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眾人剛吃完早飯,就聽客棧的房間外忽然一陣吵鬧。有人一腳踢開了門,從門外闖進來幾個人,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許穆之。
那許穆之一進屋,當即一聲冷笑,對羽、蘭諸人道:“郝惔之和我說你們幾個來了定襄,還在幫人醫病,我卻不信有人真的這麼大膽。沒想到,你們幾個乳臭未干的小子,還真敢到我的地盤上撒野,我看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說話時,一臉橫肉沒有絲毫變化,讓人不寒而栗。
蘭兒、蘭英二女被他這一恫嚇,忙躲到檀羽身後去。
他們早知這許穆之是這里的地頭蛇,如果他今天真要發狠,他們一群人都難得善了。
檀羽正要回應,門外又進來一人,卻是石文德,滿臉堆笑地對許穆之道:“許住持且息怒,不知小醫師他們如何得罪你了?你大人有大量,還請看在我的面上,饒過他們吧。”
許穆之完全不為所動,繼續冰冷地道:“饒過他們?在這定襄,還沒有人敢和我許穆之作對。這幾個小子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竟敢到太歲頭上動土。若不教訓教訓他們,只道我許穆之不是什麼人物。”說罷,他一揮手,身後一群人就要衝上來對付檀羽等人。
正此時,忽然一個小沙彌跑了過來,在許穆之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許穆之臉色立即一變。
只見他猶豫了片刻,便對檀羽放了句狠話:“小子,咱們後會有期!”就帶著一群手下離開了。
石文德見狀,這才長吁了一口氣,上前對檀羽道:“你們是怎麼得罪許住持了,他可是我們定襄一霸,沒人敢惹他。剛才我也是在法會上聽說他正帶人四處尋找兩個外鄉來的醫士,我一猜就是你們二位,這才緊跟著趕過來求情。”
檀羽奇道:“莊主說的‘法會’是指什麼?”
石文德道:“就是我昨天給你們說的,許住持要找縣令的麻煩,所以在縣衙前舉行道會。”
檀羽一聽,心中頓感不妙,急道:“在縣衙舉行法會?這肯定不是什麼好事!要不這樣,蘭兒和阿文再去一趟永寧寺,觀察那邊的動作。我與英姊、六兄去縣衙看看。”蘭兒不干了:“不,我也要去縣衙。”檀羽便道:“那就阿文一個人去,我們去縣衙。”說罷,四人便隨著石文德,快步趕到縣衙。
當此時,縣衙門前竟已聚集了數百人,全都席地而坐,氣勢甚是嚇人。
縣衙的大門緊閉著,門前有個僧人正在向大家講著什麼。
檀羽定睛細看,那不是郝惔之是誰。
只聽郝惔之道:“世人都說,為官一任,就當造福一方。我們縣的縣令祖上是羌人,既不是本鄉世族子弟,亦不是鮮卑人的貴胄。他既不會考慮為民作主,也得不到鮮卑人給的好處,令我們比鄰縣交了更多的賦稅、服了更多的勞役。如今在這煌煌民意之下,竟躲在縣衙里做縮頭烏龜,你們說這樣的縣令好不好啊?”
下面數百人齊聲答道:“不好!”
郝惔之又問:“我們在這里讓縣令出來道歉,要不要啊?”
眾人又答:“要!”
他講話極富煽動性,這樣的氣勢,絕非山野小民所有。看來這郝惔之的情況,要比檀羽現在了解到的還要復雜得多。
這時,蘭兒小聲問旁邊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道:“這不是聚眾鬧事嘛,你們就不怕官府降罪?”老者聽得她問,轉頭笑眯眯地道:“沒事,縣令一向懦弱,很聽許住持的話,而且馬上就要走了,所以不會有事的。”蘭兒道:“你們這樣鬧有什麼益處呢?”老者笑道:“許住持在太原吃了敗仗,如若不拿出些氣勢來,以後信眾還怎麼能聽他的啊。”
正此時,一個鄉民站起來說道:“鄉親們,這狗縣令要待到什麼時候才肯出來。不如我們一同去敲門,把狗縣令敲出來吧?”他一說完,就有幾個年輕小子起身附和。
幾個人作勢正要往前衝。
“住手!”就聽一人高聲喝道。眾人回頭觀看,說話者是一個弱冠,身形瘦小,皮膚發白,腰間佩著一枚紅玉甚是惹眼,這人正是檀羽。
檀羽剛一到這場中,立刻就覺察到了事情的不對。
再加剛才老者回答蘭兒的話,他明白了,這是許穆之想要趁如今天下不安之機,利用這些無知小民的血,引發河東之地的大混亂,其人便好趁亂起事。
他來此地,就是來匡正亂局的,此時若再不出言阻止,便再無機會。
只見他上前攔住那幾人,喝問道:“你們不知公然衝撞官衙那是死罪嗎?”
