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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8章 (上)

風雨里的罌粟花 銀鈎鐵畫 36550 2024-03-05 16:55

  “我生為享盡愛戀,我生為游戲人間;

  聞游童歡鬧聲聲,我心我身苦難言。”

  ——《梁塵秘抄之三百五十九》

  ——那啥……這首歌其實挺難聽的。

  盡管剛才老板給我介紹了半天,說什麼這首歌其實是哪部電視劇的主題曲,還有個別名叫《且玩焉》,說什麼這首歌的作詞人傳說是當年咱們這邊宋朝時候、日本相國平清盛、還有說法說是什麼後白河天皇作的詞,還說什麼這首歌在“Bilibili”視頻網站上還有在“豆瓣”上特別受歡迎,但最主要的是,我根本一句也聽不懂——別管什麼知識什麼格調什麼內涵,我都看不懂,我也懶得看,所以也別怪我無知,聽點兒苗阜王聲、曹金何偉的相聲不都知道了?

  可是,好死不死,這間居酒屋里安裝了類似於中央空調的那種串聯的音響系統,居酒屋的前台無限循環著這首歌,我即便在包廂里,也得跟著聽。

  而且,我已經承受了二十分鍾的這首歌的洗腦了……

  二十分鍾以後,我實在忍受不了,出了包廂走到前台去,對著老板娘問道:“那什麼,大姐,求您了,咱把音樂關了行不?”

  “關了音樂啊?”正在吧台後面的收款台前忙著敲字的老板娘大姐直勾勾地看著我,想了想:“哦,好的呀。”

  ……原來只是需要去說一聲就能關音樂啊。

  ——可是,房間里維持了二十多分鍾的尷尬的沉默可該怎麼關掉呢?

  是的,二十多分鍾,從我帶著趙嘉霖進到這間“那古野”里,房間里幾乎就沒怎麼說過話:

  “哎!嘉霖,來!你倆也走過來的?外面冷吧!”

  “嗯……這個人怎麼在這?”

  “蔡姐姐請的我,不行麼?”

  “夢君,你請她了?”

  “嗯,對,我請小曦了。”

  “是啊,我……我給你發的信息不是說了麼?”

  “你哪說了?你就告訴我中午,你們家夢夢找我跟你倆一塊吃飯!”

  “呃……好像是哈。欸,不是,吃中午飯就吃中午飯,一頓飯而已……你和小C你倆上輩子結過仇是怎的?咱說這又是夢夢好不容易過來,專門要我把你倆都叫上請你們一次客,哪那麼多講究?”

  “秋岩,你怎麼說話呢,都是小姑娘家家的,你這麼凶干嘛呀!來,嘉霖,小曦,你們倆看看,想吃點啥?這里離你們警局最近,你們應該都比我更清楚他家啥東西做得好吃吧?你們想吃啥就點!”

  “都行。”

  “無所謂。”

  ……

  然後就開始掐表吧——我和蔡夢君就盡管大眼瞪小眼、盡管看看趙格格和小C她倆之後再相互看看,她倆但凡能多說一句話,算我和蔡夢君輸。

  一直到我去請求老板娘關了音樂、而一直在後廚的老板忙活完後到包廂里上菜的時候,倆人才終於開了口——

  “來,雜菜天婦羅、海鮮天婦羅、海鮮『薩希米(刺身)』——哦對,抱歉了哈,今天所有的水產都是咱們這邊本地養殖的,不是捕撈的,口感也不差;很不好意思,因為日本那邊造成的原因,這一陣子海域水質不是很好,從今以後小店也不進日本來的海鮮了,不干淨——呐,這個是羊肉壽喜鍋、照燒羊肋骨。中午飯的時候小店不提供酒水,但咱們這有白塔街老交情送來的釀甜米酒,酸酸甜甜,度數很低,除了何警官之外,在座的其他都是女士,這種釀甜米酒最受女士歡迎的,而且就算是喝一瓶也可以開車;咱們今天中午還准備了可爾必思和大麥茶……嗯,這還有一大份龍蝦烏冬面、一大份蒲燒鰻魚飯,另外還給三位女士准備了三大塊草莓抹茶大福,是小店贈送的。咱們這邊人多、桌子或許顯著有點小、有點擠,各位需要的話,我可以幫著各位分下餐:咱們四位,都哪位、想吃些什麼?可以盡管告訴我。”

  老板邊說,便從我背後的一個矮邊櫃里拿出了一大堆木質漆器的碗碟之類的餐具。

  “老板,麻煩您每樣都分點兒給我吧,但是我吃的不多,少分一點兒就好。”蔡夢君微笑著對老板說完了話,又不住地在趙嘉霖和吳小曦身上來回打量,隨後卻對我問道:“秋岩,你要來點什麼?”

  “哦,”我看了看蔡夢君,又轉頭對老板說道:“『馬斯特』,您不用著急……我先等著吧,等您給三位女士分完餐之後,剩下的給我擺桌上就成。她們仨吃不完的,我都能吃完。”

  就在我一轉頭,老板忽然猛地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手上的動作似乎有點慌亂,又連忙抬起已經捏了一只漆碗的左手、把靠近我這邊的櫃門虛掩了一下,旋即對我點了點頭。

  我只道是我這突然一回頭,大概是嚇到了這個看著老實巴交的老板,卻也沒在意。

  不等老板說些什麼,蔡夢君卻對我笑了笑,還把自己的雙手往我的右手上一搭、一握,然後一捧,“格格”地笑了起來:“你倒是挺厲害呢,秋岩,三個人的份兒你都要吃?哈哈,你的胃口挺大的呀!”

  ——她的這話,怎麼讓我聽著感覺這麼怪呢?

  可我還沒等跟蔡夢君開口,坐在我和蔡夢君對面的趙嘉霖和吳小曦,已經相互開嗆了:

  “……她想吃什麼、我就不吃什麼,老板,您就按這個給我分餐就好了。”

  “哦?是嗎?那好,『馬斯特』,您端上來的這些我都要!您什麼都不用給她!”

  “你什麼意思?”

  “哼,你管我?正好我每天晚上都去運動,需要鍛煉肌肉,消耗還大……哇,而且這麼多的優質蛋白!人家家庭顯赫、大富大貴的,看不上咱們這些粗茶淡飯!但我可不挑食!『馬斯特』,這個,和這個,還有這個,都幫我多分些!我跟秋岩一樣,我也挺能吃的——我要吃得飽飽的!”

  “那是,你可不是不挑食麼!我聽說不要臉的人最能吃了!而且,一大早上就在人家男朋友、還是自己男朋友最好的朋友的宿舍里,還光著屁股!咱也不知道你這每天晚上都在做的是什麼『鍛煉肌肉』的『運動』、吃的都是哪門子的『優質蛋白』!”

  “那我也總比你好吧?表面上是個大小姐,實際上心里比誰都陰暗!白天偷偷跟人屁股後面偷窺,晚上趴地面上聽房不說,還偷拍!人看著文文靜靜、人模人樣、一臉歲月靜好似的,一開口就像一個茅房坑!什麼亂七八糟的汙言穢語都敢說!——哼,就你這樣的,還『格格』呢?真以為現在還是大清朝跟日滿偽政權呢!那末代皇帝溥浩然都死了多少年了……”

  “吼喲!那你可得感謝新政府、新社會了!就你這樣的賤丫頭,換到過去在大清朝和日滿偽政權的時候,別說你還能像現在這樣跟我叫板?就憑你,也配跟我坐在一桌吃飯?什麼檔次!我真是瞎了心,能跟你並排坐著!”

  “那你現在走也來得及啊!”

  “那你怎麼不走?”

  “我是蔡姐姐請來的,我憑什麼走?該走的應該是你吧!”

  ……

  看著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相互遞話遞個沒完,居酒屋老板不由得抬起頭看了看牆上的那幅浮世繪,緊接著又看了看我和蔡夢君,搖搖頭苦笑道:“呵呵,這屋都快真成了『那古野內戰』了。”

  眼見著倆人說的話越來越沒邊兒,坐在她倆對面的我跟蔡夢君不攔著點兒也不行了。

  “差不多得了!讓不讓人吃飯了?夢君好不容易請個客,你倆這是要干什麼!”

  “小曦啊,別生氣了啊……噓!給姐個面子好不好,咱不吵了!還有嘉霖,咱也少說兩句吧!這都是朋友!這怎麼說著說著、還扯上大清朝和偽政權了……”

  可這會兒趙嘉霖還是多少有點不饒人,又瞪了小C一眼,對蔡夢君說道:“誰跟她是朋友!再說了,又不是我先提清朝和偽政權的……”

  我看她倆吵架拌嘴,我心里也著急,因為我算看出來了,這倆人單獨在蔡夢君面前,誰都不會把我分別跟她倆之間發生的不應該被蔡夢君所知的事情給說出來,但是如果她倆遇到一起、一吵起架來,真是什麼話都敢往外蹦。

  我登時用手指敲了敲三下桌子,不免也瞪起眼睛來:“行啦!有完沒完!夢夢把你倆當自己人也就算了,當著人家老板的面前還這樣?丟的是咱局里的人!”我邊說邊看著趙嘉霖對我怒目圓睜,心說她可別在這會兒發起瘋來,要跟我“魚死網破”地把這幾天我跟她之間的事兒,當著小C和蔡夢君的面兒全給一股腦抖露出來,所以說著說著,我便也趕緊轉了個軟乎的語氣,勸解道:“你就少說兩句吧,嘉霖!你這手腕上還有傷呢!你再把傷口給氣迸開嘍!”

  “哼!還知道我身上有傷呢……”趙嘉霖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地瞪著眼睛,故意晃悠著身子,朝著包廂拉門的方向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又冷不丁瞥了一眼蔡夢君,接著低下頭道:“我還以為你忘了,我這是因為你根本對我不在乎、我才弄成這樣的……”

  趙嘉霖冷不防冒出了這一句,讓我一下子有些慌——過後我思來想去,感覺其實她是想說,我還行,至少沒在她和吳小曦之間拉偏架,能讓她覺得很欣慰;但是這會兒突然溜出一句“這是因為你根本對我不在乎、我才弄成這樣”,就算是大早上蔡夢君聽過我編的故事,我才她也會起疑,更別說這會兒還有個一向心思縝密但嘴上卻從來都沒有個把門兒的小C同學坐在身邊。

  ——而這會兒,小C的話已經跟了上來:

  “啥意思?啥叫你手腕上的傷是因為何秋岩『根本對你不在乎』才弄成的?”

  趙嘉霖嘴巴已經張開了,我見狀連忙伸手在趙嘉霖面前攔了攔,接著又在小C眼前比劃了一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並連忙對她說道:“那什麼……你還不知道呢吧?我這兩天感冒了……”

  “感冒了?感冒了你怎麼不告訴我!”小C想都沒想,皺著眉睜大了眼睛說道。

  但是說完,她貌似當即覺得自己失言了——因為此刻的蔡夢君也正抬起頭凝視著她的眼睛,因此,小C又連忙補了一句:“……不告訴我和『大白鶴』啊?”

  “大白鶴?”蔡夢君聽了,似乎也沒起疑,而是轉過頭對我問了一句,“大白鶴是誰啊?”

  “那誰,小C男朋友,我上學時候跟我上下鋪的兄弟。”

  “哦,老白啊……”蔡夢君歪歪腦袋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我看蔡夢君那邊沒起疑,便又趕緊對小C說道:“說到哪了……對,我這不感冒了麼?人家趙格格可是去看我、為了我買退燒藥,結果回來的時候,在我家門口被人砍了一刀!給我嚇壞了都……咱說這也得虧有人家在,來看我了,要不然啊,指不定那個砍傷她的人,其實就是來殺我的也說不定!就以我那幾天發燒感冒的樣子,我要是遇上了殺手,我說不定都沒力氣還擊,整不好啊……你們就都見不著我了!欸,也不對,你倒是能見著我——給我做個屍檢啥的。”

  小C一聽這話,比被趙嘉霖挑釁了之後還更急道:“呸呸呸!說什麼呢?你可真是!我以為我自己和我旁邊的這位『格格』就算啥都敢往外說的了,沒想到你比我倆還敢說!話收回去啊!”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這樣不把生死當回事,隨意拿自己安危開玩笑,不是害蔡姐姐擔心麼?蔡姐姐,你說是不是啊?”

  “嗯。”蔡夢君點了點頭,又轉頭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我:“我其實最近一直都很擔心他……沒辦法,誰讓我愛上了個警察呢。”

  我看著蔡夢君蔓延著愛意和關懷的目光,心里頓時甜蜜溫暖了起來。

  ——但是越甜蜜,我跟趙嘉霖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尤其是昨天晚上我倆酒後情不自禁的交媾,就越是讓我感覺到對不起她。

  更不要提,小C還坐在我倆的對面——我和小C之間在過去發生的事情,更讓我這種歉意之上,增添了一層無比的忐忑。

  話正說到這里,居酒屋的老板已經把所有的餐食都在每一副分給個人的漆器餐具里都分了一些,並且端到了包廂里咱們四個每個人的面前,並說道:“這麼著,三位美女、小何警官,我把桌上的這些東西搬走,剩下的餐食我給你們擺到桌上。咱們都是朋友,和氣生財,誰想吃啥管夠,千萬別打起來,哈!”

  老板的這番話,直接把我和蔡夢君都逗笑了,而本來正吵著架的小C和趙嘉霖,也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哈哈哈!『馬斯特』,您這說得,好像有人是因為你做的菜不夠吃而打起來了似的!”

  “嘿嘿,都是老主顧!趙警官和吳鑒識官都幫著各自的課室來我這訂過便當,蔡小姐也沒少來我這,我虛長各位幾歲,腆臉就當自己也是各位的朋友了。大家都是朋友,這樣,我看你們之間鬧了矛盾,也多少跟著上火心疼。拌嘴歸拌嘴,把話說開了就好嘛!但咱各位也不能動真火,免得傷了和氣,您幾位說對不?”

