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劍客大戰牛頭人大戰女騎士
在那街道的盡頭,火焰正在木制的牆壁之上肆意席卷;熱浪撲面而來,將人體燒焦的味道和著黑煙一同送上天空。
這種年久失修的木樓是首都貧民們最常見的藏身之地,但此時一半坍塌的木牆之後沒有面黃肌瘦的難民,只有一只身高接近三米、渾身皮膚粗糙暗綠、披掛半套煙熏火燎過皮甲的牛頭人。
它一只肌肉虬結的手臂像是捏著一根牙簽那樣輕松地提起一把巨斧,這斧刃折射著火光的銳利沉重武器對常人來說,必須雙手齊用才能堪堪舞動。
牛頭人發紅的雙瞳之中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理智,只有最純粹、最純粹的瘋狂。
這可怕的生物渾身都充滿了魔力強行增強的痕跡,但那近乎撼動山岳的力量絕對不容小覷。
看吧,又有一位全副武裝的衛兵試著憑借鋼鐵盾牌靠近這巨人腳下,但牛頭人只是隨手一揮,可憐的衛兵就倒飛出去,包裹著鋼鐵外殼的盾牌被撕成兩半,就連那刻著帝國雄獅紋章的胸甲也破開一個血淋淋的大口,露出兩條被斬斷的肋骨。
帝國首都的衛兵算不上什麼好手,但也絕不是藉藉無名之輩。
這些久經考驗的戰士大多都曾在邊境與各種敵人鏖戰多年,甚至其中還有些參加過北方聖戰、對抗世界之傷惡魔大軍的精銳老兵,身上的裝備也都是遠超普通士兵的精工貨色,可就算他們實力足夠,面對這純粹的力量,也不是一合之敵。
現在,擋在這發狂之物和街道上四散奔逃的民眾之間的,只有一個人。
這是個把臉龐藏在深棕色皮制兜帽里的人,左肩上掛著花紋繁復的短披風,邊緣繡著金线;除了這披風之外身上卻並沒有什麼防護可言,只有一件貼身的墨綠色呢子外套和一條深藍羊絨長褲,腳蹬一雙漆黑皮鞋。
她左手緊握一把劍身修長的細劍,沒有言語或動作,任由這些比起戰斗更適合散步的衣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
劍客那在常人中也算不上高挑的身影此時被牛頭人龐大的身軀所籠罩,像是不自量力的凡人與蠻荒的神明對峙。
劍客不動,牛頭人卻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它邁動的雙腿比兩人合抱的大樹還要粗壯,前進時每踏一步都會在地上砸下一寸的深坑,只憑純粹的蠻勇和力量,它拖動斧頭衝鋒的威勢就能與帝國一整只騎士大隊相比擬……
甚至,更加驚人。
劍客未被兜帽遮住的嘴唇緊張地抿緊,握著細劍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她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樣胸有成竹,但此時如果她不站出來,恐怕這怪物會在帝國精銳趕來之前拆掉半條街——
伴隨著衝天的咆哮,牛頭人的巨斧已經到來!
斧刃上折射著火焰的光芒,比最快的弩箭還要快,前一秒還在牛頭人身後拖行,下一秒就已破開空氣、由下而上直指劍客面龐,甚至連它撕開空氣的聲音都趕不上斧刃本身的速度!
在被力道無可比擬的巨斧擊中之前半秒,劍客終於動了。
她腳步如風,用盡可能最小的位移抓住那凶蠻進擊中唯一的破綻,將自己從斧刃致命的軌跡之上拉開,然後一人一獸錯身而過!
又是一聲猛烈的爆炸,但這一次與火焰無關:牛頭人身前的地面揚起漫天的碎石,它那不講道理的力量,只靠斧刃帶起的衝擊波,就能將鵝卵石鋪就的地面整塊掀起!
堪堪躲過這一擊的劍客看著這一幕心有余悸,若那一擊成功命中自己,那此時她就會和那些倒霉的衛兵一樣——不,更遭,恐怕會被猛力的衝擊化作漫天血霧吧?
但她也不是什麼只知道耍花劍的四流貨色,就在剛才錯身的那個瞬間,她已選定最精准的角度,用手中的刺劍在那牛頭人的腰側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只是在她的記憶中足以殺死任何尋常獸人的傷勢對這發狂的牛頭人來說幾近毫無作用,她甚至看到那傷口周圍的血肉正以某種褻瀆的速度蠕動著復原。
“為什麼貧民窟邊緣,會出現這種級別的怪物?”劍客低聲自言自語,眼角余光看到黑煙之外有衛兵長劍的閃光,就立刻大喊:“別過來,你們不是它的對手!去找幫手,找——”
她不得不把話憋在胸腔里,因為牛頭人的第二斧已經揮動!
