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蕭譽的建言,薛晟沒有直接回絕,而是悠悠道,“比起蕭寶器,我更屬意剛才見到的蕭寶玉!”
蕭譽微微一愣,顯然薛晟的表態不在他的預料之中,他解釋道,“蕭寶器乃是蕭氏二房出身,亦是嫡流,其父是右司勛蕭儻,族中地位不在我兒之下!”
薛晟微嘆道,“我又豈是看中名位之人,只是方才我一進門,便一眼注意到寶玉這個孩子,其人聰明機智,甚得我心!”
見薛晟一口咬定要蕭寶玉做他的女婿,蕭譽一時顯得頗為無奈,蕭氏五房的嫡子全加起來只有六個,和哪一家大族聯姻都早有安排,哪怕是蕭寶玉也不例外,蕭譽早就給他選定了目標,是大御宗楊雄的女兒楊絮。
楊閥的實力不在蕭閥之下,楊雄又是楊閥的家主,自他執掌大御宗後,楊閥的影響力在朝廷里一度壓過蕭閥,因此蕭譽迫切需要和楊閥聯姻緩和局面,也只有蕭寶玉這個蕭閥未來的少主才配得上他的女兒。
可現在薛晟這里非蕭寶玉不可,那楊雄那里該怎麼應對呢?如果換成別人楊雄會答應嗎?蕭譽一時有些頭疼!
思慮片刻後,蕭譽鄭重道,“此事我無法做主,需要由族里商量決定!”
薛晟也知道這其中的重要性,蕭寶玉雖然是蕭譽的親子,但世家大族牽扯甚多,哪怕蕭譽身為蕭閥的家主,也不可能一語而定!
薛晟隨即起身告辭道,“在下便在家中等候左司徒的佳音!”
蕭譽聞言苦笑,卻只能強作歡顏,送薛晟出門。
另一邊,蕭寶玉很快來到祖父隱居的長青閣,穿過古朴陳舊的門庭,通過老仆的引領,蕭寶玉在一彎溪流的匯聚之地,尋到了身披蓑衣正在垂釣的祖父蕭螣。
此時的蕭螣看上去平平無奇,就好似一個鄉野老人一般,滿頭銀發,面上皺紋橫生。
任誰也想不到,就這樣一個老人,在不久之前,還是雲國三御之一的大御治,一人之上,萬人之下,權勢滔天。
“爺爺!”蕭寶玉高興地叫了一聲,然後恭恭敬敬地跪在他身旁一側為他捶背。
“哈哈哈!”老人對蕭寶玉的殷勤頗為受用,“今早我見枝頭的小鳥嘰嘰喳喳的,便知道我的孫兒要過來。”
蕭寶玉有些不好意思道,“爺爺是要成仙的人物,只通過枝頭的小鳥就知道孫兒要過來!”
蕭螣看向孫兒,調笑道,“我老人家還想多活幾年,可不想現在就成仙!”
“呸呸呸!”蕭寶玉道,“爺爺注定了要長命百歲,豈能現在就成仙!”
蕭螣放下手中的魚竿,“怎麼你又惹你爹生氣了,要老人家我出去為你說情!”
蕭寶玉尷尬道,“我都十四歲,怎麼可能還惹我爹生氣,只是……”
“只是什麼?”蕭螣來了興致,追問道。
蕭寶玉便將今早的事都說給了爺爺聽。
蕭螣沉吟片刻後捋須道,“孩子,身為蕭氏的嫡系子弟,你能享受到一般人享受不到的富貴尊榮,無論衣著還是美食,都是上上之選,但同樣你也要為此付出代價,服從家族為你安排的婚事,聯絡其它的豪族是你必須履行的責任。”
蕭寶玉沒想到一向疼愛自己的祖父,這一次也會站在父親那一邊,頓時如同一盆冷水澆了他一個透心涼。
看著有些委屈的孫兒,蕭螣有些心疼,開解道,“但你不用擔心,族中為你選定的妻子,無論容貌還是品質,一定會是上上之選,再者說你要是不喜歡,還可以納妾嘛,納妾就完全由你做主,你想娶誰都可以!”
蕭寶玉聽了這個,這才回復心情,他又與祖父談了一會兒,便見父親蕭譽快步而來,顯然是要事與祖父商量。
蕭寶玉對祖父道,“爺爺,孫兒只能明天再來看望您老人家了!”