  “您還真是個好人。”蔡夢君也笑了笑。

  緊接著,老板就開始挪動桌子上的裝飾:一個泥塑的“清洲城”的城堡雕像、三塊裝飾用黑曜石、一個印了朱紅色五角木瓜花紋樣以及“天下布武”隸書四字方印跟黑色“永樂通寶”紋樣的白底圓桶台燈,以及一個白中透著微微湛藍顏色、里面還插了兩枝鮮臘梅的插花瓶——我跟趙格格一進屋,就一直來回地把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周圍的三個女生身上,至於桌上擺了啥,我還真沒注意。

  這會兒老板開始把東西往別處挪,我才發現這間屋子竟搞了這麼多裝飾品,一件一件的還的確挺好看。

  “我幫您端吧。”

  我便微微起身,幫著老板揀起桌上的三塊黑曜石。

  “謝謝。”

  老板接過黑曜石笑了笑,可是旋即,我這邊雙手正一手去從上頭攥著那盞白色燈籠形狀的桌燈、一手去握那只花瓶的瓶頸的時候,沒想到老板的臉色登時變得白了:

  “哎?這……你放下!”

  “嗯?”

  不只是我,就連蔡夢君,以及正在氣頭上的趙嘉霖和吳小曦也都被嚇了一跳。

  而我這會兒,還正反應著——右手上給我的感覺,好像是這只插了臘梅的白色瓷花瓶里貌似根本沒有水,但卻有個什麼物件在花瓶里骨碌著。

  “怎麼了,『馬斯特』?”

  老板看了看我,又慌忙換了一副笑臉道:“哦……嗨!快放下吧!這種事兒怎麼能勞煩小何警官?你們這些警務人員,都是社會和國家的公仆,為了查案子、穩定治安,平時都那麼辛苦了,我還讓你干這粗活?我多大的膽子啊!哈哈哈……”

  “粗活?您也太客氣了!這就是就手的事兒,我搭把手而已……”

  “那也不用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這桌燈和花瓶啊,其實都挺貴的,也挺脆的。你們不知道,這燈和這瓶子,是我一在日本的好朋友送我的。這瓶子是咱們這到日本的『回流瓷器』,日本的『慶應』年間賣到江戶去的,據說還曾經先後在岩倉具視、犬養毅和田中角榮的辦公桌上擺過的,挺金貴的……”

  “哎喲,那是挺貴重!”

  我聽了,趕緊放下了這個花瓶,沾到桌燈的左手也趕緊收了回來——但是事後我又在心里犯嘀咕:岩倉具視、犬養毅和田中角榮都收藏過的瓷瓶,竟然會被這居酒屋老板拿來當包廂的餐桌裝飾物、而不是好好的收藏在櫃子里?

  哪怕自己擺自己的房間里也行呐?

  就這樣擺到客人的包廂里,萬一真的被哪個冒失的家伙打碎了怎麼辦呢?

  在這個時候,一向對一切有疑必問的小C又開了口:“這個什麼『岩什麼具』、『犬養什麼玩意』的,還有那個什麼『田什麼什麼榮』的,都是誰啊?”

  “哼,連犬養毅和田中角榮都不認識?什麼見識!”趙嘉霖在一旁嘲諷道。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小C只是瞪了趙嘉霖一眼,卻沒再像從去年十月份開始到之前一秒倆人一見面一開口就必定要吵上一番一樣,而是抿抿嘴唇之後再沒去理會,反而說道:“是,我讀書少,但我還不興問啦?”轉頭又對蔡夢君問道:“蔡姐姐,你是大學生,你肯定知道的多!你認識這仨人是誰麼?”

  “認識,當然認識。”

  於是蔡夢君便一句句給小C講述這三人都是誰,蔡夢君在一邊講著,趙嘉霖也在一旁跟著聽著,尤其是聽蔡夢君講述岩倉具視的簡介的時候,趙嘉霖聽得特別認真。

  “啊呀!”聽了蔡夢君的講述之後,小C忍不住大呼了一聲:“這瓶子這麼有來頭呢!”她眨了眨眼,想了想,又對已經把桌上所有東西都收到旁邊的側櫃上之後、又在往桌子上擺著餐食的居酒屋老板問道:“欸?那『馬斯特』,您這桌燈又有啥來頭呢?該不會也是什麼稀罕物件吧?”

  “哈哈,這個麼,這個是我和我太太去日本度蜜月、跟團去岐阜縣旅行的時候,在岐阜城下的一個紀念品商店買的。當時我就打算開個居酒屋、餐館或者咖啡屋,我太太說既然我要開日式的,正好買個這玩意好了。所以說,這個燈算不上稀罕物件,但也是我和我太太的愛情記憶之一。”

  “哦,這樣啊。”小C笑著點了點頭,可馬上又問道:“那老板,你剛才咋說這倆都是你的日本朋友給你花錢買的呢?”

  小C不問,我還真沒注意到老板剛才的前言不搭後語。而這會兒趙嘉霖和蔡夢君也都抬起頭盯著老板看了看。

  “啊?不是的啊。我、我剛才是這麼說的麼?”但老板卻否認道,想了想,又用話語打了個幌,“那可能我說禿嚕了,我的意思是這倆東西對我都挺重要,但是,尤其是這個花瓶,這是我朋友送的。我是這個意思,我沒說清楚,抱歉抱歉!”

  這個時候,趙嘉霖卻又瞪著眼睛盯著老板說道:“老板,您今天怎麼看著有點不大對勁呢?”

  “我?”老板邊說邊往拉門那邊走,但卻沒注意此刻包間的拉門根本沒開,所以還一下子撞到了腦袋:“誒喲……哈哈,夠疼的哈!我今天有啥不對勁呢?”

  “不知道,我就是感覺你有點不對。”

  老板繼續笑著,緩緩拉開了拉門,又邊說邊往外退著身子:“那可能是這幾天忙的吧?這幾天客人多,沒白天沒晚上的忙……累的!行了,我不多打擾了!有需要請盡管說!請慢用!『瑟簇哩西馬斯』(失禮了)!”

  說罷,包廂門就關上了。

  仔細想想,老板或許真的是口誤而已,我們這幾個人,出了蔡夢君之外,似乎全都過於留意老板的倉促和語言混亂了,而他的前言不搭後語,好似也無傷大雅,所以等老板走後,我們幾個也就都沒在意,只是相互之間看看,又紛紛舉起筷子湯勺,開始吃了起來。

  然後包廂里除了吸溜湯汁的微微“漱漱”聲、嚼碎炸面糊脆的輕輕“嘎吱”聲、咬破醃漬生魚籽的“啪滋”聲音之外,就是小鍋爐子下面燒固體酒精的悉瑣“噼啪”聲、以及鍋子里湯水“咕嘟咕嘟”冒泡的聲音,四個人又是半天誰都沒跟誰說話。

  “哇!真好吃!尤其這個羊肋排,鮮嫩多汁!好像……嗯……好像嬰兒的臉蛋兒!”隨後,又是蔡夢君先眯著眼睛笑了起來發了話,又看向了我對我問了一句:“你說是不是,秋岩?”

  “嗯,是挺好吃的。”我又從鍋里夾了一筷子茼蒿菜放在米飯上,邊低頭吃著邊對她說,“不過你這什麼形容詞啊?還『嬰兒的臉蛋兒』?不知道的,還都以為你是《西游記》里從『車遲國』跑出來的妖怪呢!”

  “哈哈哈!我就是形容一下嘛!我就是想說,其實我吃過的什麼米其林三星、四星的店也不少了,但是好些日料店做的,其實都沒有這家小店做得味道好吃呢!”蔡夢君說著,又看向了趙嘉霖:“嘉霖,你說是不是?”

  “啊?我?”一直只顧著默默吃蔬菜天婦羅的趙嘉霖忽然被蔡夢君“Cue”到,仿佛被嚇到了一般全身打了個寒噤,又抬起頭看了看蔡夢君,然後說道:“哦……我……我其實不怎麼去什麼米其林餐廳。從小到大,我也只是偶爾跟我二叔三叔去過一兩次……至於去的是哪家、吃過什麼菜,印象都不深了。”

  “啊?那你『阿瑪』沒領你去過麼?”

  “他?”被問到了自己父親,趙嘉霖仿佛挺詫異似地皺了皺眉,隨後低下頭苦笑了一聲,“他……我自從……我自從五六歲多有記憶起,他就一直在忙工作,忙活他的『明昌國際』。呵呵,對他來說,好像他的集團企業跟他,可比我跟他親多了。”

  蔡夢君也苦笑了一聲:“哈,一樣,都一樣。我記得,我從小到大,我爸泡在他們黨部的時間,也比待在家里的時間多,基本也不怎麼陪著我——甚至到現在,他都把他們黨部的辦公室有一部分都搬到我家里去了。秋岩知道,他去過。”

  “嗯,我知道你家官邸,於濟川公館麼。挺大的宅子。”

  “對。倒也是,我家現在還留著不少當年於珍養他那些偏房家眷的房間,空著也是空著。”

  蔡夢君說著又看向了小C,自打蔡夢君剛才跟我說話,小C就抬起了頭來,眼巴巴地看著蔡夢君和我、和趙嘉霖之間短短幾句的高談闊論,而這個時候蔡夢君見小C剛好與自己對上目光,她便又對小C問道:“吃得怎麼樣,小曦妹妹?要不要再點點兒啥?”

  “挺好的,姐,我這些足夠了。”

  “你不是說你也挺能吃的麼,我看你一身肌肉,每天健身消耗量也大,真怕你吃不飽、吃不好。”

  “啊,我這些足夠了,哈哈,我其實……沒你想得那麼能吃。”

  蔡夢君眨了眨眼,繼續問道:“那你覺得這家跟別的日式料理比起來,味道怎麼樣?”

  吳小曦的表情當即變得窘迫起來,微微含著下巴,又抬起眼睛,先看了看趙嘉霖,看看我,才又看著蔡夢君說道:“呵呵,姐,我……我其實去吃過的地方也不多。我和我……我男朋友,我倆都沒啥錢。現在在市局上班,當個小『仵作』,切點兒屍體、化驗個血樣什麼的,能賺個仨瓜倆棗的;以前上學的時候,我學費還得貸款呢。交完了學費,我就真沒什麼零花錢了。好些時候,除了學校食堂之外,我和我對象,都是跟著秋岩去蹭飯吃,他帶著我倆吃啥,我倆就跟著吃啥。說句直白的,我其實都吃不出好賴香臭來,覺得啥玩意看著不錯、看著漂亮,聞著香,我就塞肚子里了。我這健身,一來是從小沒少跟著養母——也就是我男朋友的媽媽——一起去干體力活,愣累出來的,二來其實也是生怕別人看不起我、不把我當回事兒,所以我就健身麼,練出一身肌肉能不被人欺負,練練好身材也能為人歡迎。至於說,去吃你或者……旁邊的這位趙學姐所說的,那些特別高大上的什麼『米其林』,我真是一次都沒去過。我也不懂,所以……這家店就挺好的了。”

  “哦?你養母是你男朋友的媽媽?”蔡夢君詫異地看向小C,又看了看我。

  我對蔡夢君衝著小C揚了揚下巴:“對。那什麼……白鐵心和小C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像我記得,小C十……十二三的時候,是被白鐵心他媽媽撿到的——是吧,‘小字母c’同學?”

  “嗯,”小C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點了點頭,“大概是那樣吧。我其實那時候都沒過過生日,農村人也有什麼『毛歲』『虛歲』的說法,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幾歲的時候。蔡姐姐,你就當十二歲的時候聽吧!”

  “你聽聽?”我又對蔡夢君說道,“然後,她被白鐵心的媽媽撿回去了之後,就那麼送回家去一起養著了。對於老白來說,小C既算是女朋友、青梅竹馬,也算是妹妹。倆人挺不容易的……我上學時候其實也沒啥錢。哎,我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媽夏雪平,跟我爸何勁峰,他倆不是早離婚了麼?但還行,夏雪平其實也從來沒短過我跟我妹妹的錢,我每個月都能收到一筆夏雪平跟我的生活費,雖然不咋多,兩千來塊錢吧——更多的錢,她都給我妹妹美茵了——這筆生活費,再加上我爸給我的生活費,跟小C和大白鶴他倆比起來,算是寬裕多了。我呢,一上警專的時候,我就認識小C了,後來又發現大白鶴跟我上下鋪,一來二去的都成了朋友。我從小到大Y省的學校我都快上一圈了,在K市一開始我也沒啥認識的人,索性我就總帶著他倆一起玩、一起出去吃好吃的——你知道麼,我這人沒啥愛好,除了喜歡吃之外。”

  “嗯,除了喜歡吃,就是喜歡漂亮小姐姐。”

  蔡夢君說完,故意側過臉看向我,眨著眼睛對我笑道。

  “不是……啥玩意?”

  “我說你喜歡漂亮小姐姐呀。”

  “不……我……你這話……我可沒那啥……”我有些慌張地看了看小C,又看了看趙嘉霖。

  而此刻,趙嘉霖睜大了眼睛,愣愣地低著頭不說話,臉色登時白了。

  而小C略顯黝黑的臉頰上,竟也透著通紅。

  她倆這樣的反應,也同時弄得我忽然緊張了起來:

  “不……你這懷疑啥呢?”

  “你緊張什麼!我說錯啦?你看看,跟你關系不錯的女生,不都是漂亮小姐姐麼?”說著,蔡夢君還把頭朝我的身上靠了靠,“我也是漂亮小姐姐!難道不是麼?”

  “那你要這麼說,那是當然了……呵呵,就你這話說得,搞得我跟色狼似的……”

  ——誒喲,真是嚇死我了!

