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三人,簪裊整理了一番妝容,放下琵琶,回身對一旁的小丫鬟說道“吩咐六爺來見我。”
龜六卻正好從門口鑽出來,一臉苦像地說道“哎呦我的姑奶奶喲,小的還用誰傳喚,這不一直在你的門口候著呢?”
“六爺。”簪裊粉衣玉面,頭頂珠翠,眼圈發著淡淡的紅色,對著龜六說道“今日接了三位客人,得了三十兩銀子,六爺都拿去吧。”
龜六一聽,只覺得心中一陣狂喜升起,眼眶一紅,激動的差點流下淚來。
看著眼前如花似玉的姑娘,龜六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簪裊的面前,想著這幾個月在這位姑奶奶身上搭的銀子終於見到回頭錢了,直接拜道“多謝姑娘賞賜。”
這花樓的老板跪謝姑娘的賺來的茶錢,莫說這泉州地界,就是整個一行來說,都是破天荒的頭一次,他龜六也算是開了整個行業的先河了。
只是旁人不知,他龜六爺這幾個月到底遭了什麼樣的罪啊。
這話還要從幾個月前開始說起。
先是一手撫養自己長大的母親離世,龜六自個接下了這花樓的生意。
本來這並不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龜六的母親年輕時候也是艷冠泉州的窯姐,只是後來不知怎麼就懷上了某個恩客的孩子,三番五次的打胎硬是沒把龜六打掉,生下孩子之後這生意也沒法做了,只能從仙女(妓女)轉成“爆炭”(古代老鴇的稱呼,兩稱呼皆見於唐代)。
這仙女也好,爆炭也罷,她也算有本事的,一二十年的功夫,臨死之前竟然把一座花樓都盤到了手里,也算給這個沒爹的孩兒留下的一筆家業。
至於龜六,他自小就在花樓里面長大,每日面對的不是“仙女”便是嫖客,對於這青樓生意的門道再是清楚不過,接手過來,也算是得心應手,經營的相比其母一絲不差。
然而事情到了今年,偏偏就走了敗字。
先是樓里的幾個花魁姑娘莫名就死了,導致樓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幾乎到了要關門的地步,給龜六逼的沒法子,只得從皇都的教坊司買了一個清倌人,本以為這位國色天香的姑娘一來,花樓從此就重新煥發生機,他龜老爺的花樓也能成為這泉州縣的第一樓了。
只是龜六千算萬算,怎麼也想不到來的這個姑娘竟然是一個有修為的,而且修為還不低,至少坐丹。
是以這姑娘一到,好戲就算開始了。
剛到第一天,龜六爺見了這姑娘的容貌,那叫一個心動啊,要不是顧及著買來的幾千兩銀子,他都忍不住自己留著收用了。
於是龜六撐起一副笑臉,安慰道“姑娘莫怕,我知你是南人,適應不得咱們北地的風土,這幾日且在閨中修養,到了這里,你就當成自己家一樣便可,想吃什麼和六爺說,一准都給你采買的完備。”
姑娘巧笑嫣然,柔聲道“如此,那就多謝六爺了。”
“哎。”龜六爺在這行里從小長到大,還沒見過如此絕色的姑娘,聽她一句謝謝,便覺得骨頭都酥了,忙不迭的答應道“好說好說,姑娘先回閨房歇著,我這就去給姑娘准備吃用,保管你跟在南地一樣。”
幽州自有海港,南地的貨品雖然貴些,但也並不是沒有,是以六爺錦被絲娟、桃酥點心、鹵貨小菜,連吃帶用的都換成南國的物件,一趟就花了一百兩的銀子。
當然,這對花樓來說並非例外,剛到此處的姑娘自然難免有抵觸情緒,花樓的爆炭也並非一開始就要拿出手段強逼著姑娘接客,更可況這還是要推出去當花魁的清倌人,自然不能一味的用硬手段要挾。
這時候就要靠爆炭的手段了,先是供給吃穿用度,一應的好貨全部供上,加上聞言相勸,諸如“今日進了此門,你我就是母女一般,你以後便是我的女兒,我就是汝親娘。”
等著過了幾日,姑娘不這麼抵觸了,便要她做些彈唱飲茶的清閒買賣,一點點的把姑娘的底线磨沒了,清倌人參了兩次“花魁大選”,自己有了身價,邊上有了追逐,“招郎”“接客”之後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當然,有順的也有不順的,前面那般手段使完了還不見這姑娘就范,就該用硬的了,六爺自小眼瞅著母親是怎麼一步步逼的仙女們就范的,對這些磨人的手段門清,加上他母親從小大把的銀子撒出去,龜六也算有個聚氣的修為,雖說勉強一轉,但怎麼說也是個修士了,自然不慮降服不了這新來的姑娘。
按說從剛進門的乖順勁來看,龜六是怎麼也想不到會走到的要自己上手段這一步的,更何況是皇城教坊司出來的人,按說都已經調教的極為乖順。
只是任他龜六爺算盤打的叮當響,怎麼也想不到還有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一出。
他是每日吃穿用度,都按著最好的供應,嘴里的好話說盡,兩人真真假假的兄妹情意也算是對上了,只是三五日的時間一過,到了這姑娘要掛牌的時候,這妹妹說什麼就是不見客了。
龜六這個急啊。
他帖子都發出去了,你說不見就不見了?
