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
初春之際,氣候回暖,萬物復蘇。
蕭氏於躺椅上朝顏傾辭慈藹招手:“來,辭兒,到祖母這里來。”
顏傾辭方邁出幾步,下一刻,眼前場景調換,祁軍在顏府燒殺搶掠,蕭氏氣急攻心,活活歿在了堂中。
顏傾辭被祁軍追到江邊,縱身一躍,再睜眼竟已順水飄浮到了楚陵城內,溪嵐將她撈上來,欲回府躲避,不料楚陵侯府也已遭難,只文琴墨月帶著綺夢流綏兩個小丫頭逃了出來。
一隊祁軍受墨台攬月之命來楚陵搜查穆朝遺脈的下落,幾人被窮追不舍,墨月自告奮勇與溪嵐換了衣裳,意欲引開追兵,文琴不放心她一人遂與之同去。
城內流民蜂擁向城門口,外頭駐扎的荀軍統一放箭射殺,溪嵐見不能從此出去便領著她們到一處水門下,苦苦求了船家才使他應允帶上她們逃命去。
水門的水通向牆外護城河,船靠岸後,不遠處的荀軍看到有人逃出城外,百步外就追過來。
人太多溪嵐難以照拂,便將兩個小丫頭藏進附近一被燒成廢墟的村莊中,她帶著顏傾辭引走追兵,一路逃至莫愁湖邊。
二人縱身躍下,顏傾辭不識水性,溪嵐抱著她游了一頓飯的功夫,將人成功帶上岸。
畫面一轉,楚陵城內盡是烽煙,文琴的屍首就躺在不遠處,睜著眼,身上插著一柄長矛。墨月被敵軍追上,一把大刀對著她的面門就劈了過去。
“不——!”
顏傾辭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
她打眼四周,見皆是土牆灰瓦,穿鞋下榻,推開屋門,外面是土牆圍成的簡陋院子,地上到處是黃土,院中有一口水井,溪嵐正在井口處洗著衣服。
被溪嵐折回頭救出來的綺夢流綏一人拎著衣服一頭,懂事地幫她擰開水漬。
“小姐醒了!”
兩個小丫頭瞧見推門而出的顏傾辭,站在井邊興奮地喊了一嘴,手里還握著滴水的衣物。
溪嵐停下浣洗的手,盯著扶門女子的蒼白面色與微紅眼角,哀默不語。
“文琴呢?墨月呢?”
溪嵐從矮木凳上起身,面色沉重,正想著怎麼安慰她,顏傾辭從她為難的神情中洞悉她的潛意,心中已然知曉兩人定是凶多吉少。
料想也是,城中除了祁軍,還有荀王的軍隊,她們一介女身,碰上兩方中任何一方,皆不會有好下場。
北淵人的凶殘,她在顏府時已經盡數領教過。
祖母、文琴、墨月、大姐姐……及顏府與楚陵侯府一眾的仆人丫鬟悉數命喪賊人手中。
想到此,顏傾辭不禁握緊拳頭,狠狠砸向門框,心內痛罵自己無能無用,與虎謀皮不成,反倒累及家人。
情緒過激之處,她劇烈咳嗽起來,近而胸腔一陣氣短,骨頭縫里都泛著寒意。
溪嵐見狀將濕衣物交給綺夢流綏,擦了擦手,上前扶住好似頃刻要跌倒的人,攙她回榻上躺著,闔上木門,回首就見她淚留滿面地抽噎著,承受了太多的瘦削雙肩如今失了支撐般坍塌下來,隱忍的抖動著,令人不由為之心疼。
溪嵐看見她如今模樣,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也是這般絕望茫然、孤苦無依……
“你兩次下水落了病根兒,不宜過於激動。”
顏傾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本就心情悲憤,又染了風寒喘症,見溪嵐撞到刀刃上,便拿她開鋒道:“仇人之女落得同你一樣的下場,你得意了?”
“你這樣想?”
溪嵐皺眉,拉開門,“那我走便是。”
顏傾辭心知自己用詞不當,但胸腔又憋著一股火氣不發不行,見對方如此做法,她更是委屈到無以復加,臉上玉珠滾落得愈發厲害,呼吸從急促到漸漸喘不上來氣,雙手緊緊拽著衣領處,嘴唇發紫,指節泛白。
溪嵐見狀復闔上門,坐至榻邊,右手撫她胸口為她順氣,左手抬起她的下頜,叫她身子前傾張開嘴,一邊讓她莫激動,一邊吸足氣吻上她的唇,口對口地輸著氣。
幾次之後,顏傾辭情緒穩定下來,靠在溪嵐懷里微微喘著,嘴唇也恢復了紅潤之色。
“你肺中進了水,要好生調養,不宜動怒,否則極易呼吸衰竭而亡。”
“你說得輕松,眼瞧著親人命喪黃泉,怎能不動怒?”
溪嵐沒有回答,她是經歷過這種事的,所以極易感同身受。
抱著懷里柔若無骨的女子,她止不住想起北淵滅穆的那日,皇宮四處是血,護送她出城的侍衛宮女一路被追殺殆盡,她是扮作死屍、趁北淵人不注意才從河里偷游走的,最終被人販子賣給奴隸主,成了楚陵侯府的待年媳。
“哼,錯了,我不該怪你,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顏傾辭閉上眼,淚珠自眼角簌簌滑落,“誰叫我自以為是,什麼算無遺策、謀無一失,什麼九州第一才女,縱使有通天的經緯,在強權面前也都是一文不值的狗屁!”
“你走罷,”
她突然道,“六泉山義軍不能群龍無首,你該回去,為他們坐陣助威。”
溪嵐撫著她的背,搓了搓她冰似的手,打定主意道:“我不會走,你眼下身子這般境況,我也不可能走。嬤嬤生前最擔憂你,我照顧你是幫她完成她的遺願。穆軍有我無我意義不大,我於他們不過是個幌子。你如今才是最離不得我的,此處距都城不遠,待你身子見好後,我方能安心回六泉山。”
顏傾辭睜開眼,愣愣望著她,問:“若是我永遠不見好呢?”
溪嵐面色未變道:“我便照拂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