  等我說完了話,一直來回盯著我和蔡夢君的小C立刻搶過話柄兒道:

  “姐,那什麼,你可別誤會……我……我其實……嗨,我就直說吧!剛才何秋岩說得對,我從小就沒爸沒媽。我其實都不是F市本地人,我大概可能應該是從E縣R村那旮旯來的吧,當然我到現在,嘖,我其實都記不清我到底是從哪旮旯來的了,打我出生我就沒見過我親爹親媽,她倆因故啥給我丟下的、後來是去哪了、現在那倆人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我也懶得理會了;我打小兒吧,就屬於奶奶不疼、姥姥不愛的,剛才在宿舍時候,我也跟姐姐你說了,我……我這天生還有點毛病:子宮異位加上子宮內壁過厚、還有輸卵管畸形,我天生是個『石女』,像我這種天生就不能傳宗接代的女孩,哈哈,再加上我小時候長得是真磕磣——現在我這人,就算單看臉的話,也比不上姐姐你,”她說著,又嫌棄卻無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趙嘉霖,“也比不上我旁邊這位趙警官,你倆就算是放全國,我估計也得是一等一的漂亮;但就我現在這樣,我都覺得我自己現在算是長開了,姐,你想想我以前小的時候那得有多磕磣?完後我長得還黑——像我這種從小不知道被那個野爹賤媽生出來的丟給老家人的、長得不漂亮、還黢黑的小姑娘,在農村那種破地方,從來就不受待見——秋岩都知道,我小時候都跟小豬羔子一起睡過豬圈,哈哈,我把小豬羔當成自己朋友,大冬天地上潑一杯水都結冰的時候我也是那樣,我餓極了的時候都吃過豬奶,但是白天我還得幫家里干活:挑水、擔柴、割草、收麥收稻子,我這活兒都從三歲干到後來十二歲的;再後來,我在農田里干活的時候,遇上了一個『老屄蹬』……他用他的鐮刀的把兒給我下面捅了,捅得我生疼……結果一去醫院檢查,忽然就查出來我不能生孩子的事兒來了,完了我家里那對老王八蛋,因為這個對我連打帶罵;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我就從醫院跑出來了,完後連著我自己跑、帶著被各種亂七八糟的人拐,稀里糊塗就流浪到了F市,後來就這麼著遇到了我養母;我跟著我對象、還有我養母一起長大,後來在我和我對小國中快畢業的時候,我養母還犯了點兒事兒,被判了大刑,人也早沒了,等到我和我對象上警專的時候,家里就剩下我和我對象了。秋岩剛說,他身邊一直沒什麼朋友,我則是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在我遇到的人里面,真正算得上對我真心實意好的、講情分義氣的,就何秋岩一個人,所以在我心里,何秋岩就是我的親哥哥、就是我的家人——當然還有你,蔡姐姐,今天你一見著我,就給我買了這麼貴的羽絨大衣,我這輩子都沒想過能穿上這麼貴的牌子、這麼好的大衣,姐姐你也是個好人!”

  小C臉上縱然再雲淡風輕,眼睛里閃爍的水光卻也騙不了人。

  “小C啊,”蔡夢君聽到這,也有些動了情,她放下了筷子,挪了挪身體,伸過手去握了握小C的手,“其實你長得挺漂亮的。確實挺漂亮——”說著又看著我開懷地笑了笑,“符合我剛才說的『漂亮小姐姐』的范疇。”

  小C聽罷,也咧嘴笑了,隨後又抿了抿嘴,眨著眼睛看著蔡夢君:“姐,我是個直性子,但也不是個傻子。我會看事兒,但是嘴上藏不住話,心里也藏不住事兒——我知道你今天特意邀請我和『冰格格』學姐,跟你還有秋岩一起吃這頓飯是啥意思。”接著,她先瞟了一眼趙嘉霖,對蔡夢君說道:“冰格格學姐反正……他跟何秋岩,就那麼回事,他倆是搭檔,看著肯定是讓人誤會——說白了,這段時間我都有點誤會他倆啥關系……”

  “你啥意思?”趙嘉霖一聽小C這話,登時有點急了;

  而我呢,我則是一股冷汗從頭到腳直接一股腦地冒了出來。

  但是小C卻沒給趙嘉霖說話的機會,而是接著說道:

  “但是他倆真不可能。我和秋岩是一起進的市局,這個我知道——從秋岩進到局里那天開始,他就跟趙格格不太對付。我也是仗義,我覺得誰對秋岩不好,我就對她也不好,所以我之前也確實有事兒沒事兒總故意找嘉霖學姐的毛病。說到底,我倆都沒有啥大的過節。她和秋岩現在看著挺好,我估計也是因為之前救過你爸爸,我聽說過後他倆都進了醫院了,估計也是那時候解開的心里的疙瘩吧。”然後小C又看了看我,低下了頭看了看自己的空碗,接著又說道,“至於我和秋岩,姐,你真別誤會,我倆就是六年的同學的關系。今早上我鬧那一出,其實我就是睡著睡著突然聽見有人開門,我以為是秋岩來了,就尋思故意逗他一下——結果我自己睡迷糊了、睡毛楞了,忘了昨天晚上我為了睡著得勁兒點兒、舒服點兒,我就把運動內褲給脫了……哈哈,現在想想,這事兒還真是尷尬!後來又發現遇上的是你和我旁邊這位嘉霖學姐,就更尬了。不過真的,姐,你真別誤會我和秋岩有啥,我倆關系真不是你合計的那樣式兒的!——我倆就是哥們兒來的!再說了,他喜歡小家碧玉、溫柔文靜、身子骨像仙女似的女孩!姐,你身上哪哪都特別符合他的審美呢!就我這模樣、就我這身子塊兒、就我這性格,何秋岩還能稀罕我啊?”

  “哈哈,傻妹子!你想多了!我咋合計你和秋岩的、你倆之間有啥,我說這個了麼?我找你和嘉霖來吃著一頓飯,真就是覺得你跟嘉霖都是秋岩的朋友,我想跟你倆多認識一下、親近親近,大家再一起吃頓飯、一起聊聊天。我不去多想,小C,姐希望你也別多想。”

  “你能這麼合計,那最好了。”

  “還有啊,小C,以後你也別管我叫『姐』了,我也沒比你大多少,而且我跟秋岩又是這關系的。從今以後你就管我叫『夢君』吧!你說你在F市基本上沒什麼朋友,連親戚都沒有,那你就把我也當成你的親人吧!有機會的話,我帶你去我家玩!”

  “姐,哦不,夢君,你是什麼身份、我是什麼身份?我能跟你一桌吃飯就已經是挺大的榮幸了!真的!你……你能跟我說出這些話來,我真的……我……”小C到這會兒,舌頭已經有些打結了,眼睛里的淚水差一點就順著眼角滾落出來,她急忙低頭到處看了一眼,接著端起自己的杯子、往里倒滿了整整一杯可爾必思,然後舉杯說道:“姐,哦不,夢君,我這人嘴笨,我也不是啥機靈姑娘!別人都是以茶代酒,我這是以乳酸菌代酒,啥也不多說了,全在這一杯里了!”

  說罷小C帶著僵硬的笑,端著杯子一飲而盡。

  “哈哈!那好,那我也陪一杯!我也『以乳酸菌代酒』!”蔡夢君見了小C如此女漢子的一面兒,不禁也笑了,旋即也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隨後又轉過頭看了看我:“你的朋友,可比我的那些室友閨蜜們真多了!真好!”

  我一邊用筷子往嘴里叨著每只盤子邊兒上的櫻花姜小菜,一邊說道:“那是,畢竟我這幫警校的同學也好、學長學姐也好,都不太內卷。咋樣?你有沒有後悔,當年報的不是咱們警院,而是Y大呀?”

  蔡夢君眯著眼睛看了看我,撇撇嘴搖了搖頭:“我可沒本事當警察。人家嘉霖從小就學過射擊和功夫的,能當反黑警察,小C心思細膩,能當法醫鑒識官;但我不行,以我的本事和愛好,我頂多能給你們射擊一套新潮點兒的制服啥的。”接著她又看向了趙格格,“嘉霖,女孩當警察其實可難了,是不是?嘉霖?合計啥呢?”

  這會兒的趙嘉霖,竟然早已出了神:“啊?咋了?”

  “你說女孩當警察,是不是可難了?”

  趙嘉霖看了看蔡夢君,點了點頭:“嗯,是。”接著又扭過頭,看了一眼吳小曦。

  其實在我和小C講述著關於小C自己的故事的時候,我就一直注意到,趙嘉霖雖然嘴上在不停吃著東西,但她全程都在斜著眼睛看著小C,一開始聽著小C說話,她還覺得有些不以為然,可聽著聽著,她就聽得入了神,不單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嘴里也有好幾次都忘了繼續咀嚼,甚至到剛才小C講到自己的傷心之處時候,她也有些忍不住跟著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睛之後,她把頭別向了包廂的拉門那邊,再回過頭來夾菜的時候,我發現她的眼睛也跟著濕潤了。

  等咱們講完了所有的話,她又低下頭,漫不經心地用筷子自己還剩下半碗米飯的飯碗里來回扒拉著。

  這會兒蔡夢君問完了話,她答應了一句之後,又多夾了一筷子炸蝦放到了自己的碗里——當然這一塊子直接夾了三只蝦。

  剛才老板擺上這些餐食的時候,把所有的炸物都放到了靠近趙嘉霖的那邊,蔡夢君應該是花了大價錢跟老板訂了這麼一桌“Omakase”,一份炸蝦天婦羅里一共十六只虎頭蝦,剛給我們四個人每人分了兩只之後,盤子里還剩下八個,而向來特別喜歡吃蝦的小C剛在吃完了兩只炸蝦之後,一直眼巴巴地看著盤子里剩下的,卻因為跟趙嘉霖置氣,所以也根本沒伸出胳膊動筷子夾上一個。

  這會兒的趙嘉霖想了想,直接用筷子挑斷了天婦羅之間連著的炸面糠,猶豫片刻,把多夾的兩只蝦都放到了小C的餐盤里:

  “哼,真沒想到你還挺困難……你吃吧。”

  小C一見,瞪大了眼睛,多少還是有些帶著慍怒地看向趙嘉霖:“你這啥意思?施舍我呢?”

  “我……我這是夾多了,我就給你了。”

  “你夾多了你就給我啊?”小C立刻把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嗓門也擴大了四五個音量。

  “對,就給你了!”趙嘉霖也毫不客氣地放大了聲音回了一句,並且瞪了小C一眼。

  ——我和蔡夢君一時間又有些愕然,我是真擔心下一刻這倆姑娘會有一個人掀桌……

  但沒想到的是,趙嘉霖緊接著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杵,對齊了筷子頭之後連連從湯鍋里夾了好幾塊羊肉片和香菇,端著碗就著飯,把剛才夾到的葷素一起往嘴里扒拉,塞了一大口之後,仿佛自己跟自己說話一般地嘟囔了一句:

  “你愛吃不吃、愛要不要!”

  小C想了想,也舉起了筷子,把剛才趙嘉霖夾給自己的那兩只蝦一齊塞進了嘴里,甚至連蝦頭和蝦尾都嚼碎了,咽了下去。

  “謝了。”

  吃完蝦之後的小C,也像跟自己說話一樣,輕聲說了一句。

  而趙嘉霖則繼續塞了一嘴的東西,一句惹惱小C的話也再沒多說。

  看著面前的倆人,蔡夢君微笑著靠到了我的身上,對我小聲說道:“哈哈,看她倆現在這樣,我想起來小時候的我和我姐了。”

  “你和你姐小時候就這樣?”

  “總這樣。”蔡夢君點了點頭,又似乎長吁了一氣,“但也很久都沒這樣了……從她被我爸媽趕出家門去之後,就再沒這樣了……”

  一想到那個從頭到腳、從外到內都油膩得一塌糊塗的胖女人,說實在的,我一下子胃口大減,但是她畢竟是蔡夢君的姐姐,只要是沒有冒犯到我的頭頂,我也沒辦法說些什麼不中聽的話。

  “哎……你姐姐和你,真是……我都不敢相信親姐妹倆,差距竟然會如此之大。”

  “哈哈,你是想說,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對吧?”蔡夢君倒有些不以為意地對我笑了笑,但這時候,她握著筷子的手,似乎突然顫抖了幾下。

  “我……我不是……”

  “哎,其實我知道的。無所謂,從幾年前那個女人找上她、她又變得墮落了之後,好些人都這麼說——不這麼說還不正常咧……她小時候比我長得漂亮,學習其實也比我好,可我也不知道她怎麼就真的能……能一下子就變成那樣了!呼,但是這種事情,誰也說不准的。韓愈的《符讀書城南》不是那麼說的麼——『少長聚嬉戲,不殊同隊魚;三十骨骼成,乃一龍一豬』。從理性上來講,同一家的子女各自長成啥樣,都很正常;從感情上來講……我很難過,秋岩,我很……我真的很難過,而且也很孤獨。”

  說到最後,蔡夢君的聲音已經明顯帶上了顫音。

  蔡夢君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其實都很輕,但是說著說著,剛剛俱是默不做聲的小C和趙格格也都抬起了頭,一聲不吭地看著靠在我身上的蔡夢君。

  在注意她們倆的目光之後,蔡夢君又嫣然一笑,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她們兩個,又看了看我說道:“所以啊,我就特別希望多交點能夠貼心知心的朋友呀!而我現在覺得,我一定會跟嘉霖還有小C,成為特別好的姐妹呢!哈哈!”

  看著蔡夢君,小C一本正經地,甚至還多少帶了些許莽撞的勁兒對她說道:“姐,哦不……夢君,看來真是各家有各家的苦呢!夢君,我雖然不知道咋回事,當然,你說的好幾句我也都沒咋聽清,但我聽了個大概明白:我本來尋思著,能生長在你那樣的家庭,咋的也都應該挺幸福的吧?沒想到,你也會有你的遺憾、會有你的苦楚。你其實在家里,也有你不快樂的時候,對吧?”

