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大明百姓祈福,讓天下風調雨順西城那邊有利瑪竇大師的老宅,回去我讓有司撥銀修繕一下,給馬大師居住。
聽到馬大師,周圍一些人不覺莞爾,張問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馬丁倒不以為意,他已經覺察到張個很有權勢的人,對他傳教可能很有幫助,這時便客氣地說道:張大人叫我馬丁就行。
張問道:在咱們大明朝直呼姓名就是罵人。
馬丁道:我的號是東江。
東江先生和我一起看以汽御動機吧。張問微笑著說道,請。
張大人請。馬丁走在張問後面,一面走一面說道,我已經看到汽機了,大明朝真是個神奇的國度,竟然造出了如此精妙的東西。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四九 道法
一行人走進織造坊時,帶路的沈青松向一個小廝吩咐道:去請宋先生過來。
汽機就是宋應星設計出來的,今天他正好在咱們這里調試新汽機,讓他為大人解恰當。
張問聽罷立刻來了興致:宋應星設計的汽機?那這個人定然很有才華。
沈青松道:東家說的是,聽說他在寫一本名為《天工開物》的書呢,能著書立說的人,自然和開宗立派的人一樣能耐。
張問等人走到院子里的一個敞廳內坐下喝茶,沒過一會,就見一個四十余歲的人走了過來,他中等身材,濃眉大眼大眼、相貌方正,竟一臉的官相,他應該就是宋應星。
這位便是張大人。沈青松說道。
宋應星看向張問,立刻躬身揖道:學生江西奉新舉人宋應星,拜見張閣老。
本來張問還怕有才能的人清高孤傲,卻聽宋應星見面就自稱學生,當下就對他的態度十分滿意張問是進士,他是舉人,自稱學生並無不妥。
可見宋應星是有進取之心的,如果他真的心如止水,何苦去考功名,還中了舉人?如今他能有機會和朝廷一權臣相交,正是上進的絕好機會啊。
張問滿意地回禮道:聽說以汽御動機是宋先生設計的,讓我好生佩服,宋先生不必多禮,請坐下說話。
宋應星抱拳道:張閣老日理萬機,卻未看輕這等雕蟲小技,學生榮幸之至。
張問想起沈碧瑤說的那個觀點,便拋將出來:士大夫不事生產,光談道德;但如衣食不足,談何禮儀廉恥?是故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非妄言也。
宋應星聽罷眼睛一亮。他發現張問的觀念和自己竟有相似之處,頓時一陣驚喜,忙說道:上古之時,百姓以石為刀,刀耕火種茹毛飲血,生計何其艱難!後有青銅器,再有鐵器,工具的改良始有中國人口興旺、繁華城鄉;工、農、畜等技術的提高,對百姓溫飽尤其重要。假如我大明朝還用石頭做刀,要修建宮闕城池,需要耗費幾多民力?
見張問不住地點頭,贊同自己的觀點,宋應星十分高興,汽機帶動紡車,節省了人畜之力,依靠機器技術,一個人可以紡出更多的紗、織出更多的布,節省下來的人力又可以從事其他生產,種出更多的糧食物足,則民不飢不寒。
宋先生格物明理,堪稱大才。張問贊了一句,我對汽機很有興趣,還請宋先生解說其中玄妙。
大人到機房一觀便知。
行人站了起來,出了敞廳,跟著宋應星一起去北面的汽機房,那里有個大煙囪,上面冒著黑煙。
宋應星一邊走一邊說道:汽機本來是煤礦里用來抽水的。煤礦中滲水嚴重,光靠人力畜力抽水十分困難,有些煤礦里便因地制宜造出了燒水汽機,解決抽水之道幾年前我發現沈氏商行有些水力織造坊因為河水斷流而停產,便提出用汽機帶動紡車,前不久終於實現了這個設想。
張問隨口問道:宋先生是有功名的人,何以到沈家商行做事?
宋應星笑道:以前學生的抱負也是考取進士齊家治國,但屢考會試不中,只好在江西做了教諭,心情苦悶。後來偶遇沈家老爺沈雲山求道修仙,便與之有過一段交往。沈老爺說世人名為求天道,窮經皓首,實為人道,不過是學點爭權奪利的伎倆,爭奪有數的財富;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學如何創造財富?
沈雲山是張問的老丈人,他從來就沒見過,這時聽宋應星說起,便問道:沈老是什麼樣的人?
宋應星道:沈老鶴發童顏,當真是仙氣十足,他不求名,不求利,只求仙道。
張問搖搖頭道:卻不知世間是否真的有仙道?