他是上面好言勸姑娘,下面還要給來的客人賠不是,兩頭忙活的龜六大腿都細了一圈,只是任他說破了嘴皮子,就是不見姑娘點頭。
來來回回,最後龜六爺的脾氣也上來了,你不是不接客麼?讓你嘗嘗小爺我的手段,管教你吃了之後服服帖帖的。
這時候就莫要說什麼兄妹情義了,他龜六爺幾千兩的銀子砸下去,不可能買個大爺回來養著啊。
然而等到動硬的時候,六爺可算傻了眼。
樓里的幾個人上去,硬是沒按住這姑娘一個,盞茶的時間進去了兩個爆炭,還沒在屋里待上半刻,便滾地葫蘆般的全給打出來了。
之後是樓里的龜奴。
等六爺進了閨房之後,還沒放出半句狠話,便見那姑娘柔荑一扭,玉臂如柳,接著眼睛就被打成了食鐵獸(熊貓)一般,站著進來,滾著出去了。
“邪了門了!”
六爺哪是信邪的人,轉身再進,這次卻人影都沒看清,直接被一腳掃地出門,從二樓一路順著樓梯滾到一樓的廳堂,惹的一群妓女們哈哈大笑。
六爺這才知道,感情這個姑娘,還是個有修為的。
她有修為,咱六爺也不是白給的啊,好歹咱也是聚氣一級的修士,還能讓一個娘們欺負了?
於是六爺亮出修為,鼓動真元,打算跟這個強硬的小娘子做過幾場。
下場自然毫無疑問,六爺每次都是毫無疑問的遍體鱗傷,卻連人家裙角都碰不到一次,每回都要修養個三五日才能下地。
連打五場,算是徹底給六爺打服了,自此以後這花樓全成了她姑娘一人家的地盤,人家說一不二,六爺不僅沒賺錢不說,還得好吃好喝的供著。
今日要吃蓮子,就要親自買去,買回來之後又要親自在買來的蓮子里選出飽滿圓潤的,一眼看著廚子給燉上,等燉好了之後還要親自給送過去。
明日要吃佛跳牆,六爺還得跑上幾百里,特意去問漁陽郡里的廚子,什麼是佛跳牆,得了菜碼之後,再跑幾百里去海邊買上好的鮑魚、海參,又吩咐廚房吊湯……
這般活祖宗的供著一個月,我六爺那點接受花樓以來攢的那點家底很快的消耗殆盡,把堂堂的龜六爺逼得沒法子,這才接了去冉家的活。
“姑娘。”龜六一臉苦色,對著簪裊說道“跟您說一句,這花樓我打算兌出去了,明日就找人來商洽,特意跟您說一聲。”
“哦?”簪裊的聲音露出幾分驚訝,溫婉地說道“哥哥這花樓經營的不挺好的麼,為何忽然就要出兌?”
這下正中下懷,龜六立刻換上一臉苦像,哭喪著臉說道“我滴姑奶奶喲,我這花樓原本是不錯的,只是打姑娘您到了這里,小弟這地兒是日漸匱乏啊,您這昨個糕點糖貽,明個閩越名菜的,姑奶奶啊,我這是北地啊,您老那幾樣東西送過來就要幾十兩銀子上下,我……我實在撐不住了。”
簪裊臉蛋一紅,她自小富貴出身,對金錢這些東西完全沒有概念,就算抄沒家族進了教坊司,也一打進去都是當做花魁娘子培養的,吃穿用度的根本沒虧過她。
“這……好吧,明日起我的吃穿用度都跟樓里的姐妹們一般,哥哥你看可好?”
她可舍不得龜六走。
這倒不是說兩人幾番糾纏之下產生了什麼感情,而是簪裊的身契還在這樓里押著呢,走了龜六,萬一再來一個難纏的爆炭,她也不好對付,畢竟似龜六這般傻的,遇到一回也不容易。
然而龜六聽了,依舊還是搖頭,前面來了多少次硬的不行,他也徹底沒了法子,只能賣可憐了。
“不成,姐姐,這花樓已經虧空了幾千兩的銀子,你這個把月又花了上千兩,如今我渾身上下是幾個大子兒都沒了,還是把花樓兌出去,我還了債,鄉下買幾畝地……”
兩次推脫,簪裊何等聰明,立刻知道了他話里的意思,說道“哥哥這是怪我不掛牌接客了?”