古老的戰斗技巧被深深地埋藏在那向外輻射著爆炸性力量感的身軀之中,它此時只憑著最基礎的殺戮本能,也能將手中的巨斧以最精銳的戰士也難以抵抗的刁鑽角度,橫向斬開空氣,讓那閃爍著火光的斧刃再一次逼近劍客。
這一次巨斧的軌跡之中沒有任何一看便知的破綻,劍客必須賭,賭上自己的性命,去搶那千分之一完好避開這一擊的可能。
斧刃的速度幾乎超越人眼視覺的極限,她只有不到一秒的時間觀察、決定然後——
就是現在!
憑著遠超常人的輕盈,劍客高高躍起,在那巨斧的斧柄掃過她原先位置的時候,腳尖一點,將自己躍起的軌跡從牛頭人頭頂經過,延伸到這怪物的身後。
她在空中像是躍出水面的魚兒一樣扭轉自己的身體,刺劍劃出銀白的螺旋线條略過牛頭人的腦袋,然後穩穩當當落在地上,甚至無需卸去衝擊。
如果是平常的劍斗或外出冒險,那剛才這一下觀賞性、力量和技巧兼備的猛擊就已經將戰斗結束了。
但劍客對戰斗結果的偏向心知肚明,因為剛才的攻擊劃過牛頭人腦袋的時候居然發出某種金鐵交擊的聲音,手感就像在砍一塊鐵一樣,甚至震得她虎口發麻。
她苦澀地看了一眼牛頭人毫發無損的腦袋,心里暗暗嘆氣。
誰知道出來散個步居然會碰到一個被不知名魔法強化、逼瘋的牛頭人?
為了遮掩身份她並沒有帶什麼護衛,穿著休閒的衣服也談不上防護,手上的刺劍更是裝飾性質大於實戰能力,再來兩次剛才這樣的無效攻擊,它恐怕就要斷了。
唉,若她此時手中是平日里慣用的好劍,那再怎麼也能再和這大家伙斗上幾分鍾,付出沉重代價將它擊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只憑現在手上的武器,那最多最多再來三斧子,她就會落得一個比可憐的衛兵們更慘的下場。
現在只能寄希望於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幫手了。
戰斗伊始她就明白這會是場苦戰,已經大聲呼喊了救援,但誰知道這牛頭人身上的禁忌魔法如此強力,賦予了它此等力量?
三合之內,救兵再不到她就要……
牛頭人猛地踏步轉體,一腳將石質地面踏出五厘米的深坑,澎湃的力量之潮從地面經過腰肌向上傳遞,它握住斧柄的手臂從自己頭上劃過,巨大斧刃的軌跡和剛才劍客躍起的路线如出一轍,純粹的力量帶來的是純粹的速度,這一次巨斧終於快過了因苦澀而略微分神的劍客的反應,從上而下砸落的痕跡帶著折射的火光,就如同從高天之上墜落的隕石,不可阻擋!
沉浸在嗜血欲念之中的牛頭人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這一次它就要把面前這個幾次三番逃脫死亡的卑微人類徹底粉碎!
劍客只來得及在心底嘲笑自己估算得太過樂觀,以為還能再走三合,但實際上這一擊就會要了她的性命,然後……然後好像有人抓住了她後背的衣服。
又是一次猛烈的爆炸、又是一陣漫天的碎石,可牛頭人預想之中血霧彌漫的場景並未出現,這一次巨斧又是砸在地上!
它瞪著猩紅的雙眼四處尋找,卻只看到那劍客帶著些許驚愕,正在巨斧一步之外。
劍客的身後,是個比她高了半個頭的高挑身影。
那是位手持長劍的少女騎士,輝煌的光芒在她身邊蕩漾,瀑布般的金色長發垂在身後,碧綠的眼眸中有戰意高昂。
劍客轉頭,卻只來得及看清少女那完美到驚心動魄的笑容,還有一句隨風飄散的話語。
“好好看著!”