  蔡夢君聽了小C的話,似乎突然愣住了幾秒鍾,在這幾秒鍾里,她的笑容忽然失蹤了,而寫在她臉上的,是無比的彷徨和惆悵,還有些不知所措,還有些無可奈何,可最終卻都在她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之後,又重新化成了一個掩飾著什麼無法對外人訴說的難處的美麗笑容:“哈,或許吧……”

  “反正不管咋樣,夢君,我都願意跟你做朋友。而且,雖然我不知道你咋了、你家里咋了、你姐咋了,你都得堅強起來!何秋岩這家伙,遇事兒雖然說確實是真往上上,但是他這家伙有的時候跟我一樣,嘴巴也挺笨的,他不太會安慰人,更不太懂女孩的心思。夢君,你以後有啥事,可以跟我說說,我要是不忙,咋倆可以多嘮嘮!”

  “哈哈,好呀!而且說實在的,跟我比起來,你確實堅強得太多了!”蔡夢君說著,轉頭看了看我,看了看趙嘉霖,又看著小C說道:“我其實很羨慕你。”

  “哎呀,羨慕我啥……我哪有值得你羨慕的!我還挺羨慕夢君姐你呢!”她看看蔡夢君,眼神有在我的臉上掃過一下,之後有默默低下頭,客氣地微笑著——可以說幾乎是從見到了蔡夢君之後就一直在裝“女漢子”

  “假小子”的小C,這個時候,才終於恢復了一瞬間的屬於自己本色的溫柔旖旎的姿態。

  “可真是的!顯著你了?”而在這個時候,坐在小C身旁的趙嘉霖又瞪了小C一眼:“我從小就算認識夢君,盡管我倆沒怎麼見過面。我也算知道些她家里的情況,但剛才夢君說的東西,我沒聽懂呢,你只聽了個大概,你就敢給人家當心理醫生了?”

  小C一聽,登時也又急了,但這次她並不是衝著罵人去的,而是皺著眉頭對趙嘉霖講著自己的道理:“我……不是,我都聽見了夢君姐說的一些事兒了!我還不能說話了?是,夢君姐的事情,我是一知半解,但我也不想對人家打破砂鍋問到底,那畢竟是人家夢君的隱私;我只是想從我不小心聽到的一段話,安慰安慰人,不行嗎?倒是你——我一直就想說你了,趙嘉霖,你說你成天總裝啥呀?剛才你不也聽見夢君姐說的話了麼?但你就在那『秀眯』,就在那藏著掖著!你一天天的,啥事情都藏著掖著!老早以前我就發現了——在局里有那麼幾次,你跟在我和秋岩屁股後面,你聽著我倆聊天講笑話,好幾次我都發現你在我倆身後都忍不住捂嘴偷摸笑了,我倆一回頭你就擺一張臭冰塊臉!今天也是:你也看出來了,夢君好像是突然想起來自己跟她姐的過去的什麼事兒了,你就不會好好說兩句話?就知道裝高冷!天兒都不會好好聊!”

  依舊在故意擺出一副大方模樣的小C,這會兒的話倒是一點兒也沒說錯:若不是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接觸——而且是“甚密”的接觸,我應該從來都不會知道表面上對人無比高冷的趙嘉霖,其實是有著那樣開朗到傻乎乎的內在,我甚至都不會知道她其實還會笑。

  或許有的時候,面具戴久了,人就真的會相信那就是自己的臉龐。

  可同時,我卻看得出來,這會兒的小C,其實正恨不得把自己臉上的面具焊死。

  而趙嘉霖也並不樂意在這個房間里摘下自己的面具,而是十分高傲地挑了挑眉毛,斜揚著下巴側過臉看了一眼吳小曦:“我樂意怎麼著,你管得著麼?真是事兒多!何秋岩怎麼會有你這樣麻煩的朋友……”

  “你看,還裝!”小C馬上指著把頭轉回去的趙嘉霖,又對我和蔡夢君說道,然後小C還來了勁,把身子湊到了趙嘉霖的身邊,推了推她的肩膀:“你就說你這個人,說話做事就不能大大方方的?你像你剛才,想給我夾蝦你就直接告訴我唄,你還故意裝成你夾多了、故意施舍的模樣!你對人態度好點兒、友善點兒,你身上是能掉塊兒肉是怎的?”

  “我就這樣。我在家對我阿瑪、對我那幾個叔叔、對我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也這樣!怎的?你還能揍我?”趙嘉霖依舊冷著臉說道。

  “嘿!你這人!不挑事兒渾身不舒服是吧?我本來還尋思著你是因為幫了何秋岩、替他受了傷,給你點兒好臉的……”小C本來又有點瞪眼睛,但是想了想,看了看我又看看蔡夢君,總算是壓制住了自己的火氣,端起自己面前的烏冬面湯碗,又朝里夾了兩塊羊肉、兩塊豆腐和兩塊白菜,默默地吃了起來。

  “行啦!我也不想聊那些口水嗑了——”趙嘉霖說著說著,又放下了筷子,一拍桌子抬起頭,直愣愣地看著我,“何秋岩,既然今天蔡夢君來了,有些話索性就說開了吧!”

  這一反應,弄得我有點不知所措:“不……啥……你要說啥啊?啥玩意你要說開了啊?”

  更不知所措的是吳小曦,嘴里正吸溜著的那根烏冬面,直接銜接在碗里和她的櫻桃小口之中,還沒來得及嚼斷,卻跟著她的目光,停滯在空氣中;

  我又下意識地看了看蔡夢君,而此刻的蔡夢君也正面無表情地來回看看我和趙嘉霖,但是她的雙眸里,好像早就做好了篤定的准備似的。

  蔡夢君直愣愣地盯著我,看看蔡夢君,又瞥了一眼小C,才說道:

  “蔡夢君已經是你女朋友了,有些事你跟她不能藏著掖著,你得讓她知道個明白!反正吳小曦也是你的人,那我就直接說了——”

  她又面向蔡夢君,並且直接伸出手來,握住了蔡夢君的手,微皺著眉頭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這一下,卻直接把蔡夢君弄緊張了:“嘉霖,你……你是想……”

  “夢夢!我跟何秋岩,想做一件事——得靠你成全!”

  我手心不免跟著捏了一把汗。

  而小C這邊已經咬斷了那根面條,但她整張臉,就像吃進去一只全身沾滿了汽油的蒼蠅一樣,又厭惡、又驚愕、又尷尬、又難過……

  “你……”蔡夢君也不禁難為情地皺起了眉頭,嘴角也少有地向下撇了撇,同時她又回過頭來,哀怨地看向我,繼續問道:“你和他,要做什麼?”

  “——想做這件事,我倆勢單力薄,僅憑我倆實在是做不成!你是蔡叔叔的女兒,如果你能說動蔡叔叔、說動藍黨的話,那這件事,我和何秋岩就肯定成了!”

  卻沒想到,趙嘉霖說的是這個……

  ——真是的!可真有你的趙格格!你害我白提心吊膽一場!

  “嗐!你跟夢君說這個干嘛……”我倒吸了一口氣,抬起手來捂住眼睛摸了摸額頭,趕緊故意做出一副難為情的模樣——不過的確,剛才被趙嘉霖搞得這一出,搞得我一時間血壓有點升高,所以眼前現在著實有點黑——然後我放下手,認真嚴肅地對趙嘉霖說道:“她不懂政治,也不對摻和任何黨政之類的事情有任何興趣。雖然韜勤先生有這層身份,但是這事兒你也別跟她說呀!你等過後咱倆啥時候親自去找人家一趟不行麼?你非要帶上夢君?我說格格呀,你可真是……”

  “這都什麼時候了,何秋岩?”此刻的趙嘉霖,卻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都已經火燒眉毛了,你還溫吞個什麼呢?擇日不如撞日!是,你是跟夢君有這層關系,但是你覺得咋倆就那麼冒冒失失直接去找蔡勵晟,那樣好麼?這件事如果想拉藍黨入局,沒有任何人能比你家夢夢更適合去在里面牽线了!”

  “等會兒、等會兒……等一下啦!”見我倆還要爭論,蔡夢君忍不住抬手比劃了個叉,並且費解地分別看了看我和趙嘉霖:“嘉霖,秋岩,你倆說什麼呢?我根本都聽不懂啊!你倆是要做什麼啊?怎麼還有我爸爸的事情呢?”

  “哎……”既然這事兒被趙嘉霖給捅出來了,我也不能再繼續藏著掖著,便只好對她說道:“是這樣的,夢夢……我接下來跟你說的這些事情,你別害怕,也別多想,你只管聽著就好:在Y省警務系統,我得罪人了——得罪的這個人,是咱們Y省警察廳的副廳長胡敬魴。”

  “就是上次我來給你送『繆可蘭』他們家的紅絲絨蛋糕的時候,那個梳了大背頭、警監制服外頭穿了一身黑色貂絨大衣的那個大爺?”

  “對——我差點忘了,上次你來的時候見過這家伙。”蔡夢君想了想,擔憂地看著,“我記得上次我見面的時候,我還沒到你們辦公室呢,大老遠我就聽見他在吵。他說話的時候,那口氣可凶了!”

  “對,就是他。我和趙嘉霖都覺得,這個家伙可能會對我不利,而且這個人的手段素來很黑。因此,我希望,蔡叔叔能夠幫幫我……”

  “哎呀!行啦,磨磨唧唧的,你根本都沒跟夢夢說明白!『昂透瑞』(笨蛋)!”聽著我十分難為情的措辭,趙嘉霖登時有些坐不住,拿滿語直接罵了我一句,又連忙對蔡夢君擺了擺手,還很嫌棄地對我努了努嘴,接著指著小C對我說道:“這個黑不溜秋的丫頭說的對!就你這家伙啊,有的時候油腔滑舌,有的時候,那嘴巴笨的跟鴿子、家雀差不了多少!你要不太會講事情,你就把你這嘴巴捐給慈善機構算了!夢君,還是我跟你說吧:這事兒,其實得從夏雪平那兒說起——哦,對了,夏雪平你認識吧?你上回來咱們局里的時候,你也不見過了麼?”

  “嗯,我見過。我知道那是他媽媽。”蔡夢君微笑著點了點頭,“而且見過好幾回了,之前我還以為那是跟他有什麼私情的大齡未婚女上司呢!——欸,今天夏阿姨去哪了呀?她要是也在局里的話,讓她也過來一起吃好了。”

  “噗——”在旁邊端著一小碗烏冬面湯默默喝著的小C,一聽蔡夢君這話,徹底沒繃住,一下子噴出半口湯來,她連忙捂著嘴轉過身,彎著腰緩著氣息,卻還是被另外半口嗆到了嗓子,連聲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咳咳……唔……咳咳咳咳!”

  原本一臉正經的趙嘉霖,也迅速地瞥了我一眼,把兩片嘴唇全都縮到了口腔里牙齒下咬著,忍著同樣差一點就繃不住的笑,又接著看向蔡夢君,隨後實在忍不住了,才低下頭咬著藏不住的下嘴唇、捏著拳頭,對著桌子笑了起來。

  “嘖!你倆說正事兒就說正事兒,”我仿佛嘴里被人塞了一口辣根、喉頭被人澆了一碟子柚子醋、心頭被人抹了一層草木灰,於是我伸出手指在蔡夢君的小腦瓜上輕輕戳了一下,抗議道:“你提這個干啥?我不早跟你說了嗎,夢夢?夏雪平被情報局的人借調走了,要不是因為這個,蔡叔叔也不會直接讓聶廳長破格把我提升為重案一組的組長……哎,說起來這個組長,我當得都問心有愧呢!”

  “哦,這樣啊。我真有點沒記住……”

  “這個倒是無所謂了,你……你說你跟嘉霖姐、跟小C面前,提你誤會我和夏雪平的關系干嘛呀?並且,什麼叫『跟我有私情的大齡未婚女上司』?這事兒明明是你誤會了,結果現在我倒有些下不來台了,這算啥回事!”

  “哈哈!我可聽說,一般心里有鬼的人,才會在別人的誤會前頭覺得下不來台!”蔡夢君不依不饒地看著我,對我笑道。

  “不是……什麼叫我『心里有鬼』呀?你把母子當成情人,這種事情說出來,多尷尬!”

  其實在駁斥這些話的時候,我的心里確實有些心虛。

  蔡夢君卻依舊面帶微笑,大睜著一雙無辜的明眸看著我:“什麼叫作我誤會了呀?喂?當時你不就是這麼跟我說的麼?難道不是你說的嗎——你說你的這位大齡未婚女上司喜歡你、好像對你有意思,還叫我跟你見面的時候背著點兒她,被她看見了不好,這些事情不是你說的嗎?”

  “不……我……我啥時候這麼說過啊?”

  這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我現在真是有點跳進太平洋里也洗不清的感覺。

  “真是的!你自己說了還不認的呀!”蔡夢君皺著眉頭,依舊是面帶笑容地看著我,卻有些不讓份、不饒人地指著我:“真的,何秋岩,之前段亦菲活著的時候,我就應該把咱倆之間每一天發生的事情都錄下來,然後弄成真人秀、電視劇,那時候要是有機會,再讓段亦菲寫成小說——然後等你啥時候不承認自己說過什麼話了,往前捯幾集、往前翻幾章就找到了!看你還認不認!”