蕭螣和善地對孫兒點了點頭,“嗯,你回去吧!”
蕭寶玉又向父親蕭譽行禮後,這才轉身離開。
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蕭譽搖頭嘆道,“都十四歲了,怎麼還如此不懂事!”
蕭螣對兒子的評論卻不認可,反問道,“你十四歲的時候,又知道多少世事呢?”
蕭譽心中一急,辯解道,“當年我十四歲的時候,上面還有幾位兄長幫襯著,何須我來操心!”
聽到蕭譽提及他的幾位兄長,蕭螣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竹竿!
蕭譽也自知說錯了話,立在一旁不再說話,此時的氣氛一時顯得有些尷尬。
世人都說蕭譽是蕭螣的獨子,但其實並非如此,蕭螣一生共有五位嫡子,蕭譽只是最小的那個,但為何後來只剩下蕭譽這個小兒子,那就要說到二十年前雲國爆發的六王之亂了。
雲國上上一位皇帝雲昂帝可以說是雲國歷史上少有的聖明之君,畢其一生之力,終於覆滅了盤踞在南沱海界的鯨國。
自此以後,雲國目之所及,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與其抗衡。
然而,鯨國滅亡不久,雲昂帝就在天居宮猝然駕崩,生前未留下任何關於繼承人的詔書。
當時,雲昂帝的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四王子、五王子、六王子都領兵在南沱海界鎮壓不遜之臣,神都之中只留下小王子坐鎮。
由於大王子對華族執掌國政多有不滿,曾數次口出狂言,放言一旦繼位必要將華族大臣悉數逐出朝廷。
時任大御治的蕭螣對其人所言頗為不滿,於是便聯合一眾華族大臣,擁立小王子為帝,也就是後來的雲昌帝。
收到這個消息的大王子等人,對此極為憤恨,遂借征南之兵叛亂,釀成了雲國建國以來最大的一次親王叛亂,甚至可以說是雲族內部的一次大分裂,幾乎一半的雲族精銳戰士都加入到了叛軍之中。
叛軍兵鋒甚囂塵上,幾乎攻入京畿之地,推翻雲昌帝的帝統。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名不見經傳的燕赤陽異軍突起,率赤族精銳數次擊敗叛軍,使得朝局大為改觀。
由於叛軍只占據南沱海界,物質匱乏,兵員銳減,實力不斷減弱。
反觀平叛軍這一面,在朝廷源源不斷地支援下,燕赤陽的實力一日強過一日,最終歷經六年全殲叛軍,六位王子也先後兵敗被殺。
燕赤陽武功蓋世,叛軍在戰場上對付不了他,因此一些忠於大王子的叛將隱姓埋名,潛入神都,刺殺華族大臣,蕭譽的四位兄長就是死於刺殺之中,連他也誤飲毒酒幾乎喪命。
蕭譽直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的大哥蕭慎,那個曾被譽為“火螢”的青年,當真是煦煦奪目,光彩萬分,若是他還在世,天陽侯的爵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的頭上。
“你和薛晟談得如何了?”蕭螣古井無波地問道。
蕭譽低下頭去,“很不順利!”
“怎麼,他不願意?”蕭螣奇道。
蕭譽回道,“他答應結盟,只是他沒看上寶器,反倒是看上了寶玉!”
露在水面上的魚漂猛然晃動起來,顯然是釣中了大魚,但蕭螣卻不為所動,他如同一座雕塑紋絲不動,唯有閃動的眸光,揭示他那不平靜地內心。
“看來我們小看薛晟的胃口了!”良久之後,蕭螣淡笑道。
蕭譽以手扶額,顯得很為難道,“可是我們之前商定的是讓寶玉娶楊雄的女兒,換成其他人不夠資格啊!”
“我記得楊雄還有一個兒子?”蕭螣回憶道。
蕭譽解釋道,“楊雄的兒子楊迥很久之前就已經成婚了,現在總不能把蕭氏的嫡女嫁過去當妾室吧!”
蕭螣想了一下道,“那就只能考慮楊閥的其它嫡系支脈了!”