哈哈,我等凡夫俗子無法理解,不過沈老關於人道的見解就如醍醐灌頂,讓學生翻然醒悟,學生自此一傾苦悶淤積之氣,又找到了人生的抱負。生辭去了教諭一職,一面總結各行各業的技術編撰成《天工開物》,一面為沈家商行提高技術,希望他們能創造出更多的財富,減少人與人之間的爭斗。
張問笑道:我還得向宋先生討要天工開物》。
宋應星道:今天沒帶,改日學生給大人送到府上。
一行人走到汽機房外面,意大利傳教士馬丁也在那里等候,宋應星和馬丁是熟人,相互見了禮。這時宋應星說道:能夠設計出汽機,其實也有東江先生的功勞。
馬丁忙擺手道:不敢,不敢。汽機是宋先生帶領學生一手設計的,我沒有幫上一點忙。
宋應星道:東江先生帶來的那些書,提高了我們在表格和運算方面的能力,學會了假設、推理、實驗的步驟等等,對汽機的設計成功幫助很大對了,發明望遠鏡的伽利略現在生活得好嗎?
馬丁的臉頓時紅了,神情有些尷尬,伽利略和上帝作對,已經向宗教裁判所悔過,情況有點宋應星笑道:弗朗機國家尚未教化,沒有明主,放著大才不用,相信什麼上帝。要是他能來到我們大明,朝廷一定會給予禮遇。
馬丁皺眉道:我是上帝的忠實仆人,請尊重我的信仰。
張問聽罷說道:在大明朝,我們推崇維才是舉,只要有才能,不管是信上帝還是信佛主,都不會受到迫害他一邊說,一邊觀察宋應星的表情,宋應星的神情果然變得充滿期待,仿佛在等待張問許給他官職。
但是張問就此打住,沒有繼續說下去:剛剛才認識,這個宋應星有多大的才能,應該授予什麼樣的官職,還需要考較。
一行人一面說話,一面走進那所建有大煙囪的房子,里面的環境不太好,不僅悶熱異常,煙塵味嗆人,而且噪音極大,輪子在熱氣騰騰中轉動,隆隆地巨響,人們說話要大聲地吼叫才能聽見。
宋應星大聲地吼道:早在萬歷年間,有的煤窯里就發明了燒水汽機,用來抽水,學生到實地考察之後,改進了一番,加入氣缸、活塞和杠杆曲柄等部件,以汽御動,便制成了現在的以汽御動機。
張問吼道:你是怎麼想出這個法子的?
宋應星道:參悟自然之故。
何謂自然?
沈老謂仙之道以氣御劍;學生謂物之道,以汽御動。汽者,水之熱也;動者,汽之冷也。是故汽由熱而冷,物由靜而動。相連冷熱與動靜之陰陽,學生謂之物道;化道為物,學生謂之物理。
張問一時沒有想明白,但是他想起今天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件小偷搶東西的事,竟然和權柄爭斗有道理想通,可見世事之大小都是相通的。那麼御動機的物道,一定和某些自然事物有相通之處。
想明白這點,張問便釋然,只等拿到圖紙再詳細揣摩一番,定然可以悟到其中道理,說不定還能由此感悟到一些治理天下的大道。
這時宋應星又大吼道:廟堂江湖,既有道又有術,以仁為道,仁者無敵;但人心繁雜,又要施以法和術,讓臣民有章可循,是為王法。自然事物,亦既有道又有術,以陰陽為道,物之自然,盡得自然玄機,是為物道;但物之繁雜,又要施以各種實驗推理的研究之法、數學圖表的計算之術,使得陰陽之道有章可循,能夠化虛為實,是為物理。
張問大聲道:物道與物理,是御動機的玄機所在?
大人所言即是。鑄造打磨機器者、操作機器,只明其用,不明其理,只有大人這樣的人,才明其道啊。
這句話有點拍馬屁的意思了,宋應星還是很想當官,更大發揮自己的才能。張問笑道:御動機之道,是宋先生悟出來的。
宋應星又大聲道:學生只是花了時間學習和總結而已,實現這台御動機各個部件的功能,有鑄造工匠、機床工匠的功勞比如那個閥門,學生就曾苦思數月不解,是一個操作機床的工匠提出旋扭法,才解決了這個問題。
張問笑道:宋先生過謙了,工匠不可能設計出如此復雜的機器,只有胸有大才之人才能辦到機床是切削玉石的那種機床?