  蔡夢君說完了話,又轉過頭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可爾必思,並且仿佛一個勝利者一樣地放下了杯子,在她放下杯子的時候,又分別看了一眼趙嘉霖和吳小曦。

  這時候的小C依舊在端著小面碗,嘴里面銜著東西,也不知道是面是湯、是葷是素,只是在眼巴巴地看著我,仿佛嘴里有什麼話想說,卻仿佛是因為嘴里有東西要咽下去、卻又咽不下去所以耽誤了說話,又像是被嘴里的東西擋著似的,不敢說出來或者問出來。

  而趙嘉霖卻一直在低著頭,等蔡夢君說完了話,我和蔡夢君都在注意到小C的時候,趙嘉霖卻突然抬起右手,從中間撩起了遮住自己右半張臉的發梢,臉上保持著冷淡,眼神里卻似乎透出一股甜蜜溫柔的光芒看了看我,並且又忽然對蔡夢君冒出了一句話:

  “秋岩,真是這麼跟你說我的麼?”

  ——一晃神,我真的有點沒聽清。

  趙嘉霖的話還說的有些含糊、又有些快,所以我實在是沒校准她說的是“這麼跟你說我的”,還是說的是“這麼跟你說的”;如果是前者的話,那是不是有點太詭異了呢?

  因為我跟蔡夢君說的話,其實根本沒提到她啊?

  還是說,我聽錯了?

  等我再看向蔡夢君,此刻的蔡夢君也有些不知所以然,她也很詫異地看了看我,隨後再次打量了一下趙嘉霖——看樣子,可能夢夢剛才也聽錯了。

  “格格,你剛才說啥?”

  被我這麼叫了一聲之後,趙嘉霖猛地眨了眨眼,好像剛睡醒一般看著我,然後對我說道:“我說啥了?”旋即又看了看蔡夢君,搖了搖頭,隨後捏著眼前小碗里的那一小塊被一刀劈成兩半的草莓大福往嘴里送,邊嚼邊說:“哎,你們倆可真是啊!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打情罵俏是吧?我正說正經事呢,真夠可以的,被你倆愣給打岔打過去了……我說到哪了?哦,對,夏雪平跟胡敬魴!我就這麼跟你說吧——”

  接著,趙嘉霖就把整個事情的前塵後果,全都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以趙嘉霖之前對夏雪平的不屑,她肯定是不能知道最開始最開始胡敬魴跟夏雪平到底是怎麼結的梁子,於是她以她的理解,把故事從最開始蝴蝶那一振翅,講到了現在的狂風驟雨——她說最開始最開始的時候,胡敬魴還在我外公夏濤手底下干活的時候,就看上了當時還是高中生的夏雪平,幾次非禮未果不說,還被夏雪平踹了下體,於是胡敬魴就由色生恨,記恨住了夏雪平;等後來夏雪平當了警察,好幾次參與重大案件、追查凶手、解救人質的時候,都未經現場上級指令擅自開槍擊斃了嫌犯,雖然說夏雪平一槍一個准是天理昭昭的快事,但是對於警察系統面子上的成績則是大有損害,因為警察系統的成績很少算擊斃人數,而是算活捉率的,上峰領導們往往會為了追求這個數字,而枉顧警員的安危,告誡警員少開槍——這個倒是真的——趙嘉霖說,夏雪平的正義出手,卻被胡敬魴歪曲成了意氣用事,而胡敬魴為了宣泄經年累月的憎恨,還發動了媒體界和海外顛覆份子對夏雪平發動了輿論戰、對夏雪平本人進行了強烈的詆毀和汙蔑,所以夏雪平會經常跑到省廳上訴抗議,更使得胡敬魴面子上過不去;因此,這幾年里胡敬魴用盡各種招數,先後找了什麼國際上的四大殺手准備暗殺夏雪平、找了對夏雪平有仇的段亦澄和艾立威、還有蘇媚珍潛伏在夏雪平身邊,讓夏雪平在對他們產生信任後伺機殺掉夏雪平——按照趙嘉霖的說法,乃至整個“桴鼓鳴”一案,雖說現在都已經結案了,但實際上,那幫人以及當初的那個“桴鼓鳴”網站,都應該是胡敬魴的手筆,當然,這些人最終都被夏雪平擊斃了。

  ——這些話把坐在一旁的小C聽得下巴差點都驚掉到地球那頭的里約熱內盧去,也聽得蔡夢君一愣一愣的;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就算夏雪平此刻在場,她聽完剛才趙嘉霖講述的她和胡敬魴的那些過節之後,估計也得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一個警察廳的副廳長,會這麼處心積慮地對付自己的下屬,而且還是一個市局的下屬?”蔡夢君難以置信地問道。

  “嗯,就是這樣。”

  盡管趙嘉霖說的那些玩意實在是跟事實有點不沾邊——現在在趙嘉霖的嘴里,就連段亦澄、蘇媚珍和艾立威,甚至是整個參與“桴鼓鳴”一案的家伙們,都成了胡敬魴那伙的了,我是真的沒想到……但我也不准備拆了趙嘉霖的台,在蔡夢君這里把胡敬魴塑造得更加惡貫滿盈一點兒,其實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我還是真的第一次知道說,自己的閨蜜的哥哥,竟然跟Y省警界高層還有聯系……”

  “沒記錯的話,”趙嘉霖又繼續說道,“你那個閨蜜的哥哥段亦澄,他是開網絡文化公司的吧?『紅箭閣主』麼,多大腕兒的網絡作家。而且,早先段亦澄以夏雪平追求者的身份出現在夏雪平身邊的時候,我記得他總開一個白色跑車。”

  “是……但是後來我閨蜜自殺去世之前跟我說的,其實他們家本來就挺有錢的。”

  趙嘉霖點了點頭,又往嘴里塞了另外半塊大福:“那就對了!有錢那是歸有錢的事兒,在F市這麼一塊魚龍混雜的地方,能開一個對全國都有影響力的互聯網文化公司,還要給同行面子,還要給稅務、文化、新聞等部門打點,有必要的話還需要跟美國、英國、法國和日本的銀行家或者投資商見面,沒有一個靠山,他能把網文公司開起來?而且這才哪到哪?我剛跟你說了的,是胡敬魴對夏雪平的手段,我還沒說他對我和何秋岩的呢!”

  “他對你倆又怎麼了?”蔡夢君有些將信將疑地看著趙嘉霖,又側目看了我一眼。

  “哎,我的夢君啊,你是真不知道這里面的事情——四大殺手是夏雪平以一己之力獨自干掉的,這事情在F市確實早就傳遍了;但是其他的那些人,全都是何秋岩協助他媽媽一起弄死的——別的不說了,段亦澄是何秋岩跟夏雪平合力干掉的,這個我沒記錯的話,當時你還跟何秋岩在他們一組辦公室和咱們二組辦公室門口吵了一架呢。”

  “哈哈,”蔡夢君看了看我,又看看趙嘉霖笑道,“這你都看到了?”

  “對啊。你身為段亦菲的閨蜜,當時都對何秋岩恨得不行,你說段亦澄身為胡敬魴招募來的關系,他能放過何秋岩?”趙嘉霖越說越亢奮,越說也越認真:“還有艾立威那家伙,一方面咱們說,市級的警務單位能出來他那麼大一個『鼴鼠』,在那麼多攝像機前頭,被夏雪平直接結果了、清理了門戶,長得是夏雪平的臉,打得可是主管Y省警察系統內部事務和人事任用的副廳長胡敬魴的臉!往深了說:你說艾立威,身為一個殺人犯的弟弟,竟然能潛伏市局將近十年了,卻都沒被人查出來,沒人給他背書,他能藏這麼久?更何況你不要說,先前他可為了逃過內部核查,把原先咱們市局老風紀處針對曾經的『夜焱夜總會』的一次行動,出賣給了『夜焱會』,導致老風紀處全軍覆沒,死了那麼多人,可過後他一點事兒都沒有!沒人給他抻著,誰信啊?就是這麼一個深受胡敬魴的人,就這麼的被夏雪平和何秋岩給聯手弄死了,並且雖說當時是這小何同學被艾立威挾持,但是當時可是艾立威那家伙要跑路、被何秋岩第一個找到的——你說,胡敬魴好不容易一手培養的人,就這麼被何秋岩給逮住了,他能不記恨何秋岩?”

  ——我知道這會兒,趙嘉霖說的依舊都是一些添油加醋的話,但是聽著聽著,我也開始當真了:誰說不是呢?

  艾立威明明是一個錫伯族,資料上卻寫著漢族;明明是E縣H鄉生人,資料上卻寫著F市本地出身;明明姓曹,但是卻怎麼都查不到他的本家是誰,這些資料我不是沒查過,甚至就連電腦高手大白鶴都查過,卻也根本找不到他的案底,除了那家伙生前也有很強的黑客和反黑客手段之外,若說更上頭沒有人幫助他兜著底細,這麼久的警察,我估計他也做不來!

  遙想當年我考進警務中專的時候,面試時,主面試官都就著我先前中考放榜之後我去喝悶酒、結果跟那幫詆毀夏雪平的混混們打了一架、隨後進了派出所的事情跟我問了少說能有二十分鍾,艾立威則是曾經就殺過人、還偷了地下賭場的那麼多的黃金,卻根本沒被警校的人給查出來?

  說是他獨自一人偽裝得甚好,這真的可能嗎?

  ……該不是這會兒的趙嘉霖,歪打正著說對了吧?會不會是,這家伙真的跟胡敬魴有什麼聯系!

  ……他死前突然良心發現,給我和夏雪平寄了那麼一大堆東西,里面還有一張內存卡、有一份自己錄制的遺言視頻,專門給我倆揭示了“天網”的存在;而且他挾持我的時候,他手槍里根本一發子彈都沒有……難不成這家伙在求死麼?

  並且,好像當初就是為了這份東西,夏雪平原先住的地方還進了個殺手,發現我和夏雪平回去之後還丟了一顆破片手雷……難不成,真的是艾立威發現了什麼?

  或者發現自己根本就活不成了、是在故意求死?

  對,劉虹鶯!

  他看過劉虹鶯的遺物!

  他看過劉虹鶯的胸罩上寫的東西!

  而且他跟劉虹鶯同居時候,倆人用過的電腦內存硬盤也被人盜走了!

  ——會是邵劍英他們的人干的嗎?

  不,他的“元老會”派系根本沒有這麼大的本事……這家伙把中央警察部派來的裝備給轉運到自己手里的時候,自己都惹了一身騷呢!

  更別說幫著一個殺手在警局藏匿這麼多年了……

  難不成,這些,都真的跟胡敬魴有關?

  想到這里,我的手心和後背又開始冒出冷汗來。

  而這會兒,趙嘉霖已經快把自己跟蔡夢君編的故事講完了:“……然後你想想,秋岩又辦了這麼多的案子,沒有一個能夠幫著胡敬魴長成績不說,還處處去折了胡敬魴的面子,尤其是本來他是要保上官衙內的,結果現在呢?上官衙內被關進首都的監獄了,我沒記錯,全國大選之後這家伙就該開庭了,而上官立雄也引咎辭職,出國去了舊金山。本來人家就對夏雪平有舊怨,現在何秋岩又跟著不讓他事事順意,你說,這家伙能不對付你心心念念的好男朋友麼?”

  蔡夢君聽罷,又很憂心忡忡地看了看我,並且緊緊抓住了我的手,但猶豫了好一會兒,她卻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似的,隨後端起杯子站起身來,去到側櫃前頭的甜米酒桶那里,揭開桶蓋,自己舀了一杯甜米酒喝了起來。

  趙嘉霖和我相互看看,我倆又看看一直在旁邊不敢多說一句的、顯然是已經被若干信息擠爆了“CPU”的又有些被嚇到了的小C,緊接著,看著蔡夢君的背影,趙嘉霖又說道:“所以,夢君,我倆就想,雖然我倆都是小角色,沒啥大能量,但是我倆也得試試,看看能不能用各種手段弄掉這個人。之前我已經通過我阿瑪和我那幾個叔叔聯系了兩個地方黨團的青年議員,准備起草一個彈劾案,准備直接以『疑似貪汙』『濫用職權』和『監管不力』的理由彈劾胡敬魴,但是就地方黨員那幫人的整體能力和調性,他們在省行政議會,恐怕也是人微言輕;但如果你父親蔡叔叔能夠發動他們藍黨加入到這個提案當中,能夠跟著一起遞交聯署提案的話,這個事情我估計也差不多十拿九穩了!夢夢,能不能幫幫我倆?”

  “咕嘟”一聲,蔡夢君又灌了一大口甜米酒,隨後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邊坐下,表情復雜地看著我和趙嘉霖:“我是真沒想到,這個人有這麼危險,而且還會讓秋岩陷入這麼危險的境地……那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我就直說了吧:其實胡敬魴這個人,我上次見到他之後,我回家就跟我爸爸和我媽媽分別打聽過了——爸爸是沒怎麼見過這個人,當然,我爸也沒說這個人什麼壞話,他對這個人其實也沒什麼印象,畢竟先前沒多少交集麼……但是,我媽媽,其實跟這個人交情頗深。”

  “啥……”

  “怎麼回事?”

  “其實不只是我媽媽,其實我父親周圍的很多人,包括他們黨部的裴部長、冼干事長、辛副秘書長等人都跟他其實認識很久了——只不過,黨務政治的事情,我真的不懂,所以他們具體跟這個人什麼交情,我也不清楚。”

  我一下子呆住了。

  同樣呆愣在一旁的趙嘉霖轉過頭看了看我,貌似看出來我的驚愕和疑慮,主動替我問了一句話:“那胡敬魴,跟陶阿姨又是啥交情呢?”