忽然插入戰場的聖武士少女大步向前,毫無畏懼地衝向那壓迫感好似城堡的牛頭人。
巨大的怪物正因嗜血的機會被打斷而怒氣節節攀升,此時更不會放過面前的目標,雙臂繃緊的肌肉每一塊都分毫畢現,它雙手高高舉起巨斧,誓要用比以往任何一次攻擊都更可怕、更強力的猛擊粉碎面前這不知好歹的凡人!
可事情會如它所願那樣發展嗎?
大步向前衝鋒而來的聖武士少女,難道真的對這怪物體內恐怖的力量一無所知?
她難道是在逞強、是在表演,是對敵人力量視而不見、只想把自己包裝成城市守護者的笨蛋嗎?
當然……不是。
沉重的巨斧毫無阻礙地斬下,駭人的聲勢讓後退到幾步之外的劍客忍不住驚呼出聲,可對瑞娜爾來說,她只是偏過身子,將長劍橫在身前,借著前衝的慣性讓劍刃和斧刃以最巧妙的角度接觸,不是硬接這牛頭人恐怖的力量,而是將那力量偏開、再借著這力量來到牛頭人的身側,而此時它正舊力已老、新力未生……
然後鮮血四濺,一只肌肉碩大飽滿如果實、皮膚粗糙暗綠的手臂高高飛起,重重落下。
那閃爍著神聖力量的長劍樣式簡單朴素,可它剛才那一記反手斬擊所煥發的力量遠比任何花哨華麗的武器更具有震撼力。
這一擊之後瑞娜爾並未駐足不前,而是讓長劍跟著自己的步伐橫向切過牛頭人的跟腱,讓它在苦痛的嘶吼之中再無法穩定身形,巨斧下一道橫向的揮砍因失去了力量的支點而變得破綻百出,她只是後退一步,斧刃就緊貼著她的胸甲劃過,只在那薄薄的鐵片上留下一道劃痕。
瑞娜爾當然不是什麼滿腦子只有挨操的蠢貨,她敢夸下海口單挑這牛頭人,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很強。
他媽的非常強。
為什麼她作為一個聖武士卻獨自行動,不像那些書籍中描繪的那樣和其他冒險者組成小隊?
為什麼她敢一個人踏進治安最差最爛的貧民窟,還只穿著禮儀性的鎧甲?
為什麼她敢獨自一人去面對薇薇安,明知道她身上疑點重重?
實力就是原因。
你看,瑞娜爾躲過橫斬之後又踏步前進,向上挑起的長劍把牛頭人的另一只手也卸掉了;這一招來自榮耀女神教會的第一騎士,那位睥睨整個大陸的強者是她十年的武藝導師。
再看,憑著神聖力量的強化,她一腳踹在牛頭人身上,居然讓這重心不穩的巨大怪物轟然倒地;這種極致的強化來自榮耀女神教會的大主教,那位專精聖言、異端神學和徒手搏擊的老先生現在是教皇座下排名第二的大主教,而且是她的神學導師。
所以在她及時趕到的那一刻,這場戰斗已經毫無懸念。
她過去確實一直都呆在教會里,但她的導師交給她的任務,追殺某個邪惡軍團老兵,已經是最輕松的一件。
如果細數起來,她的戰利品名單上或許可以見到諸如少年龍、半巫妖、幼年克拉肯之類提起來能嚇掉旁人下巴的名字。
而且現在確實有人嚇掉了下巴。
呆立在一旁的劍客看著聖武士少女手中的長劍好像貫穿空氣一樣貫穿了牛頭人的腦袋,一時之間居然說不出話來。
瑞娜爾拔出長劍,用牛頭人的皮甲擦去上面的血跡,看向劍客。“受傷了嗎?”
“沒……沒有。”
“那就好。幫我找到那些倒在地上但還有一口氣的衛兵,我剛才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幾個。”
劍客沉默地點了點頭,幫著少女把幾位還有一口氣的衛兵救了回來;當然,是用聖武士手上亮起的柔和光芒——這被稱為“聖療”,治愈能力比不上普通的治愈神術,但保命足夠。
最要緊的事情已經處理完,接下來等著城防衛兵或隨便什麼和政府有關的人來接受就行了。
這個時候劍客才有時間細細欣賞身旁聖武士的英姿,也注意到了她胸甲之下似乎沒有扣好胸衣,露出大片雪白。
瑞娜爾沒有注意劍客目光的落點,因為她正對一個千恩萬謝的衛兵回以明媚的笑容。
真奇怪,明明此時身處尚未散去的黑煙之中,可那僥幸活命的衛兵卻覺得陽光比任何時刻都亮。
注意到劍客的目光,瑞娜爾才發現自己沉浸在戰斗之中忘了之前衣服沒怎麼穿好。
她俏臉一紅,轉過身來,雙手抱在胸前,盡可能用手臂擋住胸甲側面露出的雪白,但只是徒勞地將那片波濤中央的溝壑擠得更明顯罷了。
劍客也禮貌地移開視线。不過就算她是女人,面前的這具肉體還是有些……性感得過分啊。
“介意告訴我你是誰嗎?”聖武士少女打破了小小的沉默,“我是榮耀女神的聖武士,你可以叫我瑞娜爾。”
“一個路見不平拔劍助人的劍客而已。”
“嗯……不想暴露身份嗎?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那你能說說這牛頭人是怎麼回事嗎?”