宋應星點點頭道:不僅用來加工金石玉器,現在也用來做鐵器零件,分車、銑、刨、磨四種鐵床,我的《天工開物》也准備加上鐵床的圖文。
雖然環境又熱又髒,但張問等人依然興致盎然。宋應星指著的各種部件一一講述,汽由什麼地方進去、怎麼推動、怎麼放汽等等,都詳細講給張問聽。
張問想了想,說道:我見這御動機做工精妙,想起軍隊用的火器做工粗糙,中樞制造局怎麼反而比不上商賈作坊?
宋應星道:大概是研制火器的南鎮撫司沒人懂機床、灌鋼新法等的原因。
第七折 率土之濱 段五十 機關
宋應星在張問面前不斷表現自己的才華和見識,目的只有一個:得到張問的賞識,入朝為官。既然禮部左侍郎黃仁直是秀才出身,都可以權至部堂,宋應星覺得自己才高八斗,而且是舉人,為什麼不能做高官?最重要的是他和張問的丈人沈雲山還有交情,入朝為官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目前使用的火器,鑄造完成後便使用手工打磨。比如鳥槍,如果要保證射擊精度,其槍管需要人工打磨一個多月才能合乎要求,而且使用的鐵質材粗劣,以至於經常炸膛如果南鎮撫司引進灌鋼新法、機床等技術,一定可以極大地提高明軍的裝備水平。宋應星沒有過多地說他發明的御動機,反而說到火器上來了,因為御動機和朝廷沒有多少直接的關系,只有兵器才關系國之大事。
大明朝廷一向重視武器裝備的發展,天啟年間,廣東有個地方小官見識了弗朗機人的加農炮威力後,便上書朝廷描述了一番,結果他馬上就平步青雲,升到兵部專門負責引進和研制紅夷大炮。
張問聽罷宋應星說的情況,果然來了興趣,你是說你可以依靠新技術改進火器?
學生可以保證新鋼制作的火器性能更加穩定,而且能使制作時間減少、成本降低。宋應星十分肯定地說道,有了機床之後,完全可以拋棄火繩發火,改用燧發槍機。
燧發槍張問也聽說過,幾年前南鎮撫司有個槍械工匠搞出了一種不需要火繩的發射裝置,但是因為構造復雜、造價昂貴,根本就不適合大規模裝備,造出來的幾把火槍只在王公貴族府里收藏。
張問端起茶杯,吹了一口氣說道:燧發槍我也知道,對了,那個發明這種槍的人叫什麼名字?
戴桑。宋應星脫口而出道,最近我在編撰《天工開物》,收集過這方面的資料。
張問沉默了片刻,然後舉起手來,卻欲言又止宋應星的心情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他看著張問的手勢,等著他一句話給自己封個官兒。
但是張問的手又輕輕地放了下來,什麼也沒說,這讓宋應星心里泛出一絲失望。
其實張龐雜,並不局限於儒學,什麼東西實用,他就用什麼,這是沒有堅定信仰的人的實用思想,張問就沒什麼信仰既然新技術能夠提高明軍裝備和戰斗力,他肯定是要用的,但是兵器制造應該掌握在誰的手里?
對於任何事物,因為看它的視角不同,它的作用也就不同。張問作為上位者,自然就要用上位者的角度來看兵器改進。
改天你把《天工開物》的抄本送一份到我府上去。張問留下一句話,便站了起來,准備離開了。
恭送張閣老。宋應星也站起來,將張問送至大門。
弗朗機人馬丁,織造坊的管事沈青松等人也一起相送。張問臨行前,又對馬丁說道:東江先生,先前你們的意大利國那個伽利略,有機會給他寫封信,如果上帝不容於他,讓他到大明朝來。
我一定轉達張大人對伽利略先生的熱情之請。
張問乘坐馬車離開織造坊後,立刻叫人去南鎮撫司查出那個名叫戴桑的人的下落,請到京師來他。
不出幾天就有了消息,戴桑仍在南鎮撫司吃皇糧,他聽說朝廷一重臣接見自己,立刻就攜帶了他發明的新玩意到京師來了。
張問在西官廳衙門接待了戴桑。
只見戴桑是個三十多歲的壯實莽漢,兩腮全是黑胡子,他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嶄新的,連一點皺褶都沒有,大概是因為要見大人物專程買的新衣服。
卑職戴桑,拜見張閣老。他見到穿紅袍的張問,立刻納頭便拜。
文開快請起來箱子里面是燧發槍?張問看著他後面兩個仆人抬的一口大箱子。文開是戴桑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