  蔡夢君咽了咽唾沫,對趙嘉霖說道:“你們這位胡副廳長,有個堂弟你們知道麼?我沒記錯,這個胡副廳長的堂弟,應該也是你們市局的一個警察,好像還是個官兒。”

  “知道,咱們市局經偵處的處長胡瑋旻。”趙嘉霖點點頭說道。

  老早以前大家只是懷疑胡瑋旻是胡敬魴的堂弟,但誰也不敢確認,畢竟胡瑋旻的作風跟胡敬魴比起來大相徑庭,因為胡瑋旻這人是查整個F城的經濟金融犯罪的,恰恰這家伙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並且市局機關的“三駕馬車”——重案一組、重案二組和經偵處的三個領導里,就他現在還沒有車,常年上班靠著公交車和地鐵以及腿著走,住的地方也是個老式“勃日列涅夫樓”的60平米兩室一廳,孩子上學也去的是個普通國中而並非重點、更不是貴族學校;尤其與動不動就在媒體上遭到罵聲連天的夏雪平、還有三天兩頭被人舉報說收了黑社會或者類黑社會組織的賄賂的柳毅添比起來,胡瑋旻身上基本上沒什麼汙點,他的下屬們也從來沒舉報過他。

  只是前不久,從上官果果的案子、再到邵劍英的總務處的“團滅”這兩件事上,從省廳到咱們市局自己內部,都對各個部門進行了一系列的施壓,唯獨他們經偵處一點瓜落都沒吃到,這一下讓大家都開始確定了他與胡敬魴的身份來。

  如今再一聽蔡夢君一說,胡瑋旻和胡敬魴的血脈關系,基本上是可以被“加V”認證了。

  “對……應該是他吧,我記不住我沒見過的人的人名。”

  蔡夢君說道:“但是從我媽媽講的事情上來看,應該就是他,經偵處麼,主要跟企業打交道的。我媽媽的藥企,之前出過一個事情:大概是五年多前,一個醫藥總代表利用自己職權,擅自把『燊玖制藥』的商標賣給了本地的一家手續不全的營養品生產廠,出品了一個叫『東北龍髓湯』的假冒偽劣保健品,後來這個『龍髓湯』吃死了人,死者家屬就跑到燊玖制藥的門口去鬧事。因為我媽媽的關系,當時是省廳的治安隊直接派出警力去維安、並協調與死者家屬對話的,後來省廳就直接把查辦這件事的任務,交給了你們市局的經偵處,我媽媽說好像你們的局長和副局長都沒多過問,直接讓經偵處配合市政廳商業管理署和F市商會調查組一起辦的。反正最後這件事成功解決了,我媽媽也就是認識了這個胡什麼……胡處長吧,然後通過胡處長結識的胡副廳長。然後大概是兩年多之前,燊玖制藥為了跟國外其他的藥企爭搶市場占有率,所以決定研制並在全國推廣一種既能抑制甚至消滅癌細胞和病灶、又能同時為患者體內補充營養素、還能同時鎮痛、降低癌症患者疼痛感的新型抗癌藥物,但當時燊玖制藥的問題是,第一,缺乏技術,當時燊玖的生產线在全國雖然數一數二,但在國際上,已經落後了人家發達國家一大截了;第二,缺乏資金,每年燊玖制藥的投資和利潤的投入使用,已經趨於飽和,想要研制並且量產新型藥物,幾乎是不可能;第三,燊玖看重的那位最開始在實驗室成功合成這種藥物原料的那位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醫學博士,在那個時候,正在同時與來自美國、印度和日本的五家大型藥企進行洽談,而燊玖雖然作為咱們東北首屈一指的藥企,在咱們國內有一定的影響力,但是在國際上,不過是小卒一枚。然而在一次通話中,你們市局的這位胡處長得知了燊玖的情況之後,沒過多長時間,胡敬魴就組織了一個飯局,飯局上我媽媽和燊玖董事會的其他兩名大股東,不僅認識了四名分別來自南港『嘉華投資』、阿聯酋『拉斯海馬銀行』和新加坡『淡馬錫控股』的投行家,還認識了兩位從美國華盛頓前來的信息咨詢公司的華人顧問——大概也就是兩個月之後吧,普林斯頓的那位醫學教授,就把自己的實驗研究論文版權和新型藥物的專利權,一並賣給了燊玖制藥。因此,我媽媽其實對胡副廳長特別感激。”

  說完,蔡夢君又看了看我,說道,“我先前看他對你和夏阿姨那麼凶,我就好奇,所以就跟媽媽打聽了一下這個人。按照我媽媽說的,我以為那就是個脾氣乖僻一些的老大爺而已,但我真沒想到,這個人會對你不利……”

  這些話,真的讓我有些瞠目結舌。

  讓我無語的有兩方面:

  其一,胡敬魴這家伙,居然還真並非像外界、以及我先前設想的那樣,是紅黨的鐵杆追隨者——看來我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太學生思維了,認為任何人都是牢牢忠誠於一方勢力的,可是看來實際上,一個人的傾向、態度、人際交往,遠遠更為靈活和復雜得多;

  其二,蔡夢君,我的女朋友,這姑娘的心里可真是太能藏事兒了——她剛才還裝作一副不太認識胡敬魴的模樣,可沒想到,實際上胡敬魴和陶蓁早有交集,而她其實也早就知道這些事。

  ——但是換個思路考慮,這也無可厚非,因為蔡夢君在剛剛趙嘉霖講述這些事情之前,她並不知道胡敬魴要對我不利,她不主動說出這些也情有可原;而至於胡敬魴這家伙,當前他的最大目標肯定也是要弄掉聶仕明,自己轉正成為省廳的正廳長,並且老早以前我跟盧二公子那幫人瞎胡混的時候,我就聽他們傳過,胡敬魴這家伙將來更是想要往更高處爬的,要麼進入省行政議會委員會,弄個委員長或者副委員長當當,要麼就是去中央警察部或者中央議會委員會去,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要積攢的肯定就不止是紅黨的人脈,而是要在紅藍橙三方面來回下注、反復橫跳,這倒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更讓我覺得震驚的,另一個事情:

  胡敬魴,一個Y省警察系統的二號人物,居然能認識來自南港、阿聯酋和新加坡的投行不說,還能跟華盛頓的掮客說客對上話?

  這個實在是太魔幻了!

  ——可我沒記錯的話,胡敬魴這家伙應該根本都沒出過國的,而且他的英語水平可以說在Y省官僚群體里,就算不是最差的也是排倒數的,他上哪認識這麼多,又是阿聯酋、新加坡的投行,又是華盛頓的一幫什麼顧問的呢?

  我無奈地看了看蔡夢君,對她苦笑道:“那看來我是找錯人商量這個事情了,呵呵!他都幫了你們家那麼大的忙……萬一有一天,胡敬魴真的想要弄我整我的話,無論是蔡省長還是陶阿姨,他們能為了我跟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撕破臉麼。算了,夢君,這事兒你就當沒聽我和趙嘉霖說過吧!”

  我原以為本就對自己家生意和自己父親所在黨團政事不感興趣的蔡夢君,會就此不言不語,沒成想,她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強硬了起來,對我說道:“什麼『你們家』『我們家』的!秋岩,這是『咱倆』的事情!你這話說的,好像我爸媽不近人情似的——上次見過你之後,我爸爸對你可以說贊不絕口,我從沒看過聽過他對跟咱們倆同齡的他手下的哪個藍黨青年團團員或者藍黨黨員這麼夸贊,他到現在有的時候還總會提起來,『如果不是因為何秋岩這小子,自己恐怕早就沒命了』,尤其是還聽說你跟我早就認識了,他特別的高興!我媽媽也是,雖然你跟她就見過那麼一次,但那次之後,她跟我打電話也好、發短信發微信也好,也總跟我問你,還囑咐我讓我多關心關心你,還讓我告訴你多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太辛苦太拼命,還讓我告訴你,沒任務了、工作不忙了,多去家里坐坐呢!我爸媽從來都沒把你當外人過!盡管說那個胡副廳長確實為我媽媽的藥廠搭過手、幫了那麼大的忙,可畢竟你才是我的男朋友。如果他真的要對你不利的話,你覺得我父母會放過他一個外人嗎?”

  我仔細琢磨了一下,這倒也是——為了我,蔡勵晟二話不說,直接讓聶仕明給我這麼一個資歷滿打滿算只有半年的小警察,破格提升成了重案一組的組長。

  如果我和胡敬魴真的翻了臉,在很大概率上,蔡勵晟和藍黨說不定還是會幫我的。

  “但是現在,我反而有兩個問題。”蔡夢君轉而說到。

  “你說,夢夢。”

  “第一,”蔡夢君凝視著我,十分認真地說道:“現在是你要對付這個胡副廳長,問題是他會主動對付你麼?當然,這個問題我不需要你馬上回答我,而是你要好好想一想,既然你已經跟我在一起了,他會不會真的敢對你做什麼?他如果敢對你怎麼樣,別說是我父親了,就算是我,我連個警察都不是,我也不會放過他——如果他真的對你進行了什麼人身性命威脅,就算我連個老鼠我都不敢打,我也會去找他拼命的。”

  “哈哈,夢夢,那倒也不用……”我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想緩和一下她的情緒,或許剛才我那句話,多少是因為我的顧慮,結果有點讓她誤會成我把她當做了一個勢利眼了。

  “你先別笑,秋岩。我還有第二個問題,”蔡夢君嚴肅地看著我,隨後又看向了趙嘉霖:“嘉霖,我需要你跟我回答:你剛才說的,都是這個副廳長對夏阿姨和秋岩可能會做的事情,那他對你呢——胡敬魴怎麼會對你不利的呢?”

  被蔡夢君這麼一問,又十分嚴肅地看著,趙嘉霖也一下子傻了眼。

  我也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因為其實胡敬魴這事兒,從頭到尾跟趙嘉霖其實可以說是一點關系都沒有,此時此刻我回想起來,應該可以說,是趙嘉霖為了跟我緩和改善關系、甚至是要主動靠近我,才說要跟我一起對付胡敬魴的——在她第一次說出要跟我一起針對胡敬魴、一起跟我扛事兒的時候,可能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對我有心思跟好感了。

  ——所以現在想想,那天晚上我在“知魚樂”里,看見她被人輪奸的時候,我有那麼一個瞬間還認為她身上遭遇的一切,應當是周荻對我做的事情的報應,那個時候的我,還真不是個東西!

  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這會兒的當務之急,是把蔡夢君的這“第二個問題”給應付過去……

  “啊……這……我……”趙嘉霖局促了一陣,然後馬上裝作淡定地笑笑說道:“呵呵,我不是……已經是何秋岩的搭檔了嘛!之前上官果果的那個案子也好,包括後面幾個任務也好——當然,我沒辦法跟你細說了,到現在這些任務還是機密呢——我都參與了,何秋岩做了多少事,我也做了多少事情。我感覺……也不是感覺的,我和姓何這家伙我倆是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分析過的,我倆做過的事情,妨礙了胡敬魴這家伙的不少事。對吧?不有那麼句話麼,所謂『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我和何秋岩……我已經相當於他的『從犯』,對於胡敬魴那家伙來說。所以如果說,萬一有一天,胡敬魴要對何秋岩不利,他也肯定不會放過我的啊。我倆現在屬於同氣連枝、同病相憐了。夢君,你別誤會啊,我可不是故意沒事找事、非要把何秋岩這家伙的事情攬在自己身上的……”

  “呃,夢夢……”

  我剛要說些什麼,卻被蔡夢君直接打斷了——她繼續對趙嘉霖追問道:

  “嘉霖,我沒誤會你跟秋岩有什麼。你沒聽明白,我問你的是,胡敬魴『怎麼會』對『你』不利的呢?”

  “嗯?”趙嘉霖頓時一臉茫然:“夢君,我沒懂。”

  蔡夢君眨了眨眼,微笑了一下,然後幫著趙嘉霖分析道:

  “你想想,你是什麼身份?你家又是什麼身份?『明昌國際』家大業大,在Y省到整個東北樹大根深、枝繁葉茂,從地產投資到金融投資、再到煤礦開采、海運空運和信息技術,都是國內排的上交易的;你父親和你三叔是明昌國際的龍頭和中層舵主,你二叔代表的是美國資本,你四叔是F市江湖元老,你五叔則是著名的律師和說客,你們正藍旗伊爾根覺羅家在Y省,怎麼說也都是一號門閥。嘉霖,我把你當親姐妹,所以對你、對你家沒有冒犯的意思,但說句直白的,你們家過元旦,就連我爸爸這麼個副省長,都得特意抽出時間來,跟你阿瑪、你的那幾個『額齊赫』一起吃頓飯;另外,我雖然說不是很懂,但我估計,如果你父親和你的那些叔叔,與我爸爸在同一張餐桌的時候,如果未經他們同意,你和秋岩比較在意的這個胡副廳長,估計都是沒資格上餐桌的——有這樣背景和家世的你,就算是真的無意間損害了他的一些什麼東西,他又『怎麼會』敢對『你』不利呢?”