“我在散步的時候發現這里有邪惡魔法的存在。”劍客指了指塌了半棟的房子,“進來調查的時候發現這個牛頭人已經走火入魔失控,正在准備大開殺戒。可能是它用的那種過度提升力量的魔法終於反噬了吧。”
“是這樣,我明白了。有時間跟我回去做個筆錄什麼的嗎?”
劍客沒有回答。
“好吧。還是希望你之後有機會的話能到警局來說一說這些經過,不是說你有嫌疑,就只是留個記錄而已……希望我不會太煩,工作習慣。”
“沒有。”劍客搖搖頭,提起了另一個話題。“你應該能感覺到問題吧,比如這麼強力的牛頭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首都的貧民窟里?”
“嗯,確實可疑。”瑞娜爾沉吟片刻,一腳踏在牛頭人龐大的屍體上,“這東西要是出現在邊境或是哪個黑魔法盛行的地方一點都不奇怪,但首都?還是貧民窟?要麼是最近城市衛隊的邊檢太放松了,要麼就是升揚慶典急劇增大的人流量讓這些家伙有機會混入城內。不管哪一種都不是什麼好……呀!”
那一聲驚呼是對劍客又一次沉默的回答,因為這一次劍客的目光格外失禮,似乎在盯著聖武士少女被站姿抬起一半的戰裙之下那旖旎的風光。
劍客看著聖武士滿面潮紅地並攏雙腿,嘆了口氣。“這兒離帝國風月場倒是不遠,你是正在和你男朋友見面嗎?”
“不不不!我……我是在辦案!我……”瑞娜爾臉頰紅透,她感覺自己這輩子出的糗都沒有今天多,還好看到她走光的基本都是女人,不然她……
“辦案?”劍客兜帽之下的目光像是穿透偽裝的利劍,但也沒有否認瑞娜爾的辯解。“好吧,你說是辦案就是辦案。那……”
“我我我想起來我案子還沒辦完先告辭了!”
聖武士小姐又一次將一個逃也似的背景留給了一個她剛剛認識的女人。
劍客盯著她的背影有些無語,因為她從未想象過一位光彩奪目的聖武士少女會把內褲撥到一邊、把蜜穴暴露在外,還跑來大打出手……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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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瑞娜爾風也似地離開房間的第一時刻,薇薇安也沒有閒著。
她知道自己安排的計劃已經失敗,那種陷阱對一個有警覺的人不可能生效第二次,何況是一個聖武士?
但她又必須完成自己的任務,那就只能……讓教派做出點犧牲了。
她用被拷住的雙手拿出一個寫滿了字的筆記本,這本她曾經的日記里記滿了過去的自己。
她沉默地看著第一頁七年前熱情昂揚的日記,但沒有浪費更多時間,撕下一張仍然空白的紙頁,在上面快速地寫下了一個教派據點的地址。
回去通知他們做好准備就行了。
薇薇安這麼想著,教派在首都絕對還有能動搖局勢的勢力,那不管那個小妞打算去搖什麼樣的人,都不會如願。
如果這能讓那個傻乎乎的聖武士自己一個人殺到據點里,就更好了。
那之後不管出什麼問題,都不是她的責任,是那些飯桶教徒的問題;要是那女孩能殺掉幾個侵犯過她的人,那就更好了。
交際花將紙頁用釘子釘在自己書桌上,然後找了件厚實的袍子披在肩上,把日記本塞進懷里。
在離開之前她並沒有看遠處正在進行的戰斗,而是回頭看了一眼這間她呆了七年的屋子。
再見了。她做出口型但沒有發聲,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