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還有破產的流民。錢糧都哪里去了?問題就在,現在土地已經大量兼並,農民幾乎是佃農,不僅要交國家賦稅,還要交田租。有的地方田租可以高到收成的八九成,給耕種者剩下的,就不多了。
底層百姓已經被層層盤剝得接近臨界點,這時候還要通過改鹽這種手段盤剝,情況惡化得就更快了。張問也是地主,但是他看明白了這點,所以覺得其他地主被貪婪衝昏了頭,傻叉得透頂。
左光斗無語,是他心里也清楚實情。左光斗悲天憐民,希望百姓過好點,這種心情,張問覺得應該不會假。但是左光斗可以罵皇上,可以罵戶部,他敢和統治帝國的所有地主作對嗎?
所以左光斗無語了。
良久之後,左光斗才說道:“昌言認為這局該如何破?”
張問道:“這時候……沒辦法。”浙黨是地主,東林不也是地主麼,一兩個人,就算有那心,真要和全部的人干,螻蟻撼大樹,有個屁的辦法。
左光斗精亮的眼睛看向張問,覺得此人頗有些見識,便試探道:“昌言以為,浙黨改鹽,除了籌集軍費,還有什麼目的?”
“開中納米根本就行不通,到頭來總得有人頂罪,不是浙黨錯,就是東林錯,難道皇上還有錯?不錯,這方案是浙黨提出來並強制執行的,可它是皇上批了紅的,浙黨拉上皇上,就有恃無恐了。所以要進諫,也不能說是方案本身不對,得說是執行得不對,事兒才有得爭。”
左光斗紅著臉道:“老夫光明磊落,豈能張口說胡話?”
張問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要真敢言,你去罵全天下的地主去,浙黨東林,只要是地主都一塊罵,說他們把土地兼並了,又索取無度,把咱們大明朝搞得一團糟。
張問當然不能想什麼說什麼,以後還得靠著這大員左光斗能把自己當一根繩子上的螞蚱,相互照應著點。於是他說道:“左大人,唉,學生知道您正直敢言,可咱們不為名,不為利,總得想著老百姓吧(和老百姓八杆子打不著的事),只要事情能辦成,能維護正義公道,何必非要拘泥於形式呢?”
左光斗哼哼了一聲,說道:“老夫先聽你說說,如何執行得不對了?”
這個張問還真答不上來,因為張問猜測,接下來干的,都是陰招,左光斗這般自認光明磊落,和他說頂個屁用。張問只想提醒他,別出發點就搞錯,直接立於必敗之地。以後判下來,如果是東林在搞鬼,牽扯這件事的東林黨人,包括張問,大伙都脫不了干系。
正在張問不知怎麼回答的時候,突然見得江面上駛來一條大船,張問忙轉移話題道:“咦,這條船好像是運兵船。”
左光斗尋著張問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船上掛著鎳司衙門的燈籠。待那兵船從小舟旁邊駛過時,左光斗命人拿了印信詢問,說是去拿私鹽窩點。
兵船繼續向西航行,左光斗看著江面上劃出的白色水紋,突然回頭問道:“鎳司衙門拿私鹽窩點?昌言,你事前得到了消息麼?”
張問搖搖頭。
“未知會鹽課司,鎳司衙門著什麼急……老夫得即刻回巡撫衙門,昌言,你和青陽一起去跟上兵船,看他們要干什麼。”
張問聽罷頓時感嘆,姜還是老的辣,敢情人家左大人早都考慮到下邊是陰招出場了,這不就謹慎上了?但是不能說出來,人可以去想陰招,但是言行要光明磊落不是。
既然左光斗要用張問,張問立馬答應下來,有共同的敵人,就要相互照應。張問和左光斗的門生楚桑上了張問的鹽船,帶著侍書和侍劍,全速跟上兵船,只見有一百多個身穿盔甲的軍士,都帶兵器,甚至還有火器,一副干架的陣仗。
張問出示印信,上了兵船。一個大胡子將領走出船艙,拱手道:“末將鎳司衙門千戶孫立拜見張大人。”
張問道:“你們這是去哪里拿私鹽窩點?怎麼提舉司一點消息都沒有?”