  隨後,蔡夢君正經地說道:“反正都是自己人,秋岩,嘉霖,一個是我男朋友,一個是我從小沒咋見過、但聽也聽成熟人的姐妹,有些話我也直說了——我爸爸這人吧,其實怎麼說呢,一直不太喜歡讓家里人利用他的身份幫著別人做什麼事,就算是家里至親都不行。你們也應該知道,他原先在紅黨專政時期是一名紅黨黨員,那時候他見過了太多的裙帶關系和以權謀私,所以後來兩黨和解之後,他就迅速退出紅黨轉投藍黨了,後來受到了葉九升的賞識才在黨內得到了迅速提拔。我其實之前也幫著我的那些室友,試著去跟他說過一些事情,看看能不能幫點我室友他們的家里,定下幾樁生意、談妥一些事情,但是……那時候我都被我爸爸給罵了好一頓。你們倆說的這事情,其實是我遇到的嚴重程度和復雜程度最高的——雖然我確實不太懂,但是因為這畢竟涉及到一個機關系統的大員的仕途和政治生命。如果是十幾歲時候的我,我絕對會不加考慮地直接去找我爸爸,讓我爸爸幫忙,但是現在……”

  說到這里,蔡夢君的眼神又低垂了下來。

  ——她說的也沒錯,特殊的下三濫手段我玩不過胡敬魴,但是如果想要采取正規的手段去彈劾罷免胡敬魴,根據有關法律規章和條例,不僅是涉及各個黨派和省行政議會委員會,還涉及到中央警察部和最高議會司法委員會,這個忙,不是蔡夢君一開口說幫忙就能幫的。

  我知道,這些事情讓她這麼一個不懂何為勾心斗角的姑娘家去消化、理解和幫忙,著實有點太為難她了——她雖然比我大三歲,但現在也不過是個24歲的小姑娘、小姐姐而已,所以我便把手安慰地放在了她的手背上握了握。

  另一旁的小C此刻倒是在獨自一個人大快朵頤地吃著,反正這些事她聽也聽不大懂,參與也參與不了。

  獨獨趙嘉霖,依舊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目光,目不轉睛地盯著蔡夢君的嘴唇。

  那目光中或有幾許明顯的懷疑,或有幾許暗藏的不屑,或有幾許場面上的理解共情,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層的委屈。

  蔡夢君看了看我那只在她手背上的手,又抬起頭來看著我,對我欣慰而恬美地笑了笑,隨後看看吃得正歡的小C,又看著趙嘉霖,繼續認真地說道:

  “不過細想下來,這件事情,真的會有那麼嚴重和復雜麼?我看也未必。就像嘉霖你說的,這個胡副廳長到現在並沒有對你怎麼樣,你只是覺得他會因為你跟秋岩的關系而威脅到你,其實卻並沒有采取任何的行動;而至於他對秋岩以及夏雪平阿姨所做的那些事,我其實在想兩件事:如果秋岩的外公還活著,他會那麼做麼?而現在秋岩跟我已經是情侶關系了,他還會對秋岩、對雪平阿姨做什麼嗎?我的觀點是四個字:投鼠忌器。剛才秋岩說,他幫了我們家、幫了我媽媽多大的忙,其實我並不覺得他對我們家是有恩,我想他也未必就把自己當成我們家、當成我媽媽、當成燊玖制藥的恩人,他肯定是想得到一些來自燊玖或者是藍黨的一些什麼幫助,才在燊玖制藥曾經遇到困難的時候伸出援手而已。所以在我看來,其實很有可能,是你們兩個多慮了。”

  接著,她端起面前的杯子,愣了兩秒,才往里面兌了一杯溫熱的的大麥茶,接著苦笑道:“我說句我不該說的話吧,嘉霖,秋岩,還有小C,你們一聽一過就好……其實我真的不認為,在這世界是會有哪個人會真的只手遮天,會有人可以隨意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其實,或許每個人都是在戰戰兢兢地活著而已。哪怕真的有人做出了太過分的事情,也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眼前的生活,維持一個自己希望得到的美好的意象罷了。所以,這個世界不會有人永遠囂張,也不會有人永遠委屈;不會有人永遠虛偽,也不會有人永遠真實;不會有人永遠輸,也不會有人永遠贏。不會有永遠的厄災,也不會有永遠的幸運。”

  “唔,或許吧……”

  我無可奈何地說道。

  她對這件事這麼看,我覺得倒也無可厚非,畢竟我沒記錯的話,按照蔡勵晟的履歷,二十四年前,在蔡夢君剛出生的時候,那時候的蔡勵晟就已經是當年Y省紅黨黨委宣傳辦公室的主任了,盡管比不上他今天副省長的身份,卻早可以被民間歸類為“省委高官”的梯隊,論資源和人脈,即便放到現在,都不是我可以想象的,有這樣的父親,蔡夢君自然屬於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女孩。

  而我呢?

  我除了徒有一個夏家外孫的身份和血緣之外,我其實跟平頭百姓家的孩子別無二致。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我和她的看法自然屬於兩個相對的方向:我對於來自上峰的霸凌、來自官僚體系的壓制,就注定只有斗爭、只要你死我活;而她,必然會覺得胡敬魴的頤指氣使只不過是外強中干罷了,無傷大雅。

  所以她說的話,站在另一種立場上來講,也不無道理。

  ——但現實卻是:我和趙嘉霖,這兩個本來具有各種社會光環加持的人,卻在前不久的那天晚上,被人用滿膛子彈的無數把槍指著腦袋,在一眾陌生人面前被迫表演活春宮、其中一個還被人輪奸,甚至後來,還差點真的丟了性命,並且有可能還會難留個全屍。

  於是,就在這個時候,趙嘉霖的整張臉又一次變得冰冷了起來:

  “那你說了這麼多,蔡夢君,你到底能不能幫我跟何秋岩?”

  而蔡夢君卻莞爾一笑,馬上對趙嘉霖回應道:“嘉霖,你別著急呀!知道擔心秋岩,還有夏阿姨,但我又沒說這個忙我不幫。”

  “我沒著急。夢夢,你也別誤會。”趙嘉霖一聽,也連忙應了一句,但她接下來等再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在她抬起頭看了看蔡夢君的笑容,又看了看我的眼睛之後,又被她愣把話語咽會了嗓子眼里。

  蔡夢君想了想,才又說道:“我這幾天反正也結束期末考試和結業設計跟論文了,眼看著馬上就放寒假,所以之後我就會回家去住。我會多找機會,先跟我爸爸聊聊這件事,看看他是什麼想法——直接讓他發動彈劾你們胡副廳長的事情,我估計爸爸就算不覺得反感也會覺得困擾。我去跟他幫你們打打前陣、唱唱前奏,隨後如果爸爸那邊一松口,我便可以安排秋岩和你一起找他說明情況。另外,他不是還把黨部的辦公室搬到了家里一部分了麼?每天的工作時間,在我家廂樓那邊進進出出的也有不少黨部的少壯菁英,也有爸爸的幕僚智囊,我可以多跟他們溝通一下、跟他們吹吹風。這件事說復雜也復雜,但是說簡單也簡單。嘉霖,秋岩,你們倆真的不用太過擔心。”

  “唉,真不想讓你在這個事情上操心,夢夢,”我拍了拍蔡夢君的手臂,然後把她摟在了懷里,趙嘉霖和小C全都尷尬地眼睜睜看著我倆,一言不發,我則是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挺討厭所有的政事和權利斗爭的,但是如果不到火燒眉毛了,我和趙格格也不會尋思著通過你來……”

  “你知道就好!真是的,人家剛考完試想放假、本來想找你一起出去玩,你沒時間就算了,還跟我派任務!真是豈有此理!哼!”蔡夢君笑著嗔道,旋即又說,“不過,親愛的,為了你,我做什麼都行!你就別跟我客氣啦!等你忙完了,你可得好好陪陪我,算是對我進行獎勵和補償!”

  “那是一定,哈哈!”

  我正和蔡夢君親昵著,趙嘉霖卻又揮了揮手,打斷了我倆的互動:“喂喂喂!你倆啊,先別忙著秀恩愛。我還得問問你,夢君:蔡叔叔那邊你能搞定,那麼陶阿姨那邊呢?胡敬魴那頭之前幫了燊玖制藥那麼大的忙,陶阿姨真就能一點好處都不念著他?我早就聽說胡敬魴這人是個『雁過拔毛』的人,雖然說我沒有證據證明他巧取豪奪、貪汙受賄,更何況,這家伙居然能動用南港、阿聯酋、新加坡,甚至是美國方面的人脈,他不在燊玖制藥撈些好處、拿點干股作為回報,我是不會相信的。”

  “你放心,”蔡夢君又對趙嘉霖做著包票,“家里的事情,還是我父親說了算,如果我能說動爸爸,那麼媽媽也會全力支持爸爸的一切舉措的。他們夫妻倆,同舟共濟三十年了,每次我爸爸要做什麼,媽媽都會跟他步調一致。如果爸爸這邊同意跟從聯署彈劾胡敬魴,那麼媽媽那邊就算是真的和這個人有什麼利益往來,也會立刻與其進行切割,如果他真的有貪贓枉法的行為,燊玖制藥也肯定會配合調查,甚至會主動舉報的。”

  我見這會兒趙嘉霖對蔡夢君有些糾纏過甚,頗有越說越鑽牛角尖、越說越不放過的架勢,我便昧著心里的不安膽怯與困惑,對趙嘉霖說道:“我覺得這事兒基本上能定下來了,嘉霖,咱倆就等著夢夢的好消息吧。蔡先生疼閨女,這事兒我知道,咱們倆也都救過韜勤先生,我相信對於咱們倆的請求,韜勤先生不會像處理夢夢的同學家長們的事情那樣置之不理。至於陶阿姨,咱們全Y省都知道,她和蔡叔叔是Y省有名的賢伉儷夫妻,叔叔阿姨忠貞不渝、生死不離的愛情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了,就像夢夢說的,一旦叔叔有什麼決定,阿姨肯定會完全配合的。”

  趙嘉霖看著我,低下頭後,又抬手撩起了自己右側那擋住半邊臉的頭發,雙眼溫柔地看了看我,又帶著關懷和略帶遺憾的目光看向了蔡夢君:“那就拜托你了,夢君。”

  “沒事,嘉霖,你跟我還這麼客氣。”蔡夢君也再一次對趙嘉霖笑了笑。

  而趙嘉霖聽到這句話後,身子微微一震,隨後猛眨了眨眼睛,仿佛迷了眼睛一樣,又像是剛睡醒一般,愣愣地看了看蔡夢君,然後才說道:“好吧,我剛才,確實急了點兒……畢竟我惡心胡敬魴那家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謝謝你了啊,夢夢。”

  “你看?你怎麼還客氣!哈哈,剛才你就已經道謝一次了。”

  趙嘉霖的臉上則居然顯得有些疑惑:“我有麼?”

  ——我這會兒也不免困惑起來:早上那陣趙嘉霖確實有幾次情緒控制不住的情況,她遇到了那麼大的事情,心理會產生創傷是正常的事情;可是這會兒她已經兩次了,一晃神就像是在夢游一樣,雖然那種狀態會維持得很短暫,但也讓我開始不免對她更加擔憂了起來。

  但沒等我問些什麼,蔡夢君卻笑道:“你放心好啦,嘉霖,我會盡快去做這些事情的,我現在時間也寬裕了。只要我這邊一跟我爸爸談好,我就會聯系秋岩,讓他帶你去見我父親。”

  趙嘉霖這才點了點頭,但此刻的她,心里也不知道是在想著什麼,此刻魂不守舍的她看起來,比我還要更加憂心忡忡。

  再接著,包廂里的四個人又吃了大概十幾分鍾的樣子,聊了一些不痛不癢的事情,隨後便都不再吃喝,然後一起離了席。

  一出居酒屋的門,我剛幫著蔡夢君整理完衣服帽子,自己也拉緊了羽絨大衣的拉鏈的時候,站在我倆身後的趙嘉霖,便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日理萬機的何大組長,你去好好陪你家夢夢吧。我和這黑不溜秋的小C姑娘,就不給你們倆當電燈泡了。”

  吳小曦正往手上帶著手套,她一聽趙嘉霖這話,依舊有些不滿地白了趙嘉霖一眼,但接著,她的目光又變得暗淡了下來,看向了我和蔡夢君。

  正在我回頭的工夫,蔡夢君又是笑了笑,故意打趣地說道:“可別這麼說,你們倆可不是電燈泡。咱們仨女孩里頭,誰是電燈泡,還真不一定呢!”

  “什麼話呀這是!”我緊張地忙著蔡夢君戴好帽子,聽了她言外有意的玩笑,卻根本不敢看向她的眼睛。

  “哈哈,我說錯啦?你們都是警察,都有任務,我一個馬上放寒假的大學生上你們這來,那不就是搗亂嘛?我沒說錯吧?而且我沒記錯的話,剛才來這吃飯之前,你好像還在微信上說過你還有任務要忙的,所以呀,我才是電燈泡咧。”

  “那是晚上!”沒等我說什麼,趙嘉霖反倒是說了一句,“他下午才沒啥事呢!就讓他多陪陪你,夢君,咱們女生可千萬別慣著他們男的!我可是過來人,這事兒我可有發言權!”隨後她又拿胳膊肘懟了我的胸口一下,接著從口袋里又掏出了那小瓶咸梅干來,往嘴里塞了一顆,對我說道:“你們家夢夢好不容易見你一面,你下午就趕緊好好陪陪人家吧!”

  “呵呵,你倒是對我倆還挺上心。”

  趙嘉霖白了我一眼,沒再說什麼,就徑直往前走著。

  “你又准備去哪啊?”我叫了她一聲。

  “我去找下那個戴眼鏡的南島人,跟他那兒買杯奶茶。”趙嘉霖又回過頭看了看蔡夢君,“你要喝麼,夢君?”

  蔡夢君微笑著搖了搖頭:“最近我都沒怎麼運動,體重多少有點漲上來了。奶茶的糖分會不會有點多?我還是不喝了吧。”

  趙嘉霖又從頭到腳打量了蔡夢君一番,歪唇一笑,但同時整張臉除了嘴巴之外,根本沒有一塊肌肉一片皮膚像是有笑意的模樣,她點了點頭後,直接轉過了身:“行,改天再聊。”

  我倆對視一眼,又看看身旁的穿著蔡夢君送給她的那件黑色羽絨風衣的小C。

  我倆剛要說話,小C卻也是很客氣又很忸怩地對我倆笑了一下:“我也先走了……那什麼,我去看看鑒定課實驗室我有什麼能幫忙的地方。姐……哦不,夢君,很高興認識你呀!我先走了,秋岩。”

  幾乎是同樣根本不等我倆回應,小C也朝前匆匆小跑過去。

  我只好跟蔡夢君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出了小胡同。

  到了小胡同的盡頭,我倆還同時看見了不遠處街對面的小C,剛好趕上了最先走在前面的趙格格,並拽住了她的衣袖。

  “……喂!你干嘛?怎麼,你也要喝奶茶?你要喝啥告訴我,我給你送你們鑒定課去。”

  “趙嘉霖學姐,我想,我倆有必要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談談?我跟你有啥好談的?今天中午雖然一起吃了頓飯,但是你我總歸不是那種能夠一起坐下來喝東西、然後談天說地的關系吧?”