“豈敢豈敢……”龜六連忙搖頭,擺手道“姑娘就是我親妹妹一般,自個家的親妹妹,我如何舍得送出去接客,妹妹放心,只要我龜六還在這樓里一日,就不須妹妹你……”
“算了。”簪裊再次打斷道“如此,我與哥哥約法三章,只要哥哥能夠答應我的條件,簪裊便掛牌接客。”
龜六一聽,不禁喜出望外,說道“妹妹且說,莫說是三件,就算是三十件,三百件,哥哥也全部答應。”
“其一。”簪裊對鏡卸簪,說道“我不做你這里的留宿買賣。”
“好說。”
“其二。”簪裊散落長發,推開窗戶,說道“明日起我開始見客,每人要多少銀子的數目哥哥可自覺,但進了我這門,須得我看得順眼才能進我閨房,其余就勞煩哥哥推脫。”
什麼?
龜六爺傻了眼。
這天下只要嫖客挑妓女的,什麼時候有妓女挑嫖客的買賣?
沒等他說完,就聽簪裊繼續說道“其三,我每日見客費用,就算給哥哥填補虧空,等妾身何時挑到了如意郎君,便讓她與妾贖身,倒是還請哥哥莫要阻攔。”
三個條件聽完,龜六瞠目結舌,只是眼下根本他根本討價還價的余地,只能苦著臉答應道“就依姑娘。”
然而心里,龜六不住的搖頭,對簪裊的越發三章嗤之以鼻。
以他龜六爺自小混跡花樓的經歷來看,從未有一個的花樓里出來的姑娘能風光的嫁出去的,哪怕再是美貌出名的紅牌、清倌人,贖身外嫁,最多也不過是個妾室的身份,能有一個偏房的身份,都是夫家抬舉。
能有此論,也是有緣由的。
其一,簪裊是按照花魁娘子培養的,這出閣的費用往少了說也要上千兩的銀子,莫說干淨的贖身了,加上龜六自己搭進去的錢,沒有一萬兩銀子或者千百個顆靈石,他龜六又怎麼舍得撒手?
而這個價錢,能把簪裊當做正妻的寒家怎麼拿得出,而拿得出手這萬兩銀子的豪門大族,又怎麼會允許一個出身賤籍的女人娶回來做正房?
龜六知道,這只不過是簪裊的痴心妄想而已,只是這些他心里知道就行,哪里會和簪裊明說?
眼下既然已經答應了開閣見客,待日後慢慢磨著,等她日後見多了這歡場的變故,心氣自然慢慢磨沒了。
到時候是掛牌接客還是當花魁娘子,還不早晚的事。
只是她龜六千算萬算,根本沒料到簪裊身上還有一個別的花魁紅姑沒有的特殊利好。
修為。
一個金丹期的少艾花魁,還是色藝俱佳的清倌人,消息一放出去,整個泉州縣連著附近的縣都聽到了風聲,忙不迭的往花樓里跑,為的就是見簪裊的花容一面,把這個才貌雙全的姑娘娶回家去。
他龜六一天光是入閣見面的銀子就能收上幾百上千兩。
甚至漁陽郡里的大族公子,都聞風而來。
這其中以漁陽舵使慕容釗家的公子最為尊貴,只是第一次見面,幾位公子才剛剛進門,沒說上幾句話,就被簪裊給推了。
“唉,不想我曹鱗如此風流倜儻,姑娘竟也瞧不上眼,我看這漁陽的才俊,也只有冉兄來了,才能做得姑娘的入幕之賓了?”
這原本不過曹鱗臨走前的隨口一說,沒想到這一下卻驚動了珠鏈後面的簪裊。
心中一動,簪裊開口問道“敢問這位曹公子,你口里的冉兄,姓甚名誰?”
“哦。”曹鱗一向大大咧咧,順口道“就是這泉州的人,叫冉絕便是。”
“冉絕……”簪裊嘴里咀嚼了一番這個名字,只覺得有些莫名熟悉,當下說道“曹公子若叫得來這位冉公子,妾願為公子獻藝。”
曹鱗只是驚喜,而慕容威卻聽出了門道‘哦,這為簪裊姑娘,莫非認識冉兄不成?’
對於冉絕,他是派人調查過他的底細的,只是還真如憑空冒出來一般,給冉濤在半路上撿了回來,除了名字之外,剩下的東西一概不知。
不過這對慕容威來說,並不算什麼大問題,冉絕既然肯和幽州盟合作,並給他家提供丹藥,就算是可以結交的朋友,而交好一個丹師,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既然冉絕自稱失憶,對以前沒有任何的印象,而恰好這位簪裊姑娘又特意提起自己這位朋友,那麼不是兩者之間有一段過往,就是舊日的熟識。
這兩者無論哪一種,對冉絕來說,都是一樁恩情,若是真如所想,兩人之間真有那麼幾許情愫,他慕容威順水推舟,成就了這一段美好姻緣,就算不能徹底把這位前途無量的丹師栓在幽州盟的戰車上,也能讓他感念自己的恩情,日後自有好處。
“如此,就請簪裊姑娘再此等待,過幾日我一定請冉兄來此。”
“那妾就在此恭候幾位公子的大駕了。”
(這章是倒敘……可能寫的有點亂,是發生在冉絕去見她之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