而立。
蜂腰翹臀,風姿玉艷。
外披一白紗道袍,山風中,如月光流轉。
淺黃絲裙若隱若現。
她斜望天月,眉目含愁。
一雙似淚非淚的眸子更是水盈盈讓人憐惜。
“我可怎麼辦?”
手中摩挲著一張黃紙清神符。
那是潛真給她開的,那時他叫自己做“慶嫂”。
“料不到我敕陰破開了擺布身體的牽絲,卻難逃這牽腸掛肚的情絲!”
沈心奴輕咬下唇,面容時而哀戚,時而憤恨。
一聲如剖木般的冷笑陡然自她手倚的青松上傳來。
她猛地縮回手,面露厭憎。
“既然來了,就給我出來!鬼鬼祟祟!”
松木表皮忽然如同融化一般,頂出了一張樹皮面龐。
雙目空洞,很是猙獰。
嘴巴一咧,樹皮簌簌,口角流出粘稠的樹脂。
“敕陰仙子,老夫有禮了!”
沈心奴怒瞪他一眼。
“有禮就不會藏在這偷窺良久了!”
那木面一愣,忽然笑道:“老夫喜歡嫩的,似仙子這種,老夫不感興趣。”
“你!”
沈心奴手掐指訣,就要動手。
木面猛地縮回樹干,又從她背後的一棵樹上長了出來。
“仙子息怒!老夫已然清心寡欲多年,不似仙子紅鸞心動。”
語氣似笑非笑。
沈心奴全身一震,怒道:“老東西,你再胡說,本真人就與你同歸於盡!”
“仙子被我戳穿了,惱羞成怒。這可非真仙所為啊!”
一股無形陰氣自沈心奴指尖送出,木面所在的大樹頓成齏粉。
“哈哈哈哈,想滅口麼?你敢說不是對那小子動了心?否則適才在大殿怎會不理不睬?現在又怎會在這里對月閒愁?”
高台上只有人聲,不見木面蹤影。
“你放屁!”
沈心奴收攏陰氣護住自身,警惕著四周。
“我自聽聞這里泄出天魔氣息,便於兩年前蟄伏金水村。耗盡了我多年溫養的屍傀,自己也身受重傷道行不復,這才重創了玄女魔君,而後總算有機會以血魂釋放魔神。李潛真逃亡一路,不也是我折損了靈鬼追殺?你怎麼敢說我?”
“呵呵呵,老夫論心不論行。那夜在金水村,你怎不抽他元嬰?你做事拖泥帶水,明明確定玄女受重傷,卻還誆騙了一個小道士去試探。玄女心機深重,自不會便宜我們。即使是死也必然會給那小子留下些保命手段,一個小道士何足道哉?你不親自出手,這才白白浪費了一個機會!否則,魔神怎會受創?如今還需另行溫養,大大誤事!主人若在,我必廢了你!”
沈心奴粉面寒霜,嬌聲怒斥:“狗仗人勢的東西!我身受重傷!本擬盡屠金水附近以煉化陰氣,哪有余力抽取元嬰?況且李潛真符道非凡,心機深重,我連煉化陰氣復原都沒能做到!你怎麼自己不上?”
“老夫另有要事,只是見你心思不沉,特來提醒於你!到底是這天下蒼生重要,還是你的情情愛愛重要!敕陰仙子,殺一人而利天下,主人之痛要甚於你千倍萬倍!”
最後一句話如九霄雷霆,滿山林木盡皆震栗。
沈心奴面上一白,眼淚簌簌而下。
是啊,和主人比起來,自己又是他的什麼?
狠心咬牙,面現決然。
空氣波動,浮出一張如水流般的老臉,張口吐出一顆陰煞逼人的黑丹,送到她手中。
“想通就好。敕陰仙子,咱們西伏錦山再會。”
無欲腳步沉重地步入大殿,風燭之下,面容仿佛蒼老許多。
其余八個道人紛紛起立迎來。
“師兄如何?”
無欲一把抓住無求的手,顫抖不已,蒼白面容上涕泗橫流。
“師弟,我做了人族的罪人!我成了人族的千古罪人!”
無求沉聲道:“師兄,你——”
大殿一陣雲霧忽起。
眾人連忙分開,排列躬身敬拜。
“恭迎真祖!”
沈心奴甜糯的嗓音傳出:“殺個把人何須親自動手?雖然看護甚嚴,天寶現世的消息必然不脛而走。這來來往往的散修必然雲集,把這張符拓出去。自然有無數的人殺人奪寶。”
那張黃紙清神符輕飄飄送到了無欲顫抖的手中。
雲霧散去。
“天意!天意使我無欲做罪人啊!”
無欲捧著那張符紙,倒地不起。
無求哀哀嘆氣。
若是早送一刻,也不至於與妖獸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