  “嘖,你這人……算了!你的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也就用不著怎麼搭兌你了!”

  “哎哎哎!還想找我聊聊?我就兩三句話逗逗你,你就打退堂鼓了?看樣兒你也沒多有誠意要『搭兌』我啊?走吧!你喝啥?我請你。”

  “我用不著你請……”

  “拉倒吧!你一個可憐的農村女娃娃,跟我這麼一個『滿清余孽』坐在一起喝奶茶,我都『家庭顯赫、大富大貴的』了,我還能讓你一個連犬養毅和田中角榮都不認識的窮姑娘自己掏錢了?就衝你跟我吵了大半年的架,剛剛好不容易老老實實叫我一聲『學姐』,我也得請你一杯——快走吧!這麼冷的天兒,我可不想跟你在屋外面磨嘰!你不說你要喝啥,那我就隨便買了哈?”

  “隨便吧!沒想到……你這人一說話,亂七八糟的屁嗑廢話還真挺多的……”

  ……

  看著倆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南島小魔家”的奶茶屋,我和蔡夢君也都不約而同地會心一笑。

  “你的勸和的工夫還真挺厲害的,夢夢。這真是從去年九月份,小C和我一起進入市局以來,她和趙嘉霖相處時候最最和諧的一次。”

  蔡夢君面有得色地對我莞爾一笑:“那可不!我可是人際關系小能手!”

  “哈哈!給你嘚瑟得!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嘻嘻!欸,不過啊,我是不是真的胖了呀?我同學她們都說,我這兩天臉圓了——嗐,估計是熬夜復習加上一直圈在宿舍和圖書館里沒去運動,吃得多了加上水腫了……”

  我緊緊握住了蔡夢君的手,看著她的這張在風中時不時被吹動得發梢籠罩住的白皙的臉龐,仿佛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天然的藝術品。

  我馬上抬起雙手,捂住了她的臉頰,對她說道:“你胖瘦我都喜歡。”

  “嗯——唔!你這回答太敷衍了!我要你說實話!你跟我連一句實話都沒有!”

  蔡夢君嘟起嘴吧,皺著眉頭看向我,一時間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她這話說得讓她自己有些過於當了真,她的眼睛里,竟然閃動了些許的淚花。

  “哎喲,我怎麼跟你一句實話都沒有啦?我的實話就是,我感覺你實際上還瘦了呢!”

  “真的假的?你騙我呢吧!”

  “我騙你干什麼?剛才不摸你這小臉不知道,這一摸我才發現你這累得,臉上都沒多少肉了,而且不仔細看我也沒發現——誰讓你長得太白了——仔細看我才看出來,你這都憔悴不少。我估計你的那幫所謂的室友、閨蜜什麼的,又在忽悠你呢!結果你還信了!”

  “唔……這倒是……最近沒怎麼睡好,也沒怎麼吃好。有的時候為了節省時間,我連食堂都不去,就在宿舍和圖書館吃零食來著。”

  “啊?你光吃零食哪行啊!”

  “哈哈,省時間唄!如果是點餐點外賣,不一定需要等多長時間呢,而且還得去校門口取——我還不喜歡讓爸爸安排在校園里的那些他們藍黨特勤局的人幫我取,他們那幫人只要一接近我的那些朋友們,就賊眉鼠眼、油腔滑調的,比社會流氓還招人煩!如果是去食堂排隊,那一排就不一定需要排多久咧!有那時間,我都能多看四五頁教材或者在課桌上眯一會兒了!”

  “你可真行!”我實在是忍不住,抬手點了點蔡夢君的小鼻頭,隨後收回手來,又下意識地把手指在手心里搓了搓,才看著蔡夢君說道:“那咱倆去哪呢?”

  蔡夢君眯著眼睛看著我,又對我單眼眨著眼瞼拋了個媚眼,說道:“帥哥,姐姐想帶你看電影、去逛街,再找個浴場好好洗個澡、好好做做按摩、再吃個自助餐,有興趣嗎?”

  “行啊!走……”

  “不對!你晚上還有工作的,對吧?你大概需要幾點鍾去忙呢?”

  我撓了撓頭:“這個是真沒准……情報局那邊只是告訴我晚上有任務,讓我待命等通知。我估計,我能閒到晚上五六點鍾,這期間內應該是不會有啥事情的。”

  “那還是算了吧……這都快下午兩點了,咱倆去看場電影一個半小時或者兩個小時、再在電影院的樓下商場逛會街,這就得快五點了。咱倆也干不了什麼事,還耽誤你晚上的任務,咱倆還是別去了吧。”小C轉念一想,朝著我湊近了一點,對我羞澀地笑道:“反正你房間現在也沒人……我現在還有點食困、有點疲憊,那你,要不要帶姐姐上樓去休息一下呀,小可愛?”

  看著蔡夢君羞答答的臉蛋、嬌滴滴的眼神,再加上此刻她這略帶挑逗的話語,我若是再不知道她什麼意思,我就真是個笨蛋了。

  於是,我也不管周圍有沒有人,直接一把將蔡夢君橫著抱起,並托著她輕盈的身體一路小跑過了馬路,回到了宿舍樓里。

  “哎哎哎——你干嘛!哎喲!何秋岩!你個大壞蛋……羞死人了!你不怕被你局里的同事看見哇!喂——你小心點兒啊,地太滑啦!哎呀……”

  她被我一把抱起,瞬間大驚失色,接著被嚇得煞白的臉上,瞬間通紅得像一只苹果一般,害怕又亢奮地摟住了我的脖子。

  當我聽到她羞澀又驚嚇著提醒我,讓我小心地滑的時候,我為了逗她一笑,還故意在地面上打了一下“出溜滑”,這讓我隔著她的後背,隔著她的大衣和我的皮手套,都能感受到她瞬間驟然變快的心跳,等我再次站穩,她又忍住笑,故作憤怒地嘟起嘴來,對著我的胸膛砸了一通小粉拳:

  “壞蛋!你嚇死我了!摔倒了會很痛的!姐姐好不容易、一考完試就來找你,結果你就這麼欺負姐姐呀!”

  “嘿嘿!就欺負你!”我故意對她壞笑道,“待會兒到我房間里,還有更壞的方式要『欺負你』呢!”

  “啊!你……”蔡夢君有些大驚失色,但是驚慌之後,確實帶著無比期待的羞澀,“你要對我干嘛呀……”

  “一會兒你不就知道了!”說完,我直接抱著她走到了電梯口,在等電梯的時候,我便直接對著她的嘴巴深吻了下去,並渴望地伸出了舌頭,品嘗著她口中還帶著香濃米酒的甘醇味道。

  “唔嗚……你好壞!有人看著呢……”

  “嗞嚕——啵……管他們呢!嗞嚕——”

  我毫無忌憚地繼續把蔡夢君用著“公主抱”抱進了電梯里,並且有些手忙腳亂地摁了電梯按鈕,在正准備上樓、正准備離開和剛進入宿舍樓的來來往往的,或驚嚇、或羨慕的目光之中,電梯門登時關上。

  隨後我倆一路舌吻著來到了我的房間,當然,期間我的胳膊、肩膀,和她的皮靴鞋底還確實撞到了幾間房門,好在這個時間里,宿舍根本沒人在,於是也並沒有人因為我倆無意間的“敲門”而感到打擾、憤怒,滿走廊乃至滿層樓,都是我倆的歡笑聲與嬉鬧聲。

  “嘿……鑰匙呢……”

  “咋啦?找不到鑰匙了吧?要不我先下來……你先找鑰匙……”

  在蔡夢君的堅持下,我只好先把她放了下來,從我的門牌前後到我房門口附近的盆栽周圍和底下,甚至是消防栓和滅火器周圍都被我翻了一通,愣是沒找到我的寢室門的鑰匙。

  “這咋整……鑰匙沒了!”我有些氣餒,隨後又看了看臉上依舊泛紅的蔡夢君,我又一把摟住了她的腰條,對她壞笑道:“要不,咱倆就在這吧!嘻嘻,你看咋樣?”

  “去你的!我才不呢!”她羞臊著低下頭,努著嘴道。

  “哈哈,真的不想嗎?”我把嘴巴貼到了她的耳際,對她悄悄說道:“你偷偷在手機里存著的那些『帶顏色的小說』里頭,難道沒有男主角和女主角在走廊里親熱的橋段嗎?”

  “討厭!那我也不要……你壞死了!”一句話,讓蔡夢君的臉,直接倏然從腦門紅到了脖子根,隨後她也悄聲對我說道:“萬一真的有人來,被人看到啦該怎麼辦呀!”

  “不會有人來的……”說著,我又故意把雙手環抱在她的腰上,逗她道:“我倆都已經在車里做過了,在這里怕什麼?”

  “那也不行!上次畢竟是在車里,這次你怎麼可以讓我跟你直接在走廊里的呀……光天化日的!”蔡夢君越說越緊張,越說臉也越紅。

  “那要不,”我指了指旁邊的安全門,對她說道,“上安全通道里?”

  “那也不行!”她忸怩地把手摸進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縮著脖子,羞臊到連看都不敢看我。

  “那怎麼辦啊?我宿舍鑰匙都沒有了,我總不能現在去問小C要吧……”

  此刻的我,還以為鑰匙在小C手里。

  但是下一秒,我卻發現我錯了——因為正滿臉通紅的蔡夢君忽然看向我的眼睛,然後對我羞赧地笑笑:“我……我忘了,哈哈,剛才鑰匙是我拿去最後鎖門的。剛才我實在困了,我便跟小C一起在你床上躺了一會、打了個盹,那會兒後來小C接了個不知道是誰給她打來的電話,於是她就說是去辦公室,然後就離開了。她離開前還把鑰匙交給了我,讓我先放在我手里。就這麼著,一頓飯之後,它就被我忘記忘記在上衣口袋了!”

  “嘿!還有你這樣小同學!你差點沒急死我——我還以為我的備用鑰匙徹底丟了呢!剛才你說我是大壞蛋,我看你是小笨蛋才對!”

  “哈哈哈!對不起,我的小岩岩!我錯了!我真忘了!原本我的腦瓜其實挺好使的,最近一直沒睡好、又一直復習考試來著,腦子都使用過載了,秀逗了……”

  “是嗎?”我故意齜著牙,凶狠地看著她,隨後把門打開,又把嘴巴貼到了她的耳畔:“你知道,我老早之前,看過一本醫學雜志——你知道女孩子如果想開發大腦潛力、提高智商,最好、最有效的辦法是什麼嗎?”

  “什麼呀?”蔡夢君收起了笑容,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就好像覺得我是真嫌棄她傻乎乎的,於是頓時有點自責一樣。

  但在聽了我壞笑著說了一句話之後,她不但也跟著笑了出來,而且她還想要朝著門外溜:

  “想給女孩子——更准確地說,想給你蔡夢君同學好好提高一下智商,最好的、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打屁股!”

  “呃啊?你要干嘛?哎哎哎——不行!不要啊!”

  可她一個姑娘家家的,又細胳膊細腿兒的,哪能逃得過我手掌心?

  她剛要跑,就被我用著擒拿法的招式,一把握住了左手手腕,僅僅倒扣著手腕往後一拉,隨後就在一瞬間把她的身子重新摟到了我的懷里。

  我順勢又一次啄吻住她的香唇,然後又將房門直接關上。

  她還是那樣的似一朵嬌嫩的水仙花一般溫柔,被我吻著吻著,她原本因為緊張和羞澀而僵硬的身體,便逐漸地變得軟了起來,隨後緩慢地攤在我的懷里,又漸漸纏繞到了我的身上。

  其實我倒是真沒想著硬拉著蔡夢君跟我在走廊里或者在安全通道里跟我嘿咻愉快,我雖然在性事上面飢渴又開放,但我也不至於像一個露陰癖那樣變態,而且我知道從小就接受到嚴格教養的蔡夢君,也很難會同意跟我做這種盡管刺激但的確十分極端又不能為道德所容許的事情;我剛才逗她歸逗她,但是如果真的實在是沒辦法找到房間鑰匙,我倆可能也就去找個地方坐一坐、逛一逛或者聊聊天就算了。

  我原以為今天與她的親密就到此為止了——不知道為何,在中午吃完了這頓飯之後,此刻與她正單獨相處的我,其實特別想跟她做一次愛,並且我特別地想要讓她狠狠地、結結實實地暢快地享受一次性高潮——我甚至說不清,我是在因為昨夜成宿跟趙嘉霖的背德、以及我和小C之間那似乎永遠沒辦法跟她說清楚的那種關系而想要彌補她,還是因為她好像真的徹底調解了格格跟小C之間的關系而想要獎勵她,或許更多的,是我許久跟她沒有見到面之後,我特別渴望她的身體、渴望跟她親密、渴望跟她交合歡愛,並且渴望之前我倆一直都沒完成的一些游戲,比如完成拿走她肛門的“處女”,比如跟她連續做上好幾個小時。

  於是此刻的我再也忍不住,當她被我吻到站都站不穩的時候,我便開始隔著她身上的大衣,在她的胸前那兩個微微凸起的地方來回摸索,並立刻把那頂在她下巴尖處的拉鏈拽開,直接一把迅速拽掉了她的大衣,緊接著我也扯掉了自己的大衣,隨後我又暫時地讓自己的唇舌離開了她的香唇,讓我倆已經融合在一起的口水拉成一條晶瑩剔透而扯不斷地絲线。

  她呆愣著、眼神迷離又渴望地看著我,並在我雙手的引導下,一把同時撩起了自己的毛衣和里面的棉絨保暖线衣,那副正包裹著她那兩只肉粽一般的“掌中寶”酥乳的、鑲著蕾絲、而且還是中間卡扣的紫色文胸,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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