“鹿山,末將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事情並不清楚。”
第二折 浙江政略 段十二 富陽
張問隨鎳司衙門千總孫立等官兵趕往鹿山所在的富陽縣時,才在途中了解了情況。時鹿山新開采出一口鹽井,私鹽販子勾結江洋盜賊“獨眼王”占據鹽井,聚眾數百呼嘯地方,一時囂張不已。
現在這鹽價,挖出鹽,等於是挖出銀子,匪眾更加倉狂,召集江洋大盜,又強拉百姓為苦力,其間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張問一行人見罷實情,都憤然不已。此事驚動了省府,富陽縣知縣以瀆職罪,已被錦衣衛逮捕。
“一幫烏合之眾,待我等過去,將其夷為平地。”孫立自信滿滿地拍拍胸脯,“張大人一會站遠一些,您是進士,精貴,可別誤傷了您。”
從運兵船上下來的兵亂哄哄一團,只見一軍士從旁邊經過,也不執禮,大咧咧打了個哈欠問道:“孫千總,天都快黑了,要不咱們先吃晚飯吧。”
張問見這般差勁的軍紀,要是該玩命的時候,能指揮得動麼,忍不住便提醒道:“孫千總,這些鹽匪都是亡命之徒,咱們是不是先去富陽縣衙召集快手,一起對付鹽匪?”
孫千總拍了拍手上的三眼銃,一副不屑的樣子道:“張大人,您是文官,不懂這打仗的道理。亡命之徒不也是爹媽生的?這鐵蛋玩意砸他身上,也得玩完,您別擔心,瞧我的。”
一群人收拾了兵器火藥,鬧哄哄地感到鹿山鹽井南邊,這樣一番鬧騰,匪眾早都得到了消息,聚集人馬在鹽場外面觀望,自然是打得贏就打,鹽場里的鹽可都是銀子,打不贏只好跑了。
張問向北望過去,只見有數百賊眾手提刀槍棍棒,竟然公然與官兵對陣。
“張大人、楚大人,你們兩位站後邊,末將要收拾這般兔崽子了。”孫立拔出腰刀,對眾軍喊道:“用火器給我打!打完衝上去抓人!”
身披盔甲的軍士站成一排,拿著火槍搗鼓了半天。張問見著這麼官兵一副隊形,恐怕一個衝擊就散了。幸好賊眾見官兵裝備精良身披重甲沒敢衝上來,賊眾見官兵用火器對准了他們,有些慌亂,馬匹意識到危險,低低地嘶鳴,左右踱著馬蹄。
“砰砰……”終於響起了槍響,白煙騰空而已,罩在兵馬之中,就像清晨的霧氣。對面的馬被巨大的聲響嚇的長嘶不已,紛紛亂跑。
打完一輪,對面賊眾無一傷亡,都愕然地看著官兵,不知所以然。孫千總紅著臉罵道:“你媽的,是不是沒上鐵蛋?光嚇唬人了!”
有人說道:“太遠了,打不著。”
“那傻站著干啥?給我上前五十步,對准了打!”
眾軍小心地向前推進了一會,賊營里刷刷射出幾根箭來,插在空地上直搖晃,眾軍忙停止了前進,再上去就得被射中了。孫千總大吼道:“上前五十步,上!”隨便他怎麼吼,眾軍就像拉磨的犟驢一般,就是不肯再上前一步。
旁邊一個軍士道:“這些兔崽子,生怕炸膛,火藥上得少,不然怎地一百步遠都打不到?”孫千總聽罷下令軍士多裝火藥,干死對面那幫烏合之眾。不料砰地槍響之後,只見幾個軍士倒在地上大聲慘叫,痛得在地上滾來滾去,手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這下可好,沒打著鹽匪,先自己受傷了幾個人。
對面的鹽匪見狀,終於回過味,怪叫著就衝將過來,騎在馬上的賊人將寬刀甩得滴溜溜直轉,官兵見狀,撒腿就跑,任孫千總怎麼吼叫也不管用。
張問見狀,拽了一把正目瞪口呆的楚桑一把,沉聲道:“楚大人,還看什麼,快走!”眾官兵爭先恐後,還沒觸就即潰,向後奔到山前的空地邊際,那里是一片稻田,稻田中間只有羊腸般的田梗小路。
小路只容得單人行走,眾軍前擁後擠,後邊的心慌之下跳進水田中,將剛拔節的稻子踩得狼藉一片。稻田的淺水下邊,是尺深的爛泥,腿陷在里邊,嗶嘰直響,行走困難。賊人追到田邊,放了幾箭,陷在田中的軍士最是好射,背上中箭者,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百余全副武裝的軍士,好不容易逃過稻田,上了大路,孫千總頓時破口大罵。有膽大的百姓站在村口看著狼狽不堪的官兵,又讓眾人大覺丟臉,叫嚷著回去再戰。“狗日的,不是前邊的先跑,老子們還能痛快殺一回!”“王三哥,我明明見著您第一個先跑,瞧您盔甲都給丟了……”
孫千總怒道:“誰先跑的,給老子揪出來!王三,你先跑的?”