……
次日朝會,輝煌壯麗的神霄宮里,三兩成群的公卿大臣各聚在一處說話。
蕭譽找了個由頭打發掉身旁的官員,走到薛晟身旁,“薛大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薛晟看了面前的部下一眼,其人很識趣地拱手道,“屬下告退!”
薛晟點了點頭,便與蕭譽走到一旁的隱蔽處。
“昨夜族中長輩聚會,認可了薛大將軍之言,決定為我兒蕭寶玉迎娶薛大將軍之女為妻,以成兩家姻親之好!”蕭譽首先道。
聽聞這個消息,饒是以薛晟一貫冷靜的性格,此時也不免激動起來,他之所以堅持要蕭寶玉當他的女婿,一是因為他確實對蕭寶玉很有好感,二是因為蕭寶玉身為蕭閥未來的繼承人,對提升薛氏的地位很有幫助。
華族內部雖然一向抱團對抗外族,但彼此之間也有競爭,否則就不會有五閥七望的說法。
薛氏只是大姓一流,連五閥七望都不是,如果不是他執掌征北軍團,作為唯一一個華族領兵大將,恐怕連跟蕭氏聯姻的資格都沒有!
薛晟想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遲,把婚事及早辦了,免得遲則生變!”
蕭譽奇道,“何必如此急切?”
薛晟見四下無人,小聲道,“近來盤踞在北天玄淵的婧人蠢蠢欲動,有南下叩關之舉,最多三個月我便要返回北冥城抵御婧人!”
北冥城相距神都甚遠,往返一趟便需半載時日,還輕易不能脫身,如果想等到下一次薛晟回京,恐怕不知得等到什麼時候。
“唔!”蕭譽驚嘆一聲,“五十年前,雲昂帝數次發兵征討婧人,一度打得其等落荒而逃,這麼快就恢復了元氣嗎?”
薛晟捋須道,“北天玄淵族群甚多,征東軍團雖有六十萬之眾,但往往應付不過來,常常是摁下葫蘆浮起瓢!”
蕭譽也知此理,他襯道,“既然如此,那就在下下個月成婚,但在這之前,須先把婚帖下了!”
薛晟摁住蕭譽的手,搖頭道,“且慢,按照薛氏的傳統,下完婚帖之後,婿子還要留住丈人家中七日,此禮不可省去!”
雲國轄地極廣,族群甚多,按照方位劃所轄之地為東華大州、西華大州、南華大州、北華大州,又於大州之下布建小州八十八之數,下轄郡、府,族口共十六萬萬之數。
在各大州之外則是荒野之地,瘴氣彌生,猛獸橫行,類人之野族不勝枚舉。
如東華大州外有東極赤陸,西華大州外有西絕莽林,南華大州外有南沱海界,北華大州外有北天玄淵。
因此風俗迥異,雖是同出一族,但仍有語言不通的情況。
薛氏淵流出於東華大州,重實際而輕生死,就不似蕭氏這般看中禮節。
蕭譽想了想道,“三日之後要舉行祭天大禮,各族都要遣人參加,不妨就定在祭天大禮過後,蕭氏上門交換婚帖,到時就讓寶玉留在貴府之上!”
“好,就如此辦!”薛晟一口應下。
三日匆匆而過,雲國祭天大禮即將舉行。
雲國的祭天場所是在皇城奉祀宮,高聳的祭壇之上,旌旗飛揚,三牲五畜齊備,祭壇下的一排木樁處,還栓有從四荒之地捕來的十幾頭異種,似虎非虎,似牛非牛,正低聲吼叫。
所謂祭天亦是祭神,能享受雲國舉國祭祀的神靈自然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異神,而是天地開辟時誕生的六位上神,即龍陽君、白鶴君、紫霄君、秋央天女、暮月天女、日曦天女這六位正神。
其中龍陽君乃是天陽之神,白鶴君是天序之神,紫霄君是天運之神,秋央天女是天豐之神,暮月天女是天陰之神,日曦天女是天命之神,各有執掌。
蕭寶玉騎著駿馬,跟在叔伯和一眾堂兄的身後,身後則是搭乘著女眷的華麗馬車,他的父親蕭譽已經提前到皇城去布置祭天的儀典了。
為了不落人話柄,此次祭天大禮蕭氏嫡系五房可謂是傾巢而出,除了上一任家主蕭螣在家中隱居不問世事,五房的蕭勉在老家濟水州擔任州牧趕不回來外,其他人都到了。
右司勛蕭儻、左司農蕭承、左司常蕭哲,他們都是蕭寶玉的伯父,也是各房的主事之人。
而與蕭寶玉同齡的兄弟姊妹中,除了長姐蕭雪丹已經嫁人,四姐蕭雪宓在宮中為妃外,二姐蕭雪凝、三姐蕭雪容也來了。
另外還有大哥蕭寶瓊、二哥蕭寶瑛、三哥蕭寶器、五弟蕭寶筠、六弟蕭寶環,其中長兄蕭寶瓊在去年年底的時候剛剛成婚。
蕭寶器就在蕭寶玉身前,他身形魁梧,體格雄健,一看就是練武之人。
蕭寶玉翻身下馬,看著三哥蕭寶器穿著亮銀甲閃閃發光,威武不凡,頓時露出艷羨之色。
“三哥,回去後可不可以讓我試一下你的亮銀甲!”蕭寶玉求道。
蕭寶器翻了一個白眼,一口回絕道,“沒門!”