為首那鄉民問道:“這是哪里來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你管得太寬了。”
檀羽凜然道:“幾位請冷靜一下,今天如果衝撞了縣衙,日後朝廷追究起來,那是死罪。你們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們的父母妻兒想想。”
誰知為首的卻一臉不屑地道:“現在都已經是鮮卑人的天下了,哪有什麼朝廷。就這狗縣令,鮮卑人根本不會管他,他敢來追究?哈哈……”他一起哄,引得眾人一起哄笑。
“誰說我不敢追究?”忽聽得縣衙里傳出人聲,衙門突然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人來,看服色正是縣令。
那縣令指著為首的道:“反正本縣這官也做到頭了,今日便要在爾等面前出出心中的惡氣。”
為首的初見縣令出來,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忽然叫道:“狗縣令出來了,趕緊上前找他算賬啊。”便帶著一干年輕人衝了上去。
那縣令見狀,臉色嚇得慘白,連連往後退。
檀羽忙衝上去阻擋眾人,口中不停地道:“大家冷靜點,毆打縣令可是要殺頭的!”一群暴徒被剛才縣令那兩句話調起了怒氣,哪里聽得進勸,只顧向前衝撞。
檀羽本就身體羸弱,哪里頂得住這些莽漢的衝擊,登時被擠到了一邊,衣衫也被扯爛。
正此時,遠處忽有整齊的腳步聲傳來。不多時,便見一隊官軍趕到,將靜坐的民眾團團圍住。
那縣令看見來人,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趕緊跑上去向為首的恭敬行禮:“步六孤麗將軍,你可算到了。再不來下官這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那步六孤麗瞥了他一眼,罵道:“廢物!被打了?”
縣令道:“差一點,你要再晚來一步,怕就要挨打了。”
步六孤麗也不理他,只是上前看了看眾鄉民,問了句:“為首的是哪個?”
檀羽聞言,忙朝人群中看,卻不見了適才煽動民眾的郝惔之,沒想到這廝跑得倒快,看來他們果然是早已計劃好的。
誰知剛才衝撞縣衙的幾個暴民聽到步六孤麗問話,齊齊地將手指對准了檀羽。
這時剛上來扶檀羽的蘭兒見狀,怒道:“你們這些人有沒有良心?檀公子是上來救你們的,你們竟然反咬一口!”那些人卻毫不理會。
步六孤麗全無表情地道:“將此人拉下去,先打五十笞杖再說。”便有官軍上來押住檀羽。
蘭英見狀,一下慌了神,忙跪倒在地,哀求道:“將軍,要打就打奴家吧?羽弟他身體不好,挨不住這許多板子。”言語中一片赤誠。
哪知步六孤麗仍是無動於衷,只是揮手讓官軍行刑。
檀羽此時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朗聲說道:“英姊無需如此,不就是五十板子嘛。這板子不是打在我檀羽身上,而是打在這定襄縣的縣令身上,打在大魏的朗朗青天之上。”
步六孤麗哪想到他竟說出如此鏗鏘之語,表情倒似軟了下來,說道:“先放開他,我倒要聽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定襄縣的縣令固然懦弱無能,但被這數百個暴民衝撞,其手下不過幾個差役,又能有什麼作為?”
檀羽身後的押解一松開,他便直接過去扶起蘭英,然後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這才抬起頭來。
卻見他臉上一股浩然正氣,用並不大的聲音威嚇住全場:“你們這些鮮卑人不識儀禮,就由我來教你們漢人的禮數。作為一縣之父母官,其最重要的職責,就是教化縣民,讓他們知禮法、明是非。如今,這定襄縣因邪教戕害,無知縣民深受其毒日久,這才不知尊尚朝廷威儀。歸根結底,還是這地方官教化之政施行不利,才導致了縣民的愚昧。如果今天真有人衝撞了官衙,頭一個應該怪罪的,就是這縣令,是他行政不利,才致生出此亂!”
說罷,他將手指向了那懦弱的定襄縣令。
他的眼光中射出一道凌厲的目光,將那縣令震得連退了數步。
剛才冒犯他的圍觀百姓聽到這擲地有聲的喝斥,竟全都嚇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