那被喚作王三的軍士骨瘦如柴,腿上全是稀泥,頭盔胸甲全不見了,兵器也沒有,空著手瞪眼道:“你們可別冤枉俺,當時俺站在後排,前邊的推擠著把俺往回弄,前邊的不跑,俺怎麼會跑,明明是站前邊的李大腳先跑……”
“來人,給老子一起綁了!”孫千總望著稻田對面捧腹大笑的賊眾,臉上漲得通紅,大吼道,“本將要整頓軍紀,誰敢再跑,就給老子往死里打!站好了,回去再戰!娘的,一個私鹽窩點都拿不下,老子怎麼回去交差?老子不好過,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張問摸著額頭,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陽,說道:“孫千總,我看還是先去縣衙,廣招快手為好。這稻田左右都是水,中間一條小道,行走困難,天黑之前,你就是想從稻田攻過去也是不易。”
孫千總紅臉道:“既然張大人發話,那就聽您的,賊眾比咱們人多,到縣里再調些人過來。”
於是眾人罵罵咧咧地前往富陽縣城,走到縣里時,天已經黑了,孫千總出示了鎳司衙門的票文,守城的軍士這才說去稟報首領官。過得不久,城門大開,放下吊橋,一個綠袍官兒便帶著許多皂隸,提著燈籠迎出。
“本將是鎳司衙門的千總孫立……”孫千總回頭看了一眼張問,“這位是省里的提舉張大人,咱們奉命清剿鹽匪,地方一應官吏,都要協助公務。”
綠袍官兒聽罷對張問作揖道:“下官富陽縣丞馬文良,恭迎張大人。”馬縣丞也不管孫千總,在他的眼里,既然有省里的文官在場,武將就都是跑腿的。
而實際上只有孫千總才有省里的公文,張問只是跟過來看情況而已。張問見馬縣丞只和自己說話,想著白天這孫千總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張問也就一副當仁不讓主持大局的模樣。馬縣丞等人急忙跟在後面,一邊細述鹽匪的惡跡。
眾人到得縣衙,縣里給孫千總的兵馬安排了食宿,張問卻忙著叫縣丞召集弓手馬隊,協助剿匪。不管鎳司衙門要干什麼,張問准備先在這里掌握主動權,等在省里的左光斗來信指示,到時候辦事也容易些不是。
孫千總是鎳司衙門派下來的人,萬一以後處理鹽匪時,東林和鎳司衙門的意思有分歧,張問要靠孫千總恐怕靠不住,所以先要將這縣丞鎮住,好有幫手。
張問想罷便對馬縣丞說道:“富陽縣的知縣因為瀆職,已經被查辦了……”
馬縣丞聽罷腰彎得更弓了。
“鹿山的鹽匪,影響極壞,不僅省里震怒,馬縣丞,你知道抓知縣的是什麼人嗎?”
馬縣丞擦了一把額頭,躬身道:“錦……錦衣衛……”
張問點點頭道:“你明白就好,錦衣衛是誰的人?現在富陽縣沒有知縣,出了什麼事兒,就得縣丞頂著,你可得實心用事,把鹽匪捉了,好好的送到省里,鹿山那檔子事,大伙都可以交差了不是。”
“是、是,下官一切但聽張大人吩咐,一定實、實心辦差。縣衙現在能調出一百皂隸捕快,請張大人示下,是否要簽押牌票,從各地征調青壯協助?”
張問坐在椅子上尋思著白天發生的事,因鹽場在山下,無險可守,匪眾都集中前面,不願舍棄鹽場,實際上很好打,只需有一員猛將,加上一小隊官兵就可以衝破匪眾。缺的不是人,是帶頭的猛將。
想罷便問道:“百余弓手馬隊,已經夠了,縣里可有勇士?”
馬縣丞歪頭想了良久,搖搖頭道:“大人是知道的,眼下浙江鹽價已漲到了三兩一斤,私鹽也能賣到二兩,鹽匪玩命抵抗官兵,上回前任堂尊親提快手進剿,也不籌效,對付這般亡命之徒,實在難辦。”
“難道一股鹽匪,還要去蘇州請總督府的兵馬來剿?”張問沒好氣地說道。
“不敢、不敢……”馬縣丞額上冒出兩根黑线,皺眉苦思許久,忽然抬起頭來,面有喜色道,“下官怎地把他們給忘了!”
“誰?”
“四川總兵官劉鋌,還有石砫宣撫使秦良玉!今兒剛到,都住在會館里,大人何不請他們幫忙?”
張問愕然道:“總兵?怎會在富陽縣?”
馬縣丞道:“大人放心,絕不會假,下官接待時已看了邊防印信。劉鋌率四萬川軍,秦良玉率五千白杆軍,都是應朝廷明召,北調遼東的。聽說大軍正在長江上,因浙江調配給他們的糧草軍餉遲遲未到,人餓馬飢,劉鋌等人催促不來,便要親自去杭州布政司責問,路經富陽,天快黑了,就在這里休息一晚。”
第二折 浙江政略 段十三 劉鋌
當張問走到川軍劉鋌住的公館門口時,只聽得一個帶著磁性,憂傷而高亢的男聲在用四