“為什麼?”蕭寶玉郁悶道,“不就是一件鎧甲嗎?”
不待蕭寶器回答,二哥蕭寶瑛回過頭來笑道,“四弟不要再求了,你三哥是不會讓你碰的,他這件亮銀甲乃是用海中血鯊的皮織成,再綴以銀鱗獸的甲片,一套下來花費了整整一千金幣,幾乎是你三哥的全部積蓄,非是大典都舍不得穿!”
一千金幣?蕭寶玉幾乎瞪大了眼睛,他身為蕭氏嫡系子弟,一年的零花錢才五十金幣而已,這一千金他得存整整二十年!
雲國的幣制規定,流通金錢、銀錢和銅錢三種錢幣,一千銅錢才能兌換到一銀幣,一百銀幣才能兌換到一金幣。
而雲國一戶中等之家一年的衣食住行花費也就是在五十銀幣左右。
這一千金幣足夠兩千戶中等之家一年的花費!
蕭寶玉奇怪道,“三哥突然間哪來這麼多錢?”
二哥蕭寶瑛嘿嘿笑道,“你三哥為了搞錢,把族里送給他的十頃永業田都給賣了!”
“你把永業田給賣了?”蕭寶玉怔怔地望著三哥蕭寶器,一臉的不可置信。
蕭氏嫡系子弟只要滿十四歲,就能得到族中贈與的十頃永業田,這十頃永業田一年的收入在五十金幣左右,可以作為其人的額外花銷,而成婚後還能另外獲得一百頃左右的永業田。
雖然這些永業田名義上全憑當事人處置,但關鍵是沒有哪個蕭氏嫡系子弟真敢賣,畢竟族里給的永業田,轉手就給賣了,這不是打族里的臉面嗎?
“賣就賣了,大丈夫何談後悔二字!”蕭寶器強作鎮定道,但當他想到那個下午發生的事,後背就一陣火辣辣的疼!
蕭寶玉聞言唏噓不已,二房的伯父蕭儻是個什麼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了,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碰上三哥這個敗家子准是往死里揍!
蕭寶瑛無奈地搖搖頭道,“你就嘴硬吧,要不是雪凝求情,我真懷疑你會被伯父打死!”
就在他們三個說話越來越大聲的時候,站在前面的大哥蕭寶瓊扭過頭來,“你們三個要是再吵鬧,回去後看我不收拾你們三個!”
蕭寶玉和蕭寶器馬上閉了嘴,哪怕是蕭寶瑛也是撇撇嘴不再說話,他們兄弟六人中,蕭寶瓊的脾氣最為古板,明明大不了他們幾歲,卻偏偏像個長輩一般!
蕭寶瑛微微向後站,擠眉弄眼道,“你們大哥馬上就要外放當太守了!”
蕭寶玉和蕭寶器聞言,頓時眼前一亮,如此一來,他們將來的一段時日豈不是都無人管束了!
所謂外放為官,乃是雲國一向的傳統,凡是要進階四品以上的朝官,必須要先外放任職,磨礪一番。
但其實是因為朝官的官位少,官員升遷後只能任職地方,因此地方的太守和州牧寧願降低品銜也要到朝廷里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